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瑜和“大孩子”聂耳

三十年代的影片《大路》，被电影评论界几乎众口一词地公认写下了中国电影史上的光辉一页。是中国无声电影的巅峰之作！

影片的编剧是孙瑜，导演也是孙瑜。

_{诗人导演孙瑜}

该片以筑路工人为题材，结合当时全国抗日救亡的形势，讲述了一群年轻的筑路工人保家卫国的故事：

二十年前，金哥的母亲死在逃荒路上。临死时，她将怀里的儿子交给丈夫，拼着最后一口气说：“快抱着孩子去吧，找路，只有向前。”

二十年后，金哥长大，他与沉默刚毅的老张，率直憨厚的章大，千灵百怪的韩小六子，年轻有为的小罗，聪明而有学问的郑君等五个青年朋友，不甘在城市里受欺侮剥削，同到内地筑路工程队，参加修筑一条重要的军用公路。公路修筑到一处险要地段，金哥等人就在村口丁福记饭铺包饭，与饭铺丁老板之女丁香和投靠丁老板的江湖女艺人茉莉结下友谊。军事形势日趋紧张，筑路工人和士兵昼夜不停，合力施工。敌人鉴于这条公路对侵略政策不利，暗中指使汉奸进行破坏。汉奸邀请金哥等六工人赴宴，席间，以谎言笼络不成，用金钱收买，又不成，遂囚六人于地下室。

_{电影大路剧照}

丁香和茉莉因金哥等久去不回，怀疑出事，翌日以替汉奸烧菜为名，进入汉奸住宅，用计救出金哥等人。老张因掩护同伴脱险，在与爪牙搏斗时牺牲。金哥回村后，当地驻军闻报，及时惩治了这伙汉奸。公路修通后，敌机突然来袭。金哥等人奋起保护公路，最后与茉莉一起壮烈牺牲。前方战事又起，后援部队从新修公路开赴前线。这时，唯一幸存下来的丁香，目送飞驶而去的军车，仿佛看到金哥等六青年仍在合力拉着铁滚前进，天空中也隐约响起筑路工人的《大路歌》的歌声。

_{影片《大路》剧照，黎莉莉与陈燕燕}

那么他们建筑的是什么路呢？影片的主题歌《大路歌》的最后两句是：

背起重负朝前走，

自由大路快筑完！

大路，象征着自由解放的大路。

此片不像一般的影片，把戏集中在一两个主要角色的身上，而是一部所谓“群戏”。剧中六个青年路工和饭铺的两个姑娘都同时出场演戏。孙瑜独具匠心地着力于八个演员都有戏可演。须知，角色众多势必压缩了各自的表演空间。为了能让演员演活所扮演的角色，他便挑选都能独当一面的当红明星，力求做到每个人物的一招一式都要传情达意，还得避免因表意失当而成为“跑龙套”的虚设；也不能让表演欲过盛，只顾突出自己，凭不多的戏份来抢戏。正因如此，孙瑜通过对被挑选的演员的外在形象，表现特点，能否在合作中相映成辉的多方权衡，最终夺定由演技派明星金焰、黎莉莉、陈燕燕、郑君里、刘琼、韩兰根、张翼、罗明来各司其职。

金焰—1927年跻身银幕，在《热血男儿》中出演配角。留美归来的孙瑜慧眼识珠，在《风流剑客》和《闲草野花》中，都让初出茅庐的金焰担当男主角。金焰因出色的表演而一炮走红。

黎莉莉—孙瑜在《火山情血》中启用了当时被称为歌舞三杰之一的黎莉莉。黎莉莉在晚年时深情地说，“孙瑜是我的启蒙老师”。

陈燕燕—1930年出演处女作《自杀合同》，即赢得了“南国乳燕；美丽的小鸟”的美誉。

_陈燕燕

郑君里—《乌鸦与麻雀》和《一江春水向东流》是两部精典之作，都出自无人不知谁人不晓的大导演郑君里之手。然而，人们也许并不知道，是金焰把他推荐给了孙瑜。孙瑜凭借敏锐的眼光，让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青年在《野玫瑰》中担纲广告画家小李。这是郑君里第一次在银幕上担当主角而崭露头角。其后，孙瑜再度趁热打铁，在《火山情血》中，让郑君里主演敢于反抗地主恶霸的青年农民。郑君里不负厚望，因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农民形象而成了万众瞩目的明星。

