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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快到了,节日期间,有许多外国人要来上海参加活动,那时老外少,我们都非常重视国际影响,所以分局通知下来,要多排摸地区的危险人员名单。本来想到了节假日放松一下,与同学到杭州旅游,拍拍照,爬爬山,休养生息喘口气,没想到派出所偏偏越过节越忙。
为确保节日期间的安全,高所长要求我们下社区进行一次防火、防盗大检查。围绕消防安全知识出一块板报;对有前科人员进行一次摸底,做到心中有数;对精神病和弱智者要控制起来。
会后,我拿出户籍内册,挨家挨户地统计了一下,社区里有几个前科人员,近来做生意比较太平,没有出事的迹象,但是,我还是上门关心他们,并提出了不要闯祸的忠告,他们说:“现在要钞票做生意就是了,何必自讨苦吃呢。我又到居委会花了一个多小时,出了一块黑板报,早已提醒居民节日期间防火、防盗。
走出居委后,我又直奔戆徒家。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小区里那个戆徒。那个精神病患者从不出门,属于文疯,可放心不管。可戆毛头20多岁,身强力壮,精力旺盛,每天野在外面闯祸,属于武疯子。他尤其喜欢到自由市场去偷鸡摸狗,惹是生非。常常被打得鼻青眼肿,扭送到派出所,戆徒不负法律责任,只得当即放人,责令其家属严家管教。可他家属对他也无可奈何。但他却是傻进不傻出,只往家拿东西,却不往外搬东西。
上午,戆大又闯祸了,被几位联防队员押送到所里。因他见了女中学生更春心大发,像老鹰抓小鸡似地追赶女孩子,吓得女孩 “哇哇”乱叫,四处乱逃。趁此之际,我把他送到了精神病患者强制管理所,以免到马路上闯祸,造成国际影响。
白天去小区慰问了“3860”部队的头头脑脑,下午在所里看电视待命,还算太平。下午4时接分局命令,增援外滩,封锁路口,控制人流。来到南京路热闹路口,许多行人不理解,民警解释了道理,请他们另择其道,有个别行人胡搅蛮缠:“人民马路人民走,为什么不让走?”更有的趁机牢骚发泄:“社会主义搞了几十年,不知道去拓宽马路,只知道一个劲的涨价。”这些人把对政府的不满和牢骚都一股脑儿地倾泄在执法的警察身上,就如警察自嘲一样,用着警察想警察,用不着警察嫌警察,闲着没事骂警察。开始被他们骂还有耐心解释,但接踵而来,应接不暇,纵然你浑身是嘴,也难以招架。只能以沉默对之。不断涌来的人流冲破防线,又不断封锁,折腾得浑身湿透,大汗淋漓,嗓子直冒火,口干舌燥,没有水喝,今天才真正体会到:警察为什么不喜欢过节的奥秘所在。
由于国庆期间疲于奔命,忙于应付,结果没来得及通知戆徒毛头家属,他已被送进强制所的消息。那天晚上突然在《新民晚报》的中缝上发现了寻人启示,原来毛头的家属在寻找他,而且有赏。看了报纸才恍然大悟。即刻出门直奔毛头家,我在路上想虽是个戆大儿子,但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作为父母当然会心痛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敲开毛头家门,我诚恳地道歉,告知其父母:“实在对不起,你们的儿子因为在节日前夕追赶女学生,引起了学校老师和学生家长的不满,为了节日安全,所以我急匆匆地将他送到了精神病管制所,他没有问题,过几天等他病情好些了就接他出来。”他的母亲听说原委后,埋怨说:“我们到处找儿子,还发动了亲戚朋友,节日也没过好,还花了许多钱托人到晚报登了寻人启事。”我内疚地说:“这钱我来出,给你们带来麻烦,实在不好意思。”孩子的父亲颇理解我平时对戆大儿子的诸多关照,他大度地说:“怎么能让你出钱,是我们自己没有看好儿子,以后还请李警官多多关照。”
没想到一时疏忽却造成这个麻烦。我反复表示愿意赔偿损失,他们却执意不收,原谅了我。看来社区警的工作来不得丝毫的马虎。
10
星期六上午,全体集中政治学习雷打不动。民警整天冲冲杀杀,茫茫碌碌,静下心来学习交流一下,委实必要。但现在的学习不是读内部违纪通报,就是读枯燥文件和报纸,形式上呆板单一,不受欢迎。不过今天放录像,到颇受大伙欢迎。正“渐入佳境”,有点感动的当儿,麦克风里传来了“小李,有人找。”的喊声。
来到门口一看,是治保主任老马。他拉着我的手就走,急切地说:“小李,快!24号二楼那个精神病患者手拿着刀要砍老婆!”
