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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名家再忆(下篇)

作者:万振环 发表时间:2025-02-06 点击数:121

姜金城的热心肠

 

姜金城1936年生。上海诗人,为人热情厚道,乐以助人。回想上个世纪80年代初,志新儿要购买连环画《三国演义》,缺了八本,请金城帮忙,他几次跑遍上海书店、书摊,终于买齐寄来。我要汇书款给他,他坚决谢绝。来信严肃地说:

 

“孩子要看《三国演义》连环画,这是好事。未买到的,我在上海买,尽一切努力不使孩子失望。现在买到了八册,现寄去。还有一些未买到的,只要有我就买。这是远方的叔叔一片小小的心意,您说是吗?!


姜金城在上海购的部分小人:《三国演义》连环画2.jpg

姜金城在上海购的部分小人书:《三国演义》连环画


因此,我给孩子买书,不要寄钱来,否则就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再说,友情也是不允许的。”

 

这番出自肺腑之言,使我们一家深为感动。这是一位真诚的朋友。

 

80年代初,金城为了写《黄宗英传》,跟随黄宗英到蛇口进行采访,刚好我们也在蛇口,大家一起生活了十多天,留下美好印象。


1985年与黄宗英等合影于深圳蛇口。右1黄宗英;右2姜金城;右3万振环;右4刘兰珍(万振环的妻子).jpg

1985年与黄宗英等合影于深圳蛇口。右1黄宗英;右2姜金城;右3万振环;右4刘兰珍(万振环的妻子)

 

我除了当面向黄宗英约稿,怕她事多忘记,又通过金城向黄宗英“要稿子”。金城乐于帮忙,他告诉我宗英的行止:“宗英同志去深圳了,您寄来的报纸我会转给她的。今后,她有合适贵报刊用的稿子,我一定争取给您。”金城这么承诺。果然他不食言。

 

他告诉我:“黄宗英同志最近回到上海,她为自己的一本书《小木屋》写了个序(此书将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我看了以后,觉得有些意义而且短小,似乎适合贵报用,我便‘劫’了下来,现寄去,请审处。”文稿我很快便发出来了,也对金城的热心支持表示感谢。

 

金城说:“我飞回上海后,一直在家忙于写东西。出版社要求我月底要交2-3万字,(2-3章),写到今日,我才写了一万多字。我决心按时交稿,并争取写得好点。“又说:“如果写出短的章节,又适合您那儿发的,我一定寄给您审阅。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向我索《黄宗英传》的杂志、报纸很多,(也许宗英大姐在北京说了……)还没写出,就报道出去了,真是不安。”

 

1983年2月3日金城来信说:“宗英大姐已从西藏回来,最近不在上海。等她回到上海时,我一定转告您的问候,并告诉她您的约稿事。她在外地看到了我写给她的那首小诗,在长途电话里说我这首诗写得不错(不是说因为写她,是就诗而说的),并哈哈地笑……她的外号叫“哈哈大姐”,我们都喜欢这个大姐。她去西藏的原始森林,是很危险的,因此,我们都很牵念她。她这种精神很可贵,童大林、张光年、丁峤、冯牧等一些领导同志也都赞扬她这种吃苦耐劳的精神。”

 

金城花了大约一年时间完成《雁南飞——黄宗英传》,出书后承赠一册,读之甚佳。

 

我问:“黄宗英还在写什么?”金城说:“黄宗英现在住在北京,因走路不方便,很少外出。去年,我去北京看过她。年纪大了,又加上三次去西藏,身体受损,也就这样了!还能写点小文章,思维也正常,已经不容易了。”

 

姜金城对写“名人传记”着了迷。在完成《黄宗英传》之后,马不停蹄,又准备写《赵丹传》,力求图文并茂。他告诉我:

 

“这几个月我正在写《赵丹传》,已经写了近半了。我手上有许多赵丹的照片,如果不印在书上,以后将会散失,那是多么遗憾的事啊!我想出一本照片与散文体的‘传记’,让读者看得更轻松些。我得到了黄宗英、黄宗江、张瑞芳和赵丹朋友的支持和帮助!我会努力将这位悲剧的艺术家写得真实、动人些。更具可读性。”

 

时光进入21世纪,金城还有一个计划,准备写《张瑞芳传》。我们知道,写名人传记,首先要拥有大量的材料和图片。金城真是执着,他有强烈的事业心,再接再厉,定能把这几本名人传记一本接一本地写出来。经过这十几年的努力拚搏,已经基本上大功告成了。


金城兄,祝贺您啊!

