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道高中的枪声——从生命之殇殁到生命大游行

前言

_{美国南佛州帕克兰市}

佛罗里达州位于美国东南角，是个半岛。佛州最南边的四个县风景优美，是美国本土仅有的热带地区，集中了佛州的大部分工业，盛产橙子与甘蔗，拉丁裔人口众多，是美国国内族裔种类数最多的地区，被称为南佛州。2018年2月14日，周三，那天是情人节。南佛州风和日丽，比往年略微寒冷，气温曾低达摄氏7度的冬天已过，芒果树的累累花蕾正向人们报着春。路口街上可见到很多来回走动的拉丁裔，向等着红灯转绿的车兜售从南美空运来的鲜花，从孩童到成人都早早地准备了卡片送亲人。而对华人而言，两天以后是中国新年，很多家庭都在准备年夜饭及亲朋好友那周末的聚会。而各个华人组织，也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各种庆祝活动，送鸡迎狗。

离我家不远，同属布罗瓦县的帕克兰市（Parkland）是一个才几十年历史的新兴小城市，全市三、四万人口，道路宽敞，建筑新颖，市容整洁，是美国最安全的城市之一。居民中有五分之四的白人，其中有大量的犹太裔，亚裔也喜欢它的安静、绿化与一流的中学小学，是佛州亚裔人口比例较高的一个城市，家庭平均收入与房价都高于邻近的城市。市里唯一的一所高中，有三千多学生的马乔里·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Marjory Stoneman Douglas High School，本文中简称马斯道高中），是全县最好的高中，学生中近40%是犹太裔，也是美国初级后备役军官训练营（JROTC）的一个基地。为了保证学生们的安全，学校有数位保安人员与一名带枪的现役警察全天巡逻，进出学校正门都需要登记验证。所有教室在使用时都由里面上锁，除了从里面或用钥匙，门是无法打开的。

那天早晨从7:15开始，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前来学校，有些步行或骑车，有些高年级的自己开车，大部分人坐校车，也有少数的由父母亲开车接送。这是个普通平常的学校日，正常的教学活动，整个星期也没有特殊活动。上午有个预告过好几次的火警演习，警铃一响，所有人员从室内出来，按指定路线前往指定地点集合，而那天值日的JROTC成员则身穿制服，负责打开教室与楼道的门。警铃停止后，人们回到室内继续上课。中午时分，学生们都在食堂进食午餐，聊天休息，直到开始下午的课程。

扫射

那天下午我在家，3点25分，一个网名为大牛的在一个500人的微信大群中用英文发出了一条惊人的消息：“帕克兰的高中枪击，枪手还未找到。”我马上下楼打开已很久没看的电视机，转到本地的主要频道NBC 6，电视台已在实况转播了，镜头从校门口，街道上，医院门口的滚动播报，到直升机的航拍，电视台似乎是全部出动了。只见市里县里的警察与治安官员遍地都是。很多看似家长的人们焦急地等在街上，校门口却无人进出，学生们大概还都躲在学校内。通过新闻报道，知道枪击发生在学校14:40放学之前的十几分钟，而枪手还在逃，死伤总人数还不知道。随着事件的进展，通过各家电视台在各个点的连续实况报道、县警察局与各家医院急救负责人的通报，一些情节逐渐知晓：一位枪手在一个多小时以后在无反抗的情况下被抓获；县警与其他执法机构的全副武装人员逐间教室搜索躲藏的学生与可能的其他行凶者；总共死亡了17位师生；学生家长在附近的一家酒店接他们的子女；整个事件就是那一个枪手造成的。可是事情的真相细节是在那以后的几周内逐渐地被披露给民众知晓的，譬如当时教室内呼叫911的报警记录直到三周后才被公布。