我一听大事不妙,急忙回去向高所长作了汇报,火急火燎一溜小跑直奔现场。
我来到24号楼下,那里已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路人好奇地在树阴下抬头观望二楼的窗口。只见窗内那个精神病患者陈志强,正一手挟妻子的脖子,一手持尖刀对着妻子,朝楼下的人群声嘶力竭地吼道:“谁敢上来,我就杀了她。”陈妻面色惨白,向楼下的众人高呼:“救命!”
当我赶到时,大家齐刷刷地将目光扫向我,似乎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这个穿警服的人身上。我见状疾步飞奔上楼,只见铁将军把门。我冷静一想,不能贸然砸门,万一激怒患者,岂不是火上浇油?我从锁孔内向里望去,见精神病还与妻子对峙着,嘴里不停地吼道:“你们要给我加工资,不答应我就杀了老婆。”说罢持刀的手划了一下,“嗷”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引起了楼下一片嘘声。
我急得不知所措,三步并着两步回到底楼。此刻,已赶来了救援民警。老马搬来了竹梯,民警小严挽袖准备冲上去强攻,但疯子当关,万夫莫开。他对小严歇斯底里喝道:“谁上来就斩谁?”
强攻硬逼肯定会出乱子,大家正愁没招儿之际,师父老童及时赶来了。他站在外围观察了片刻,见陈疯子的妹妹在楼下呼叫,便挤进人群,问她:“你哥哥最喜欢吃什么?”陈妹不假思索地说:“红肠。”老童回过头来对我说:“小李,快点到熟食店去买两根红肠!”我领命飞奔到路口熟食店,见正在排队,向营业员作了解释,付了钱拿了两根大而粗的红肠就走。身后传来了抱怨声:“警察就是特殊,不排队就买。”
我来不及说明,撒腿飞奔回去,拨开围观的人群,老童见我买来了红场,随手把晒衣服的竹竿取下来,利索地将竿上的裤衩、背心等物向扔给我,再将红场捆绑在用竹竿上,然后将竹竿伸向窗口,引诱疯子上钩。
果然,疯子像孩子似地中计。他放开妻子,用手去抓红肠,一把抓住晃晃悠悠的红肠,放下尖刀,大口嚼了起来。我与小严和老童乘机冲上二楼,飞脚破门入室,疯子尚未反应过来,三人如猛虎下山扑了上去。尽管三对一,但疯子身高马大,臂力充足,我们却难以制服发狂的疯子。最后在居民的协助下,才降服了他,从尖刀下救出了危在旦夕的妇女,三人不同程度地被刀划破了手。
事态总算平息了。我长长吸了口气,一个疑问又涌上脑际,是什么诱使他要杀妻的呢?诱因不除,明天悲剧还可能发生。
于是,我来到居委会,请老马叫来了把陈妻,让卫生员先包扎了她的伤口,然后送医院。在包扎伤口时,我问她:“他为什么犯病?”陈妻阴沉着脸说:“我只有40多元工资,他有病,上班不定期,每月只发40多元赤膊工资,不发奖金。物价涨得这么快,我还要赡养老娘,所以生活很拮据。他却天天吵着要吃红肠,谁买得起?所以他今天又闹着吃,与我吵了起来。”我同情地望着她,提醒他说:“你可以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吗?”