 

美籍华裔诗人周正光


周正光,美籍华裔诗人,专门撰写旧体诗,颇有感情与韵味。然素未谋面。我是通过美籍华人作家刘荒田与之联系上的。

 

1992年春,我收到诗人邵燕祥一封信,他转来一篇文稿,是刘荒田写的纪实散文:《密西西比河畔的中国诗魂》,介绍另一位美籍诗人周正光的平生事迹,写得相当有感情,篇幅虽长,有四千多字,但我还是全文照发了。刘荒田把剪报寄给周正光。从此我与正光有了来往。原来他是1974年从羊城移民美国的。在做生意惨淡经营之余,仍不忘爱好,常以写旧诗寄托对故国的情怀。尔后,正光不时有诗稿寄来,他的诗感情真挚,字句凝炼,诗意颇浓,感人至深。


周正光部分诗作原件,曾在羊城晚报发表


我与周正光通过鸿雁频传,加深了解,感情逐渐深厚起来。我知他没有看过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很想一睹其原貌。这时我刚得到陈忠实题赠的《白鹿原》,便将自己之前在地摊所购的《白鹿原》(盗印本)转赠周正光。两书内容完全一样,只是一个是正版,一个是盗版而已。他非常高兴,再三表示感谢。这段时间我也寄了几本自己的著作给他。彼此互赠照片等物品,作为一个珍贵的纪念。正光是个性情中人,他还替我着想,说“我盼望着能读到您的作品,但我知道邮费昂贵,不想加重您的负担,不辞冒昧寄上支票美币叁拾元聊作邮资,乞请收下。”此外他还在信中夹寄过几次二三十美元不等的邮资,我一再致信拦阻,强调“下不为例”,他才勉强接受下来。


周正光赠予的照片.jpg

周正光赠予的照片

 

1997年我的散文集《深藏的挚爱》获得广东省第二届“秦牧散文奖”。正光十分欣喜,特致信祝贺。信中写道:

 

振环兄:


海外遥悉佳音,欣喜无限。吾兄笔耕数十年,今终为社会所肯定,人生有此境界,夫复何求?五月廿三日颁奖大会惜未能与吾兄一起参加,随信付上美币廿元,请买鲜花一束致贺,如我在广州是要亲手敬献给您,一腔衷诚吾兄一定会接受。天分、学养、历练三者兼备,兄终成一代散文名家,昔日之理想已经实现,我深深向吾兄致热烈地祝贺!

 

字里行间热情洋溢,使我深为感激。正光对我的作品十分推崇,1996年10月来信云:

 

振环兄:

 

书和相片都收到,十分感谢您的厚意!两本书均无比精彩,拿在手上就无法放下来,一读再读,直至今天才抽空回信给您,令您挂望,不敬之处,恕之可也。

 

您的每篇散文,读之如与吾兄作竟夜之谈,从中我体会到您的高尚的品格和深厚的学养,以及那么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最令我感动的是《往事之忆》“内疚”那一篇,我们都身历“文革”,同样的内疚常常使我自省,看来今生今世都无法遗忘。还有《雪英》那一篇,我忍着热泪读之再三。《我的第一个文学启蒙老师》,我的感受也是一样。您的大作如是感人,就因为真情与创新两者兼备,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使我仰之弥高,今后盼望着不断读到您的新作。

邮费昂贵,令您破费我深感不安,寄上美币贰拾元,当作邮资也好,茶资也好,乞请您收下。

书后封面您的那张相片很有诗意,极佳。

 

寄上旧作数篇,请修改,如您认为可以就投《花地》吧。即颂

 

安好!