在14:40放学之前不久，学校做好了放学的准备，紧挨着第12教学楼与第13教学楼的学生停车场与校车进出的校门都已打开。一位学生年龄的男青年，穿着校服，背着内装着一支AR-15轻型半自动步枪与多个弹盒的黑色背包，从学生停车场大门走进了学校。保安看到后，向学校报告了有人从那里进入了学校，但不会想到那是个孤狼枪手，即将在几分钟内扫射无辜的学生老师、其中很多还是他以前的同学与教过他的老师。

进入学校后，他将那支AR-15很容易地组装起来，上了弹盒。进入了那教室众多、共有三层的第12教学楼后，他首先拉响了在一楼门口的消防警铃。因为上午刚进行过火警演习，学生们以为又来一次，所以纷纷走出教室，楼上的下楼来，走得快的则已在楼外了。枪手开始在一楼的走廊里对着学生老师们扫射。AR-15的枪声迅速将整个大楼引入一片恐慌与混乱，学生们听着枪声，看着倒下的同学，尖叫声与受伤的疼痛呼叫声，掩盖了中枪者亡前的呻吟。枪声越来越密，啪啪啪，啪啪啪。学生们四处窜逃，有些跑向楼外，正在下楼的纷纷回上楼去，离开教室晚的则立刻回身，见到门开着的教室就跑进去躲在屋角、椅子后面、桌子下面与其他可以躲避的障碍物。教师们则高叫着，回去，回去，并立即打开各个教室门，招呼着学生进入教室。高一学生凯尔西·佛兰德还以为那是场演习。直到她返回三楼，进入教室，躲在讲台后面，听到枪声将她的地理老师、长跑教练斯考特·贝格尔（Scott Beigel）击倒在门口，看着他死在眼前，才意识到那可不是空弹，大祸临头了。那枪手拿着枪，边走边射，从一楼到二楼，再到三楼，从走廊里向着各个教室扫射，接连扫射了6分20秒，打了近150发子弹。

_{枪手使用的凶器}

美国报警电话911从14:23开始收到惊慌失措的学生们的求救：

“有人在斯通曼道格拉斯学校开枪。”“对不起，我听不到，发生了什么？”“马乔里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受到枪击。”“你在学校吗？”无声了。

_{枪击遇难者（从左到右，自上而下，括号内为年龄）：Aaron Feis (37)；Alaina Petty (14, JROTC)；Alex Schachter (14)；Alyssa Alhadeff (14)；Cara Loughran (14)；Carman Schentrup (16)；Chris Hixon (49)；Gina Montalto (14)；Helena Ramsay (17)；Jamie Gutterberg (14)；Joaquin Oliver (17)；Luke Hoyer (15)；Martin Duque (14, JROTC)；Meadow Pollack (18)；Nicolas Dworet (17)；Peter Wang (15, JROTC)；Scott Beigel (35)。}

更多惊慌的学生打电话给家长，家长除了一边给出成人在孩子面前镇静的安慰之外，一边迅速打往911求救：

“噢，我的天呀，我爱你。警察在哪里？你能装死吗？如果他射你，你需要装死，如果他射你，装死。”

“我女儿刚发短信给我，她在斯通曼道格拉斯，她说那里正在受到枪击。她说她躲在桌子后面，但是子弹离得很近。”

“我儿子刚打电话来说道格拉斯高中有枪击”“他们说是在校内？”“他刚来短信。枪击，枪击，枪击。妈，噢，我的上帝。”

_{一位学生当时给他哥发的短信}

“大妈，你的儿子在校内吗？教室号码多少？”“他说是在一个数学课堂内。”“你知道教室号码吗？”“我问了他，他说是被锁在数学课堂内。”