她感激地瞥了我一眼,抑郁地说:“我们一起插队,患难与共多年,过去他在我最艰苦的时候,处处照顾我,先顶替返沪后也不抛弃我,我怎能忍心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离他而去呢!良心上过不去。”
多么可敬的女性!令人敬佩!我内心既同情她的不幸,又敬重她的为人。
物价“日新月异”,我们养一个孩子也够紧巴巴的。我们是党员干部,可以为国分忧,共渡难关,但这话对一个精神病患者是讲不通的,他的逻辑说来也简单,只要天天有红肠吃就心满意足了。我望着她,决心要使这位窘困的妇女能过上太平日子,便决定明天就去陈疯子所在的单位,尽可能地在经济上给她些援助。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陈疯子所在的化工厂,等到中午厂长才开会回来,我向他讲明来意后,他沉吟良久,答应研究研究再说,我反复晓以利害:“他们夫妻俩生活很清苦,家里彩电、冰箱等电器都没有,更主要的是生活也成了问题。如果再闹事,出了人命谁负责?”厂长被我的话打动了,答应每月补助20元,尽管是杯水车薪,多少能缓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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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3点多,分局刑队的小金和一名工纠队员,开着小乌龟车来到派出所,要求我配合他俩去抓捕二居委一个犯有投机倒把罪的年轻助理工程师。小车开到其住所的弄堂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噼哩啪啦”的鞭炮声。治保主任老马一边搬开弄堂里挡道的自行车,一边悄声告诉我,要抓的对象,今天正巧在举办婚礼。
我踌躇起来,今天新郎、新娘的亲朋好友都来参加他的婚礼,是他最高兴和最难忘的日子,我们几位“不速之客”突然闯入新房,“咔嚓”一声给新郎官带上冰凉的手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押上小车,这将在他一生中留下耻辱的阴影。
我踌躇不定地向刑警小金建议:“我看今天逮捕对象正巧举行婚礼,是否等他办完了喜事,明天再来抓他怎么样?”小金坚定地说:“咯不来赛,已经发出逮捕令了。”我解释说:“这个对象不是犯的恶性案件,只不过是礼拜天偷偷到乡下帮助个体企业做生活,虽然是出卖技术干私活,但毕竟不严重。”小金叹了口气:“我也有同感,现在动手确实对他打击太大,但逮捕令已发出,空手回去恐怕难以交待,万一对象明天去度蜜月跑了,我们要被处分的。”
小金向我讲起了他亲身经历过的一件事:“小李啊!侬书生气太重了。我刚到刑队时,有次看管犯人,案犯慌称要大便,我见他难受可怜样,动了恻隐之心。坐在厕所门外等了许久不见他出来,感到不妙,立刻推门一看,妈的!这个瘪三早已从气窗里钻出去了。为此,我背了个警告处分。”
我想了一下说:“那么,我们等他们办完了婚礼再抓如何?”工纠队员老王也帮腔说:“晚一点抓不要紧的,我们到时说,找了半天才发现伊,只要人抓到就可以了。”小金沉吟良久,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的小乌龟车悄无声息地停在15号楼门口,只见16号门口已有几辆上海牌小车和一辆小卡车停在那里。刚点上烟吸了几口,见新郎新娘在人群的簇拥下钻进小车内,须臾,几辆车紧跟其后向东面驶去,我们悄然跟上。
车队来到上海最高的楼24层国际饭店门口停了下来,新郎和新娘恭恭敬敬地站在大门前,满面春风地向来宾致谢。透过车窗,只见新郎穿一身黑色礼服,紫红色领结点缀其中,颇有绅士风度。从外表看,他怎么也不像个嫌疑人,戴一副眼镜倒有点儿像风度翩翩的学者。想想这位“座上宾”马上将成为阶下囚,实在是令人扼腕惋惜。再细看新娘,更是光彩夺目,两个大耳环闪闪放光,一身紫罗兰中式旗袍,衬托出丰腴优美的曲线。谁会想到她将守一两年空房呢?我禁不住感叹:金钱,实在是个怪物,它可以使人幸福,亦可使人受罪。
