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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卡斯特罗的世界

作者:卡秋斯卡·布兰科·卡斯蒂涅拉(古巴) 发表时间:2015-12-15 点击数:88

编者按:值中古建交55周年之际,关于菲德尔·卡斯特罗的传记作品《时代游击队员——古巴革命历史领袖访谈录》的中文版在华出版,我们获得该书作者卡秋斯卡·布兰科的授权,独家刊发她在北京和上海新书首发活动上的演讲稿。文中作者详述了她无数次零距离采访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历程,为我们披露了不少鲜为人知的卡斯特罗生活细节。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很可能是何塞·马蒂精彩的诗歌开启了我对中国人民文化了解的大门。在他的思想中,智慧就存在于遥远的东方,在那里老人们说没有了童心的人也就老了。我们的民族英雄何塞·马蒂的作品还展示了这个国家细腻的灵魂、精致的丝绸,以及几千年来交错美丽的历史。


这些原因让古巴革命历史领导人承认,如果哥伦布在十五世纪末的探险航行中上岸的地方不是我们加勒比的岛屿,而是中国的话,那么人类和我们大陆将会拥有另一种历史了。而今天的一切都将不同了。


友谊亲密的纽带将古巴和中国连接在一起,特别是那些为了我们的独立而在战场上用胸口挡子弹的中国人的友谊,还有那些为了更好的生活在我国忙碌工作的人,为我们的文化、语言、思想、风俗习惯、音乐、宗教和对身体及灵魂的锻炼添加惊人的、神秘的、美丽色彩的人的友谊。由于我们对社会正义的共同忧虑,和期望未来在世界上所有国家间能够有尊严、主权和完全平等的关系,我们认为在北京发布这本充满菲德尔·卡斯特罗·鲁斯总司令的回忆和故事的书,是一个极其宝贵的机会,因为这里可以说是世界希望和自然曙光开始的地方。

对于我个人来说,这是我的荣幸。


第一次走进革命宫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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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德尔喜欢回忆。也许因此缘故,1993年1月,他在革命宫的办公室首次接见我……。当时,报社编辑广泛使用德国造老式打字机,伴随着打字机发出灌耳的噪杂声,我接到通知。此时,临近下班,外面天色见沉。街上行人加快脚步往家赶。雨虽然未下,风却卷起街上的落叶和沙尘。


赭红色的阳光沐浴着革命广场。光线微微透过办公室厚厚的窗帘,与昏暗交汇,令人感觉身处超脱时间的空间。是临近黎明,还是身处黄昏?在这里很难分辨清楚。光线飘洒在书柜摆放的物件上,溜抹在砖墙上,或穿透房间明净的空间,我一直以为,通过光线的细微差别,房间主人可以分辨出时光的推移。写字台坐落在书的海洋,宛如一座孤岛。我扫视一下书籍的题目,努力把必不可少的参考要素印入脑海,更多发掘主人深埋于历史荣誉之中的点滴。坦白说,我曾几分钟痴痴凝望一座某个远东女神的象牙雕塑和几艘玻璃小艇,它们就像摆放在古老药房橱窗里的陈列品,沉睡在永恒的梦乡。


我记得菲德尔走过来,亲吻我的面颊并拥抱我。无论是他的身材还是外貌都没有令我更感到吃惊。我感到自己就像匆匆的过客:火车半路停靠站台,我与一直呆在那里的人交谈。他呼吸平稳,语调低沉,眼睛炯炯有神,直视对方。他脚蹬一双边缘磨光的靴子。房间摆放着皮面磨得起毛的沙发。这一切不禁使我回想起流逝的岁月,记起他令人印象深刻的话语:“我更喜欢旧钟表,旧眼镜,旧靴子……,但是在政治方面,我喜欢一切新事物。”