 

正光上

10月24日(1996)

 

周正光是个有情义之人。我跟他在通信中常以“兄弟”称呼。他也十分谦逊,对我谬赞有加。有一年,刘荒田回国省亲,在广州见了一面。我托他带了一些礼品给周正光。不久便收到正光的回信:

 

振环兄:

 

昨荒田寄来您惠赠给我的礼物,能得到您的书法条幅破例令我喜出望外。吾兄书法风神飘逸,诗也极佳,当晚即挂在书房里,欣赏再三,忽得奇句:

 

龙蛇腕底舞纷纷,胸有高华自不群。

 夜半墨干宣纸尽,又磨鱼尾写春云。

——环兄惠赠书法条幅喜赋

 

 鱼尾,墨砚名。

 

年来与兄相交,获益良多,见字如见人,倍感亲切,谢谢您!吾兄获奖时的风采已在相片中看到,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又蒙惠赐散文集,尤为珍贵。那对领带夹我十分喜欢,家里每个人都感谢您的盛意。这个月初,此间一对华人夫妇庆祝金婚,我担任司仪并致贺词,即戴上金领带夹,真是全场“威尽” !

 

承蒙您对我的旧诗如此赞许,十分感激,许多旧友在《花地》中见到我的作品,又恢复了联系。现寄上杂诗十二首聊作稿件,敬请吾兄修改和选择。再次谢谢您的厚贻!


此祝

安好!


弟  正光上

十一月八日(1995年)

 

1998年元月,我收到周正光最后一封信。他说:

 

环兄如晤:


两番来示都已拜阅,您对我太好,很是感动,再次谢谢您的厚意。


目前我一切尚好,只是没有一刻安闲,店中生意素来稳实,再辛苦一两年我就决定退休了,我已在西雅图买了住宅,希望以后能有一段由我自由支配的日子。谢谢您多次发表我的旧诗。邵燕祥先生也特别转来剪报,并多加勉励,使我在平淡的日子增添了几分文气。寄上本年度的记事册一本,愿您能喜欢。


匆匆,即颂

新春百福!


弟  正光上

一月廿日

 

周正光搬家后便未再有信来。不知何故。然友情弥足珍贵。正光专攻旧体诗词,这是一门大学问。从他的平生阅历和艺术功力,他是完全可以在这方面写出更多华丽篇章的。有志者,事竟成!

 

文物收藏家的品格

 

邓禹先生是广东省一位知名的文物收藏家、鉴赏家。我与他相识纯属偶然。2007年7月3日晚,中华文物鉴藏交流协会,美中文化交流协会,澳门基金会等单位在广州天河大厦为庆祝邓禹先生八十一岁寿晨,举行盛大宴会,邀请了200多位各界人士参加,我是其中之一。在这次宴会上,我首次见到了邓老,他个子矮小,面目慈祥,举止文静,文质彬彬,一看便使人觉得这是一位德高望重、博学多材的学者。寿宴开始后,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在主办人员的引领下,逐一走到每张筵席跟前,对来宾微含笑意致谢,还分派自己的名片。宴会上,除了表演歌舞还有抽奖活动。我有幸居然中了大奖——得到一枚九龙印!

 

此九龙印重达20市斤,象征古代封建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亦是吉祥之物。采用著名的福建福州市所产寿山石雕刻,呈熟栗金黄色半透明状,灯光照耀尤甚。质地坚硬,工艺精湛,九条龙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实为上乘之艺术品。据说主办方以一万元人民币购来,作为礼品赠送中奖嘉宾;然照我看来实属无价之宝,颇具欣赏和收藏价值。基座周边分别用变异的隶书刻有“沧浪日”,“赤城霞”,“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武当气”,“峨眉雪”,“巫峡云”八个典雅秀丽的风景点,显示皇权所管辖地方的人文景观,意境幽远,令人神往。


从此,我与邓禹先生有了来往。后来又承邓老的美意,先后赠送我两套清末景德镇出品的青花瓷片山水画(大小两套各四幅),悬挂于书房。我非常喜欢,百看不厌,仿佛天天生活在充满诗情画意的山水世界里,心灵获得一种极大的艺术享受。


