记忆 . 沈柔坚的亮丽人生

关于作者 分享 返回

沈柔坚的亮丽人生

作者:李伦新 发表时间:2017-12-21 点击数:135

人生的起点是大同小异的,而终点却千差万别。沈柔坚先生走过了铿锵而亮丽的人生道路,从容地挥毫画上了精彩的最后一笔,为自己的人生之旅,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1998年7月10日,是个黑色星期五:像往常一样,这天早上,沈柔坚先生离开家时,对送至电梯口的夫人王慕兰说了句:“我争取回家吃中饭。”就向夫人摆摆手,高高兴兴地走了。哪里想到,这一走,竟成了相伴四十五年的恩爱夫妻的最后诀别!


年近耄耋的沈柔坚,那天是冒着三十七摄氏度高温,去参加为庆贺文汇新民报业集团成立而举行的笔会。他神清气爽,热情洋溢,以饱蘸激情的画笔,泼墨挥毫,画好了一幅在新鲜荔枝旁边缀有两只金灿灿芒果的国画。稍事休息时,他吃了几颗荔枝后,又在和朋友们合作的画幅上,画了凌霄花。大家正齐声赞叹他的画笔势飘逸……意外发生了:他在搁下画笔走向座位时,突然昏倒在画桌旁边的地上,不省人事!当即送往医院,抢救无效,不幸与世长辞!这幅荔枝芒果图,成了先生留世的绝笔!


643611364.jpg


沈柔坚时任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上海美术家协会主席。我原在南市区工作,于1993年初,奉调到上海市文联任党组书记、继而当选为常务副主席,他也是市文联副主席,是我到任后先期登门拜访的艺术家之一。


记得来到华山路上富有西班牙建筑风格的枕流公寓,在这沪上多位文化名人如范瑞娟、博全香等居住的大楼里,我很熟悉地轻轻叩开了沈柔坚先生家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书香气息:这里四壁都挂着画,到处皆放着书,沈柔坚先生迎上前来和我热情握手.使我顿时减少了因初次晤面而难免有的拘谨,两人就随意地交谈起来,谈文联的工作,谈美协的事情,很自然地话题就转到上海的文艺创作和文艺批评方面……


沈先生给我的最初印象:这是一位有深厚文化底蕴的文化人!是一位有革命理论和经验的美术界领导人,令我敬仰。


1351696514.jpg


从此,我和沈柔坚先生有了如水之交,时常在一起开会学习讨论工作,有时共同出席文艺界或美术界的活动,交往其实不算多也不够深,可谓细水长流,平平淡淡,却是以礼相见、以诚相待的同志和朋友!沈柔坚先生的猝然离世,噩耗突然,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我连声自语,怎么这么突然就走了呢?回答我的,却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面对安详地仿佛在小憩的沈柔坚先生的遗容,我深感悲哀和惋惜,为中国画坛失去了一位富有个人风格而又成就卓越的画家,为上海文艺界失去了一位备受尊敬的领导人,我和我的同事都一时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不幸!


然而,在劝慰沈夫人王慕兰同志节哀时,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沈柔坚先生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倒在画桌旁边,为自己一生钟爱的绘画事业,献出了毕生精力、全部心血,他的人生是铿锵亮丽的,生命的长度特别是生命的质量,是令人仰慕的,生命的最后时刻,没有遭受病痛的折磨,而是画上了精彩的一笔,这正是他的福气……


是的,在沈柔坚先生漫长而曲折的人生道路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足迹,洒下一串串汗珠,成为一个个闪光点,是他生命亮丽的记录,不可磨灭!


循着这一个个闪光点,追忆沈柔坚先生的人生道路,值得我们从中汲取宝贵的精神力量,特别对后人是极为有益的经验……


是祖国富饶的水土养育了沈柔坚,浓郁的闽南文化风情滋润了他童年的心田,使这位1919年10月生于有书画之乡美誉的漳州诏安县的大地之子,从小就受到纯朴的乡风民俗的熏陶,还得益于师友们的影响和开导,使他在人生初始阶段接受启蒙教育,就打下了良好的文化艺术基础。


个人的生活道路是受祖国的命运左右的。日寇的铁蹄践踏着祖国大地,骨肉同胞的怒吼震撼人心。正在福建省龙溪师范学校就读的沈柔坚,在1938年春天,带艺从戎,参加了新四军。翌年,在皖南任新四军战地服务团美术组组长,创作布画《为了正义》,赠送国际红十字会。集体创作木刻组画《新四军军歌》。这是青春焕发的沈柔坚,在人生道路上迈步前进,最初留下的闪光点。