更多的躲在教室里的学生们开始往社交媒体上发送录像、照片与短信，很多甚至发出了向亲人与世界告别的文字，以为一定不会活着出去了。

那位有着30年警龄的、在学校值班的现役县警彼得森的手中握着上膛的枪，在教学楼的西边选了一个埋伏的位置，却不进去抓捕枪手，而那正是枪手在楼里狂扫滥射，夺取17条鲜活生命最关键的几分钟。另外三位最先赶到现场的县警也如同好莱坞大片中呼啸赶到的警车中下来的警察那样，拿着手枪，躲在警车后，而不进楼去制止枪手的暴行。直到邻市珊瑚泉的警察赶到，一伙警察才进楼搜索。这一突发事件更暴露了市警察局、县警署、消防局、学校保安相互之间的通讯几乎不存在。而且学校的录像带不是实时的，有20分钟的滞后，警察们以为枪手还在楼里，其实枪手早已出学校去了。

根据枪手日后在审讯室的口供，他自认为在那6分多钟内，总共枪击了30多个学生老师。最后警方清点的受害人数为17位伤者与17位亡者：楼里面12个，楼外2个，街口1个，医院里抢救无效2个，其中有3位老师，3位是JROTC学员。

_{枪手被擒获}

 _{学生们从躲藏的教室中出来}

疯狂扫射后，枪手在三楼扔下了那步枪、剩余的180发子弹与背包，然后下楼混在还在向外奔逃的学生里面离开了学校。他先去了附近一家沃尔玛内的赛百味快餐店买了一罐饮料，然后走进一家麦当劳店坐了几分钟，并与他的房东斯尼德通了话，告诉他现在麦当劳。警方通过学校的监控录像头甄别出了枪手，“白人男性，紫红衬衫，戴黑帽子，黑的裤子。混在学生中朝西出校了。”即刻警方对所有出校的学生开始严格的身份检查，所有学生必须放下手中所有物品，双手放在另一学生肩上，排队行走。同时警方在附近封路追捕，通过各方面收集枪手可能的身处之地。最终警方通过房东斯尼德知道了枪手所在地，并迅速前往。15:41，当枪手走出麦当劳时，邻市椰子溪的警官李奥纳多将其逮捕。枪手驯服地按照警方的所有指令动作，趴在地上接受逮捕，没有进行任何抵抗。

枪手

马斯道高中惨案只有一个行凶者，19岁的尼古拉斯·克鲁兹。他的生母是位吸毒者兼惯窃犯，因一夜情怀了尼古拉斯。琳达·克鲁兹因为结婚得晚，与年长12岁的丈夫罗杰没有自己的孩子，也因年纪略长而一直无法顺利领养孩子。渴望有孩子的琳达选择了通过律师寻找收养对象，直接付钱给孩子的生母当医疗费。在49岁生日的前一天，她在医院产房里看着尼古拉斯来到这世界，3天后在医院当场给了生母5万美元领养了他。后来克鲁兹夫妇听闻这位生母与另一男子因露水姻缘生下第二个男婴，而本人却在监狱服刑，又给了生母1.5万美元，从监狱领养了尼古拉斯的同母异父弟弟札查理。

这个家庭可谓是幸福美满。父亲是个做市场的商人，经常在外出差，可是只要在家，就与两个孩子形影不离。母亲是个深爱着两个儿子、里外持家的贤妻良母。从纽约搬到帕克兰后，除了一个带有游泳池与露天按摩浴池的5卧室豪宅，小兄弟俩还有一间特地为他们盖的游乐小屋。在不远的一个七英亩游乐操场的栅栏上，至今还刻着兄弟俩的姓名。父母亲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兄弟俩都受过正规的洗礼与领过圣餐，家中没有任何枪支。

2004年，罗杰心肌梗塞死在家中，死在6岁的尼古拉斯面前。后来琳达控告两位心脏科医生，得到一些赔偿，开始了独自抚养两位尚未成年的儿子。

尼古拉斯从3岁起就被诊断为发育迟钝，后来逐渐出现了包括沮丧、注意力不集中、多动、暴躁、自闭症、强迫症等一系列精神症状。学校与家庭不断地咨询了很多心理医生并为他诊断治疗。尽管他与母亲关系密切，母子情深，可是琳达还是在10年内由于他的家暴而报警23次，而县警察局则有39次的通话记录。由于他经常脏话连篇、侮辱同学、不服从老师、公开捣乱，与同学打架，学校是一换再换，最后于2016年1月进入马斯道高中的十年级，并还算较顺利地度过了十年级。可是由于与女朋友分手、企图自残自杀与打架，在2017年2月又被转往另一所学校。

