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 . 生死一线大峡谷——环保创作深入生活手记之二

关于作者 分享 返回

生死一线大峡谷——环保创作深入生活手记之二

作者:王萌萌 发表时间:2018-04-02 点击数:138

十一假期前,我处理好相关事宜,背上行囊,再一次奔赴拉萨。刘通(我的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进入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中国分部工作)因为之前一直在连续工作,没有休假,所以恰好有半个多月的假期,我们便结伴前往林芝,而我们此行的第一个目标是徒步探访雅鲁藏布大峡谷。


林芝平均海拔比西藏其他地区低一些,气候宜人,自古就拥有优越的农耕条件和丰富的森林、矿产资源,因而被称为“西藏江南”,是西藏境内最为富庶的地区之一。林芝境内拥有诸多旅游资源,更有举世闻名的雅鲁藏布大峡谷。雅鲁藏布大峡谷是世界第一大峡谷,生物资源极其丰富,有很多独有的珍稀物种。这里环境恶劣复杂、道路艰险难行,很多地方罕有人至,所以被称为地球最后的秘境。如果穿越大峡谷,能看到茂密的原始森林,壮观的大瀑布、瑰丽的冰川、还能看到著名的马蹄形雅鲁藏布大拐弯,雅鲁藏布江从西向东奔流而来,在这里掉头南下,流入印度。也正因为大峡谷里有很多资源、也有世间罕见的美景、奇景。所以尽管穿越大峡谷危险而艰难,还是吸引着很多专业工作者、探险队和游客。我和刘通之前都对大峡谷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此行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我们自认年轻体健,又有一定的野外活动经验,离开拉萨前还专门向一位到过大峡谷的藏族向导请教了一番,所以去的路上不但不紧张,反而兴奋异常。


到达林芝已是下午,我们要在林芝的八一镇住一晚。在当地一位朋友的介绍下,我们去一家著名的旅社打听去大峡谷旅行的相关情况。那家旅社可谓是年轻驴友们的大本营,走廊的墙壁上贴满了征集旅伴的海报,让我想到了丽江古城的客栈。我和刘通询问了一下,发现大部分人去大峡谷走的是一条便捷的路线,根本算不上是进了大峡谷,只不过是在一个离大峡谷不远的地方远观大拐弯和加拉白垒、南迦巴瓦两座雪峰,但实际上那处大拐弯并非是真正的雅鲁藏布大拐弯。我对这条路线提出异议,刘通的朋友说大部分旅游者都是走这条路线的,既轻松,又能看到不错的景色,他建议我们也这么走。刘通问我的意见,我说一定要真正深入大峡谷,否则就没有意义了,刘通毫不犹豫地支持我的决定。


按照我们计划的路线,进入大峡谷再返回,往返共需要五天左右的时间。我们共同去超市采购了这几天所需的食物,为了尽量减轻负担,我们买的都是重量轻、热量高的食品。整理行囊的时候,我们又把一些不用的物品寄存在旅店前台,把必需品也精简到了最少。刘通的包里装了一顶性能良好的野营帐篷、炊具和一点杂物,我的包里则装着全部的食品和生活用品。刘通背起背包,摇头说他的包恐怕有五六十斤重。我也试着背上自己的包,双肩立刻感到沉重的压力,估计那包的重量少说也有三四十斤,我还从来没有背着这么沉的行囊长途行走过,况且去大峡谷不是走平路,而是崎岖的山路,再加上我当时身体状态不是很好,一时间心里有点发慌。但是我很快就把那一丝心慌驱散了,我和刘通还开玩笑说想想当年红军长征,我们这算什么呀,肯定没问题的。


徒步中.JPG

徒步中


从八一镇走川藏公路到进入大峡谷排龙乡入口的途中经过鲁朗,那里是个童话般的地方,有茂密的林海、碧绿的草原和富有特色的藏式民居,还有一种有名的地方美食叫“鲁朗石锅鸡”。石锅是用墨脱产的一种矿石凿成的,石锅鸡就是用放养的土鸡和林芝特产的菌类、豆腐、还有蔬菜一起炖制而成的,刘通曾经吃过,他说味道鲜美异常,搞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提议出了大峡谷返回林芝的路上一定要来尝尝这石锅鸡。过了鲁朗之后,路越来越难行,因为下雨的关系,许多路段泥泞不堪,还有很多积水,我们乘坐的车子几次陷进泥塘里,还险些熄火。


