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将向何处去?”这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的著名三叩问。我觉得这三个问题实在是作难别人也作难自己的游戏。在受此“推究哲理刨根问底”意识形态蛊惑的人群里,不仅有高知阶层煞有介事的名流,还有只识几个大字的吃瓜群众,他们带着原始的好奇心,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上下求索,欲把世界搜个遍、再把疑问琢磨个透,所付出的心力体力财力无法估量,其行径可歌可泣。嘿,天下苦哲学久矣!我是一个不学无术且游手好闲的人,从不去作这种无谓的思考和追索,因为我贪玩,怕时间被白白占去会扣除我一生能够享受到的快乐份额,及时行乐才是最最要紧的。
咦——
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2009年春日的一个上午,岳母大人招呼我,说有件事情要听听我的意见。什么事情呢?我正在网上打桥牌,好不容易逮住一个默契的拍档,捞到百来个积分,真不情愿与他分手。因为,打桥牌的人都知道“好老婆易找,好拍档难觅”。见我无动于衷,夫人进门来,轻轻说一句“妈妈叫你呢!”哦,“妻令”如山倒,只得加了拍档好友,忍痛离开。
岳母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给我出了个题目——寻根。问我有无兴趣、有无办法?
是吗?寻根这种事情可以归类于“我从哪里来”这个要命的叩问!
我故意问岳母:寻找什么根?谁的根?是植物的根?还是老祖宗这个根?寻它做啥?有无线索?一连串。
岳母从容不迫,叫我耐心听她一一道来:
“自从你岳父过世以后,我有一个心愿老是放不下,那就是要去徽州歙县寻找你妻公的故居和坟茔,以告慰他们父子俩的在天之灵,你岳父生前也有几次提起想回老家看看,都没有成行。他们家是世代徽商,那里有一个老宅,里面的房屋,有属于你岳父继承的遗产。虽然那个老屋早已送给汪家族弟了,但人情还在,我们找过去,一定会认我们这门亲戚的。我们的主要目的是认祖归宗,对汪家祖宗和后代有个交待……”
岳母的话似乎饱含着深情。我除了钟情于玩耍,便是感情用事,此时真有点感动。可是转眼一想,觉得难度挺大:一百多年了,他们整个大家族四五代人之间从无往来,就凭40年前族叔的一封信,还可能那个族叔已经归西,能寻觅到歙县祖父的故居和坟茔吗?连他的亲儿子、我的岳父大人都只与他父亲共处过40天就阴阳两隔了,也从未踏上过歙县这块土地。乖乖,你把我当成夏洛克·福尔摩斯了?我推托说太忙了,这件事搞定它,怕要三年五载,精力财力还有耐心可能会跟不上。
夫人发话了:你瞎玩、乱花都舍得时间和金钱,丈母娘有点事相求就困难重重了?
哦,夫人的责问好像有点道理。我突然想起岳父临终前一天晚上专门交待过,要我好好代替他照顾岳母,听她的话,顺她的心,你还哭着应诺:保证执行,不打折扣!
可现在……
我虽然好顽又慵懒,一点小良心和小信用还存在着,当然,夫人的威慑力是主要动因。我点头答应“寻根”去!
承蒙岳母大人器重,我被任命为这个项目的“CEO”。
2.
此类项目的实施者都会意识到:做这件事情,首先要弄到故居和坟茔地址;要弄到地址,必须弄到联系人电话;弄到的联系人,必须是知情者,最好是直系亲属或当事人;如是直系亲属、当事人,还得让他感兴趣并且认账;而认账须得眼见为实、考查确认;考查下来两个可能:1,认亲成功,只要动机不是为财产而来,OK,喝酒叙情,感慨一番,然后,相约每年清明来徽州一聚,子孙后代共续汪家香火,互赠礼品,拥抱告别。2,认错祖宗及亲属,被骂想入非非、招摇撞骗、蹭吃谋财、死不要脸,或许还有拳脚相加。然后,来回白跑1000多公里,灰溜溜打道回府,而且余生不再提起此事,引以为辱,不堪回首。
哎,当这个“CEO”是要用点心思。
我开始行动——
先按照四十年前那封来信的地址,寻找村委会,再找名叫“汪植三”的人,他是我岳父的堂叔,就是他信上说的“老房子梁柱要被白蚂蚁蛀空了”的人,因为这封信,我岳父才决定把老房子交给他处理了,当时还以为是几间普通的民宅。
拿出黄页号码本查找——安徽省歙县富碣乡稠墅大队,根本没有这样的条目;再寻找当地的警所电话,几个号码输进去,通倒是通的,说“无头案,不受理,实在要查,亲自过来。”
亲自过去,有把握吗?