_郑君里

张翼——一生参拍了一百二十几部电影，被赞誉为“影坛雄狮”。

_{大路剧照中金焰右张翼}

刘琼——经金焰介绍进入电影界。还是由金焰推荐被孙瑜相中而参加《大路》的拍摄。其后，刘琼在《金银世界》一片中扮演的张伯南，为他奠定了影坛小生的重要地位。因在《生离别》中的出色表演走红影坛。

_刘琼

韩兰根——1931年他在影片《渔光曲》中扮演“小猴”，由于他真实自然的表演，深深地打动了观众，因此也得到了一个 “瘦皮猴” 的雅号，而且越叫越响。韩兰根是中国老一代滑稽影星，被当时的影人评为“东方的劳莱”。

_韩兰根

《大路》云集了如此之多的影星，真可谓是影坛的一出“群英会”。孙瑜所以要如此煞费苦心，无非是想通过塑造一群革命乐观、斗志昂扬的青年路工金哥、老张等六条“好汉”和两个女青年，因不同性格所碰撞出的思想火花，揭示了有必胜信念的反帝主题。

非常有意思的是，孙瑜一时兴趣所至，把演员原来的姓氏沿用于剧中人物，如金焰饰金哥，张翼饰老张，郑君里饰郑君，韩兰根饰韩小六，高个子刘琼饰刘长等等。至于性格方面，演员和剧中人物也大致相似。如活沷爽朗的黎莉莉饰豪放泼辣的卖药女茉莉，沉静内向的陈燕燕饰温柔羞涩的饭铺女儿丁香。

_{影片大路剧照}

一个剧本，八个主角，在电影创作中闻所未闻。人物关系众多，谋篇布局何以集中于对主题的阐释？风生水起才知天高云淡。孙瑜的高明就是有魄力把反帝的主题统一了筑路工们的行动；把斗争、乐观、最后必胜信念统一了大家的精神。为了力求六个主要人物性格上的鲜明突出，孙瑜透过女性的视角—茉莉和丁香—展示了男性的性格特色：如金哥是最勇敢的、乐观的，他善于带头，总是在微笑，永远向前，从来没有说过这事难办。老张的沉默外表近乎悲观，但他不是消极的，而仅仅是“一个不容易忘记痛苦和仇恨的人”。金哥的微笑越多，就显得老张的皱眉越深。各人做各人的戏，更衬托出彼此的风骨。茉莉和丁香亦然，黎莉莉和陈燕燕都是当时学生们喜爱的“明星”，茉莉有男性的豪放，丁香却富于女性的温柔，两位姑娘可以放心地施展各人的才华，不用担心谁会 “抢”了谁的戏。因为戏路不同，各有千秋……

一九三四年拍电影，因制作尚未产生合成技术，所以尚处在无声对白与配音歌唱相结合的阶段。有鉴于此，孙瑜分外重视电影歌曲的作用。为了使《大路》这部电影声色并茂，歌词创作则请大笔如椽的孙师毅写成了序曲《开路先锋》，还请著名剧作家、诗人、记者、翻译家、社会活动家安娥(实乃中共中央特科工作人员)着力创作了2首插曲《凤阳歌》和《燕燕歌》；孙瑜自己着墨《大路歌》。由谁来谱曲？个子不高，身体壮实，皮肤黑黑的“大孩子”看完剧本已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

“大孩子”是孙瑜给聂耳起的“昵称”。孙瑜和聂耳，还有王人美、黎莉莉都是加盟“明月歌舞团”的同事。聂耳是乐队小提琴手。孙瑜发现，聂耳对音乐特别敏感，吹拉弹唱不仅样样精通，还时不时不经意间哼出动听的曲调。会看的看门道，孙瑜从聂耳的“脱口而出”中看出了聂耳的音乐天赋。经过交谈，方知聂耳自小就热爱音乐，参加过各种音乐活动。1925年，聂耳在云南第一中学求学。同时，每天晚上还参加法籍教师柏希文开办的英语学会。进行英语䃼习。