唯一使他着迷的是枪与死亡。只要别人一谈起枪、枪杀与军队，这位平时的孤独者马上就会积极地参与进入讨论。他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参军。所以他报名参加了JROTC，通过训练学到了很多军事与枪支弹药的知识，并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因为已满18岁，他在附近城市的枪店内合法地陆续购买了8把枪、大量子弹与一件防弹衣，并经常在居所附近练习打枪。他对枪支与基本军事知识的了解，被用在了他对社会的憎恨与对他人的不满。有了枪以后，他在家中肆无忌惮，好几次甚至将手枪指在母亲与弟弟的脑门上。他特别憎恨黑人、穆斯林与警察，崇尚白人至高，并在社交媒体上发表各种恐吓、威胁的文字与照片，甚至大言不惭地说他用枪威胁她母亲。

由于没有收入，琳达在2017年1月卖了豪宅，一家三口搬进了一栋很小的公寓，同时也停止了对尼古拉斯的精神病治疗。琳达于当年11月去世。琳达去世后，她以前在帕克兰的一位邻居收留了两兄弟。但才过了几个星期，兄弟俩就由于尼古拉斯的暴力而被那邻居报警而赶了出去。尼古拉斯仅有几个朋友中的一位斯尼德的父母收留了他俩。

搬进斯尼德家后，尼古拉斯表现良好，遵循军人出身的詹姆士与金伯莉·斯尼德夫妇的家规，将所有他在过去一年内购买的枪械都锁了起来，包括在2017年2月11日购买的那支AR-15轻型自动步枪。金伯莉发现，尼古拉斯像是个被宠大的孩子，自理能力极弱，不会做饭、不会洗衣、不会收拾，甚至连微波炉都不会用；他还有一些古怪的生活习惯，例如把巧克力饼干夹在牛肉三明治中、晚上8时就上床睡觉。因为母亲的死，尼古拉斯变得很抑郁，非常想找女朋友。就在枪击案发生前5天，詹姆士还带着尼古拉斯去咨询过心理医生。

2月14日那一天，尼古拉斯告诉金伯莉，今天是情人节，他不想去学校。然后在14:06，他叫了一辆优步车，去到马斯道高中，优步司机在14:19将他送到了学校，14:21他走进了学校，制造了这一美国过去50年内第九个死亡人数最多的枪击扫射，第四个死亡人数最多的校园枪击扫射。

_{马斯道高中的悼念现场}

_悼念活动

英雄

古希腊哲人德谟克里特有句名言：“在患难时忠于义务,是伟大的。”当突发事件，特别是夺命的突发事件降临到人们身边时，人的本性才会真正的显示出来，不管年龄，不管肤色。平时那些普普通通的孩子，教师，体育教练，在大难临头时，在毫无时间思考的瞬间，不顾自身安危，为了救他人而流血、受伤，甚至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将英雄本色留在了人间。

教师梅莉莎·法尔考斯基（Melissa Falkowski）一听到枪声立即将19位学生藏在教室的壁橱内，并嘱咐他们不要出声，用手机无声交流。被学生昵称为V女士的教师（Shanthi Viswanathan）听到枪声后立即让学生们躲在墙角，并遵循学校红色警报程序，将教室门上遮挡玻璃的黑纸放了下来，让学生们不要出声，从而逃避了枪手对这间教室的注意。一位至今尚不知名的清洁工在学生们惊慌失措朝着枪响方向奔去的紧要关头，挡住了他们，引领近40位学生朝反方向躲进了烹饪教室，避免了被子弹击中。