中午十二点多,我们终于抵达了排龙乡。排龙乡的全部建筑就是土路两旁的两排平房,派出所和雅鲁藏布大峡谷保护区管理处都在这里。我们在一家小饭店里吃了顿饭,便去大峡谷保护区管理处买票。管理处就在大峡谷入口的斜对面,一间水泥房作为办公室、另有一间公共厕所和一间木板搭成的小卖店。一块宣传牌上有一张大峡谷特有物种赤斑羚的照片。管理人员拿出两份合同,让我和刘通看,说是进入大峡谷的人都要签。我们看了一下,前面都是进入大峡谷后不许破坏花草树木、不许伤害野生动物、不许乱扔垃圾之类的注意事项和一些安全提醒,这都是必须要遵守的,我们当然没有异议,可是看到最后,发现有一条的意思是说游客是自愿进入大峡谷的,要保证自身的安全,若有任何意外,本管理站不负任何责任。刘通指着这一条说怎么感觉怪怪的,像是说进了大峡谷很容易出现意外,而且出了意外没人管,我也有同感。但是我们都急着进入大峡谷,没有多想便签了字。工作人员还让我们按照每人每天八十块的价格交了四天的费用,说是可以多退少补,最后嘱咐我们进大峡谷前别忘了把裤脚扎进袜子里防蚂蝗。


我和刘通在小卖店门口将裤脚塞进袜子里时,来了两个背着大背篓的当地老乡。小卖店的老板问我们要不要请背夫,说是又能帮我们背东西还能帮我们带路,每人每天一百块,我和刘通都觉得有陌生人同吃同住很不自在,便谢绝了。


大峡谷的入口是一座长长的铁索桥,我们在铁索桥头留了两张影,便走了上去。这桥的桥面是用木板铺成的,木板之间缝隙很大,很多木板因为久经日晒雨淋而腐朽得很严重。桥两旁没有护栏,只挂着重重叠叠的经幡,在风中猎猎飘动。人走动时,桥身无时无刻不再晃动,透过木板缝隙可以看见几十米的桥下奔流的江水。像这样的吊桥我和刘通都是第一次过,我们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敢踩那些腐朽的厉害的木板,不敢往桥两侧走,也不敢走得太快。走到对岸,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经过了第一个考验,后来我们才知道,与后面的艰险相比,过这座桥简直就是轻松的小游戏。


雅鲁藏布大峡谷排龙入口.JPG

雅鲁藏布大峡谷排龙入口


最初一个小时的路在我们看来很平常,大多是山间小路,难走一点的也不过是沿江峭壁上的小道,但只要小心一点,还是比较好通过的。我感觉和我之前在云南走过的山路相比,这些路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路两旁的植被更茂密一些,植物种类更多一点,另外就是一直听得到江水奔流的声音。但是我能感觉到这里有种特别的氛围,类似于我在羌塘感受到的那种原始和粗犷、但是更复杂,我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这里的昆虫和鸟类很多,不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心情大好,也不觉得背包沉重了,一边拍照还一边开玩笑,刘通说如果后面的路都是这样,我们说不定能提前回来,还能让管理站的人退钱给我们。


又过了一座吊桥,路难走起来,都是悬崖上的羊肠小径,弯弯曲曲,忽上忽下,我们打起精神,仔细地看着脚下,一心一意走路。经过一片潮湿的树林,路宽了许多,我们都放松下来。这里的草非常茂盛,草叶和树叶都湿漉漉的,很多叶片都滴着水珠,我突然间感觉脖子里一凉,用手抹去,摸到一个湿湿软软的东西,我把那样东西拿到眼前,只见一条细小如线的黑褐色小虫在弯曲蠕动,我顿时浑身汗毛直竖,叫道:“蚂蝗!”我和刘通早就知道大峡谷里有几个山蚂蝗特别多的区域,没想到我们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它们的包围圈。它们藏匿在树叶和草叶上,等到有动物经过的时候,便弹落到动物的身上吸血。最绝的是,它们吸血的时候还会释放麻醉剂和阻止血凝的物质,令被吸者没有感觉,等它们吸饱了血,会自己掉落,而它们掉落之后伤口还会继续流血,过一段时间才能止住。在它们没有吸足血之前,想要强行把它们拉下来是很难的,它们的吸盘会牢牢嵌在动物的皮肤里,即使被拉断也不松开,人想要对付它们只能用盐洒或者用烟烫。相比之下动物们就可怜多了,去墨脱的路上有一座蚂蝗山,传说曾经有牛在过蚂蝗山的时候被蚂蝗活活吸血而死。我们赶紧快步走出那片树林,来到比较干燥的地方,从头到脚地互相检查。蚂蝗似乎特别喜欢我,我身上多处“中彩”,左脚踝处被咬伤的地方流的血已经把白袜子染成了红色。