_{聂耳在拉小提琴}

柏希文先生精通英、德、法几国文字和拉丁文，也懂得中文。他热心教育事业，看到当时昆明外语师资的缺乏，不能满足教学发展的需要，便筹办了“英语学会”，为学校师生课外补习英语。他亲自担任教师，学校经费则请求商家富户捐助。柏希文对学生的收费很少，如果无力负担，还完全免收。聂耳就是免收学费的学生之一。

柏希文先生不仅在英语方面对聂耳的帮助很大，在思想方面也给聂耳一定的影响。柏希文先生是一位尊敬达尔文和哥白尼的无神论者，在讲课中，经常对学生灌输无神论的思想，揭露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罪行，并阐述帝国主义必败，中国必胜的观点。柏希文又是音乐的爱好者，娴熟于钢琴的弹奏。当他发现聂耳有音乐天赋，就经常给聂耳弹奏瓦格纳、贝多芬、肖邦等音乐大师的名曲，以作示范，并在音乐理论上加以阐明。聂耳自小的耳闻目染，自然深受西方音乐的影响。

孙瑜和聂耳在音乐和对社会的思考的上有着共同的语言，便成了能推心置腹的知心好友。一九三二年，孙瑜拍摄《火山情血》，聂耳给他提供了许多有关南洋群岛的资料，热情地帮美工师设计南洋布景。一九三三年在孙瑜编导的《小玩意》中，聂耳一时高兴，还客串演出，扮演卖臭豆腐干的小贩“小黑子”，为影片增加了不少兴味。

_{浪漫活泼的聂耳}

不久，聂耳一鸣惊人，相继创作了《卖报歌》《码头工人歌》。这两首充满生活气息，慷慨激昂的曲谱，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也震惊了音乐界。孙瑜明确地意识到，这样的健康宏亮的歌声，决不是一个人关在亭子间里或徘徊在丁香树下写成的。应该说，劳动人民的脉搏就是聂耳曲谱的节奏，劳动人民的喘息和怒吼就是聂耳震天动地的歌声。

如果说聂耳的这两首歌，是淋漓尽致地对底层劳苦大众的歌颂，那么，聂耳显然是第一位愿为大众讴歌的音乐天才。

既然如此，为《大路歌》谱曲非他莫属。况且卧榻之旁就见俊才。当孙瑜约聂耳为《大路歌》写曲子时，聂耳迅速浏览起来歌词：

哼呀咳嗬咳!(咳嗬咳)

哼呀咳嗬咳!(嗬咳哼)

大家一齐流血汗!(嗬嗬咳)

为了活命,

哪管日晒筋骨酸!(嗬咳哼)

合力拉绳莫偷懒,(嗬嗬咳)

团结一心,

不怕铁滚重如山.(嗬咳哼)

大家努力,一齐向前!

大家努力,一齐向前!

压平路上的崎岖,

碾碎前面的艰难!

我们好比上火线,

没有退后只向前!

大家努力!一齐作战!

大家努力!一齐作战!

背起重担朝前走,

自由大路快筑完。

哼呀咳嗬咳!(咳嗬咳)

哼呀嗬咳哼!(嗬咳哼)

哼呀咳嗬咳!(咳嗬咳)

哼呀嗬咳哼!

读完，聂耳直率地问：“需要哪样的情调和节奏？”孙瑜答道，“我希望带一点俄国的《伏尔加夫船夫曲》那样悲壮的调子，因为我觉得，筑路工人拉着压路的大铁磙时，也好像旧俄船夫们拉着沉重的木船一样……”

聂耳同意孙瑜的见解。同时也提出了中肯的建议：在表现筑路工人艰苦沉重步伐的同时，更应强调人们团结合作，负起重担，增强为抗战筑路的那一种青春蓬勃的节奏和胜利乐观的信心。