于是便从岳父的海门娘家亲戚中查找。
岳父已过世26年,妻祖母过世44年,以前经常来往的岳父的远房表姐,虽然也在崇明,但也过世十来年了,本来她倒是人脉广通的,唯一留有电话号码的是海门她妹妹家,只在26年前岳父过世时打过电话报丧,不知道号码换过没有?
试试去电海门。相隔两周,第三次打通了。自报家门,说明意图,对方告知安徽那边并不认识、更无来往。但转告了“和生叔叔”的电话,说他那里可能有点线索。
和生叔叔与我岳父为族宗兄弟关系,鲜少来往,现年事已高,住上海女儿家。搞清楚谁打的电话、所为何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他让晚辈们找他的电话记录本,给了他侄女汪美的电话,她与我妻子同辈,家住浙江织里。
狂喜!我们推测,汪美一定就是从稠墅嫁到织里的汪家族宗姐妹。
夫人拨通了汪美的电话:讯息对上,姐妹相称,两人热烈攀谈起来,声音高亢、清亮、激越,狂飙一般……
难道这百来年的血缘、这五代人的情思,都要在一次通话里倾诉殆尽?
哎,岳母决策好像蛮英明的。我原以为“踏破铁鞋无觅处”,谁曾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应该不会是假的吧?
3.
迫不及待!
两天后,双方约定去织里会面。
我们三代共8人,岳母、大舅子小舅子夫妇、我和夫人及女儿,驾驶一辆别克商务车,出了崇明岛,上了高速。每个人都是兴奋异常,谈论着汪家兴衰的历史,温习祖父母曾经给与的恩惠,感慨世事沧桑变幻……最健谈的是我岳母和我的夫人。女儿很认真在听,而我偶然插插嘴,心里在盘算两件事:1.推测接下来的进程,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此行是否全程顺畅?2.寻根真的有意义吗?寻到了又怎样?我也搜寻过自己的祖先,父母亲双方的都找过,结果没有坚持到底,现在也只知道父系六七代人姓名中间那个代表辈分的字,而从我这辈开始,起名已经随意,再也没有宗法时代的论资排辈了。先人早已作古,其事迹道听途说、一零半爪,用于炫耀,不够显贵;用于励志,尚欠底气;溯源而上,又何其渺茫?
汪美他们的全顺箱型车停在了高速公路下匝道出口五百米左右的地方。见我们的车到了,汪美奔过来,大喊“姐姐、大妈!”还一下子抱住我小舅子,大叫:“你就是三爷爷的化身,太像太像他了!你们不会是冒充的,一定是我们汪家自己人!”
大家被汪美的热情鼓动起来,与她的丈夫、姐弟们热烈握手、拥抱。
我突然发现,汪美和我夫人今天都穿了红色衫裤,脸型和身材也有很高的相似度,而最最酷似的是她俩说话的音质、声调、语气、节奏,活脱脱的姐妹相。
我觉得血缘这东西真的蛮神奇的。
4.