我们三人坐在大堂里聊荤段子,夜幕悄然降落,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璀璨互映,我上去观察了一下,大堂内不时闪现举杯的剪影,并传出阵阵笑语。美酒佳肴勾起了我的食欲,感到饥肠辘辘。于是,我到食品店买了三只大面包和三瓶橘子水,坐在底楼狼吞虎咽起来,小金调侃道:“嫌疑人倒吃山珍海味,而我们却啃干面包,真是岂有此理。”
三个小时后,新郎和新娘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步出了楼梯,他们又坐车返回新房。新房内爆发出一阵阵笑声,里面闹得欢快,我们却没兴致,懒洋洋地靠在车内,双腿跷得老高,各自抽闷烟。
谢天谢地,闹新房的人到深夜终于散尽。我伸个懒腰,打着哈欠说:“终于完了,走!上楼带人。”一直发着牢骚骂娘的小金却一反常态,大发慈悲地说:“人生一场,洞房花烛夜能几次,新郎第一次尝到做人的味道,就成全新郎官度个消魂之夜吧。反正晚了,干脆晚到底算了。”
我瞄了小金一眼,真想不到他比我更有菩萨心肠。我们眼不错珠地盯着二楼的窗口,终于,那盏豪华的吊灯熄灭了。为了强打精神,不断地拿浑话来互相调侃。小金看了一下表,已是凌晨2点,他笑着说:“新郎官’生活’应该做好了。”我们才彼此交换个眼神,上楼敲响了那扇贴着大红喜子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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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午后,我在派出所接到交警打来的电话,他告知天山路上有桩交通事故,牵涉到我辖区的居民,请我速去交通队协助解决。我匆匆骑车赶去将肇事者程杰随带到了派出所了解情况。
写工作日记
程杰是3号楼的居民,平时很老实。他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我老婆对着镜子描眉画眼,把口唇涂得血红,招呼也不打就出去了,我已轧出几分苗头,她前脚刚走,我就悄悄跟在后面。果然不出所料,不一会儿,那位头发梳得油光光的姘夫等在小吃店门口。我见之怒从中来,顺手拾起一块砖头追上去,对准勾引老婆的那个男人猛地砸去。他回头见我怒气冲冲地样子,惊慌地拔腿横穿马路,结果被车撞倒了。”
程杰为开脱责任,极力向我倾吐郁积在心头的苦衷。原来两个月前,他的邻居王家姆妈告诉他,昨天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个男人躲躲闪闪地溜进他家。程杰听罢怒火万丈,晚上老婆蔡小芳回家就是劈头一阵猛打。第二天,他下班后准备“继续操练”,但却发现老婆换洗的衣服、化妆品都不翼而飞,再见抽屉里户口簿和结婚证也不知去向,这一顿打,非但没打跑老婆的姘夫,反而越打越糟,老婆与情人私奔了。
程杰苦等了一周不见老婆回来,他找到老婆厂里,厂里的同事说她两已旷工一周,不辞而别。几天后他俩灰溜溜地回来了,保卫科的同志苦口婆心地劝她回家,但她死活不愿再回家。丈夫的一顿打,成了她感情的“滑铁卢”,婚前就没基础,婚后又失调,这下她又铁了心要离婚。
程杰风闻妻子归厂后,马上赶到厂里,执意要妻子回家,妻子却甩过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离婚!”开始他俩吵到法院要求法官解决,但法官严厉批评了蔡小芳:“你已有丈夫和儿子,还不安分守已,在外轧姘头,这样的老婆,哪个血性丈夫受得了?责任全在你。”她被训得无地自容,但她不服,坚决要求离婚,法院审理后不予支持。
程杰又到老婆厂保卫科闹,保卫干部对他说:“你可以到法院去告老婆和那个男人。”程杰愤懑地说:“告了最多判两年,我没这么傻,我宁可一辈子不再结婚,也不能让他俩成功。我要开杀戒,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终于酿成了悲剧。