打这以后，孙瑜与摄影师等人去了无锡太湖、浙江昌化山溪、安徽等地看外景选址。大约月余回到上海。翌日，聂耳兴冲冲地来到孙瑜家，一进门急忙打开他的大黑皮包拿出歌谱，在客厅里边做出拉大铁磙的姿势，边哼唱起《大路歌》来。他还在歌词头尾添加了生活中筑路工“哼唷、哼唷”的劳动号子。为什么要“节外生枝”？聂耳说，劳动时打起号子，心中给力，身子便轻，劲头就大：号子打得好，足步齐，行动快，转弯抹角灵活。所以，打号子和唱戏一样，唱得有板有眼，才会给干重活的人无形中增加了力量。《大路歌》是劳动人民的歌，因此应该震响着号子声。

聂耳又亮开嗓门，唱得刚健、浑厚而嘹亮；而且动作做得干练逼真。

唱完，聂耳站到孙瑜的面前，像小学生那样等待老师的评判。孙瑜完全被那雄豪奔放的旋律深深震撼。不消说，倘若没有去十六铺观察码头工人的肩挑人扛，不去深入感受工人打着号子干活的强烈的劳动气息，是不可能创作出如此情绪饱满，音节铿锵的曲谱来的。孙瑜虽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但没有一言半语的夸赞，而是把聂耳紧紧地搂抱住。过后，他拉着聂耳大步跑到寓居不远的金焰家。

孙瑜和金焰王人美不但是好友，而且是这对影坛伉俪的婚礼主持人。

_{孙瑜金焰王人美}

聂耳二话没说掀起琴盖便弹奏钢琴，还带头领着他们唱起了《大路歌》。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越唱越顺口，越唱越响亮，直到唱得嗓音嘶哑，才意犹未尽地收声。但是，他们一刻也没有消停，金焰高兴地对着聂耳的胸脯捶了一拳，王人美把翘起大拇指的拳头举到聂耳的眼前，孙瑜则从聂耳的后背把他腾空抱起，连着转了几圈，显而易见，这几位好友，就是用这种热烈的举动表达了对聂耳的赏识。

等到大家平静下来后，金焰提出有几个音符应该更具民族的特色，聂耳认真听着，而灵活的手指在钢琴琴键上缓缓地弹弄着……孙瑜从琴声的变化中听出，聂耳虽然虚心接受了好的建议，但并非囫囵吞枣，而是溶化于再升华，使得响亮的高音和低音的深沉产生更加和谐的共鸣。当聂耳专注地自弹自唱，孙瑜、金焰、王人美立即同声附和。唱罢，聂耳骤然用力按了一下琴键，站起来兴奋地高叫：“这样不就行了吗！”接着他用双手对着琴键一阵冲击。就这样，一首激动千万劳动人民心弦，充满着革命乐观主义节奏的杰作完成了。

_{聂耳与金焰}

序曲《开路先锋》，以中国工人阶级不甘遭受压迫，誓要搬掉压在中国人民头上三座大山的意志和决心为创作主题，“我们是开路的先锋，不怕你关山千万重！几千年的化石，积成了地面的山峰！前途没有路，人类不相通。是谁，障碍了我们的进路，障碍重重？大家莫叹‘行路难，’叹息无用，我们要引发地下埋藏的炸药，对准了它轰！轰！轰！。”

其雄壮豪迈的气势，洋溢着革命的乐观主义和必胜的信心，给予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中国老百姓以极大的鼓动和引导。此歌由孙师毅作词，聂耳作曲。

在创作序曲《开路先锋》时，聂耳曾经把二房东老太太吓坏了。他租借的是二层前楼。当他完完全全进入创作的最佳状态时，白日和晚间反复高唱“轰！轰！轰！哈哈哈哈哈……轰！”他的笑声越来越响亮，再夹杂着一些爆炸似的捶桌顿足声，以致把二房东老太太吓得心惊肉跳，以为这个年轻的房客神经出了毛病，是不是因为失恋或者失业而发了疯。

1935年《大路》在上海首映后获得了热烈的反响。影片中的四首歌也传唱一时。尤其是《大路歌》和《开路先锋》骤然成了震撼人心的时代的最强音，其中“背起重担朝前走，自由大路快筑完”的歌词鼓舞了全国人民，转化为一种民族精神。