此后,他随军辗转,进盐城,驻阜宁,开赴山东,先后任抗日军政大学文化科长、《新知识》杂志编委等职;他一直以画笔为武器,创作了《铜墙铁壁》、《法西斯末日》等富有战斗性的版画、木刻作品……


1169947574.jpg


历史的转折点,也成了沈柔坚先生人生道路的转折点。1949年5月,他随解放大军进入上海,在市军管会文艺处从事文艺工作。进城后他创作的年画《劳动英雄得奖归来》,刊于英文版《上海新闻》;而稍后以笔名“柔坚”发表在上海《大公报》的一系列漫画,有的曾被苏联的《鳄鱼》杂志转载,可谓上海解放后,海派文化园地里绽放的一朵朵鲜花……


早年参加新四军投身革命的沈柔坚,曾经有过不少头衔,如中国版画家协会副主席、上海美术家协会主席、上海市文联副主席,等等,但他却毫无官气,更无官瘾,也没有某些文化圈内人士的不良习气.是一位有儒雅风度的文化人,毕生致力于绘画事业的艺术家,正如他的夫人王慕兰所说,他是“为画而生,为画而死.与画生死与共,他始终紧握手中的笔,直至生命的终结。”


沈柔坚为画而虚心求教,博采众长。他非常喜欢齐白石先生的画,特别欣赏白石老人“衰年变法”、不断创新的精神。沈柔坚先生笔下的花鸟虫鱼,生姿雄健,情趣盎然。有一次他指着齐白石画的一幅《虾》对妻子王慕兰说:“你看虾体多么透明,好像活虾在水中游弋。”


他心目中的刘海粟,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大师。在1988年举办的《刘海粟十上黄山画展》,沈柔坚观看后赞叹不已,说这些作品是借黄山气势磅礴、雄浑有力之神,以火辣的色块和狂飙般的线条、节奏,既使油画极具中国特色,又体现画家狂放不羁的个性。


他和林风眠先生过往甚密,常去林府访谈,在自己卧室墙上挂的一幅画,就是林风眠赠予的,画面两侧,是浓淡相宜的绿叶,中间树枝上,两只小鸟似在喃喃私语,他常说:林风眠的一幅画,就是一首抒情诗,而且富有东方美的神韵。


沈柔坚先生遽然谢世后,遗孀王慕兰为实现丈夫的遗愿,征得子女赞同,先后向上海图书馆、福建漳州捐献了一批又一批绘画作品和艺术图书,特别感人的是,将沈柔坚生前收藏的名人书画以及他的作品拍卖后,设立了“沈柔坚艺术基金”,以奖掖后辈,培养青年美术人才……


1751824220.jpg


“柔如垂柳坚如竹,柳伴桃花竹伴梅。君到长安春似海,卖花声里燕初来。”说起老舍先生的这首赠诗,不但缘于沈柔坚先生非常爱读老舍的小说,还由此而给他和王慕兰的相恋相爱,起了催化作用。当他知道她是个“老舍迷”后,就跑到常熟路口的一家小书店,淘了十多本老舍的著作,送来给她,由此两人从交谈读书感想,打开了话匣子,他说他觉得老舍写的祥子这个典型人物的人生历程,深刻阐明了凭个人奋斗绝不可能改变个人命运;她说她喜欢书中道地的北京方言,口语化的叙述和幽默讽刺的特色……


这对共同喜欢老舍作品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相爱相伴的夫妻也相知。她发现他喜欢老舍简约朴实的风格,细心到能说出一部十四万字的《骆驼祥子》只用了二千多个常用字,联系到绘画语言,笔墨也应如此简洁。因而他的创作运用对比、重叠等多种手法,显示色彩的层次和深度,达到“以一当十”的艺术效果。他多么想拜访老舍先生,当面聆听教诲。   


机会终于来了。1963年他赴京开会期问.专程前往拜访老舍先生和夫人胡絜青,受到亲切接待.他恳求墨宝.老舍先生欣然应允,当即泼墨挥毫,赠予如上所录的这首七言诗。


沈柔坚如获至宝,带回上海,一到家就向妻子献宝;她不禁拍案叫绝.特别是诗中巧妙地嵌入了柔坚的名字.并以柳与竹为喻,点明了他的品格,再以灿烂的桃花与傲霜的梅花相映衬,展现了一派春光时的美好景色,令她陶醉,爱不释手。他高兴地将这幅墨宝挂在家里客厅的墙上,见字如见人,以铭记老舍先生的勉励……


沈柔坚先生羽化后,安葬在上海西郊的“福寿园”,“柔如垂柳坚如竹,柳伴桃花竹伴梅。君到长安春似海,卖花声里燕初来。”这诗句,镌刻在他的墓碑上,作为墓诗,永远伴随着安息在这里的沈柔坚先生。


祖忠人 摄影

  关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