在那几年,世界似乎成为过去,所有新东西都变得陈旧。刻画伟人和更公正的社会几乎成为幻想。他已经成为神话,与人民一道坚守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经受惊涛骇浪的冲击,抗击持续不断的侵略,忍受物质的匮乏。他说话轻如潺潺溪流,好像一切都很神秘:关于岛国,人们,伤口,吉珂德,热忱,命运,何塞·马蒂临终前的战役,太阳,战争,分分秒秒,大地。我目光不离他的身影,唯恐遗漏什么细节,紧随他的节奏,聆听他的叙说:“我想起一件事情,卡秋斯卡,一种想法。”我凝望着,他举起手,梳理卷曲的白发,把摘下的军帽放在写字台上,打开蓝色的简易便条皮夹子,抖动纤长的手指,在纸上疾书,转瞬间,成行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他眉头舒展,眉毛线条分明,眼睛炯炯有神,胡子花白,耳垂突出,军装领口整洁,裤线笔直。我冒失的打量目光最终再次落在他脚上的靴子上,是一双使用多年的靴子,久经磨损,但干干净净。


我在想象他穿着这双靴子跋山涉水。那是一双简朴的靴子,追求梦想的靴子,就像修士身披的苦行衣,在艰苦岁月中都不会脱掉。1959年1月革命胜利几周后,他还是忙得没有时间脱掉靴子睡觉,这是真的吗?


在我们几个青年人组成的队伍重温格拉玛游艇之路后,我撰写过一本小册子《不可想象的历程之后》,颇引他的注意。他对我说,当时他阅读通宵达旦,边阅读,边回忆。


继1993~1994年在他的办公室几次会面后,我发现纯属生活的偶然,本人在报纸上发表的多次活动报道逐渐勾勒出他的经历。


陪伴菲德尔重回比兰故居



位于比兰的安赫尔与丽娜故居(重新修复).jpg

位于比兰的安赫尔与丽娜故居(重新修复)


1996年8月13日,在纪念他70寿辰之际,我再次近距离见到他。又一天,他的一位身材高大的保镖塞尔西奥突然来到我家,进入客厅:“赶快动身,与菲德尔出门去比兰。”


我有幸亲眼目睹菲德尔与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对话。那是在一次意想不到、令人兴奋的路途中。就如我当时所说,菲德尔理所当然希望重回故居,感受童年的生活,重温过去的回忆。种种回忆已成为历史的印迹,在他的脑海中,最终形成一个人的真正历史。


在那里,菲德尔浮想联翩,在众人面前,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激动之情。他给父母的陵墓献上鲜花,陵墓位于糖厂的林荫之下。根据父母的遗愿,他们的遗体迁移到这里。“陵墓会令人十分伤感,就像种族隔离一样,意味着让逝者远离故居和家人。”


有此感受之后,我便开始研究他的家庭、亲人和比兰的周边环境,想撰写他家庭的往事。这是漫长而艰辛之路,不过,我搜集丰富材料,不仅成书一本,而且两本:《雪松时代》和《安赫尔: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加利西亚之根》。在这一时期,我曾多次想询问只有他才能回答的一些细节,但是却无法实现。


丽娜和安赫尔合影。照片背面有题词:“怀着亲切之情,将您忠诚朋友的照片送给您。安赫尔·卡斯特罗和丽娜,1925年7月8日,于古巴比兰”。.jpg

丽娜和安赫尔合影。照片背面有题词:“怀着亲切之情,将您忠诚朋友的照片送给您。安赫尔·卡斯特罗和丽娜,1925年7月8日,于古巴比兰”


亲睹菲德尔意外病倒


2006年夏季,菲德尔意外病倒。我记得事情发生在奥尔金飞往哈瓦那的飞机上。保镖从机舱前部跑过来。我跪在飞机座位上,向机舱后部反复呼喊:“在呼叫医生,在呼叫医生。”几个随身医生应声赶来。副外长豪尔赫·博拉尼奥惊呆了,站在我身旁默默无语。我只记得随机人员目光痛苦至极,难以言表。那是我一生中经历的最鸦雀无声的沉闷。几天后,7月31日,告古巴人民书发表,司令宣布生病的消息,号召我国人民继续前进。


