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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豪杰”杨斯盛

作者:孙建伟 发表时间:2017-09-28 点击数: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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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斯盛(1851-1908)


杨斯盛何许人也,以前知道的人很多,现在知道的人很少。这位杨先生,为上海做了两件大事,一是建造外滩江海关,二是兴办浦东中学。

 


“外滩”本名“黄浦滩”,黄浦江边一滩涂而已。有一种说法,“Bund”一词是英国人从印度人那里学来的,源头却出自波斯语系。这个表示“东方水域的江岸”的单词辗转漂泊到印度,又被英国人带到了古老的中国,似乎透出古代丝绸之路的微妙印迹。


驻足外滩,海关大楼是聚焦的重点。其实,我们现在看到的海关大楼已历经四次重建。


上海开埠第二年,也就是1844年,时任道台宫慕久认为,外夷通商不要和华商挤在一起,分而治之便于稽查。于是在洋泾浜(今延安东路)以北设了一个盘验所,专门接受外商进出口货物申报纳税。一年之后,首任英国驻上海领事巴富尔对宫慕久说,外国人与中国人分隔居住更有利于管理,两人会谈的成果便是《上海土地章程》。这个章程直接催生了租界,被巴富尔奉为英国在上海的大宪章。据此,巴富尔在洋泾浜地区率先建立了英租界,还自建了一个装运码头。有了租界和码头,他又向宫慕久提出,外国商业区分布在“The Bund”一带,外商去盘验所路途较远,缴纳税款、办理手续太麻烦,为提供方便,应就近到英租界的中心地段来。


巴富尔的真实用意是把对外国人收税的海关置于自己眼皮底下。再者,他是在寻找一个可供英国人长期居住的所在,这恰恰与宫慕久一直希望的“华夷分治”思路契合,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这是中国行政当局在租界内设立的第一个行政机构。


1846年,在巴富尔的一再要求下,宫慕久在老城厢北门外头坝南面(今十六铺一带)建了一个辕门式关署。有头门和辕门、内竖旗杆,中式房屋三大进。因其在北门,故称“江海北关”(也叫“新关”或“洋关”),专办外国商船载运进出口货物的征税事务,以示与做“内贸”的常关、旧关相别。


这个海关后来毁于1853年的小刀会起义。1857年,道台吴健彰耗资6800两白银在汉口路建造第二代江海北关。牌楼式大门,二层砖木结构,屋中央是中国传统的歇山顶小阁楼,门楣上书“江海北关”四个字,据说出自时任两江总督怡良手笔。两边有廊屋,四重屋檐,总体长得像个古庙,但屋顶上有了西式的烟囱,内部也有了西式的壁炉。因为有了海关,所以汉口路原名就叫海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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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北关

 

 

转眼上海开埠四十年,外贸形势越来越看好,江海北关业务量剧增,但办公用房相形见绌了。此时外滩正踏入开发进行时。自1870年上海总会(今华尔道夫酒店)建成以来,新一波建筑热潮兴起。与周边西式建筑的日长夜大相比,古庙一样的江海北关明显不合时宜,透着寒酸和古板。据说李鸿章视察招商局时,见到江海北关的旧式房子,颇有微词。


1883年5月,江海关英籍税务司吉罗福给总税务司赫德打了一个“关于江海关房屋目前危险状况建议造新屋的报告”,报告称:“应刻不容缓采取措施,以防发生人身危险……”。同年12月,赫德向总理衙门请示审议改建江海北关事宜。总理衙门很快回复并核准海关监督从洋税项下另拨所需银两。1891年,英国建筑师设计的三层哥特式江海北关大楼方案通过审核。时任上海道台聂缉椝以招标方式筹建,中外商人均可投标,也算开拓创新之举。


勘定的海关大楼位置距外滩不远,此地土质松软,地下水位又高,第一步奠定大楼地基的棘手程度,丝毫不亚于“未来”上海地铁的建造。外资投标商都很想在这个“远东巴黎”留下自己的手笔,但到最后,众多竞标人均因工程的复杂浩繁望而却步,仅有德、意两家还留在竞标行列中。


