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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快速路网是怎样建成的

作者:陆幸生 发表时间:2017-09-27 点击数:425

题记:延安路和南北高架的交汇点,在全国城市立交桥里是独一无二的,全互通式的,所有匝道都“建”在一根柱子上。这根柱子直径4.2米。社会上流传什么“龙背”什么“法师”的事情,实际是柱子的设计承载力太大,打桩打不下去,后来换成大吨位的打桩机,施工就非常顺利了。一根光秃秃的水泥柱子,竖在市中心位置上比较难看,就在审美上做功夫,最后用的形象是中国青铜器上的龙。

 

80年代上海“三难”:行车难、住房难、环境难

 

还有谁记得,上海市区第一座人行立交桥建造在哪儿?答曰:上世纪1982年,上海首座人行立交桥,位于中山东一路、中山东二路与延安东路交汇处。桥平面呈“凵”形。36米的北桥横跨中山东一路,30米南桥横跨中山东二路,纵越延安东路的西桥长32.63米;桥面净宽3.5米;设计人群荷载每平方米400千克,也就是400公斤,大抵是4至5个成年人的体重总和。

 

延安东路外滩为交通要道,此处又是轮渡出入口(现已拆除),人流量高峰每小时达1.5万人次。用市民大白话解说,就是从延安路跨过外滩马路,到轮渡站去,每小时要超过1.5万人。当年文本记载:“建桥后行人拥挤状况明显缓解,过往车速提高28%。”

 

请记住“立交桥”这个词。人行立交桥,车行立交桥,“借天不借地”,把各个交叉路口波浪形的“车行立交桥”在空中拉平,形成“中心城区高架汽车专用道”,乃至构成“快速路网系统”,历史至现实的思路和实践,轨迹的发端,在此。

 

用原上海市城市规划管理局局长夏丽卿的话说:进入八十年代以后,市中心交通严重的堵塞,拿一个标志来衡量,一个堵塞地区的道路交叉口,3次红绿灯,过不了车。就是说,你堵在路上,红绿灯翻3次了,还是没能够过这个交叉口。当时交通是非常堵塞的,特别是天目路铁路道口是一个“平面交叉”路口,那个地方等到开闸的时候,人和车像潮水一样地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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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路当年人民公园门口的交通状况


时任上海市计划委员会副主任吴祥明这样说:那个时候沪杭铁路是沿着中山环路走的,火车一来,和铁路平交的道路就全部截断,中山路的内外交通46个路口全部截断。一天24小时有40多次火车通过,近半小时就会被切断一次,“车流人流机动车非机动车混合交通”,怎么能“从容有序”?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到铁道部去求人,当时还不是为了造快速路,只是为了疏通交通,就感觉到相当困难,相当麻烦了。

 

当时在上海市建委市政处工作的盛道钧回忆:“我那个时候乘公共汽车,每天上下班也就两三站路,但在车子上面挤了半个多小时还到不了,整个车子上人们怨声载道,骂人的、拉扯的,处在这么一种状况下,老百姓是有怨气的。老百姓投诉很严重,打电话给上海市政府。那个时候我在建委市政处,老百姓火气很大,打电话进来,市政府总机要问你干什么,知道是交通的事情就经常转到市政处来,我是经常接电话的。城区交通困境制约了上海经济发展。”

 

否定“西藏路立交方案”的“系统理由”

   

1982年12月,市人民政府召开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评议会,原则肯定《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方案(讨论稿)》,同时提出修改意见。1983年9月3日,市规划局再赴北京向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汇报《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方案(送审稿)》,请求预审。

 

繁复、艰巨,如何规划,怎样实现,要将上海这个特大型城市千头万绪的“线团”,理出一个能够科学“入手”,从而可持续发展的“线头”,其方案在“纸面”上和程序中,行走着千曲万折的路途。

 

时任上海市市政局副局长的黄兴安,谈到他在1983年上任时的情景:我的看法,从建国到现在,可以大致分为两个30年。1980年前的30年和1980年后的30年,前30年经历了1949年~1952年3年的恢复期,期间主要是对因战争破坏的道路,桥梁进行抢修,对失修失养的道路进行维修。1960年至1977年10多年间,在经济和社会的综合平衡中市政工程(包括道路)常被置于非生产性的配套地位,并过分强调挖掘潜力,一段时间内,仅靠地方财政有限的资金投入,新建项目不多。前30年,我们市政的欠账太多了。

 