8月1日一大早,突然令我吃惊地传来菲德尔的声音:我们找时间开始工作。他准备好开始艰苦的工作,扩充和丰富伊格纳西奥·拉莫内采访的问答,因为他允诺出版《菲德尔100小时访谈录》的新版本,担心无法完成这一作品。我感到他尽管身体十分虚弱,仍在尽可能抢时间。


在一间小会客厅,他的夫人达莉亚忙碌着照顾一切。我对她说,在这种情况下给司令带来麻烦,十分抱歉。她充满柔情地鼓励我:不要这样想,恰恰相反,给他带来了快乐和宁静。


我再次亲身经历菲德尔生活的私密场面。一些人想象他是孤独的英雄,我却看到他每时每刻都有陪伴。有兄弟劳尔,众多子女、孙儿和其他家庭成员,朋友,战友,他们赶过来探望他,询问病情。大部分人昼夜不合眼,守护着他,我经常碰到他们进进出出。我再次身处他并未公之于众的家庭氛围中。


在工作中,他有时保持沉默,要求我给他诵读文稿。我减慢语速,让他可以伴随诵读,小睡片刻,有可能稍稍缓解精神上的疲劳,而这对他来说真是难能可贵。在几十年连续不断的革命生活和旅途中,他习惯长时间高强度劳作。


那几周的日子就像3月的盛夏,尽管菲德尔十分平静地发表了告人民书,我感觉这就像大斋期的骤风袭击我国人民的心灵,风卷枯叶,敲打门窗,掠过江河,激起海浪,裹挟着种子,抛向远方,遥远的天际,随着接踵而至的春雨,种子会生根发芽……。我们心悬一线,因为菲德尔就是我们的历史。我记得8月的那天,令我万分激动,与死神顽强搏斗的他接见我。他十分勇敢和坚定地对我讲起他新近发射的几发时代的子弹:他把自己当作游击队的一只步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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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德尔和米尔塔与刚做完阑尾炎手术的小菲德尔在一起


喜欢纵论每日天下大事


作为呕心沥血劳作的结果,两部新版的《菲德尔访谈100小时》问世。这是司令顽强拼搏的结果。这令人欣慰,他仍然在赢得战斗的胜利。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再次兑现承诺,紧紧把握历史脉搏,与我们纵论每日天下大事。


他紧扣十月危机的主题,指出,苏联驻联合国代表否认导弹运进古巴,这在道德上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一再强调,真理的原则不容放弃。司令认为,那项不谨慎且不必要的答复是错误的。根据他的观点,“古巴有合法权利使用一切可使用的武器进行自卫。”他还谈到安哥拉战争,揭露种族隔离政权拥有核武器,在美国的合谋和默许支持下,以色列拥有了核武器。在这种视野高度,我发现这两项主题与可能的核对抗存在相互关联。当前他最担忧的就是这个问题。为了避免核对抗,必须完全实现非核武化。他认为,最道德、最人道的是消除一切武器,无论是常规还是非常规武器。那一天,他对我解释战术核武器与战略核武器有什么不同,尽管我无法记住他做解释时引用的无数复杂的数据。


我还记得我告诉他,2006年8月19日,周六,在何塞·马蒂国立图书馆有了新的发现,一部现已失传的世界珍品,包含41幅版画的埃及作品。法国的土地测量专家、语言学专家、考古学家、建筑师、数学家、画家和化学家受拿破仑的委托,仔细研究了尼罗河畔发展起来的文明的价值。