黄浦江东岸的川沙人杨斯盛也关注着这件事。杨斯盛(1851~1908),字锦春,小名阿毛,川沙八团乡青墩(现蔡路乡)杨家宅人。父母早逝,家境贫寒,从小靠婶娘抚养。家境贫寒便念不了书,但天不负人,给了阿毛一双巧手。婶娘见小侄伶俐,便打算让他学点手艺,长大了自己养活自己。阿毛13岁那年,婶娘用一只老母鸡换来的铜钿,作为他去上海谋生的盘缠。哥哥已在建筑工地打工,斯盛便在工地上学泥水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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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斯盛故居


杨斯盛学了点手艺就想多揽活,可他识不得几个字,看不懂报纸广告,闲时就去虹口“孵”茶馆。此地是信息大平台,机缘巧合,一来二去,茶馆老板知道他是泥水匠,就叫他翻建老虎灶。杨斯盛精心准备,砌出的灶头式样新、发火旺,茶馆老板啧啧称奇。这个瘦小个子手里还真有生活。世界很小,茶馆隔壁有个邻居在江海北关当厨师,看了杨斯盛的手艺,便推荐他去海关砌大灶。这又是一次大好机会,杨斯盛更加用心,使出看家本事,果然不负所望。大灶砌好,他就被海关留下了,让他负责房屋修缮,相当于物业经理。海关洋员很多,报修的住所也不少。杨斯盛泥水匠技艺大进,还初步接触了西方建筑技术。又因经常与洋员打交道,英语口语也说得越来越溜。最主要是他的诚实和信用,和一些中外人士结识成了好友,尤其是英商公和洋行大班阿摩尔斯先生。


民间的传说是这样的:某日,杨斯盛去海关上班,途中发现电线杆一侧有精致皮夹一只,他捡起查看,内有大量银票、外币和几张大额经济凭证。杨斯盛想,失主肯定着急,决定就地等待,但直到天黑仍未见来人领取。但是另一头,耽误了上班,会有被辞退的可能。杨斯盛心意已决,非把钱包交到失主手中,否则他于心不安。终于在第三天等到了失主阿摩尔斯。阿摩尔斯本已绝望,认为世上不可能有如此诚实的人,可眼前这小伙子却连续等候失主三天。他拿着失而复得的巨款,难以表达自己的激动,只是紧紧握住杨斯盛的手,反复说,杨先生,您是我有生以来遇见的最诚实的人。自此,两人结成莫逆。


1880年,刚过而立之年的杨斯盛凭自己的努力和积累的资金,在阿摩尔斯的扶持下,创设了上海近代第一家资本主义性质的营造厂——杨瑞泰营造厂,堪称国产建筑业鼻祖。


当新江海北关图纸摆在杨斯盛面前,工程设计样式新颖,结构复杂,这张图纸把他的职业胃口吊起来了。杨斯盛克对族亲和工友们说:“我要和外国人争个高低。凭我杨瑞泰十来年的营造功夫,我不信造不成这洋楼。”杨斯盛的师叔竭力反对,而杨斯盛的师兄却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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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斯盛故居

 

要拿下工程,必须把功课做细做实。杨斯盛就此每天一早出发,在南码头乘上摆渡船,到外滩实地勘察,几位外国朋友也送来世界各国著名建筑彩画供他参考。经过周密审慎的设计测算,杨斯盛终于向道台投了标。


最终公布的中标人却是意大利商人皮特克。不久,皮特克被不断上涨的地下水困住了。当时建高楼都用粗大木料做基础底桩,外滩土质松软,打桩不费力,可一夜之后,在地下水的充溢之下,木桩就探头探脑地冒了上来。工程无奈停顿。皮特克两眼发直,坐立不安,向外国同行求助。同行告诉他,必先抽去地下水,打桩才能牢靠。皮特克花了三个月,总算把几根又深又长的排水管埋好。但好景不长,地下水经脉相连,哪里抽得完呢?