《大路》的外景是在无锡太湖边筑路工地上拍摄的。聂耳说，生活是艺术的摇篮，他希望到工地上通过亲身体验，从而能获得更多的创作灵感。王人美因闲暇而随夫出征。一来可以照顾金焰，二来是凑热闹，乘此机会好与黎莉莉、陈燕燕作伴。

外景队下榻在一家郊外的小旅馆。孙瑜很快就进入拍摄的前期工作。年轻活跃的聂耳有暇就弹奏随身带着的吉他琴，还动不动出点子开玩笑，甚至叫韩兰根装神弄鬼吓唬大家……他的风趣逗乐使大家感到格外的轻松愉快，亲切和谐，便亲切地叫他“大孩子”。

聂耳是一个才大心细的人。他发现孙瑜虽忙于引导演员进入剧本角色之中，但常常眉头紧锁，似乎心中隐藏着一种难言的焦虑。一天傍晚，聂耳欲散步走出旅馆，一眼看见孙瑜正站一颗树下发呆。聂耳径直走到他面前，直截了当地问，“老兄，我发现你一定有什么心事难道你对我也不能言说？”孙瑜略一迟疑，便和盘托出，“投资的经费有限，要拍到得心应手，只是囊中羞涩。就说住舍，无奈让大家屈尊俯就农家小舍。嗨……”聂耳看着孙瑜长叹一声，不以为然地说，“你多虑了，只要把片子拍好，大家不在乎栖身之处的好坏。你没看到大家都是乐乎乎的。”

孙瑜眠紧嘴摇摇头，苦笑着说，“大家一心想拍好片子，越是不在乎，我越是不安。接下来要用钱的地方，比预算要多。请筑路工拍群众场面也得付酬，飞机扔炸弹可是一大笔开销，入不敷出，愁死我了。”

沉默，还是沉默。聂耳用轻松的语调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兄，船到桥头自会直，我想，天无绝人之路。”说完，一边想着，一边顺着大树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间，他猛地站在孙瑜面前，高声说，“有了，钱会来的，一定会来的！”孙瑜不解地望着他，问，“会来的，从哪儿来，从天上掉下来？”

“对，从天上掉下来，肯定会从天而降。你听我讲，我们在太湖边拍片，有许多事要靠地方上方方面面的支持。所以我马上组织一场篮球赛。金焰、刘琼是上海出名的篮球健将，由电影明星和当地最好球队对垒，一定会造成全城的轰动……

当地记者听闻金焰、刘琼、韩兰根、陈天国这几位电影明星将披挂上阵，与无锡劲旅梁溪队一决雌雄；而且由难得一见的女明星黎莉莉、陈燕燕、王人美组成啦啦队，而队长是聂耳这则消息后，如获至宝，报纸立即头版头条大加宣传，不仅如此，还表示要对在无锡拍电影《大路》的新闻进行追踪报导。

“联华、梁溪慈善篮球赛”是在无锡羊腰弯私立锡中的操场举行的。虽然凭票入场，为了一睹明星芳容的市民像狂潮一般涌进球场，但秩序井然。梁溪队以38比29获胜。门票收入全部捐献旱区灾民。

聂耳信誓旦旦地说“钱会来的，一定会来的。”须知，进行这场球赛醉翁之意不在酒。

事情的发展令外景队懵了又懵，真的是喜懵了。

比赛那天来观战的人蜂拥而至，孰料这场比赛赛后的影响却波及无锡全城。一位陈姓的巨商特意带着一众头面人物前来表示慰问，感谢上海的电影明星看得起“小上海”（三十年代无锡的别称）而光临“锡城”……当他环顾外景队十分简陋的驻地后，不胜感慨地说，“要拍筑路工地，哪儿都可以拍，为何直奔无锡？这说明，众位电影明星对无锡情有独钟。倷伲无锡人（我们无锡人）的待人之道就是投桃报李，所以我愿意让出一处住宅给你们作拍摄的大本营。”另一位商人插问，“是不是靠近鼋头渚依山傍水的那幢花园别墅？”陈老板答道，“对。诚盼上海拍电影的各位赏光栖身卑处，我现在就回去扫榻迎客。”说完匆匆走了。其他几位商贾老板也纷纷表示，倷伲无锡索有“小上海”之称。大阿哥来了，小阿弟理应尽地主之谊。

