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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运10,装配麦道、ARJ21、C919——全国劳模王海的“造飞机”人生

作者:詹东新 发表时间:2025-02-06 点击数:40

在大飞机C919翅膀划过的痕迹中,商飞诞生了劳模(国家级)群像,如总设计师吴光辉、总飞行师钱进、大国工匠胡双钱。而这里的主人公王海又是位与众不同的国宝级劳模,他是C919总装车间的主任,飞机从这儿的大门推出去时已完成了所有的拼图,可以沿着外面的联络道去往浦东机场直接起航。


2022年7月, C919六架机在渭南机场大象漫步.jpg

2022年7月, C919六架机在渭南机场大象漫步

 

从王海身上,我们看见了中国大飞机跌宕的过往,又看见了一个时代的诞生。

 

军队熔炉

 

人如其名,王海的名字中带个“海”,果然是个海阔天空的性格。18岁那年,他似一叶扁舟,从一个海边来到另一个海边,进入了浙江舟山某海军航空兵部队的军营,成为一名威武的军人。每天的生活极有规律——早晨六点起床、早操、洗涮,白天紧张的训练和工作,晚饭后点名,九点半熄灯就寝。睡梦经常有紧急集合的哨声吹响,每个人须在三分钟内穿好衣服、打上背包、扛上枪械到操场集合,不及格的罚做俯卧撑、跑操场数圈。最夸张的时候一晚数次紧急集合,“折腾”得整晚不能安睡。

 

王海身在海军却没有去海洋,而是留在了陆上,干的地勤,具体工作为令人艳羡的技术活——为海军航空兵修飞机。部队的一切都是令行禁止、雷厉风行。除了学到一手机械装配与维修的绝活外,五年的军营经历,养成了他超强的时间与纪律观念、不畏艰难的意志以及胸怀家国的情愫。

 

2020年,王海获评五年一度的全国劳动模范称号,11月24日在人民大会堂受到习近平总书记接见时,身着黑色西装、面带微笑的他敬的是右手斜向上举起的标准军礼。

 

1986年底,从海军航空兵退役的王海将新职业的目光投射进了上海飞机制造厂。如果他在海军从事维修飞机的经历纯属偶然,那么他与飞机的情缘,早在去海军之前就已许下。上海大场在他的记忆中太铭肌镂骨了,不仅离家近,那里飞机起降的轰鸣声在他童年的耳膜中打下了不灭烙印。少年时期,他就经常约同学来机场边,趴在铁丝网外仰望翱翔天际的飞行器,不止一次地发出羡慕的叫喊声。

 

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曾一次次目睹国产的运10从这儿起航,飞向全国各地,其中七上拉萨,以致他退役后的唯一职业愿望,就是奔赴制造飞机的新战场,一是拾起小时候的梦想,二是延续在海军的经历。在他心里,没有比上飞厂更适合自己的了。当年,海军航空兵、飞机维修属于抢手行当,何况他还有军功加身,虹桥机场、东航、上航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但他心意已决。怕大人不同意,回家和父母商量时,他特地多加了一条优势:“大场就在咱家附近,我可以早点下班帮你们料理家务。”

 

父母同意了,上飞厂也给了他这位优秀退伍军人机会。但这时的上飞厂并不景气,当他兴冲冲地迈入工厂大门时,正好赶上为我国第一架大飞机运10“送行”。此前,由于极为复杂的原因,上面决定将集举国之力、聚十年之功托举的喷气式大客机运10 “搁置”,面上的说法是“先停下来”,实际被腰斩。

 

免检产品

 

走进上飞厂,王海被安排到飞机总装车间,做一名装配工。当时中国航空工业正在“三步走”的第一步的路上,参照汽车“桑塔纳模式”市场换技术,上飞厂奉命在1986年至1994年10月份组装35架麦道MD82或麦道MD83飞机,其中19架麦道MD82交付北方航空公司,11架交付东方航空公司,5架麦道MD83返销美国。整个过程由美方提供图纸和零部件,上飞厂组装,美国FAA颁发适航证。尽管没有得到技术转移,但上飞厂通过加工和组装,制造技术和管理水平还是得到了一定提升,对生产过程的适航管理有了亲历体验。