滚滚江水之上飘摇的吊索桥.JPG

滚滚江水之上飘摇的吊索桥


在一处缓坡上,我们碰见两名休息的背夫,其中一位面容英俊的青年跟我们打招呼,问我们为什么没有雇人,要不要他们帮着背一些东西。刘通说我们自己能行,那位青年背夫笑着摇头说:“你们绝对不行的,前面的路很难走!”。他的语气激发了我们的好胜心,我们不再讲话,继续向前走。爬过一处极陡的坡之后,累得气喘吁吁的我们停下来休息。那两位背夫赶了上来,说要追赶前面雇用他们的三位客人,他们走得很快,转眼间就不见踪影了。


为了减轻负担,我和刘通在林芝没有买水,进大峡谷之前,我还问要不要在小卖店买几瓶水,他说不用担心,进了大峡谷肯定有山泉水可以喝。可是我们走了近两个小时,仍然没有见到一处山泉。我们都觉得口干舌燥,这时那位青年背夫返了回来,对我们说前面有一处山体滑坡的地方,他担心我们过不去,他和同伴特地回来帮我们。早就听说大峡谷里经常发生山体滑坡、塌方之类的地质灾害,但是我并没有引起重视,此时心里还觉得会不会是这位青年背夫大惊小怪。然而当来到那处山体滑坡的地方时,我和刘通都呆住了。羊肠小路已经不见了,松软的泥土沙石从上面滑塌下来,形成一个七八十度的陡坡,这陡坡的距离有十几米,几十米以下是奔流的雅鲁藏布江。以惯常的思维看,过这样的陡坡就是拿生命在冒险,人若是从这坡上掉下去,即使没有掉入江里,也是非死即伤,而且别人无法救援。刘通问我是不是很害怕,如果后悔,现在返回还来得及。说实话,我当时的确是很害怕,但是我天生爱较劲,认准一个目标就不肯轻易放弃。后来的事实证明,有些情况下太爱较劲不好,该放弃的时候还是得放弃。


两位背夫一前一后带我和刘通过滑坡。走在前面的背夫先走到滑坡边上,侧身面对滑坡,右脚跨出在滑坡上踏出一个脚印,然后将左脚踩在刚才踏出的那处脚印上,又迅速地用右脚踩踏出另一处脚印,接着又将左脚移到这处脚印上。虽然背上背着大而沉重的背篓,但是他的动作却轻捷而迅速,这是天长日久行走在险境之中练成的绝技。如此踩出七、八个脚印之后,他又移回滑坡的边上,伸手拉住我,让我跟着他走。 我已经大致明白过滑坡的技巧了,因为滑坡很松软,所以就要自己用脚踩出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可是这些落脚点都是暂时的,从脚踩上去的那刻就已经开始塌陷了,所以要在前一处落脚点还勉强能承受自己的重量的时候迅速踩出下一个落脚点,及时转移身体的重心,这样才不会向下掉。虽然明白了这一点,但我还是觉得很紧张,当我迈出第一步就发觉脚下开始下陷,这让我感到极度恐慌,好在有背夫的那只手,让我觉得心安一些。来不及多想,我立刻伸腿去踩下一处落脚点,然后再迈下一步,每一步下去我都觉得要自己要掉下去,头顶的泥沙簌簌掉落,背后那沉重的行囊也加重了下坠的感觉,可是为了不掉下去就得赶紧迈出脚步。当我的双脚终于踩在踏踏实实、不会滑动的土地上时,虽然那不过也是一条狭窄得让人无法转身的小径,但是我的心里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刚刚爬过一处滑坡的刘通_副本.jpg

刚刚爬过一处滑坡的刘通


两位背夫没有停歇片刻,立即去追赶前面的客人了。我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我看见一处山岩间冒出一股泉水,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水壶冲过去接水,那水流里夹杂着沙土,可是渴坏了的我们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抱着水壶使劲地往肚子里灌水。本以为已经走过了最难走的路,我们还有点亢奋,开始说说笑笑,但是不久之后又有一片山体滑坡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而且这片滑坡比之前那处坡度更陡、距离长了三倍不止,我们顿时傻了眼。


刘通又一次问我想不想回去,我依然很坚决地说不回去。其实我当时心里的想法很复杂,一方面是不愿意遇到困难就退缩,另一方面是我总想着或许过了这处滑坡前面的路就好走了,最重要的是壮美的雅鲁藏布大拐弯和稀有的赤斑羚吸引着我,让我想要继续走下去。休息了一会儿,我们决定去过滑坡的时候,刘通提出帮我背包。我问他一个人怎么可能背两个的登山包?他说他可以先背着我的包,陪我走过这段滑坡,再一个人返回背自己的包。想到这样他就要过两次滑坡,我不同意这么做,但是我当时身体状态本就不佳,又经历了之前的劳累和艰险后,浑身在不断冒虚汗,在刘通的劝说下,我只好听他的。