是汪美的姐姐、汪玲的丈夫领我们见着了稠墅村的老宅——
从前面看,一个干涸的腰子形水塘,长满茅草,像一条浅浅的围兜,围系着一排不太高的厢房样的建筑;中间部位,有一扇对开门,曾经配有户对及门当,留有拆毁的痕迹;门是木质的,尚能辨别出油漆残痕,但已经腐败不堪,用铅丝代替门锁,象征性地关门,实际上是牵着门。
进得院子,只见残砖破瓦堆撒一地,一个个水坑星星点点连到墙根,满眼青苔;右侧一排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堆放着杂七杂八的老物件,最惹眼的是一摞牛皮箱,打开几个看看,里面装有古装官服,蓝色的、紫色的丝织品,都绣着图案,还发现了雁翎官帽,好像都是清朝官员上朝时穿戴的。
向纵深走去,左边一栋高大的徽派建筑矗立眼前,石垒的一圈墙基上面,是一块块厚厚的大砖,砖墙上还残留着黑黜黜的粉灰外饰;正门不算太宽,但比较高,怕有三米的高度,门当户对也已消失,门楣上方有块砖雕,上面的文字已无法辨认;进门见天井,对空敞开,天光大亮,洞穿建筑,底下是回字形的引水浅槽,被宽宽的石阶圈护着,两个石刻的阴沟漏栅对嵌在斜角,似乎仍有排水的功能;进入正厅,感觉很高,高至二楼横梁的木质屏风伫立着,原本应该悬挂的祖宗画像及一对竖联不见踪影,也没有摆设的红木椅子及长条案几。这些都应该是徽派建筑客厅的标配型设。
然后上二楼,见到木质的楼梯、墙门、窗户、地板、回廊、美人靠、木雕的窗扇;穿过廊檐,能见着黛瓦和马头墙。
整栋建筑大约宽有十二米、高七米左右,进深前后连起来算,怕有十多米。
接着去看后院。
后院由三部分组成:空旷的右侧已无建筑,后方是一大片绕宅的竹园,元竹葱翠;左侧有一道长长的封火墙,一直连到围墙的尽头,墙上格窗砖雕同墙头小瓦均已颓废,唯有月洞门完好地敞开着;进得月洞门,一棵大香樟树突兀挺立其间,两人合抱都拉不到手,树旁拴着一头黄牛;围墙怕有五米高,靠近围墙的一长条地块上,有一口古井,井台占地二十来个平方米,旁边有两间石头房,里面有些水桶之类的家什;围墙根旁有几条石埂,其中零星撒落的一块石砖上,刻有“汪修德堂”的字样。
出得老宅,我初步估算了一下:整个宅基地怕有三亩左右面积,如果门前的水塘也算进去的话,那就有五六亩的地盘。
直觉告诉我们,这个老宅应算作别墅,不是供一般平民家居住的,有些来头。
5.
双方兄弟姐妹及上一代母亲、下一代孩子十七八个人在酒店欢聚。
席间,汪美的母亲及姐姐姐夫、两个弟弟热情洋溢,频频敬酒。他们告诉我们说,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们全家从东北迁回到稠墅,就住进了这个祖传的宅院,一直住到前几年觉得太陈旧了,才废弃搬家。他们还回忆在这个大院里生活的种种:正厅里有口棺木,三爷爷(汪植三)告诉他们,里边躺着的是房子的主人汪质君。还有在前面的厢房里看到许多皮箱子,里面有衣物和文房用品,印象最深的是清朝的官服、官帽,他们把帽子上的雁翎拔下来,做毽子踢着玩……
岳母告诉我们说,这个汪质君就是我们的爷爷。
原来这栋祖宅就是爷爷继承的遗产。
我们回请汪美全家。突然,汪美的弟弟汪利告诉我们,有一个堂叔是从稠墅搬出去的,搬到了唐模那边,他家也是我们家的直系宗亲,有很近的血缘关系。
好啊,那就一起聚聚。
堂叔名叫汪立坤,七十多岁,精神矍铄,曾担任过区教委主任;一旁坐着他的儿子汪杰峰,是一个旅游景区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堂叔和善又健谈,他说:听到汪美、汪利介绍,就知道你们是来认祖归宗的,我给你们带来一件东西,看看有没有帮助?
杰峰从拎袋里掏出一本手抄的本子,封面上赫然写着“汪氏宗谱”四个字。
大家惊喜!
这次认祖归宗壮举的真假成败,或许由这份宗谱说了算?