恼怒的皮特克指责招标时,甲方没有公布地基的土质情况,打了闷包。皮特克死死咬住这一点,不仅要挟造价翻两倍,延长一年工期,建造位置还要移离外滩两条横马路。他扬言,如有人在原位、原价、原工期建成新海关大楼,他不要政府赔偿损失,还甘愿受罚。

   

杨斯盛向上海道台写了一封信,表明心志,并亲自过江送达。道台重审了杨斯盛的设计,觉得这个“川沙人”的方案,倒是既可节省开支又可平息民愤。决定甫一公布,就成了上海滩的特大新闻。有人说杨斯盛是横刺里杀出的黑马,其实他是早有准备。


杨斯盛在川沙老家的天井里摆开了阵仗,像一个军事指挥员那样在沙盘上演示。对于排除地下水,他作了种种设想,现在真接了手,必须慎之又慎。施工队进场后,杨斯盛每天亲自监督,质量问题一丝不苟,刻意求精,就连每块砖头都要敲击听声,质量稍次的即弃之不用。有一次,他用手指敲击听出声音不对,盛怒之下重申施工操作要求,然后亲自示范,严令推倒重来。此事传开,工匠们都小心翼翼,不敢造次。


工人们在工地四周先挖一圈深沟,深沟周围四角再挖四口深井,四台抽水机将四口深井里的水日夜不停地抽掉。可是,尽管国外最新款抽水机不停工作,可白天抽干,第二天早上依然如故。杨斯盛百思不解。衙门里本就不信杨斯盛的人说,这个川沙人不知天高地厚,洋人都干不了的事,他还要硬撑,我们还是接受皮特克的条件,移址加价吧。


其时,海关工地进展情况就像当下的市政重点工程建设,是各家报纸持续关注的大卖点。那天,一则来自舞厅的消息,透露了“抽水不干”的秘密,原来是皮特克让人每天半夜往他原本埋在地下的排水管里放水,他杨斯盛就是天天抽水也是白搭。


杨斯盛亲自下深井探查皮特克埋设的排水管道。几经周折,终于摸清了几个冒水点,然后挖去松土,摸到了排水道的管口。几台抽水机连续工作,把水抽干,然后用草泥拌石灰填塞所有管道口,用石块水泥封死。凸出来的地基四周用木料打篱笆加固,并用钢筋和水泥把整个地基连成一块,地基坚如磐石。打桩终于成功。


皮特克不知秘密已经泄露,继续指使人往排水管里放水,结果可想而知,大水倒灌,马路上顷刻“水漫金山”,沿街商店损失惨重,骂声不绝,激起公愤。皮特克恼羞成怒之下,再次收买人把建造大楼的大块石方悉数滚入黄浦江中。


消息传开后,皮特克下手太毒,中外人士大为震惊。一连三天,杨斯盛把自己关在家里冥思苦索。不久,他的老相识、乡邻船民找上门来,告诉他已去过沉石码头,还潜入江底摸情况,石方被水的浮力托着,他建议召集黄浦江上的船家兄弟一起下水打捞。杨斯盛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嘱咐相邻船民代他收购几条破船。杨斯盛解释道,我把破船沉到江底,利用退潮水位低时,让兄弟们把石方弄到沉船上。等涨潮时,再借水的浮力把船拖到海关工地岸边。潮退后,破船不就搁在沙滩上了吗?


最后议定,先借用船民的旧船,予以砸破,以后由杨斯盛出资打造新船归还。打捞石方十分顺利。皮特克的逆行“歪打正着”帮了杨斯盛的忙。直到海关大楼竣工,他都没敢再露一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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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斯盛建成的上海海关大楼

 

杨斯盛建成的第三代江海关成为当时上海显赫的西洋建筑。它采用英国都铎王朝样式,建筑立面呈两翼对称的凹字形,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市政厅十分相似。这幢海关大楼创新颇多,最令人瞩目的是首次出现了钟楼,高110英尺,安装了来自英国利兹市Whitchurch公司制造的四面钟,与伦敦的国会大厦大本钟同一结构,耗资五千多两白银。当仁不让亚洲第一大钟。


大钟不是装饰。外籍税务司控制下的江海北关和西方国家海关一样,以天数计算船舶的吨税,超过零点就另加1天。由于船舶来自世界各地,时钟皆有误差,因此皆以新置的海关大钟报时为准。由吴淞口驶入黄浦江的外国轮船,远远看到海关大楼,听到它的钟声,亲切感油然而生。然后,船舶靠泊办理入境海关手续,装卸进出口货物。实际上,大钟起到了航标和灯塔的作用。此后相继建成的粤海关、江汉关等也都安装了大钟。