 

王海没有沉陷在运10下岗之殇的缅怀和气馁中,而是将精力迅速投放到的新的工艺上,一双手也从军机的摆弄转向民机的装配,而且是现代化的民机。虽然对象变了,但他精巧的手艺和精益的作风没有变,他几乎每天深埋在图纸中,以孙悟空般的“火眼金睛”窥探图纸中的秘密。一遍看不懂,看两遍、三遍,白天连晚上,疑难之处请教工程师。一次,大家干活时,领头的班组长突然提了几个问题,像是考考大家。王海的回答让他满意又惊喜,觉得他太有悟性了。事后,班组长立马 “压担子”,递给他一本飞机机腹梯部位的装配大纲,让他研究。过了一阵,王海交出了自己的答卷,别具一格的理解和执行方案让大家刮目相看。

 

机腹梯装配是横在总装面前的一只拦路虎,美方检查的重点。机腹梯为飞机自带的登机梯,上面有18个调节点,牵一发而动全身,从设计上说,这个梯子非常“不稳”,动一个调节点会对其他造成影响,其装配一直是总装的难点,外方质保检查的焦点。

 

王海长着明亮的眼睛,更长着聪慧的脑子。既然是难点和重点,他将目光牢牢锁定在18个调节点上。经过反复研究和尝试后发现,“摆平”18个节点的关键在于精准定位,尤其是第一个点,必须要找到中立位置。发现了这个规律,王海尝试定位,并动手制作大大小小、厚薄不均的卡片来辅助定位,然后对距离、承重值进行容差分析,再从一个点扩充到三个点、七个点,最后落实在所有的点位上。“发明”成功后,他将这个方法迅即推广到后面装配的飞机上,装配时间也从七天缩短为三天,装配效率提升,质量全部达标。

 

王海有着普通人的名字,却显得特别。条例规定,装配当中允许极小的公差(正负1),但王海自有一股“犟劲”,要求公差为零,也就是100%符合设计要求,不但杜绝大偏差,连细小偏差也不允许。这样的装配标准自然得到检方的赞赏。按规定,麦道飞机装配完成后,需经三道质量检查:中方质检,美方质检,FAA(美国联邦航空局)检查。

 

美方的检查工程师验过王海的工序后,疑窦地问这位浓眉大眼的技工:“这是你独立完成的?”

 

王海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当然不是别人帮我的。”

 

在检查了他装配的五架飞机的部位后,高鼻子检查员连翘大拇指:“以后,你的活,免检。”

 

不知是“学而知之”还是“生而知之”,抑或是两者叠加,王海短短五年间从进门时的装配工成为了免检的技术大拿,也成了车间副主任。


王海在技术交流会上.jpg

王海在技术交流会上

 

“败走”南洋

 

在王海等业务骨干的示范引领下,中方组装的麦道飞机总体水平不在美国厂方之下。据1994年美国《航空航天报》记载,返销美国的麦道MD83,质量在美引起轰动——加州长滩生产的客机每架平均试飞8小时、排除故障20小时方能合格,而上飞厂总装的客机平均试飞5小时、排除4个故障就能合格。成品的523项检查项目,上飞厂的一次检查合格率为95%,美国长滩基地生产的只有51%。

 

1992年,波音、空客、麦道陷入三方混战,处于劣势的麦道为生存计,给中方交了“投名状”,同意在中国组装150座级的麦道MD90大型客机,使用麦道的设计与技术,配用一定比例的中国造零部件。成飞、西飞、沈飞等分别生产机头、机翼、机身各部分,上飞厂集成总装。然而,由于买方中国民航局的反对,中航工业和麦道知关山难度,各自退让,将合同减少至40架,过了两年,又削减为20架,余下20架在美国长滩(洛杉矶)制造,卖给中国。然而,当人们仿佛看到黎明的来临时,却未发现背后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早已高悬在头。历史悠久的麦道公司没等到迎来中国红利的那一天,就被百年狐狸波音戏剧般地拿下,天下传檄而定。新东家波音自有成熟的B737机型,当然不会再生产同质化的MD90。波音兼并麦道的当年,正式宣布停产麦道90,并火速将回马枪杀到东方:要求中方立即销毁所有与麦道飞机相关的管理文件和图纸资料,如继续使用视为侵权,将被起诉。