1983年,吴祥明来到上海市计划委员会任副主任。他回忆:当时市委书记是陈国栋和胡立教,市长是汪道涵,正在酝酿上海的发展规划。”吴祥明面临的,也是上海市所面临的,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局面:上海的财政是由中央财政管辖,就是讲上海所有的财政收入,包括税收,全部上交中央。上海的开销,也全部是从中央预算里拨出的。上交在前,拨付在后,财政权力全部在中央,对钱的掌控和管理,高度集中。每年到北京开计划会议,就是讨钱,把预算拿下来,然后才有可能考虑怎样派用处。今年有了,明年你还不知道“能有多少”,近期、长远,我怎么来安排使用?上海基本上是“两手空空”的。我记得,当时中央给上海扩大再生产的财政开支,就是4个亿,上海要做事情是非常困难的。财政只够吃饭,那时叫作“吃饭财政”。我分管扩大再生产,一共就这么点钱,当时连老干部住房等等的支出,都在里面。了解了这个资金投资方面的基础情况,才能弄清楚后来的来龙去脉。

 

然而,上海中心城区交通拥堵的严峻局面,又在紧逼上海市政府和相应部门,必须在很短,乃至最短的时间里,率先做出若干改善的“疏通”动作。相关部门的眼光,“率先”落在了南京路西藏路的十字路口。

 

在网上,存有当年南京路、西藏路交叉路口,那个半悬在空中简陋岗亭的照片:视角是从里往外拍摄的,前方是南京东路商业街,人流熙攘;一位身穿白色警服,戴红色领章的警察,侧身坐在窄小的桌子前,桌上放个“开关盒子”,警察右手正在扳动开关,以此掌握十字路口红绿灯的颜色。警察的白色制服,在标明着装的年代。桌上放着3个样式不同的茶杯,在标志这个岗亭“三班倒”的轮值岗制度。

 

如果说,那时节的南京路、西藏路口,空中岗亭里的警察,“指挥基本靠手”,那么,地面上的警察,“分流基本靠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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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滩当年南京路口的岗亭

 

当时,上海和日本大阪结为友好城市。大阪规划部门专家向上海同行介绍,自六十年代始,日本使用建设高架立交桥的方法,来解决中心城区的交通拥堵,“大阪就是这么做的”。所述理由是:建了高架,地面仍有道路可用,显然大大扩充了道路的容量,也扩充了系统的能力。高架上没有信号灯,可保证连续交通,效率自然会高很多,由于高架可分流很大部分交通,地面道路负荷减耗,也提高了服务水平。

 

最终西藏路方案被否定。夏丽卿回顾当年的否定:主要是解决南京路和西藏路商业区域的交通拥堵问题,想把过境的交通拉到“上面”去走。后来从系统上考虑,我们觉得选择西藏路不合适。如果真要造这个南北向的立交桥,这条仅3公里“很短”的高架路,不能经过西藏路这个上海的最繁华地区,选择现在南北高架的位置比较合适,要合理得多。后来又有发展,既然要考虑快速路,那么一定要考虑路网的问题,一条南北高架不可能解决交通拥堵的问题。因为交通是一个“流”,只解决某一个节点是不行的,下面又会堵住了;只解决这一条,边上会全堵住了,所以是一个系统的问题,不是某一个单一工程的问题。

 

这个最后被否定的“西藏路立交”方案,其具有实际价值的思路,是日后衍化成为上海中心城区申字型高架那“一竖”的雏形前导。这个方案提到了建设的“合理位置”,更重要的是,被否决的理由,也就是以后坚持的理由,就是——立交、高架等等市政交通设施的建设,必须是“形成一个系统”。

   

“全封闭快速路”的试水之作

 

快速路网的定位,专家表述清晰:在“城市里”讲快速路,“有内环、中环、外环,还有一些放射线”,在公路上讲高速路。2012年1月1日,上海快速路网“增添”了一条新路:原沪嘉高速公路。缘起简单:自当日起,沪嘉高速在通车23年后停止收费,“高速”就此改成“快速”。

 

八十年代,国务院交通部要求各地做一个全面的规划,在“七五”期间解决沿海大城市的出入口问题。时任上海公路管理处总工程师的张奎鸿这样描绘:当时上海主要有6条对外交通,其中4条国道,204国道是上海经过嘉定到江苏和山东,一直到山东烟台,是上海往北、往西主要的出入口。这条公路的原路是1930年建设的三级公路,宽7米,双向来回,是机动车、自行车混合交通。经过桃浦工业区,穿越南翔到马陆。当时马陆工农业产值过亿,是上海的首富镇。嘉定是卫星城,上海科技大学等高校,中央和上海一些尖端科研机构,都在那个地方。人流、车流比较集中。当时一周休一天。有的单位有班车,星期六下午回去,星期一早上再来,路上一般走2个小时左右。如果在路上堵起来,一长排几十辆车子,场面很是壮观,可以绵延几公里。“1976年到1978年,公安局有统计,3年里发生交通事故757起,一年平均250起;事故人数740多人,或死或伤。老百姓反映很强烈,也有市人民代表提出这个问题。”