研究的成果是编纂一部经典文献,《埃及的描述》,20卷本的版画、地图、平面图和手迹。豪华版印数仅为1000册。其中,5卷珍藏于我们的图书馆,经过修复后向公众开放。


总之,这是掠夺史的纪实。几个世纪前,法国和英国实施侵略。侵略者们对他们统治下的人民的文化感到惊叹,他们至少怀着兴趣收集历史和风俗,揭示谜底,破解、保护珍品和古建筑,这种态度与那个帝国形成很大反差。在第三个千年,帝国横扫古巴比伦7000多个古建筑遗址,所到之处,破坏和劫掠图书馆、博物馆,将其从人们的记忆中抹掉。这就是2003年的一个夜晚,炸弹从天降临巴格达,毁灭此前人们保留的记忆。当我在讲述《起义青年报》的文章时,菲德尔思考着,聆听着,表示赞同。他坚信针对伊拉克的战争是一种野蛮行径。美国对中东这个国家的第一和第二场侵略战争的过程莫不是如此。正是由于这一悲剧,他在无限的100小时访谈录中执意公布1991年致萨达姆·侯赛因的信函。


在司令的思考中,他建议伊拉克总统进行谈判并及时撤出科威特。伊拉克的军队此前采取行动,入侵科威特边境,而古巴对此持反对态度。他还表示如果在伊拉克尚存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话,应该予以销毁。


面对逆境,表现出绝妙的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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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面对逆境表现出绝妙的幽默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天早晨,他给一两个同事打电话,没有打通。他面带微笑,突然对我说:“卡秋斯卡,司令没有人与他通电话了,”他模仿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上校没有人与他通信了》的原句。在作品的第二和第三版问世后,我们经常一起聊天。我特别记得2008年10月20日,古巴文化节那天,我们再次长谈安哥拉战争,或2009年8月3日,就吉列尔莫·加西亚司令行将出版的著作交换看法。


当时,他尚未完全恢复对外交际。在报刊上露面,更多采取发表文字方式,而非实际露面。不过,当时他已经告别死神,返而复生。亲眼看到他的工作强度和量度,我十分吃惊。菲德尔总是默默地工作。有时他会对我坦言,感到筋疲力尽。面对时间的流逝,地球上男男女女注定的命运,他因人类事业驱动而增添内心渴望。转瞬即逝与永恒不变、近在咫尺与远在天涯、最低限度与无可度量、绝对与相对、一无所有与所有一切,激发着他的感受力。他作为实现自己梦想的国务活动家,革命者,在思考饱经沧桑凝结的价值。他的思想具有整合性。我想很少人能够想象他是多么繁忙和活跃。


提议用提问方式,讲述他的历史


在那次会面后,我开始到他家拜访。那个地方我似曾相识,因为自从开始研究他的生活,就一直渴望到那里,他的客厅进行采访。我曾想象他居住的环境是什么样子:一定是郁郁葱葱,风景优美,林木环绕。果不出我所料,一走近那里,树木茂密,超乎人的想象。那里是哈瓦那雨水充沛的地区。“在这里,世界一到下午仿佛就到了尽头,”他对我说道。我们都对2009年11月那天关于墨西哥气温不同寻常骤降的消息感到吃惊。我们也在那里进行交谈。一切都是从10月的一天早晨开始的。当时交谈的主题既数量繁多,且多种多样,他对我说:“你为什么不搞个提问单子?”这句话令我震动:我明白了,菲德尔准备讲述他过去未曾披露过的经历、困惑、思考和重大事件。我建议去掉提问的文学体例,采取第一人称讲述方式,他很干脆回绝:“那会成为一本十分枯燥无味的书,就像我手头讲述特洛伊历史的厚厚读本。”


在《菲德尔·卡斯特罗·鲁斯:时代游击队员》中,司令根据一份涉猎广泛的提问单子,讲述他的历史,这些提问淹没在他沧桑浩瀚的人生经历中。这部书分为两卷,有助于读者走进这个有血有肉而同时又是历史形象的人,他代表了在古巴、我们的美洲和世界上为独立、正义和人类而战的过去和未来的英雄们。


读者将有机会与菲德尔一道,重温他走过的道路,听他原原本本和清澈无余地诉说回忆,勾连事实,阐述观点,描述形象,抒发情感。从那个年代的家园和人讲起,直到历尽心血的操劳,贫困,希望,以及随着时光的推移而显现的征候。


革命不断需要勇于攀登,人类需要有能力拯救它的男男女女:菲德尔重新蹬上他的军靴,踏上永不停息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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