一、我与邓禹合影.jpg

我与邓禹合影 


我还从邓老的言谈中,知道他一生酷爱收藏文物,从古陶瓷到名人字画直至近年的西藏唐卡,跑过无数地方,历尽千辛万苦,尝遍酸甜苦辣;邓老身上还有一种高风亮节,他并不把文物据为己有,他说:“个人收藏不如国家收藏,既长久又有意义。”近二十年来,据不完全统计,邓老先后给中山大学、华南师范大学、西北大学以及河源、增城、肇庆鼎湖山等博物馆捐赠了1300多件珍贵文物。这些无价之宝,如若非要论起经济价值,何止百万千万!但邓禹分文不收,纯属无偿捐赠。此等品格,此等胸襟确实难能可贵。我不由得被深深地打动了!

 

邓老一生节衣缩食,半个世纪以来,用自己有限的工资,四处奔波,收藏散失在民间或海外的国家珍贵文物,又交回给国家,这是一般人所难以做到的。邓老曾经自嘲地对我说:“我这样做,好多人都说我‘傻’,你说我‘傻’吗?”我说:“不‘傻’,恰恰相反,正好证明您高风亮节啊。”邓老听了,欣慰地笑了。事实上,邓老在保存和发扬中华民族悠久历史文物的收藏上,试问世间有几个人能够做得到呢?这里生动地表现了一种精神,一种品格,那就是无私奉献的高尚情操。

 

邓禹先生于1925年6月26日生于广东南海。其父邓均恩是孙中山时期同盟会、兴中会的会员,在孙中山领导下为推翻满清政府作出了贡献;母亲谢淑兴毕业于光华医院(即现在的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前身)。邓禹从小受父母的影响很大,养成了一种热爱祖国、为人民服务的献身精神。

 

早在青年时代,邓禹就对文物情有独钟。邓禹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收藏字画,70年代从香港迁居澳门,随后即往返于穗港澳三地,他看到内地文物捐坏严重,流失厉害,十分痛心。他曾经说过:“陶瓷在中国已有六千年的悠久历史,是人类社会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瓷器也是中国古代的一项伟大发明,为世界人类文明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古陶瓷的历史价值确立了它的现今地位,它已经成为世界上越来越多的收藏家和专家学者关注、研究的对象。这些文物不可再生,捐坏一件便失去一件。”几十年来,他刻苦研读有关文物书籍,广交朋友,他的文物鉴赏能力不断提高,积累了丰富的文物收藏与鉴赏经验和知识。他不辞劳苦,自费跑遍国内外搜集有价值的文物,包括古陶瓷、字画、古代动植物化石、铜器和西藏唐卡等。迄今为止,他自己也不记得到底收藏到多少文物,据粗略统计,大约起码有8000多件,除已捐献出去的1300多件,还有相当数量赠送给了朋友,他家中大约还有2000件文物。

 

邓老每当得到一件珍贵的文物,会开心得不得了,甚至难以成眠,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

 

邓禹的收藏始于1951年。那时他刚从襄勤大学文理学院(华南师范大学前身)毕业,受到母亲的影响,开始对字画的收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他的家境并不富裕,而且自己刚毕业,没有很多的余款来购买文物。只能经常跑到“烂马路”(又名“天光墟”,在今广州市中山七路)溜达,那里聚集着许多摆卖古董的摊贩,所卖的旧物品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邓禹凡见到有价值的东西就买下来。他的许多文物都是从“烂马路”得到的。

 

邓老在收藏方面不光靠几十年积累的经验和眼光,还需要有严谨的科学态度。比如,他在北京买了一只猫头鹰罐,价钱是300元。他自认为是真品,但又觉得心里不大踏实,于是跑到北京大学,找专家用“热析光”进一步鉴定它的真伪。鉴别结果是真品。邓老十分高兴,虽然付出3500元鉴定费,也是值得啊。同样,最近他把“牛头人身像”和”原始女人青玉像”不远数千里运往北京,请专家作最后的鉴定。邓老喜滋滋地告诉我:“昨天我已接到北京专家的电话,牛头人身像和原始女人像都是珍贵的珍品,它们体现了古代的草原文化。”