当子弹横飞，学生们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做时，15岁的安东尼·博尔赫斯(Anthony Borges)表现出了难能可贵的沉着。他主动迅速地跑在前面，打开最近的一间教室的门，指挥了近20位学生进去躲避，而自己等在最后才进去。就在他刚进去即将关门时，被五颗子弹击中，双腿中弹，一颗子弹从背部穿过身体，另一颗子弹将左腿大腿骨打得粉碎。他用了在童子军课程中学到的自救止血方法，坚持着没倒下，用幼小的身躯遮挡着其他同学。他至今仍在医院中疗伤，累计已高达150万美金的医药费导致了他家庭破产，其律师已致函控告县警署与县教育局。

同为15岁但同时又是JROTC学员的王孟杰(Peter Wang)从来就是同学亲戚们眼中性格开朗，助人为乐，幽默风趣，梦想穿上军装的好学生。那天他穿着灰色的JROTC制服，临危不惧，迅速打开了并顶住教室门，让其他同学离开而躲避枪击。他以自己年轻的生命和无私无畏的行动换来了同学们的生存，以被鲜血染红的制服在这一特殊战场上表现出了军人的职责与荣誉。

最令人敬叹的是毕业于马斯道高中并且一直在那里工作的助理橄榄球教练亚伦·费斯（Aaron Feis），一位美国21世纪的英雄。当枪手举着AR-15步枪，对着人群扫射时，他不但没有躲避，反而以追抢橄榄球的动作，朝着枪手跑去，用他那巨大的身躯为三位女生阻挡了飞来的子弹，让她们有充分的时间逃避，而自己却倒在了血泊中。

正是这些英雄以及其他人更多的英雄行为，极大地降低了在有密集人群的教学楼内窄小空间中那6分多钟内发射的近150发枪弹所造成的人员伤亡。人们永远会崇敬与怀念这些和平时期为战胜邪恶、抢救他人而牺牲的英雄，政府也不会忘记这些英勇的美国百姓。

第二天晚上，帕克兰市与邻市的民众集会悼念枪击案遇难者。5位犹太裔孩子命丧枪下，也震动了当地甚至全美的犹太裔社区。帕克兰旅行足球队全体成员身着红色队服到场，悼念他们的好伙伴，14岁的爱丽莎·阿尔哈德夫(Alyssa Alhadeff)。有一位前马斯道高中的学生若尔达娜·贾德森，得知她的同学不幸丧生，想从纽约赶来参加守夜，可是普通机票已经售罄，在拉瓜地机场偶遇的两位素不相识的现役军人听说后，二话没说，花了六百美元为她购了一张单程的头等舱机票，使她能与照亮着夜晚星空的上千支闪闪烛光一起，在泪水的流淌中，为远去的安琪儿们送行。

由于地理老师的英雄行为而保住了生命的学生们发起了在2月20日“帕克兰为贝格尔而跑”的1.7英里长跑。除了学校的800多名师生以及十几位身穿制服的县警察参与外，#runwithcoachbeigel这一社交媒体上的呼吁迅速得到了全国，甚至全球的广泛响应，为正义而跑，为贝格尔而跑。美国国家女子足球队为了纪念爱丽莎，全队穿上印有她的姓与球号的球衣，并邀请帕克兰旅行足球队参与了3月9日与英国国家队的比赛。迈阿密篮球热火队球员在他们球鞋上写上了“华金，为帕克兰祈祷，结束枪暴”，并集队慰问了身着热火队球衣下葬的华金（Joaquin Oliver）的亲人与同学。佛州美洲豹冰球队则在球衣上印上了MSD（马斯道高中的缩写）。美国橄榄球联盟的一位迈阿密球员出资建立了“教练亚伦·费斯奖学金”。美国职棒大联盟通过拍卖印有马斯道高中的帽子为逝者捐款。2月14日以后的几周内，几乎所有的体育比赛与娱乐活动都在开场前为枪击遇难者默哀。佛州华人华侨联合会并将原定在2月16日举行的大型广场春节联欢晚会改为了慈善义演迎春晚会，为逝者筹集善款。专为此一惨案遇难者所设立的，由前美国联邦参议员勒米厄任理事长的马斯道遇难者公募基金已筹集到了超过700万美金的善款。