 

上飞厂被严重斫伤,成了跛脚鸭,几乎到了“揭不开锅”的境地,许多人不得不跳槽去了如日中天的上汽集团。王海悄悄洒下的泪水化为运10、麦道的挽歌,而日前付出的汗水总希盼着能换来一线生机——他选择了留守,既然这辈子和飞机缘定,绝不轻言离去,他坚信泱泱大国总有转势的一天。事后,他得知和自己一样死守堑壕的还有少数“死硬分子”,如设计师张淼、张迎春等。但他不得不临时“出走”,为公司挣点油米钱——公派去新加坡劳务输出,也为上飞厂留下装配方面的技术种子。就这样,他从东海之滨来到赤道附近,成为一名新加坡航空产业的“打工人”。

 

背井离乡的王海低头在南洋闷热的车间里,维修波音B747、空客A320等客机,为新加坡航空枢纽港增添着砖块和瓦片,也以繁重的体力为上飞厂换回点可怜的柴米钱。在赤道特有的阳光照射下,王海有时额头发烫,有时变得谵妄,精移神骇思散。这是在哪里?我们在干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半。偶有闲暇,他悄悄徘徊在灰蒙蒙的马六甲海边,彷徨在奈何桥上,遥望北国,发出声声叹息。

 

回归大场

 

叹声终究远去,欢声迟迟未起。

 

王海饱蘸着日光、月光和星光完成了劳务输出合同,回到朝思暮想的大场上飞厂时,还是面临坐冷板凳的残酷——无活可干,更多的人已改投别处。也有航空公司、上海机场等用人单位伸出热情的双手来挖他这个“熟练工”,薪酬诱人。所谓“君不正,臣投他国;父不慈,子奔他乡。”王海不怨他人,也不怨自己,还是两个字:坚守。军人当毫不动摇地坚守阵地,尤其是阵地面临失守时。上飞厂是需要“火种”的。他十分清楚,研制大飞机,既需要吴光辉、韩克岑、周良道、姜丽萍这样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也需要像他们这样的一线装配技术人员。

 

王海还有一个隐伏在内心的意念:中国人即使不幸跌入深渊,也不缺乏从深渊爬起的勇气和能耐,何况只是一款飞机?

 

王海深陷精神折磨的泥淖之中,心中的执念从未动摇。他这一坚守“阵地”,就坚守了十多年,他也从一个朝气勃勃的青年慢慢蜕变为一名沉稳的中年人,期间,他去机关人力资源部门工作几年。待到国产新型支线机ARJ21即将下线的喧豗号角吹响,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毅然回到基层,担任总装车间的总支书记兼副主任,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质量与效率的第一线。

 

 支线机“阿娇”(ARJ21的昵称)首飞后,一大任务横亘面前:作为制造的延伸,需要组织人马随机去外场试验,主基地为阎良、南昌、东营(山东),辅基地摊子更大。上飞厂组织了一支集工艺、质保、操作、物流、采购等各岗位为一体的团队入驻阎良、南昌等地,参加开展实验、试飞。身为总装负责人的王海自然不会缺席。

 

双脚一踏入西安阎良,善于总结规律的王海很快发现,外场试验、试飞工作的特点是短、频、快,没多少时间给你准备,必须确保次日的飞行;试飞任务频繁,必须快速响应;工作不能按部就班,必须无缝对接。

 

王海和其他领导一起,充分发挥组织协调、资源调配等作用,形成了流程清晰、因地制宜的外场管理模式,确保试飞改装、飞行保障、故障排除、构型落实等任务按节点完成。

 

试飞之初缺乏流程和制度,王海与外场试验队其他负责人一起逐步探索,把握底线不破:不能因为尝试了新的办法、新的流程导致安全问题、质量问题的发生。

 