邓禹收藏的新石器时代的墨玉牛头人像


邓禹收藏的原始女人青玉像 


在文物收藏的过程中,邓老也碰到过自己非常心仪的古董,由于某种原因未能买下,结果留下生的遗憾。有一次,他在山西大同见到一只色彩非常精美的大口花瓶,一看便认出是清代的真品,他十分喜爱。卖主起初出价5万元,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谈定1万2千元成交。邓老身边没带那么多现金,便对卖主说:“我先付5千,余款我回去拿来。”卖主问:“要多长时间?”“大概一个多钟头吧。”邓禹回答。卖主不答应,因为他身边还有几个人等着买,他不担心花瓶卖不出去。但邓禹不舍得放手,只要一放手,这件宝贝便会落入他人之手。卖主不太耐烦了:“我要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既然你没办法付清,只好放手吧。别妨碍我做生意。”邓禹拖到最后还是不能说服卖主,只好把花瓶放在地上。眼看花瓶即刻被人买走,邓老的眼泪禁不住流下来了。

 

邓禹先生从事文物收藏几十年,跑遍祖国各地和东南亚以及欧美各国,奔波跋涉,舟车劳顿,所经历的辛苦不是一般人所能体验到的。往往到了一个地方,不一定会有自己喜欢的文物,白跑一趟那是常有的事;既花钱又花精力,要是换成别的人,一定会打退堂鼓了,可是邓禹却能泰然处之,继续寻找,发现,总之,邓老始终是满腔热情,满怀信心去寻觅他所喜欢的古董。虽然他已经到了八十二岁高龄,仍然对有价值的文物、字画充满浓厚兴趣,照 样买下收藏、保存。

 

收藏确实成了邓老心中的一件乐事。正如赵朴初1982年4月题赠他的:“收藏胜似崑岗富,书卷长留天地间。”1996年我国著名书画鉴定专家苏庚春,也根据邓禹撰句书写相赠:“以有限人生做无穷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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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朴初赠给邓禹的书法

 

著名收藏家苏庚春赠邓禹的书法(邓禹句).jpg

著名收藏家苏庚春赠邓禹的书法(邓禹句)


邓禹先生说:“自己收藏的文物来自民间,我个人保管文物,不如国家保管更稳当,更有用场,更有意义。文物在博物馆摆出来,人们可以欣赏,得到知识,得到乐趣,这是一件很好的事啊。”

 

据不完全统计,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邓禹先后向12个博物馆无偿捐赠了文物,其中中山大学文博学院博物馆108件,华南师范大学博物馆163件,西安西北大学文博学院100件,珠海市博物馆108件,增城市博物馆118件,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128件,肇庆市鼎湖山庆云寺博物馆168件,广州市荔湾区博物馆158件,河源市博物馆138件,广州大佛寺博物馆4件,广东省农业展览馆33件。共计1334件。邓禹先生捐赠给上述12家博物馆的文物非常珍贵。区文植先生在一篇文章中作了初步归纳,认为邓老捐赠的文物有以下四个特点:

 

一是时代跨度大。邓老捐给中山大学博物馆的文物,从新石器前后时代到殷周直至秦汉——唐宋——明清各个时期的都有,可以说是一个完整的系列。邓老在捐赠给华南师范大学的163件文物中,最古老的一件是六千万年前的鱼化石,有新石器时代的文物7件,夏商周时期的3件,战国时代的5件,秦汉时期的22件,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的5件,隋唐时期的11件,宋代(含辽国)时期的40件,元代的15件,明代的30件,清代的20件。

 

二是文物范围广,品类多。邓禹先生对古陶瓷情有独钟收藏最多,对书画艺术、书籍碑帖也甚为喜爱,他对广东名家的作品、著述收藏很多。最近,他又对西藏的唐卡开始搜集,所得十多张,十分珍贵。邓老赠给珠海市博物馆的108件文物中,主要有古陶瓷,有新石器时期的带耳小罐,汉代的彩绘陶罐,唐代的三彩杯,宋代的影青碗,明代的青花梅瓶,清代的蓝釉描金云龙棒棰钟瓶等。