成百上千的民众一次又一次的聚集在17位遇难者的葬礼上，寄托他们的哀思与悼念。经过军方批准，好几位英雄的葬礼按照军式荣誉葬礼进行：由州政府组织的国民警卫队礼仪兵为棺椁盖上庄严的国旗，并抬棺行进，至墓地后在蓝天白云下吹响军号，将国旗折叠交给家属后，棺椁落土。

三位JROTC学员的英雄事迹得到了美国政府的高度重视，美国陆军部在数天之内核准事实，并派专员赶到南佛州，授予每一位学员作为ROTC最高荣誉的英雄主义勋章(ROTC Medal for Heroism)，佩戴在他们安息的制服上，表彰他们在危险情况下表现出的非凡勇气与毅力。王孟杰的英雄行为在政府与华人社区中引起了特别的震动。美国陆军军官学校西点军校并极为罕见地派专员在有县教育局长、很多退伍老兵与数百位华人参加的王孟杰追悼会上为他送达了奉美国总统之命、由校长卡斯伦中将签发的2025届西点军校录取通知书，满足了这位小英雄生前最大的愿望。

_{以军式荣誉葬礼进行的克里斯·希克森的葬礼（上）与王孟杰的葬礼（下）}

王孟杰的葬礼也按照中国传统由佛教人员进行了念经超度、焚物、放鸽子等仪式。在葬礼上，王孟杰的母亲让才3、4岁的小儿子给棺材下跪，送哥哥最后一程，他不肯，也不懂母亲在讲什么。后来经过父亲的劝说，他勉强的跪了几秒钟又站了起来，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母亲然后抱着他去放鸽子，他问母亲，Peter怎么今天没来，去哪里了呀？我与现场听闻者无不泪流满面，多么凄惨的一幕。这些逝者的家庭将永远无法愈合这心灵的伤痛。

生命大游行

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其实早从2017年9月开始就陆续接到了网民由于注意到尼古拉斯在社交媒体上很多声称要进行极端行动、会在学校里枪击的发言而进行的举报，但是他们并没有按照既定规则采取行动，也没有通知其区域办公室以防止这一惨剧的发生。

自2017年1月6日在本县的罗德岱堡机场，一位退伍的国民自卫队员在航站楼用半自动手枪开枪打死5人打伤6人后，现在枪击又发生在了平静、安全的自家后院，而遇难的大都是无辜的孩子。FBI收到报警却不处理，带枪的警察在现场却不阻止，17条生命的逝去，将孩子们对美国社会近几十年来不断发生的校园枪击以及政府不作为的愤怒与不满，在马斯道高中枪声的余音中，集中地爆发了出来： “大人们让我们太失望了。” 南佛州民众群情激愤，是可忍，孰不可忍，第四天下午就在县法院门口集会，不忘枪杀痛，牢记血泪仇。当我赶到那里时，已是人山人海，骑警、宪警、交通警层层护卫，人们携带着在家中制作的各类标语牌赶来集会，口号声伴随着呜咽声，起伏不断。马斯道高中的一位学生代表全体师生向全美国学生与人民发出了强烈的控枪呼吁，号召大家参加将在3月24日举行的全美草根运动。

_{2月17日在县法院门口的集会}

“生命大游行(March for Our Lives)”。

_{2018年3月24日华盛顿示威游行的人群}

在枪击案中幸生的100多位学生，一周后乘坐多辆大巴从南佛州赶到千里之外的佛州首府塔拉哈西上访请愿。他们集体请见州政府官员与议会立法者，希望在州内立法，防止这类惨案的再次发生。尽管只有少数上访学生见到了一些重要官员，但是他们所要传递的要求还是得到了州里的重视。州议会在不到一个月之内就通过了“马斯道高中公共安全法案”，其中包含“教练亚伦·费斯守护规划”，允许部分教师在校内带枪。佛州州长在3月9日签署了此一法案。