立坤叔叔打开族谱给大家介绍起来——
“徽州汪姓传到四十四世汪华时为鼎盛期。隋末唐初,汪华拥有“歙、宣、杭、睦、婺、饶”六州地盘,称“吴王”,后并入唐,被封“越国公”,史称“徽州人文之元”。当时,在徽州、歙县就留有十六支汪氏后裔。来歙县稠墅村居住的汪家人,是十六支中的一支。摘录的族谱是从第八十三世汪嘉猷高祖开始,到目前的九十三世为止,共繁衍了十一代……”
立坤叔叔指给我们看,在九十一世一栏里,见到了我岳父的大名——汪德耀(字亮臣);第九十世——汪祖彬(字质君),那是爷爷;第八十九世——汪承浩(字涤轩),那是曾爷爷。向上推溯,列祖列宗,赫然在册。在八十五世汪士基一栏里,又注明了“修德堂”的建造,就是现在还存在的老宅,估算一下,这栋老宅的寿命,已经200多年了。立坤叔叔还告诉我们,修德堂应有两栋别墅,右边这栋更大一些,你们爷爷汪质君的棺椁就存放于此,由“四房”继承的(指我岳父的爷爷汪涤轩),前些年被拆掉卖出去了。
立坤叔叔还简单介绍了汪家曾经显赫的家世:祖上有人任清朝通议大夫,赏戴花翎四品衔,还有盐提举、奉直大夫、登士左郎等。祖上会经商,从扬州开典当行,一路向东,直开到海门,还同巨贾胡雪岩家结姻亲等等……至于乡邻传说的皇帝来访修德堂、修德堂就是稠墅村的“汪家花园”等信息,叔叔只是笑笑,说“听说过,但没有核实,不能确定”。
立坤叔叔随即将我们崇明来的汪家后代的名字续上了宗谱,我这个外姓女婿也沾光忝列其间,还加上我的女儿。
哎,这寻根,还真寻出点含金量来了。
6.
一大早,由汪玲丈夫领我们去爷爷汪质君的坟上祭扫。
爷爷的坟茔在老宅东部的山上,有八百米的路程。我们第一次领略到歙县稠墅村的自然风光是如此迷人——
小路是纯黄泥的,孤零零没有几条,呈现黄橙橙的哑光,曲折迤逦地伸向辽远的绿野;绿野里到处栽种着烟草和玉米,两头黄牛在悠闲吃草;地形是起伏的,宽广无垠,柔缓如大湖里的波浪,展示出丘陵地带那种荡人心魄的韵致,对于居住在长江下游的我们实在是一种视觉冲击!我们感叹,老祖宗择居的眼光是多么睿智和高远。
爷爷的坟茔高居于绿野西北部,由乔灌木和砂砾簇拥围护,站在山头,放眼东南,有种坐北朝南帝王临朝似的恢弘气派,轻风迎面飘来,空气香甜,沁人心脾。嗨,这风水,再无词汇可以形容!
上坟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我的性子比较急,领着女儿、夫人冲在最前面,顺着汪美姐夫指认的位置,找到一个坟包,他说这儿就是爷爷的坟。我赶紧掏出蜡烛、龙涎香,用打火机点旺。突然,我头晕目眩起来,感觉要摔倒的样子,女儿和夫人也几乎同时叫起来“头好晕啊!”正懵懂时,听得有人大叫“错啦——错啦——”循声望去,一位穿着草绿色旧军装、戴着帽子的老者,拼命摆手,火急火燎地奔过来,喘着粗气说:“汪质君的坟在右边,还有二十米哪!”汪美姐夫告诉我们,这个人是生产队的老队长,姓贾。姐夫是外乡人,对稠墅村情况不是太了解。老村长告诉我们,他知道汪质君的棺椁是汪植三从别墅运出来安葬的,就是那个位置。我们全体重新找到了爷爷的坟,一看,临近山顶更高些,整个坟茔正方形,占地8平方米左右,很有气势。我们围上去,站在爷爷身边,头清眼亮,祥和宁馨,刚才的不适烟消云散。神奇吗?我们知道,爷爷闻得出他子孙身上的气息,冥冥之中在欢迎我们哪!
香火燃毕,岳母深情款款做了长篇告白,她眼里噙满泪水,诉说着岁月的艰辛,思念的无望,还检点后辈们的无能,没有照顾好海门妈妈、海门亲婆,没能守住家业、家产,没能尽职尽孝……说完,她带领一家人向爷爷汪质君跪拜、鞠躬,酒洒坟头,泪流满面。我们愿爷爷汪质君、亲婆何秀清和他们的儿子汪亮臣厮守一起,在天之灵安宁吉祥,也请他们保佑我们子孙后代安康、进步、富足。
依依不舍离开之时,我忽然觉得应该给爷爷的坟立个墓碑。正好附近有位贾姓兄弟会做泥瓦工,与他商量后,便立即开车载着他去富碣镇刻碑店定制了爷爷的墓碑,让贾姓兄弟帮助敬立。
若干年后,我们请汪利弟弟为爷爷的坟茔修筑了水泥通道,方便每年清明上坟烧香,纪念爷爷。
7.