 

三是文物珍贵,价值高。邓老捐赠给河源市博物馆的138件文物中,化石类有68件,其中有龟化石9件,宜昌恐龙化石2件,大犀牛化石2件,大羚羊化石5件,鱼、虾、昆虫、蜂窝、藻类、木头、贝壳等若干这些文物是邓禹先生从新疆、内蒙及香港、美国、加拿大等地收集的,十分珍贵。河源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叶祥昌说:“邓禹先生的善举令人感动。他捐赠给我市的文物起码价值一百万元,其中珍贵的黑乌龟化石,目前在香港博物馆只藏有1件,而邓禹先生捐给河源的就有4件。”邓老捐给华南师范大学的文物中,新石器时代的半坡文化划纹橄榄形双耳红陶大取水器,高及1米,陶壁又薄,如此大型而壁薄的陶品极为少见。夏代的划纹双耳陶罐,亦属稀有的陶品。战国时代的白色方格凸印纹大陶罐,在内地博物馆同类藏品中,亦不多见。汉代的饕餮纹双耳陶罐,大而完整,很是难得。三国时期吴国的原始瓷青釉堆塑楼阙,人物盖罐,这种有釉彩的早期陶瓷品存世极少,尤为珍贵。唐代的唐陶(黄道窑)存世不多,该件品相甚好。

 

四是为社会、观众和研究部门服务,具有助学作用。邓老捐赠的这些文物,帮助大众了解人类、地质、生物的历史,也为科研人员的研究工作,提供了丰厚的实物。广东省文化厅副厅长、文物考古专家徐恒彬在邓禹向中山大学文博学院文物捐赠会上指出:“邓禹先生捐赠的文物,作为学校标本和陈列室的组成部分,这批文物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将对配合教学起到很好的作用。”

 

我问邓老:“您给十二个博物馆捐赠的文物,是他们找上门来还是您送去的?”邓老说:“是他们自己来挑选的。他们看中哪件,我只要点头就可以带走。他们都是开车来搬的,看到我的文物有一个可爱的新家,我实在打心底里高兴。”我感慨地说:“邓老,您为社会做了一件大好事,真是功德无量啊!”

 

邓禹先生是个以四海为家的人,这是半个世纪从事文物收藏事业所养成的习惯,也与他的家庭境況密切相关。

 

邓禹于20世纪40年代结婚成家,夫妇共育有四个子女(二男二女),他们早已独立成家,并有了自己的后代;但是为了专心收藏文物,他长期过着独身生活(妻子忍不住离他而去)。这是他的一生挚爱,也是他的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回想“文革”十年动乱,邓禹在内地无法搞他的收藏了,只好迁居香港、澳门,两地均有他的固定住所(他是港澳的永久居民),在内地无法做的事(指文物收藏),可以在境外以及国外各地继续。因此,十年动乱并没有影响他的事业的延续性,只不过不敢在大陆到处明目张胆地搜集文物古董罢了。

 

文物收藏不同于别的项目,可以足不出户或者通过电脑、电话遥控进行;它必须深入到民间去,深入到社会底层去,方可搜寻、发现到有价值的文物古董。因此,几十年来,邓老除西藏外,全国各地省份,东西南北乡镇,他几乎都走遍了,真是行万里路啊!这种飘泊、奔波是非常辛苦的,舟车的劳顿,旅途的孤寂,一般人是无法适应的,或许暂时可以办到,至于长时期而言,往往就不能坚持下去了。然而,别人办不到的事,邓老却办到了,而且办得很出色,很有成绩。

 

我曾经问邓禹先生:“邓老,几十年来,您到处飘泊奔波,难道不感到孤单寂寞吗?”邓老笑笑说:“不会,不会。我是乐在其中。当然,常年在外面跑,是很累的,但我已经习惯了。我必须经常跑出去,我在家呆不住;正因为经常在外面跑,锻炼了我的体魄,你看我,今年八十一岁了,什么病也没有,血压正常,心脏也好,走起路来身轻脚快,我上楼梯可以一步跨两个阶梯,不会气喘。”我忍不住笑了。