1894年1月正值上海开埠50周年,《申报》对新落成的江海北关宽畅的报关大厅以及自鸣钟、暖水汀、百页窗、避雷针等诸多新设备和新技术予以详细报道,赞赏不已。这年上海冬天奇冷,那个叫作“暖水汀”的家伙竟让海关大楼如沐春风。如此辉煌的西洋建筑竟由一个泥水匠出身的中国人造出来,且是中国建筑业第一次使用石头、混凝土、玻璃、钢筋等从西方进口的新型建材,着实让国人长了脸。杨斯盛无可置疑成了上海建筑界举足轻重的龙头老大,建筑业“川沙帮”声名鹊起,对中国近代建筑业的影响至为深远。不仅中国同行为之折服,连外国人也赞赏不已。不久,杨斯盛应邀进入英商爱尔德洋行,聘为打样间(设计室)负责人,同时审核建筑图纸,代表洋行发包工程项目,并负责部分地产管理。杨斯盛的业务越做越大,逐渐跻身富翁之列。


江海关大楼建成后,杨斯盛主持重修“鲁班殿”,并两度筹建水木工业公所,提出公所的宗旨为“订同业之规则而和解其争讼”。并期望在公所下设立小学、艺徒学校,培养建筑人才。在公所会议上,杨斯盛突发喘疾,仍边喘边说边呕血,参会同仁深为感动,当即筹得开办费二万元。不久,杨斯盛被推荐为水木工业公所领袖董事,相当于建筑同业公会会长。


到二十世纪初,上海营造业响当当的品牌顾兰记(顾兰洲)、赵新记(赵增涛)、陶桂记(陶桂松)、李顺记(李贵全)、张兰记(张兰堂)等,都受过杨斯盛的点拨或支持。在上海注册的近百家营造厂,川沙人占了绝大多数。自二十世纪初始,外滩拔地而起的风格迥异、造型别致的西洋建筑群被誉为“万国建筑博览”,其中不少经典便是川沙“泥刀”大军的杰作。比如上海第一座钢框架结构建筑,外滩3号原“有利大楼”由高桥人谢秉衡承建。交通银行大楼、中国银行大楼和德国总会均出自“川沙帮”重量级人物、蔡路人陶桂松。英商怡和洋行、上海第一家环球百货业先施公司大楼由顾兰记承建。外白渡桥和英美烟草公司则是高桥人周瑞庭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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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上海海关大楼(1927年建成)

 

对上海乃至中国建筑业来说,杨斯盛建造第三代江海关大楼绝对属于“开天辟地”之举,他的成名和日后发迹皆源于此。到了1925年(民国14年),上海的全球航运地位不断上升,业务的再度扩张和周边建筑的不断崛起,使海关大楼再次相形见绌。江海关监督朱有济、税务司赖发洛呈奉总税务司和财政部核准,由海关关税项下拨银在原址重建新关署。设计单位为公和洋行,设计师威尔逊,由“新金记”营造厂签约承建。这就是我们现在耸立在外滩的第四代海关大厦。


“新金记”由南汇人康金宝和同乡倪振祥与上海人陆鸿棠于1919年合资创办。厂主康金宝原是建筑业包工头,陆鸿棠是“庚款”首批留美海归工程师,就读于美国密歇根大学建筑系。内行加科班,绝配。1927年12月19日,新海关大厦建成,“新金记”也因此确立盛名。


新海关大厦为钢框架结构,正面外墙全用花岗石垒砌,入口处为希腊多立克式门廊,兼具新古典主义和折衷主义风格。建成后,江海关英籍税务司梅乐和在他办公室的玻璃窗上,用金钢钻刻下了自己的名字。2017年,这幢沿用至今的海关大楼将迎来九十周年华诞。


海关大钟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外滩,刷出上海新的天际线。据有关资料,大钟报时机件和钟身分别由英国约翰·泰勒有限公司(John Taylor & Co)的乔伊斯有限公司(JB Joyce & Co)设计制造。1927年8月大钟从伦敦运到上海,包装木箱连同大钟重6.25吨,当大木箱吊到72米多高的钟楼时,外滩行人无不驻足观望这个罕见的吊装奇景。