 

4条国道改造,首先改造到嘉定的路。道路要上等级,而市政局张鸿奎的办公室却很小:我们公路处主管部门和设计院搞了一个新路方案。上海的地图比例是1:2000,办公室没有那么大的桌子可以摆,就在规划院办公室地板上,把上海到嘉定的范畴拼出来,再用丁字尺、曲线板另辟新路,叫一级汽车专用路,是全封闭的。没有叫高速公路。当时“高速”两个字是犯忌的,非常“意识形态化”。“中国是发展公共交通为主,小汽车是资本主义生活方式。有一次,我陪陈丕显到嘉定,他还特地把汽车厂的人叫来问,上海牌轿车开得快了,车窗漏水问题改好了吗?当时还有一种意见,没有好的汽车,造这么好的路干什么? ”

 

“高速公路”四字缘起阮崇武。张鸿奎回忆:1984年3月13日,市里要我这个计划科长和公路处总工程师谢国定两个人,下午1点半到康办去,汇报上海公路改造的情况。常务副市长阮崇武听我们整整讲了半天。我们汇报上海到嘉定出省这条路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具备条件,嘉定县的积极性也特别高。阮副市长就说好,先搞这条,“抓紧一点”。阮副市长讲得很清楚,现在搞市场经济,要搞高速公路,这是一个方向。“高速公路”这4个字,就是这一天阮崇武谈话时候讲出来的。”

 

一个月后,4月13日,王泽华局长带领设计院同志到外滩的市长办公室,再次向阮崇武汇报“将一级公路改成高速公路”的方案。因“江苏还没有动作”,拍板决定施工的沪嘉高速公路,“先搞到嘉定的20公里,出省事情以后再讲”。当年核算,建造沪嘉高速公路需要投资1.5亿元(结算为2.28亿元)。当时的国家政策规定,固定资产投资超规模,须报中央批准,“超预算”的沪嘉高速公路方案,要送北京去“兜圈子”。上海的应对是把20公里一切两,高速公路是一个项目,两边的接线另算一个项目,“把批复权限缩小”,就此自己批准自己,上海第一条高速公路,也是中国大陆第一条高速公路——开工。

 

同年12月21日,开工典礼敲锣打鼓,副市长阮崇武、交通部副部长王展义共同奠基,宣布成立工程指挥部,“大家都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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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城公路南段通车典礼

 

政策多变,好事多磨。项目铺开一年,队伍进场,旧房拆掉,“轰轰烈烈”,线形已经“出来”。1985年底,中央工作会议作出压缩固定资产投资的决定,“精神一来,排山倒海”。有“上面”说,上海怎么搞高速公路,要停下来。当时“阮崇武也调走了,市里很头晕”。   

 

转折点终于到来。转眼就是1988年,市政府把建造沪嘉高速公路列为了实事工程。主管实地施工的工程师这样说道:从1985年到1987年,上面政策不爽气,钱就给得不爽气,钱给得不爽气,路就造得不爽气。列入当年实事工程了,那就是当年要完成的。听话听音,老项目快点完成,那就是后面还有新的大项目要上来了。那段时间确实很紧张。当初的压缩,把有些技术措施拉掉了,给工程带来一些后遗症。举个例子,平整度下沉一厘米,车子开60、80公里不跳,100公里以上就要给颜色看了。

 

从“压缩固定资产投资”到“老项目要快点完成”,此中的转化背景,是个繁复的决策过程。1988年的上海,有件事情必须记录在当年的首页:2月10至23日,邓小平第一次在上海过春节。他说:“我要和上海人民共同过春节,毛蚶病有什么了不起啊。”当年的新华社记者这样报道: 1988年,对上海来说是一个历史的节点;这一年,一直为改革开放试点地区提供财政、人力支持的上海经济开始出现连年下滑,经济发展面临了改革开放以来的最大困境:厂房设备陈旧,产品技术落后,住房紧缺,交通拥挤,环境污染严重。也是这一年,邓小平开始把目光投向上海。他在构思着这个城市如何在中国改革开放中迈出更大步伐。第二年,邓小平再次到上海过春节,市委书记江泽民为上海第一条高速公路,也是中国大陆的第一条高速公路——沪嘉高速公路通车剪了彩。

 

高架工程:1988年决定,1992年落地

 

1984年3月13日,常务副市长阮崇武对建造高速公路予以“定调”拍板。不到半年,对于解决中心城区交通的拥堵事宜,阮崇武副市长再度把徐道钫等规划局专家也请到了办公室。

 