 

有一次,因为采访的原因,邓老执意要请我吃晚饭。席间,邓老深情地说:“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50年代电影《舞台姐妹》中的主人公有两句唱词:‘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这就是我的人生写照。是呀,作为一个年数已高的老人,逢年过节,如是在外地,子孙不在身边,要是没有一点寂寞失落也是假的,不近人情的。杜诗云:“每逢佳节备思亲”嘛。但邓老能够处之泰然,他会打电话问问子孙的情况,他的子女、孙子也会经常打电话来问安;邓老一方面向往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另一方面又不沉缅于这种传统的生活习俗,他不愿意以这种方式来“安度晚年”,他必须过另一种更有意义的生活——这就是要常常往外跑,去搜寻、发现文物古董,一则使文物不致损失、散失,晚年为国家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多做点文物回收工作;再则以这样的生活方式来度过自己的有限的生命历程。邓老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有意义,有价值,因而过得非常充实、快活。

 

大家知道,文物无价。一件珍贵的古老文物,可以“价值连城”,如卖出去,所得的财富,一辈子都享用不尽。邓老半个世纪以来,一共收藏了8千多件各种各样的文物,要说“价值”,何止成千万成亿!在世俗的眼光中,邓老早已是“亿万富翁”了!但是,邓老并没有把自己的收藏变成商品,变成财富,他把金钱看得何其淡薄。他常说:“钱财是身外物,生带不来,死带不走,我要它有何用?我只看重眼下这些文物,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啊!”邓老把自己收藏到的文物,已有1300多件捐献给12个省地市级和大学博物馆,分文不取,这种高尚境界,这种高风亮节,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呢?

 

我问过邓老:“您收藏了几千件古董,那要花好多的钱啊!您有那么多的闲钱吗?”邓老笑笑说:“我没有什么钱。在别人眼中,我是个大富豪。其实呢,我是个穷光蛋。你也看见了,我住的是三房一厅,整个厅房都堆满文物,我一个人过日子,没有请保姆,一日三餐在食堂吃,经常吃方便面,盒仔饭,煎两只蛋就要4元。当然,我自己的退休金,足够自己的生活开支,但我不能全部花光吃光,我要节衣缩食,要节省出一部分来买文物。平时我很注意文物的收藏 ,这是我的职业习惯,我每到一处,就要去逛旧物店,看街边的摆卖遇到有好东西就买下来。不瞒你说,我往往能用少量的钱买到贵重的古董。”我说:“邓老,您真不简单啊。您这本事是从哪里得来的?”“当然是从实践中呀!”邓老说,“一开始,我也曾经买到过赝品,也给人骗过,但‘吃一堑长一智’,渐渐的就变得聪明起来了。现在我早过了孔子说的‘七十不逾矩’的年龄,每当遇到一件文物,该值多少,是真是假,我了如指掌。可以说,我有眼光买到超值的东西。”

 

文物是邓老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伴侣。他每天面对众多文物,彼此默默相对,似乎心有灵犀,息息相通。有了文物相伴,邓老的生活过得非常充实,非常惬意,非常欢愉。他常常在厅、房把古陶瓷搬上搬下,陶醉其中,他已把文物当作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挚友,自己的伴侣,常常眯着眼睛望着它们发自会心的微笑。总之,有了这么多的文物作伴,邓老的生活并不孤独。

 

邓禹先生在广州竹丝岗的住房是借用广州军区干休所的,大概住了七八年,2010年他们要收回去了,邓老一时又找不到闲房,只好迁回江门市。他的藏品搬了几卡车。回到老家,与外界联系大大减少,邓老心情并不舒畅,渐渐得了痴呆症,加上长年积劳成疾,2017年便逝世了。享年92岁。我想,邓老如不离开广州,离开许多朋友,离开熟悉的环境,生活上失去了乐趣,自己孤独度日,起码还可以多活十年八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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