_{艾玛·冈萨雷斯漫长的沉默}

_{帕克兰的民众穿着印有蓝黑字 “March for Our Lives”的T恤游行}

佛州学生的控枪与保护学生安全的诉求也在全美引起了积极反响，得到了各地师生以及教育机构的支持。在惨案满月的3月14日，全美3000多所学校的上百万学生，在当地时间10:00进行了17分钟的罢课。他们举着逝者姓名的牌子，要求国会通过更严格的枪支登记、购买与管理的法规，要求联邦政府必须采取行动来保护学生们的人身安全。帕克兰市议会也配合罢课，在同一时间休会17分钟。市长告诉学生们，永远不要听信那些认为你太年轻、你不懂的鬼话，这是你们发声的时候了。这场由数位马斯道高中学生发起的、迅速得到全美其他学校学生积极响应的学生运动，通过3月24日遍及全美的“生命大游行”达到了第一个高潮。

我在3月23日从中国赶回美国，第二天一大早就穿上华人朋友连夜手工印刷制作的游行T恤赶去马斯道高中附近一个能容数万人的公园参加“生命大游行”帕克兰分会场的活动。平静的帕克兰公园那天挤满了来自全州甚至全国各地声援学生运动的民众。集会以数万人同唱国歌开始，马斯道高中的各年级学生、受害者家属、未痊愈的枪伤者纷纷上台以演讲、追忆、歌唱等各种形式悼念遇难者，向政府提出控枪与保证学校安全，阻止校园枪击惨案再度发生的诉求。游行组织者号召所有年满18岁的美国公民积极参加2018年11月中期选举的投票，将任何不支持控枪、对保证校园安全无所作为的政府与官员，用手中的选票将他们选下来。17位学生代表17位逝者带领数万民众沿着市内主要街道游行前往马斯道高中，一路口号不断，群情激愤，沿路更有许多维持秩序的警察与为游行者送水的义工，那可真是浩浩荡荡呀，平时罕见。

这个“生命大游行”有近千个分会场，遍及全美各个地区以及全球很多城市，许多美国人全家出动，各地政府都大力支持这次游行。其中首都华盛顿的总会场有近80万人参加，被媒体称为史上最大的美国首都单日示威。马斯道高中生艾玛，一个令众人印象深刻的女孩，一一念出17位遇害者的名字，然后她突然沉默了，广播里只能听见她啜泣的声音，她的沉默漫长地让人窒息，足足长达整个枪击的时长6分20秒钟。许多人在这沉默中红了眼眶，留下了泪。纽约分会场的人数也超过了20万，据保守估计，仅美国国内就有数百万之众参加了此次大游行。这中间有很多人将满18岁，并将第一次拥有投票权，他们都在衣领上别上一枚写有在美国国旗背景上的“我会投票”的徽章，他们将用选票来告诉国会议员与其他民选官员他们的心声。

尾声

这个事件没有尾声。遇难者在亲人朋友心中留下了永远的伤痛与追忆，伤者身上那些伤疤将不时地召回那恐怖的时刻，帕克兰再也不是那个平静安全的城市，马斯道高中的弹孔将永久记载着那血色的2018年情人节。尽管县大陪审团对尼古拉斯已提出了17项一级蓄意谋杀与17项一级企图谋杀的指控，检察官已提出了将诉求对他判处死刑，但是考虑到美国的法律程序，考虑到尼古拉斯的精神病理，最终的审判结果仍难预测。尼古拉斯提出的将他可以得到的其母亲的几十万美元的人寿保险理赔与遗产捐赠给遇难者基金的诉求，遭到了遇难者家长们几乎一致的拒绝。