“我是军人出身,部队有令行禁止的强力纪律观,民航相当于准军事化单位,也是讲规范、讲纪律、讲要求的,管理制度万万不能超越红线。”提到质量安全,王海的脸上满是严肃。在不断的摸索中,外场人员逐渐有了自己的“默契”。为了高效协同,他们有意将保障中队的工艺员、质保员、适航人员统一安排在一间办公室,从设计输入到编制工艺文件、质量会签、适航选项,一气呵成,以便发现问题当场协商,修正完善。

 

外场队员跟着飞机“流浪在外”,常年奔南走北。他们以阎良为圆心,辐射到乌鲁木齐、海拉尔、长沙、海南,甚至北美……新支线机“阿娇”在挑战极端气象时,王海与保障队也一起接受考验。几年间,他们从零起步走完了中国商用飞机试飞取证的全流程,填补了许多国内空白。

 

在天边的云卷云舒中,王海已不再年轻,但一到岗位,他又回到了热血沸腾的青年时代。“每当看到飞机降落停机坪,每当听到发动机轰鸣,每当看到飞机仰头起航,激动之情怦然而生。”他说。

 

天上飞机的引擎声,是他永不厌倦的天籁之音。

 

在王海眼里,麦道、ARJ21皆为序曲,C919才是大戏的鸣锣开幕。


2021年7月,C919进行噪声测试.jpg

2021年7月,C919进行噪声测试

 

零误差

 

王海迈着军人的步法,挺着魁梧的胸膛,大步流星地走入C919高大的总装间,这是他新的战场。

 

进入大飞机时期,王海的角色又变了,从总装车间的党总支书记转身为总装车间主任,安全责任第一人。这是由他精湛技术的底色和极端敬业的特质决定的。他原本的特长是飞控和液压,现在他的眼光扩展到起落架、发动机、机身、机翼,扩展到飞机装配的角角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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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C919发动机点火

 

进入大飞机时代,王海也从宝山大场的旧车间搬进了浦东祝桥的新车间。祝桥的车间开阔宏大,浦东的天地连着东海和太平洋。告别大场时,这位军人出身、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硬汉默默垂泪,他的涟涟泪水源于告别之前。对于大场,他有着不可言状的情思,他的梦想从这儿飞扬,他的工位从这儿开启。

 

王海对工作的痴迷是出了名的,只要踏进车间大门,他又变成了一个小伙子,无论摸爬滚打多久,总是精神抖擞。“这是飞机的机头部分,里面有精密的电子器件、复杂的线缆,也是驾驶员操纵飞机所在的位置……”身着蓝色工作服,照着手电筒,站上驾驶舱,指到哪个部件,他都能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最难的,就是精准,100%符合图纸。”王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泪的写照,“飞机出现问题,如果涉及制造环节,那一定是安装和测试上的差距。”

 

他对员工最想强调一句话:“这是特许行业,不允许出现差错。”

 

“不允许差错”几个汉字,看着不起眼,在装配线上的含义却字字千钧。一架飞机20至25年的生命周期,安全可靠性的保证只能从制造、装配的每一关抓起,虽然允许0.5的公差,但必须向零误差方向靠,因为公差会有累积,如果各个环节都有一定的公差,积累到一定地步就不是0.5的问题了。

 

王海来自一线的解释无疑具有权威性,他要求装配零误差。机身、机翼的对接,X、Y轴都要正,龙骨粱必须在一条直线上,激光测量、检查,保证100%精准。虽然现在进入了自动化、机器人时代,机头和机身可自动对接,机身上半部的工作也仰仗机器人代工——自动划线、自动制孔、自动铆接,操作员只要将程序输入,但许多地方有障碍物,譬如机身和机翼的对接部位不齐整,自动化设备上不去,机翼下面有大量的支架角片,不得不依赖技术工人的一双手。至于发动机、起落架、飞控系统舵面等重点件和关键工序,从质量上强化检查,目击一步,查验一步。为严把质量关,王海团队将起落架安装等复杂工序分解为几项小工序,将大岗位切细,将块细化为点,只要每一个点消弭了差错,每一个块也就成功了,往上去一个面也有了保证。