听调解主任顾阿姨说完,我找到了蔡小芳。见她满脸倦容,她无奈地说:“昨晚在医院里陪了一夜。”我问她:“那个男的病情怎样?”她凄婉地说:“医生讲因他大腿右静脉血管已断,为‘丢卒保车’要锯掉右腿。”我以嘲讽地口吻道:“真是第三者‘失’足啊,这就是破坏别人幸福的代价。应该说,他的‘失’足,你负有间接责任,自己有了丈夫,为什么还公然与别人私奔,这是违法行为,清楚吗?”蔡小芳反唇相讥:“这不是我的责任!我要求法院离婚,为什么不判离,后果应由法院负责。”
我迷惑地问她:“你弃夫抛家要离婚跟随这个男人,究竟图他什么?”她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理解!”说完委屈地抽泣起来,哭完胸口一起一伏地哭诉了自己悲惨的命运。
“我从小父母离婚,母亲又改嫁。我13岁时,继父强奸了我。我将此事告诉了老师,结果继父被判有期徒刑,而我却被社会判了‘无期徒刑’。从此受尽了社会的冷遇和歧视。别人欺负侮骂我,为了求得保护,我认为结婚后就有了安全感,便匆匆嫁给这个粗鲁的男人。没想到他整天揭我的疮疤来刺激我。我后悔已迟了,才感到结婚没摆脱困境,反坠入了更痛苦的深渊。但我不敢离婚,唯恐别人更瞧不起我,只得委曲求全地苦熬。”
“在这样的心境下,我突然发现还有人尊重我。他就是同车间的周志强。那天上夜班,车间里的人在休息室笑我不值钱,从小被后爹玩过,周志强却劝他们‘好了,不要再伤害她了,人家已经够痛苦了,这又不是她的过错,我们应同情她才对。’我在门外听了这话,禁不住眼泪如决了堤的水冲下来。当晚我把他拉到阴暗处,痛哭流涕地向他倾诉了自己一生辛酸的遭遇。悲叹丈夫的虐待,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他慰藉我说,这是他们无聊,看看一个个打扮得西装革履,其实满脑子积淀着封建意识。他看不起你,并不等于你下贱。你要自己看重自己,走自己的路。”
“我听完后激动得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浪潮,一下子投入到了他的怀抱。从此,每每受委屈时,就要找他倾诉,就像在暴风雨中挣扎得很疲惫的小舟,躲进了平静的港湾一般。从此,我铁了心要跟他,与这样有点残疾的人在一起生活,也比与现在健康的丈夫凑合下去强百倍。”
听了她的哭诉,我的心猛地一颤。眼前这位被我鄙视的不正经女人,原来竟是这样命苦的女人。从理智上讲,我不赞同她这种做法,这样做毕竟违法,但从感情上讲,设身处地为她想想,她在这种境遇下生活实在是太痛苦了、太疲惫了。我深深同情她的遭遇。
于是,我用温和的口吻劝慰她:“现在这种做法不足取,你应该等离婚后再与他结合。”她听罢,那双美丽失神的眸子惊奇地瞧着我,嘴唇颤抖地说:“谢谢李警官的理解!”临别向我深深地鞠躬致谢。
经过反复做工作,程杰终于同意离婚,蔡小芳与残腿的周志强结为夫妻。此事对我的触动很大,使我陷入了思索之中。过去我们派出所处理婚姻纠纷,许多男女双方在民警和法官晓以利害的强制教育下,虽然点头和好而去,其实这是一种表象,是屈于当时一种压力,并没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像医生发现患者的肿瘤,只是在上面涂些药膏消肿,并没去根除毒菌,所以最终导致恶化。
大千世界,事情之复杂,本不能一概而论,而以往的处理方法太简单,仅一概地说和,不对具体情况做具体分析,结果产生一系列后患。如果在处理婚姻纠纷中,派出所和法院能从实际出发,对具体情况多做些调查分析,然后再对症下药,那么婚姻悲剧定会大大地避免和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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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小区附近的证券交易所门前,人与人扭在了一起,一个浪潮接着一个浪潮涌来,我和老张、小严等维持秩序的民警极力顶住人潮,几个回合下来,已是精疲力竭。虽然初冬的清晨已是朔风刺脸,但我还是被挤得大汗淋漓。