又一次走在滑坡上,每当脚下开始垮塌,而下一个落脚点还没有找到时,我就感到极度恐慌,想要找一个可以凭借的东西,可是我手不能太用力,否则可能会引起新的滑坡。途中不时有凸出的石头和树干阻挡前行的道路,翻越它们是高难度惊险动作,看见小小的蜥蜴从眼前轻盈地爬过,我感觉自己的每一步挪动都极其笨拙。突然间脚下一松,我开始往下滑,我手忙脚乱地伸手乱抓,抓住一块岩石,双脚死命扎入泥土之中,终于稳住了身体。我扭头看了一眼,入眼的是黑黢黢的礁石滩和奔腾的浑黄江水。此时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死一线,我感觉死亡似乎离我很近,或许下一秒钟我就可能葬身于江水之中。我眼前一阵眩晕,心里却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喘息了片刻,我奋力向上、向前,把恐惧抛到了脑后,终于爬到了安全的地方。刘通喘口气,喝了点水,要返回去背自己的包。我一下子拉住他,让他不要再回去,说反正吃的都在我这里,那帐篷和炊具就不要了,生命最重要。可他说那顶帐篷是问朋友借的,他还想物归原主,况且晚上我们需要宿营,没有帐篷很麻烦。后来的事证明刘通的决定是对的,多亏有那顶帐篷,我们才没有陷入最狼狈的境地。


看刘通过滑坡比我自己亲身过的时候还要紧张,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看见他脚下的泥土往下滑,我就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我拿出相机,为他拍了几张照,这几张照片后来成了我们在大峡谷里为数不多的有纪念意义的照片。看见他返回到对面,背上那个沉重的大包之后,我心里感到一阵阵愧疚,都是为了我他才会这样做,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才肯为朋友这样冒险。我的眼里噙满了眼泪。后来我已经不敢一直看着他,只能每隔几秒钟扭头看一眼,我心里暗下决心,后面的路再怎么艰险,我都不会再让他帮我背包了,假如他为了我从滑坡上掉下去,那我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和他的亲友?他终于来到了我的面前,我松了口气,感觉身体几乎要瘫软下去。“怎么样,我厉害吧?”他笑着摆了个显示肌肉的pose,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攀爬在滑坡上.JPG

攀爬在滑坡上


我们后面的经历简直像是下了一次地狱。每走一段羊肠小径就会出现一片滑坡,后来滑坡越来越多,越来越集中,正常的路已经看不到了。为了不出现两个人一起掉下去的情况,我和刘通说好不拉手,也不互相帮扶,各自照顾好自己。其实在这种境况下,照顾好自己就是对朋友最大的帮助。那些滑坡的形态还不一样,有的滑坡上全是松软的泥土,有的则是一片倾斜的乱石滩。我们时刻都要集中全力,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这时我开始后悔了,可是我们已经到了无法后退,只能前进的地步。因为当时已是下午五点多,如果返回,我们天黑前肯定走不出大峡谷,而来时途中又没有一处可以扎营的地方,我们只能在随时可能滑坡的悬崖小路上过夜,如果往前走或许还能找到一处可以扎营休息的地方。无数次险些坠入峡谷,无数次磕磕碰碰,一阵阵头晕目眩,肚子隐隐作痛,心理几近崩溃,在经受了太多的身心折磨之后,我已经有点麻木了,看见滑坡不再有紧张的感觉,快要掉下去时也不再惊慌,累了干脆就倒在滑坡上休息。我那时已经想透了,假如注定要掉下去的话再紧张也没用,不如就放松一点吧,然而父母亲友至爱的面容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让我有种不甘就这样放弃的感觉。


天微黑的时候,我们终于看见一片河滩,虽然这片河滩面积不算大,但是当中有一块没有岩石的细沙滩面,一侧还有一条从山坡上流下来的小溪,是很适合扎营的地方,美中不足的是这片细沙滩面的上方就对着一处布满滚石的斜坡。但是眼看天色已晚,再向前走也不能保证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宿营地,所以我们决定就在这里扎营休息。我们先将帐篷扎好,然后一起用石头垒简易的炉灶,生火做饭,用溪水煮面条。此时热腾腾的清汤面对我们来说像是美味珍馐,我们就着榨菜和卤蛋饱餐了一顿。