2014年11月,C919首架机机身与机翼对接.jpg

2014年11月,C919首架机机身与机翼对接

 

王海不担心员工的责任心,却担心他们的阅历和经验。运10、麦道项目“歇菜”后,大批一线技术人员流失,包括有经验的装配技工,像他这样“痴心不改”的已属凤毛麟角。随着ARJ21、C919的下线与量产,近些年进来大量的年轻人,平均年龄在三十来岁,有本埠的也有外地的,总体缺乏年轮的打磨和逆境的遭际,因为一名优秀成熟的装配技工需要十年的积累,特别优秀的人也至少需要五六年时间的历练。面对老师傅离岗内退、技术传承断档、青年技能人才跟不上的现实,王海组织开展“高师带徒”“老带新”等活动,指定技能大师、劳动模范、优秀党员等技术骨干为带教老师。王海还充分发挥党组织的力量,以党建促业务,依托线上党课、党员“午休课堂”,带精神、带业务、带作风,尤其将党员打造成最优秀的人力资源,渐渐涌现出了全国技术能手、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上海工匠等一批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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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飞机总装车间

 

2017年上半年,王海领衔的总装车间显得平静,有时甚至是静悄悄的,但他知晓,这种平静是C919呼啸之前的平静,却在每个人的心里翻江倒海。贺东风、赵越让三天两头来车间,吴光辉、韩克岑、周良道几乎天天来现场,姜丽萍“磨蹭”到半夜还不肯回家,车间的掌门人王海更是头一个来,最后一个离开,他要做现场最后的查检。

 

2017年是大飞机“冲关”(首飞)年,这一年,王海在家住宿11天,在车间和飞机“生活”了354天,从日光到灯光,又从灯光转回日光。

 

这一年,在别人眼里,王海竟有一种“今天不知明天”的壮烈。

 

支线机“阿娇”首飞时,他是总装车间的总支书记、副主任,心情忐忑;C919首飞时,他成了主任、副书记,心底反而轻松,没有了九年前的不安。有人问他:“第一责任人,怎么没有了紧张?”他笑道:“总装是飞机出厂的最后一关,所有的工艺节点都看过、查过,对每个细节几乎了如指掌,全部符合要求,这就是底气。”

 

C919首飞的成功不等于一架飞机的定型,大量的试验、改进、试飞等后续工作堆得比山还高。偏偏中间又冒出了个新冠疫情,前后肆虐了三年。


2018年12月28日,C919第三架机首飞成功.jpg

2018年12月28日,C919第三架机首飞成功

 

不过,能拿到“第一”总是令人激动。2020年2月10日,王海接过了上海市第一张出省复工证明,带上十八条好汉,如十八棵青松,分乘两辆考斯特奔赴南昌,成为南下高速路上的“逆行者”。整整九个多小时的路程,大部分人都在闭目养神,王海却时时绷紧着神经。“从哪个高速口进入?当地政府有哪些防疫要求?宾馆的休息站、餐饮人员有没有和外界接触过……”一路上,几十个电话来回催问,再三确认信息,待安全抵达并且确保工作步入正轨,他才松下一口气。

 

抵达江西,他又荣幸地接到南昌市第一张企业复工证,两张“第一”使他本就不小的身躯更加高大起来。在这里,C919将有系列重要试验等着他们。在这里,他率领团队实行全封闭管理,在住地、瑶湖航空基地两点一线展开,每天一大早乘车发往基地,晚上拉回住地,在大厅开会,总结当天工作,安排次日任务,研究影响试验进度中的难点、痛点问题。

 

在王海眼里,大飞机不同于支线机,“阿娇”有问题是感冒发烧,C919出问题那是住院开刀,需用十二分的敬畏和警觉。

 

王海身材高大,骨骼魁梧,身上焕发出的容光像总装车间敞亮的灯光,深蓝色的制服映衬着他脸上的奕奕神采,却也遮掩不住几十年沧桑留下的记印。车上黄昏,风雪残年,这位见证了运10下岗、麦道消亡、“阿娇”翱翔南洋、C919昂首展翅的国宝级劳模“无可奈何花落去”,面容已然老去,顶上的头发日见稀疏,愣是露出了“大光明”。