望着人声鼎沸的政权交易所,我想起了几年前,附近有个书店,我曾汇入了排队购书的人流,但那时再挤,也没今天如此疯狂,只见为渴求读书的青年人手捧世界名著,喜出望外。
前呼后拥抢购股票
如今,男女老幼,前呼后拥,大喊小叫。维持秩序之际,有人突然轻轻拍了我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区里的阿三,只见他身着黑色皮夹克,背着个蛇皮袋,双手紧紧地攥着口袋,拼命地往里挤。我好奇地问:“蛇皮袋里装着啥玩意?” 他一改往日低三下四样,大拇指一翘:“钞票!”我惊讶:“这么多钱!”他自豪地拍胸部:“炒来的!朋友侬放心,这是合法收入,来路正当。”说罢汇入了人潮之中。
真是一年不见如三秋兮。我正愣怔之际,见阿三与牛仔青年争吵了起来,倘若钞票撒落下来,被一抢而光,这又是一起案件,我们得没日没夜地找证人和抢钱者。想到此,我赶紧挤上去,劝开架,像私人保镖一般护卫着阿三,好不容易才把他送进证券所大门。
阿三来到柜台前,派头十足地将一捆捆10元票面的钞票重重地扔在柜台上。说老实话,还真没见过如此多的钞票呢。
小姐点钱之际,阿三从屁股兜里掏出中华烟,用手指熟练地一弹,递过来请我抽,我谢绝说,不会抽烟。
他边吐烟圈,边调侃:“朋友,侬晓得伐,现在上海滩有句顺口溜:‘一万元不算户,十万元刚起步,百万元是大户’。”
他得意地拍拍胸脯:“我刚刚够起步。”他的话随着烟雾漫漫弥散。
服务员点完钱,阿三卷起蛇皮袋,不无得意地拍拍我的肩膀,说:“朋友,过去侬处理我,我算重点打击对象;现在侬要保护我,我算重点保护对象啦!”说罢,浪声大笑起来。
我也笑了,但笑得很苦涩,望着他一步三摇、故作潇洒的身影,有点茫然。
老童曾告诉我,过去阿三是有工不做,整天游荡在社会上,属于惹是生非的人渣,不是偷鸡摸狗,就是聚众赌博。几年前,曾因偷窃录像机和钱款,被判3年徒刑。一年前还低三下四地求我帮他找口饭吃。我帮他介绍到饭店踏黄鱼车搞运输,他干了半个月吃不起苦,不辞而别。没想到现在玩起了股票,也没掌握什么股票知识,全凭那股子野劲,还真暴发了,一夜之间成了腰缠万贯的暴发户。
怪不得近来见他骑着时尚的摩托车飞进飞出,身后坐着时髦的妞儿,紧紧地搂着他那五大三粗的腰,那皮裙随风飘展,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交易所前拥挤的人群,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改革开放给人民群众带来了幸福的好日子,没有一个人不衷心称赞好政策。可像阿三这种人渣……当然,他要是真的有本事,我也不会愤愤不平。
不过,我又安慰自己,阿三这种人虽物质上暴富,精神上却依然是个乞丐,人民警察虽然清贫,这种自豪感阿三有吗?像他这种没有素质的人有个钱更容易闯祸。
果不其然!一个星期后的晚上,夜阑人静,我与老童和小严在小区里巡逻。阿三名声在外,他的家13号102自然成了盗窃的重点对象,所以也成为我们重点巡逻的对象。当我们途径阿三家时,三楼的窗口里传来“哗哗”的麻将声和吆喝声。凭经验,我们断定他又在赌博。我们立刻摸上楼,透过门缝张望一下,果然桌上堆满了大票面钞票。
我们轻轻推开门进去,我拍拍阿三肩膀,调侃他:“朋友,昨天侬是我们的保护对象,今晚侬又成了我们的打击对象了。走!跟我们到派出所去。”
阿三抬头冷不丁见我们几位身着制服的“不速之客”,顿时傻眼了。那股潇洒劲已荡然无存。他又恢复了低三下四的常态:“李警官,帮帮忙,放只码头跳跳,明天我还要去炒股票,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口。”
我义正辞严地告诫他:“朋友,侬难道还想加一条贿赂执法人员的罪名吗?老老实实跟我们派出所去。”
阿三与其同伙丧气地走在前面,我和同事走在后头。此时此刻,我蓦地觉得我走得特别潇洒,那是人民警察的潇洒!