他们回去后，立即把表态变为行动，纷纷慷慨解囊。

商贾老板为了支持拍电影大方出手的消息又成了报纸的头版头条新闻。这样一来，许许多多乐善好施的富翁都前来表示愿意谨献微薄之力。孙瑜因为在经费上已经不是捉襟见肘，便一一予以婉谢。不过，有一群人，尽管孙瑜再三明确表示“请你们做群众演员，理应按劳付酬。”但筑路工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声嚷嚷，“你们拍反抗帝国主义欺负我们中国人的片子，是在为我们中国人说活，现在倷伲无锡人都在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倷伲一个铜板都不要。你们一定要给，倷伲就不拍！”

面对一伙真心实意的筑路工人，整个外景队深受感动，孙瑜向筑路工深深鞠一躬，说，“话说到如此，我们心领了。有各位兄弟鼎力相助，我们一定与你们同心协力把戏拍好。”

有一场戏的群众演员约三四百人。当协助拍摄的筑路工人举起铲、锹、铁锤，从四面八方怒吼着涌向并包围了地主和大个子工头时，他们愤怒的感情朴实自然，显得无比真挚。

拍完这场戏后孙瑜不胜感慨地说，“倘若要支付每一个人的出场费，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啊！幸亏‘大孩子’的妙计良策，解救《大路》因缺钱而陷于窘困之中。他啊，羽扇纶巾谈球赛，招财进宝转安危。”

在拍摄的过程中，聂耳虽然不是演员，但随处可以看到他忙得不亦乐乎的身影。有时，他流着大汗，满脸通红，在筑路工人和炸山捶石的山崖间跑上跑下，为唱歌指挥打拍子，使当时用无声摄影机拍摄有声歌唱的镜头，顺利地在他的创造性劳动中得以解决。在休息时，聂耳和大家攀山涉水，在大自然温暖怀抱中激发了对祖国壮丽河山的热爱。他曾带着演员和一些筑路工人，摇着一只运石头的木驳船，在一个月夜的太湖里弹琴歌唱，大笑大嚷，使那古老沉寂、遗留着西施和范大夫游迹的五里湖响彻了青年一代热烈豪放的笑声。在笑声中，他像朗诵似地大声说：“路在我们脚下，路越走越宽广，走在这条路上，人民做我们美丽河山真正主人的的日子快要来了。”

孙瑜在回忆文章中写道：“这是聂耳的心声，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聂耳的心中怀着远大的目标。后来才知道他是中共党员。是由田汉在1933年介绍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也就是说，他心中自有丘壑，是以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并投身于电影的拍摄。正因如此，聂耳与我们工作之余，并没有忘记去访问那些靠太湖为生的农民和渔民。可以说，我们谁也比不上聂耳那样真心实意地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他不是站在一旁去‘同情’和‘表扬’他们，而是深入到他们中间去作为他们中的一员，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怀着同样的思想感情去接近、了解、描写和真正地热爱他们。”

这是孙瑜对聂耳发自心底的由衷评价。然后在孙瑜的眼里，聂耳是一个活脱脱的“大孩子”。他说，“聂耳个子不高，为人爽朗风趣，调皮活泼，就像一个大孩子。他的耳朵很大，耳垂也肥，耳轮分明，外圈和内圈很匀称，挂在大圆脸的两旁。令人称奇的是，他的耳朵，竟然可以随意耸动。平时与大家说笑之间，有人会怂恿他以耳助兴，他也便乐意耸动两耳跃动不停形似跳舞，或驱动两耳帆似地张开，抑或形成两扇屏风……在他尽兴表现的时候，还自我标榜这是无处可觅的‘耳朵舞’，引得大家捧腹大笑。”孙瑜对他说，“‘聂’字，三耳堆成山，和你与生俱来，而且你喜好以耳逗乐，故且不妨称你为‘耳朵先生’”。聂耳笑着说，“承蒙抬举，恭敬不如从命。既然今生与‘耳’字有缘，现在本人尊重宣布，聂守信改名为聂耳”。