 

2021年7月,年近甲子的王海生平第一次走进剧场(美琪大戏院),观看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这是上海市相关部门给当选为全国“两先一优”代表的一次特别礼遇。要不是“公款招待”,他才没时间享受这样尖端的舞蹈艺术呢。这一年,王海在上飞厂事业部总支书记(兼副部长)的任上被评为全国优秀党务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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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荣获全国优秀党务工作者

 

不同的观众带有不同的视野。当他看见许多年轻人自己购票排队入场时,不禁心底疑惑:一部并不时髦的红色舞剧,题材也是老掉牙的,为什么演出三百多场而不衰,为什么能吸引这么多年轻人加入?很快,他找到了答案,那是演员们精湛的表演和忘我的敬业精神带来的。在他眼中,舞蹈演员从小训练,含辛茹苦,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在聚光灯下的表演不容出一丝纰漏。科研、技术攻关何尝不是?飞机的设计、制造、装配、验证,哪一关都讲究精益求精,不容丝毫马虎。他由此想到,某某航空巨头生产的客机为何近几年屡屡失事或出现重大事故征候?一个重大原因是一线技术工人技能滑坡,责任缺失,甚至出现岗上嗑药,甚至连原来的企业核心价值观“安全、质量”也渐行渐远。

 

善于联系自我的王海当然不便多愁善感,但也说出了心里话:“虽然今天的我们不需要像李白烈士那样面临生死考验,但我们从事的工作仍需要爬坡过坎,仍需穿越重重迷雾,仍需要坚定不移往前走。”

 

此前一年,王海获得了全国劳动模范的至高荣誉。2020年11月28日,商飞集团董事长贺东风、党委副书记谭万庚专程来到C919总装车间,慰问载誉归来的王海。自右向左斜挎大红绶带的他略显拘谨,喃喃地说:“这是组织照顾我长期在基层、在外场队的老人。”

 

贺东风则激扬地说:“王海同志退伍进入上飞公司,一干就是34年,围绕型号研制和上飞公司发展建设做出了很大贡献,特别是这两年C919型号任务最重的时候,冲锋在前,吃苦在先,在阎良和南昌等地阐释了‘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奉献’的可贵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他又对着大家说:“大飞机事业刚刚起步,需要一支压不垮、打不散、知难而进、迎难而上,忠诚于伟大事业的铁杆核心队伍。我们要多渠道、多形式地讲好劳模故事,在全公司范围内营造看齐劳模、尊重劳模、学习劳模的氛围,引导和激励全体干部职工弘扬和传承劳模精神、工匠精神,坚持和发扬‘航空强国、四个长期、永不放弃’的大飞机创业精神,走好大飞机事业新的长征路。”

 

在同事眼里,王海“升官”了,担任了后来成立的上飞厂事业部的党总支书记兼副主任。事业部为总装车间的上级,上飞厂的二级机构,下辖技术部、生产部、综合管理部和总装厂。技术部主要将设计方案转变为工卡,作为干活的依据,分为八大专业,和设计方对应,共有两百多名工程技术人员;生产部掌管计划和调度,其中生产调度为主角,拥有员工百人;综合管理部负责安全生产、质量审核、方案优化等;总装厂人数最多,分为部装和总装两个厂区,共七百人。如此一来,他这个二级机构的负责人统辖着一千人的队伍,相当于正处级(尽管企业不带行政级)。正如党的工作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一样,王海的总支书记按“一岗双责”的原则,以党建为引领,着力抓好安全与质量。这几年,他带队挺进东营、阎良、吐鲁番、锡林浩特等地,全身心扑在大飞机上,搞改装、排故障,总里程超过24万公里,共计完成34项重大改装和800余项优化任务。


王海在厂区.jpg

王海在厂区

 

C919是上苍恩赐王海的大礼,也是他一生中痛痛快快唱出的压台戏,他愿以百倍的勇气和干劲写完岗位上最后的篇章。因为他回头一望,已是英雄迟暮——退休的日期越发逼近,正阔步走来的C929或许只能是远方的风景,可望而不可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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