经审讯,阿三赌博数额巨大,一掷千金,且又提供赌博场所,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予以拘留15天。这个炒股大亨被送进囚牢时,大呼:“坏分了!坏分了……
14
那天,治保主任老马向我反映昨晚的一个情况,月上柳梢头。几个小学生爬上树,偷看那些成双结对的男女青年在小花坛里亲热。老马拿着手电筒在小花坛边穿梭,一些正在兴头上的男女青年见到手电筒乱照,树上的孩子骂他十三点。他发现树上的孩子后,手电筒照着孩子责问:“在树上干什么?”孩子们笑答:“看13频道。”老马责令他们下来,但他们置之不理。
炎炎夏日到外面乘风凉
老马又责问那些搂抱接吻的男女,有个男的却为难地说,我们已经登记结婚了,但没有房子,单位领导要求我理解国家的困难,但国家也要理解我们的困难啊。老马被问得哑口无言,想到自己的儿子也是大龄青年,因没有房子还没有找到女朋友,老马尴尬地离去。
老马告诉我这些“新动向”后,希望我出面去整顿一下那里秩序,认为太伤风败俗。我笑曰:“那些有伤风化的男子有他的难言之隐,属于大龄青年的原始冲动,不属流飞活动,就随他们去吧。”
老马看出我的不在意,虽有些不服,但也听我的话。他紧接着又补充说:“不过,5号的那个陈娜小姑娘苗头不对,每天晚上打扮得妖里怪气,很晚才回来,今天这个男人骑自行车陪她回来,明天那个男人开摩托车送她回来,叽哩呱啦不知在说什么。可能在搞淫乱活动,你应该去调查一下。”
老马反映的这一情况确实引起了我的重视。当我这位身着警服的“不速之客”敲开陈娜家门时,她好奇地问:“你找谁?”那双美丽动人的大眸子扑闪扑闪,美若天仙。“找陈娜。”“我就是,有何贵干?”她操着娴熟的普通话问我。她站在门口,也不邀我进门入座,似乎有些防备。
我不等陈娜的邀请,便径自走进房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我介绍说:“我就是这里的户籍警。听说分配你到乒乓球厂,你不去。这是为什么?”“噢,原来如此。”她直率地说:“我不愿当工人。”她的坦率使我一愣,我纳闷地问:“那你愿干啥?”她那双动人的大眸子朝着天花板眨巴了几下,说:“考舞蹈学校。”我反问她;“如果考不上呢?”“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她读起伟人诗词。念完“卟哧”笑了起来,那雪白的牙,像电子琴上的白键。我暗暗佩服她的执著,但又为她这种不切实际的打算而惋惜。我劝她说:“你应该先找到固定的工作,有了正当的职业,然后坚持锻炼跳舞,人家看中了会调你去的。是珍珠总要发光的。”她神情黯然地说:“考不上也要考,反正我不愿当工人。”说罢脸上布满了阴云,那秀美的乌发如凝滞的飞爆,洋洋洒洒地泻在肩头,透出一种冷艳的美。
沉默了一阵,我单刀直入地问:“有人反映你每天晚上打扮得花里胡哨,去干什么?”陈娜顿时生气了,她撅着小樱桃般的嘴不屑一顾说:“怎么?我穿得漂亮也违法?小市民!”我解释说:“一个女孩子,每晚外出深夜才归,又打扮得如此时髦,引人注目,怎么会不引起别人的议论?”陈娜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理这些凡夫俗子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是个人的自由。那些婆婆妈妈的封建保守,我才懒得理呢。我行我素,与她们有何相干?爱议论别人的私事,在外国是被人瞧不起的。不过实话相告,我是去上夜校,读托福。回来晚了,男同学好心送我。”
我顿生好感,便灵机一动试探了一下虚实:“Why do you to study English?(你为什么学英语?)她一愣,马上用英语答道:“I want to go to hotel for working”。(我想去宾馆工作)。她抬起大眸子重新审视了我一下,好奇地问:“怒我直言,像你这样有才的人当警察干吗?”我反问她:“假如你上夜校回家,遇到流氓盯梢非礼,你怕吗?想到警察吗?”