岳母认祖归宗的心愿终于了却。“我从哪里来”的答案有了实质性突破。
回程的车上,大家一起捋了捋汪家最近上三代的行止:曾祖汪涤轩,继承父业,在海门经营典当行,其子汪质君随父一起打理,结识大户人家闺秀何秀清(即海门亲婆,),结婚后生一女(四岁时夭折)、一子(我岳父汪亮臣),不幸的是,爷爷在儿子出生40天后病逝。听海门亲婆说,当时她的身体严重虚弱,几次晕厥,所以没有跟随曾祖父的车队,送自己丈夫的灵柩和物资回老家徽州稠墅村,留在海门看店,也因此一辈子没到过稠墅村夫家……
我想象曾祖父水路、陆路千里迢迢将儿子运回故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一定苍凉悲戚。作为徽商,“无典不姓汪”的名声在外,曾祖父本想让爷爷子承父业,现在27岁年富力强之际成永别,三代单传,祖业托付与谁呢?岂不痛哉、惜哉!
岳母又说起了海门亲婆何秀清此后的生活状况:
岳父襁褓时便已丧父,格外金贵,加上他眼大个儿高、肤色雪白,亲婆便唤他为“白狗”,视为珍宝。她一边帮助公爹夫妇打理当铺,一边潜心教养儿子,一心守寡。后来,日本军队占领了海门,烧毁了汪家的典当行,店内质押的物品荡然无存。好在曾祖父汪涤轩将一批高端品质的字画、珠宝、瓷器及其它文物藏在寓所里,保存了下来,变卖后送给亲婆,作为母子俩的生活费。曾祖父夫妇相继离世后,家产由亲婆继承。此时正值解放,家里还留有一些文房四宝、金银玉器、古代瓷器、名人字画等等,存放在海门北后街的老房子里。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有文物管理部门的人来访,向亲婆借去了好几件字画,其中有唐伯虎、文徵明、祝枝山、“扬州八怪”等人的作品,说是要办书画展览,可是有借无还,望眼欲穿,直至今日。也有许多邻居、亲属、朋友上门借这借那,从不提起归还。亲婆性格豪爽,抽烟、喝酒、打牌、写字、女红无所不能,还乐善好施,帮衬别人。并且经常受委托为乡邻断理说情,深受一方爱戴。而这些财物易主,她并不放在心上,照样乐呵呵一个人生活在海门镇上。后来亲婆中风,神志不清,家门任人自由进出,最后的家财散落几尽,物归何处,不得而知。当岳父、岳母乘了小船、人力车从崇明去海门看望她时,她已经说不清话了。亲婆仅仅留下一小部分金银细软、瓷器字画给了我岳父岳母带回崇明。就这一小部分也留不住,因为生活窘迫拮据,大部分都廉价卖给了淘宝者,以贴补家用。
……
8.
“我从哪里来?”追索的结果往往是无奈和落寞的,其间夹杂着忧伤和惆怅。
不过,这样追索的过程给了我们许多底气和踏实感,知道了我们原来是谁,又隐约领受到来路的指引。祖先走过的路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走的路,也昭示着我们的后代必定要走的路,那是每个人必须走完的人生旅途!尽管曲折艰辛,却见风景;尽管命运多舛,却有收获。坚信后代走的路会更宽、更顺、更远。这或许就是人活着的意义和价值所在,也是寻祖归根的意义和价值所在。回过头来看,先哲苏格拉底的三叩问尽管深邃悠远,令人怅惘,但能从中得到一丝启迪便是受教和受用,我当检讨先前的无知和偏见!
告别了,汪氏堂叔和弟妹们,明春徽州再会!告别了,祖宗亡灵们,明春清明节再会!
离开妻子的祖籍稠墅村,我们逐个慢慢上车,一路向东,心头萦绕的亲情挥之不去,心尖儿在颤动,血脉在贲张,百年积聚的眼泪次第滚落于车上;而耳边仿佛有幽幽之声,一首古老的歌曲在吟唱——“感恩、感恩、感恩!”
哦,老祖宗啊,没有您,哪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