取溪水做饭.JPG

取溪水做饭


吃过饭后,我和刘通一直在为一件事发愁,那就是我们的帐篷后面就是那片斜坡,斜坡上一直在往下滚落石头,万一半夜上面滑坡或者塌方,我们就被埋在下面了,就算只是滚下一块大石头也能要了我们的命。我们想了半天,试图搬几根山上滚下的圆木来卡在岩石上做一个护栏,后来发现那些稍大些的圆木凭我们二人之力抬不动,而那些小的又起不了什么作用。最后精疲力竭的我们决定听天由命,不再耗费体力,回帐篷里休息。


时间还早,我和刘通都睡不着,便开始聊天。刘通开玩笑说都是为了陪我这个疯子,他才会跑到这充满危险的大峡谷来。我说如果别的女生提出这个要求,他也会答应。他说如果是正常的女孩,看见第一个滑坡就会返回,绝对不会再往前走的,只有像我这样的女疯子才会继续前进、再前进。我说他若不是疯子,又怎么会陪我一起前进,说到最后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我说难得我们深陷如此险境竟然能笑得这么畅快,他说幸亏我是疯子,下午面对过不完的滑坡没有哭,否则他肯定要慌了手脚。这时外面下起了雨,细密的雨点落在帐篷上,引起我们的担忧,雨若是越下越大,我们的境况就极度危险,山坡上可能会滑坡或者塌方,而离我们不远的江水也有可能会涨上来。即使这两种情况都不出现,山体滑坡会因为下雨变得更加严重。刘通问我明天打算怎么办,是继续前行还是返回,我竟然说如果不下雨就继续向前走,我一定要看到雅鲁藏布大拐弯。现在看来我当时真的像疯子。


宿营的河滩.JPG

宿营的河滩


聊了一会儿,刘通打起了呼噜。我虽然疲劳至极,却睡意全无,因为我一直听得到帐篷后面斜坡滚落石头的声音和越来越大的雨声,神经总也放松不了,心绪纷飞,想到很多很多。辗转反侧到半夜,我突然感觉自己左侧腰下一片冰凉,用手一摸发觉是有水渗了进来。估计是帐篷最外面一层没有遮好,漏了条缝隙,半夜三更我也无法去帐篷外面进行整理,只好把睡袋和防潮垫移到里面一点。又胡思乱想了很久我才迷迷糊糊睡着,可心里不踏实,很快又醒了。见身旁的刘通睡得很香,我真是佩服他,在这么凶险的状况下还能呼呼大睡,心理素质可真好。


宿营地景色.JPG

宿营地景色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早就想方便的我钻出帐篷,顿时惊呆了。外面还在下雨,雾蒙蒙一片,江水涨上来不少,回望来时走过的路,滑坡果然更严重了,不过我还是庆幸一夜无事。刘通这家伙睡到很晚才醒,醒来还舒服地伸了伸懒腰。我们本想烧点热水,冲泡两包芝麻糊做早餐,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干燥的树枝。刘通说如果雨不停,我们最好不要上路,因为往前走和往回走都很危险,这就意味着我们有可能会被困在大峡谷里。想到我们带的食物有限,我们决定尽量节省食物,也要节省体力,这样就能多撑一些时间,等到最佳时机走出去。于是我们每人吃了两块巧克力躺在帐篷里聊天。看见有小虫钻进我们帐篷里躲雨,刘通提议从现在起我们都不要杀生。他还说,如果我们能活着走出大峡谷,就去拉萨大昭寺前磕十个头,再围布达拉宫转经一圈。当时我们都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而我们都没有惊恐失措,反而很镇定很坦然。


作者在宿营帐篷前.JPG

作者在宿营帐篷前


或许是上天眷顾年轻善良的生命,我们后来遇到了走在我们前面的两位背夫和三位游客,他们比我们走得更远一些,却因为前路实在无法通行而返回。我们和他们结伴往回走, 经历了重重艰险,最终安全地走出了大峡谷。我至今还记得,走到入口处那个铁索吊桥的时候,刘通对我说:“我们可以拥抱一下吗?”我心里一阵感动,连忙点头。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互相拍打这对方的肩背,眼泪就在我的眼眶里打转,可我没有让它流下来。我永远难忘那一天,二〇〇八年十月一日,我的重生之日。


那次我离开拉萨前,真的和刘通去大昭寺外面恭恭敬敬磕了十个头,然后又去布达拉宫外面转经一圈。此次雅鲁藏布大峡谷之行让我真正体会到个人在大自然当中的渺小和生命力的顽强,在残酷的环境之中,每一个生命的存在都来之不易。面对自然和生命,我们最正确的态度就是敬畏和珍惜。

  关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