她愣了愣,不说话。我接着说:“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我当兵时,看了几本外国名著,就做起了作家梦,想入非非。总叹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没有生活,尽写些自悲自哀的文章,到处投稿,结果一无所获。后来我才感到写东西不是靠海阔天空的幻想,而是靠丰厚的生活。所以我高高兴兴地当了警察。”
她听罢,点点头,用真诚目光望着我。这时,我感觉到,这个女孩子对生活和前途的看法,或许难以为我们完全认可,但她的确不会有什么“不正经”。我决定不再找她“麻烦”,便告辞了。然而,姑娘的倩影竟在心中挥之不去,这个既倔强,又可爱的陈娜。
那天上午,我又在花坛里遇到老马,便告诉他:“我去过你楼上陈娜家了,她每天晚上是去夜校读英语。”老马仍不罢休;“看她那副妖精样,还想去宾馆,中国人的脸都让她们这种人丢尽了。”我为陈娜开脱说:“现在的年轻人,可不能用过去的标准去衡量。只凭打扮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也未必准确。”老马鄙视地说:“我才不信呢,整天抹头擦脸的,那还有心思学习。”我感到与老马有“代沟”,话不投机半句多,便把最后一句话留给他。
我感到与老马的话越来越少,许多观点有分歧。从理智上讲,应该依靠这些苦大仇深的老工人,这是我们做好工作的基础,但从感情上讲,观念碰撞,难以相处,颇为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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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近3年的磨炼,我对社区的工作积累了一点经验,也积累了一点生活,准备写篇小说。分局政治处的戴副主任突然找我谈话,因为我写了几篇小文在报纸上发表,准备将我调到政治处搞宣传工作,我说刚开始有点感觉,还是再锻炼几年再说吧,但是戴主任说必须服从组织分配,无奈,我只能离开刚熟悉的二居委。
真快,一晃近3年过去了。当户籍警的岁月,使我深深感悟到,小区工作的收获并不亚于3年电视大学课堂上学到的东西。课堂智慧固然重要,但马路智慧是一门更大的学问,学到的课本知识最后还要到实践中去检验。可惜我要离去。
艺术家孙道临约我写户籍警电影剧本
我恋恋不舍地来到居委会,与“3860”部队的老头老太们道别。大家都啧啧叹息:“真可惜,刚熟悉又要走了。”调解主任顾阿姨心直口快地说:“我去找高所长,让他把小李留下来。”居委主任王阿姨用手推了下眼镜,揶揄道:“人家是大学生,喜欢到大机关去工作,怎么会看中我们这个小地方。”我拍拍胸脯打保票说:“没有,没有!我听从组织安排。如有机会下基层,一定争取回来。”治保主任老马紧紧握住我的手,将信将疑地问:“真的?”那双眼睛诚恳地盯着我。“那还假!”我也使劲握了一下他的手。
说实在,刚下来的那几天,总感到我和他们彼此“层次”不同,腹诽这些老头老太没文化。现在倒有些愧疚,感到他们是那么淳朴实在,古道热肠,他们对工作认真负责,尽心尽力奉献余热,不计报酬,着实令人肃然起敬。
年初五值班,特意到小区走访,我马上要离开这里了,心里有点依依不舍。孩子们身着艳丽的新装,喜气洋洋地放着鞭炮,满地的鞭炮纸屑就如红色的枫叶,翩翩起舞,你追我逐。我踯躅在弄堂里,犹如一片飘零的落叶,徘徊了许久,终于决定再到陈娜家去看一看。
走近5号楼陈娜窗前,望到里面那熟悉的倩影,心窝犹如揣着小兔直扑腾,感到一阵难抑的不安。踌躇不前,却又鬼使神差地来到5号门口,强抑制住小鹿撞怀般的怦怦心跳,刚想上楼,正欲进楼,蓦地发现老马正赫然坐在门口,左臂佩戴着治安防范的红袖章。他见我即刻站起来,热情地打招呼:“小李,去哪里?”我正欲脱口而出,感到不妙,赶快改口:“新年好!给你拜年,感谢你对我工作的大力支持,使许多迫在眉睫的事化险为夷。”他动情地拉着我的手,执意要我进屋吃碗水饺,我婉言谢绝,推脱有事,推车匆匆离去。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怅然。
一晃40年过去了,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派出所和小区里的人和往事蓦地浮上心头:高所长、师父童大星、先进民警严建良、老张和居委主任王阿姨、治保主任老马、调解主任顾阿姨,以及学英语的陈娜那双燃烧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