聂耳，就是这样一个在戏谑中应运而生的名字，却在中华的文明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光辉！在他人生短暂三年的音乐创作中，深刻地反映了苦难中奋力求解放的中国人民的生活和斗争，充满对未来的胜利信心，具有强烈的时代精神、鲜明的民族风格和富于创造性的艺术形式，从而有力地鼓舞了人民群众的斗志。聂耳曾经对孙瑜说过：“我为电影《风云儿女》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谱曲时，感情很激动，创作的冲动像潮水一样从思绪里涌出来……那时我没有钢琴，就让金焰把这首歌一句一句地试唱出来，他听了再修改。”

_{音乐家聂耳}

《义勇军进行曲》是电影《风云儿女》的电影歌曲。由田汉作词，聂耳作曲的。自1935年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诞生以来，在人民中广为流传，对激励中国人民的爱国主义精神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被称为中华民族解放的号角。新中国成立后，当孙瑜和金焰得知这首歌被评定为国歌后，他俩高兴得手舞足蹈。金焰一迭声地说，“天哪，我真不敢相信，就在我家小屋里，大孩子的即兴创作，居然会一鸣惊天！不过，当时，他击浪中流的爱国气慨，作曲时的隽思妙想，使我非常清晰地透视到他的心灵——他的爱国情怀水晶般的透明和坚实。”孙瑜深有感触地说：“正因为聂耳是一个充满孩子气的性情中人，又有百折不挠，标新立异的音乐天才，才为我们民族谱写了震憾人心的时代最强音。可惜啊可惜，若他在天有灵，一定会笑看人间。他啊，这个大孩子，如果说，他在音乐创作上是一位‘乐乃心声’的天才音乐家，那么他在生活中恰恰是一个风流洒脱的‘英俊少年’。1932年他在家乡女友袁春晖的照片后题写了一首短诗，‘记得你是一朵纯洁的白兰，清风吹过阵阵馨香，我心如醉……’这是他至纯的初恋，多么浪漫。”孙瑜还说：“1931年我和聂耳初次见面，他笑着用云南乡音说四川话，‘云南、四川——我们是大同乡啰！’以后接触多了，我发现他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他喜欢电影，凡看到动情之处，必定又哭又笑。想当初，谁为《大路歌》和《开路先锋》充当歌手？这个清湛似水的‘大孩子’也不事先征求我的意见，便当着众人发号施令：‘我看这两首歌就由片中的六位男主角，再加上剧务主任和孙导，一共八个人共同齐唱是最好的搭档。金焰是出名的金嗓子，所以领唱非他莫属。还有，《新凤阳歌》请黎莉莉献歌一曲，《燕燕歌》当然由陈燕燕放声歌唱。怎么样？我的这番安排个个人尽其才，好吧，就这么定了。’按常理，我是导演，他这不是喧宾夺主吗？然而，我俩是至交，寸长尺短，各有所长。我佩服他的才艺，在我看来，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充满着孩子气的艺术家。永远热情奔放，他的心永远是纯洁的。况且聂耳的这番调兵布将正合吾意。我爽朗地大笑，知我者心有灵犀也。”

曾经在电影《聂耳》中饰演聂耳的赵丹说过：“孙瑜说聂耳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是的，聂耳是一个爱花，爱书，爱孩子，爱运动，爱生活中一切健康、美好的事物的大孩子。”

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孙瑜与聂耳，这一对惺惺相惜的挚友，可以说是三十年代影坛上精诚合作的楷模。在中国电影的发展史上，孙瑜是一位被誉为“影坛巨匠“的大导演。由他俩合作的《大路》，则是一部现实主义的经典之作！除了被选作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外，聂耳作曲的《大路歌》《开路先锋》，可以说是聂耳作品为广大群众唱得最多的两首曲谱了。

孙瑜与聂耳，一段影坛上的旷世情缘，真可谓珠联璧合，交相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