1928年1月1日凌晨1点,当这座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大钟第一次敲响《威斯敏斯特》乐曲时,旅居上海的英国侨民曾为之激动流泪,有英人甚至需要枕着同样的故土钟声才能入眠。同日《申报》记载:“该钟记时非常准确,制造者保证每月时差不逾十五秒,即每日不逾半秒,而其鸣声亦殊宏亮,若在静夜,几可闻于全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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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斯

 

1903年6月初,川沙人黄炎培等应邀赴南汇新场演说,其时清廷因上海章太炎、邹容案,正通令各县缉拿革命党。一些地方痞棍一为显示忠诚,二是为领赏钱,就诬告黄炎培毁谤太后和皇上。23日,南汇知县将黄炎培等四人拘捕,并贴出告示:照得革命一党,本县已有拿获,起获军火无数。


经人点拨,同情革命的川沙士绅陆逸如去求见杨斯盛。杨斯盛明白此事干系重大,四青年戴着“革命”的大帽子,乃朝廷钦犯,营救这样的人自身可能受到牵累。


杨斯盛明白,官府忌惮洋人,此事须请洋人出马。他连夜去找上海基督总教堂步惠廉总牧师。还找到一位律师,当即拿出五百两银子,要求提供法律援助。律师出了个主意,立刻雇汽轮去南汇,向知县提出保释,只要保出,就有办法。25日下午,汽轮星夜出发,到南汇已是26日清晨。知县到衙门上班,发现门口闹哄哄的,一眼就见到金发碧眼的牧师,心里先软了半截。步惠廉顾不得客套,直接向知县要求保释四青年,不保释不罢休。


知县明白,人家仗的就是洋牧师身份。倘若答应了他,自己要担肩胛,不答应吧,那家伙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一旦酿成“教案”,就变成了国际纠纷,他也担当不起。权衡之下,“担肩胛”总比“国际纠纷”好,只得同意保释,毕竟还走了法律程序。中午12时,黄炎培等四人被保释后登上轮船离开南汇。仅仅刻把钟之后,由两江总督和江苏巡抚联署的“就地正法”电令到达,知县拿着电令,当即瘫倒在堂上。


船到上海,律师认为,只要四青年还在国内就有危险,只有出国才能避祸。杨斯盛当场买好船票,又给四人一笔费用,送他们连夜乘轮船去了日本。黄炎培等终得以刀下余生。


一年后风头过去,黄炎培悄悄回国,先后在上海南市城东女校、丽泽小学任教。杨斯盛见这位小同乡有献身教育之志,觉得可堪大用。1904年下半年,杨斯盛在公共租界梅白克路(今新昌路)创办广明小学和广明师范讲习所,聘黄炎培当校长。黄炎培非常珍惜杨先生提供的这个平台,一心一意,广明小学在他的主持下办得有声有色。也可认为这是杨斯盛对黄炎培的考察,结果令他大为满意。因为还有另一件酝酿已久的大事等着他,创办浦东中学。此时的上海有近五十所新式学校,多为洋人所办。杨斯盛要办一所与洋校匹敌的新式中学。于是在浦东六里桥购地五十余亩,兴建校舍。校舍由黄炎培设计草图,杨斯盛以建筑专家资格亲自督工。1906年,浦东中学竣工,教学设施和师资队伍均堪称沪上一流,黄炎培出任校长。此时,有好事之徒密告两江总督端方,说革命党黄炎培秘密潜回了上海,还在学校宣讲排满革命。端方指令江苏提学使(教育局长)毛庆蕃彻查。毛局长就询问杨斯盛有关黄炎培在校活动情况,有无革命嫌疑,杨斯盛当即否认。毛局长问你能担保么?杨答愿以身家担保。后来黄炎培曾说,他一生感激杨先生两次以身家性命为他担保。杨先生真是识见不凡,肝胆相照的朋友。后来,江苏教育官员来浦东中学视察,拟奏请朝廷奖掖,杨斯盛一笑置之:办学,哪是为博取奖励?