1791年12月15日通过的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规定“一个管理良好的民兵, 是一个自由国家的安全所必需的, 人民保持和携带武器的权利, 不得侵犯”，而且2008年美国最高法院又首次进一步判定人民有权为了自我防御而在家中备枪，同时最高法院也判定有限的拥枪权并不妨碍对枪支与类似器械的立法与管控。拥枪是美国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据不完全统计，自1968年以来，美国民间所有的枪支已翻倍而高达3亿多支，很多是具有强大杀伤力的半自动或自动攻击性武器。尽管从正规枪商那里购枪需要一些不含精神状态检查的犯罪背景调查，可是从民间私人手中获得枪支却没有任何限制，民间已有的枪支也无任何管控法规。自90年代以来群体枪击事件不断发生：一年半前，奥兰多一家男同性恋夜总会的枪杀案导致49人丧生；几个月前，拉斯维加斯高楼的两挺机枪向下面广场上参加音乐会的民众扫射，造成58人遇难，500多人受伤。枪击案越来越频繁，而且都与非法移民、恐怖分子没太大关系，基本都是被称为“孤狼”的单个凶手所干的，有的精神有些问题，有的是完全正常的个人，而且有的至今都不知为何要残杀无辜的民众。由于枪暴造成的每年人口万分之二的死伤率，已成为了美国社会的鸡肋，全美对拥枪控枪的讨论与争斗从来没有平息过。

本文尚未杀青，新的校园枪声又接连不断地响起：3月20日在离华盛顿60英里的马里兰州大钢厂高中；4月20在佛州马里昂县福勒斯特高中。福勒斯特高中的未成年枪手是在帕克兰枪击案后，未经背景调查，通过网络向私人卖家买的枪。这些枪声彻底惊醒了民众，特别是年轻的一代。他们以3.14大罢课、3.24生命大游行而掀起的全民控枪运动才刚刚开始。为了纪念当代美国第一个校园枪击惨案-科罗拉多州的科伦拜恩学校枪杀案19周年，4月20日全美有超过2000所中学的学生参加了致哀13秒钟、罢课1天的纪念运动。这些势不可挡的控枪运动必将给美国社会带来变化，如同整50年前被枪击身亡的美国黑人民运领袖马丁·路德·金的孙女尤兰达·金在3.24集会上所说的：“我爷爷曾说，他有一个梦，他的四个孩子将在一个不是以他们的肤色，而是以他们的品格优劣来评判他们的国度里生活。我也有个梦：够了，这应该是一个没有枪支暴力的世界。”

本文作为献给无辜遇难者的一个小小悼念，以我在王孟杰追悼会上与县教育局黎丽萍女士共同朗诵的英文诗泪别（由原诗作者孔素娥博士译成中文）。

血色情人节

 

一个平常的日子，阳光灿烂

鸟儿鸣叫，天空碧蓝

一个忙碌的早晨

程序熟悉而简单

 

"妈妈，足球训练结束再接我!"

"妈妈，我的朋友今天去咱家一起过节!"

"妈妈，别忘了买周末游泳比赛的泳镜!"

"妈妈，今晚我们有什么安排吗?"

"妈妈……"

 

我开车送你，一如往昔

你走进校园，那么随意

你知道我会回来

等你

 

那天是情人节

 

火警铃声撕碎校园的宁静

混乱中响起邪恶的枪声

楼道里传来令人颤栗的尖叫

伴着被残忍夺去的

花朵般

鲜活的生命

 

妈妈，我是在噩梦中吗?

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的身体在流血

难以忍受的痛

黑暗在吞噬我

妈妈，握住我的手，到我身边!

……

 

媒体播放突发新闻

手机不断亲友问询

抛开一切，冲到学校

可是，孩子

你在哪儿?

……

 

孩子，我是在噩梦中吗?

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的心在流血

难以忍受的痛

黑暗在吞噬我

孩子，握住我的手，到我身边!

……

 

孩子，我的泪已流干

我的头发丝丝变白

我陷入了这个噩梦

黑暗已经吞噬了我……

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直到

那一天

我终于能够

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