杨斯盛在浦东中学开学典礼上提出“勤朴”两字作为校训。他说,第一是勤。学生是中国的主人翁,担当中国未来的一切事业,全看我们能不能勤,不勤就永远没有希望。第二是朴。繁华奢侈,是朴的反面,凡是贪享受,爱奢华的人,永远没有希望。这是我积累数十年的经验。胡适应邀为浦东中学题词:“杨公发愿为国家造人材,诸位同学应该发愿把自己铸造成器。”黄炎培在杨斯盛的鼎力支持下,不断更新学制课程,完善教学设施,培育师资队伍,提高教学质量,成为上海名校,时有“北南开(天津南开中学)南浦东(中学)”之美誉,蜚声海外。并与上海中学、苏州中学、扬州中学并称“江南四大名校”。浦东中学的成功,不仅使黄炎培在上海教育界有了一席之地,他的教育救国之路也由此开拓。辛亥革命爆发后,江苏省政府任命黄炎培为江苏省署教育司司长,相当于省教育厅厅长。陈独秀、茅盾、汪精卫、杜威等中外名人都曾来学校演讲。浦东中学培育了众多国家栋梁之材,中共早期重要领导人张闻天、历史学家范文澜、会计学家潘序伦、经济学家钱昌照、物理学家王淦昌、文学家闻一多、名导演谢晋、左联五烈士中的胡也频、殷夫以及蒋经国、蒋纬国兄弟等都曾就读于浦东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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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东中学杨斯盛铜像

 

杨斯盛立下规矩,杨氏族人不得对学校教务指手划脚,一切由教务会说了算。杨斯盛毕生积银约四十万两,用于浦东中学三十余万两;同时捐资医院、修筑道路、救济赈灾等公益事业累计五六万两,留给家人仅十分之一。他在《捐产兴学启》中说:“眼下国家步履维艰,看不到希望,教育救国当为第一要务。我这点个人财产与其留给后代,使聪明的丧志,愚昧的更加愚昧,还不如用于办学,以尽我作为国民一份子的义务。”其实他这么做压力极大,家人和亲戚族人都说他发了狂症,中了蛊。他说,如果我意志不坚决,这件事肯定办不成。即使当他积劳成疾,重疾染身时,最牵挂的仍是浦东中学。他对黄炎培说,我现在为学校留的基本金只有六万两。我很惭愧,我志向大而力不足。对于校务,我没有其他憾事,只恨不能全免诸生的学费。直到将近生命终点,他还在喃喃自语,学校里的黑板有反光,务必要作改良。可见学校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1908年4月,杨斯盛积劳成疾,与世长逝。享年五十七岁。对于杨斯盛的猝然早夭,官民着眼明显不同。民间以建筑业巨擘颂之,《申报》的报题为“工界伟人逝世”。官方则瞩目于他的兴教壮举。1911年(清宣统三年)5月,清政府授予杨斯盛“花翎运同衔,盐运使衔”,赠四品官及“皇封诰命”匾额,并进入国史馆列传,《清史稿》誉之为“慨磬巨金,广建学校”。以一介布衣草民之身,成就人生两宗大业,杨斯盛堪当其任。


接着,袁世凯、黎元洪先后以大总统名义批令铸立杨斯盛铜像于浦东中学校内,并各捐一千银元,各界纷纷募捐。铜像建于1914年,文革期间被毁,粉碎“四人帮”后重铸,仍立于浦东中学。每年清明,学校举行祭扫仪式,缅怀杨公崇高品格。


胡适先生感于杨斯盛的建筑奇勋和“毁家兴学”之举,尊为“中国第一伟人”。他在《杨斯盛传》中感慨,“兄弟现在要说一位大豪杰了,这一位豪杰空了双手,辛辛苦苦做了几十年,积了几十万家私。他所做的事业,最为人崇拜的就是那‘破家兴学’一事。他先开办了一所广明小学,后又捐资兴办了浦东中学,其规模之宏大,办法之严谨,就是上海开办了多少年的学校也还不及。他把所有家产的三分之二捐入那学校,余下给子孙的仅十分之一耳。……我们这位可敬可爱可法可师的杨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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