 徐道钫这样回忆:这个东西最早提出,是在1979年,当时的中央城建总局(相当于现在的建设部)统计全国超过一百万人口和接近一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只有六七个,如北京、天津、上海、广州,南京勉勉强强接近,后来又扩充了杭州。那时候提出,如何解决城市中的交通问题。美国旧金山造了高架路,当年有消息来,说是又要拆除。高架路这个玩意,毕竟正作用大过副作用,暂时咱们还得用一用。高架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写过一篇文章,叫《无可奈何话高架》。阮崇武曾经在德国大使馆工作,德国的汽车和公路,在全世界是有名的。我们带去了一张草图,他听我的汇报,觉得有道理,他说,“就照你的办”,你马上把方案做出来。我回去,做了两个方案,一个是高架系统总图的方案,还有一个是中山路的近期实施方案。

 

说到上海中心城区南北干道的缺乏和“蜂腰”的疏通,都归结到旧上海城区道路的“租界原因”。当年租界越界筑路,东西向有南京路,北面有北京路,南面有延安路,而中心城区缺乏并列的南北向干道。市政建设专家这样提及黄浦江上的“蜂腰”区域:虹口、杨浦两个区的交通量要流到市区来,承接流量的路段只有天潼路、外白渡桥,很小的几个通道。两大块交通的流量,经过那么小的地方,进入上海市区,我们起的外号,叫蜂腰交通。我们的道路数量严重不足,那时上海道路大概有1500多条,真正能够通行机动车的大概是617条,只占40%左右。人均道路面积也太少,只有2.2平方米。当时国外,东京9.3平方米,纽约26.3平方米,华沙九点几平方米,汉城六点几平方米,北京那个时候也比上海高,到了4.7平方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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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滩延安路入口处

 

曾任上海市公安局交警大队总队长的许培星,说到当年的“局面”:三十年代的路网、路况,八十年代的人流、车流,再加上市政建设还要“占用”地块,“道路是城市经济的命脉,是血管”,脉搏停止了,血管不通了,整个上海怎么发展经济?那时我们的办公楼在中山东一路29 号,就在外白渡桥浦西侧。交通最堵的时候,我们站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外白渡桥上的车流,一辆机动车过桥,要40分钟,平均过桥车速不超过5公里,基本就是“爬行”。接着,机动车进入外滩中山路,几乎等于进入了死胡同,进得去,出不来,全是车流。

 

当年还有一个瓶颈是泥城桥,即西藏路桥,北面是老北站,出入上海的大门,旁边的路被铁路阻断,南面是浦西商业区。这个瓶颈平均一小时车速不到2公里,就是瘫痪了,“有这条路等于没有这条路”。

 

如此紧迫的局面,就是阮崇武副市长紧急召见相关部门专家,研究上海中心城区高架路“即刻上马”的现实背景。

 

1985年,市规划局先后编制《中山路(大柏树—漕溪路)高架汽车专用道规划方案》和《上海市中心城高架汽车专用道规划方案》,根据规划,“七五”期间建议以改建中山环路和辟通成都路高架路为重点。上海市人民政府决定,作为1988至1992年的实施工程,先在中山北路新建一条5.9公里的高架道路。

 

然而,这“七五”计划第一年1988年作出的纸面“决定”,真正落地施工要“等到”“七五”计划最后一年的1992年。

 

掀起内环高架建设“冰山一角”

 

1985年,上海市规划局完成“高架汽车专用道规划方案”,其前提是市政府要有相应投资的能力。吴祥明说得明白:钱是垫底的,没这个东西,实际上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功的。他回忆,在1985、1986年时候,中央决定和上海财政“分成”,比例是23%左右。“也就是这个23% 上海留下来,其余的上交中央”。如是,上海就可以知道,在自己“名义”下,当年能留下多少钱,市财政可以预先作出各项计划。吴祥明说道:最后分成比例确定下来,为上海以后的发展创造了一个基础,做快速交通也好,做其他发展也好,基本财力有保证了。中央不是给真金白银,是给了一个政策,这个政策的实质,是中央给了上海一个用钱的额度,政策前提是上海自己的工作要做好,不断提高年度财政收入的基数。基数高,根据比例“切块”,留下的数目也就高。这是经济基础。我觉得,上海快速路网的第一个问题,就应该从这一时期中央、国务院和上海市委市政府做出的这个决策说起,这是一个最基本的东西。

 

中央这个政策额度,给上海提供了向外“借钱”的政府信用,拓展了“外向型”投资的开源探索。上海城市交通规划资深专家陆锡明回顾,当年3位市长与“世界银行上海城市项目研究”的接力棒故事:1985年,汪道涵已在做“世界银行上海城市研究项目”,也就是上海交通规划的合作准备工作,请来美国专家对上海城市交通进行整体研究。1986年,江泽民市长继续这个课题的科学论证。1988年,朱镕基同志到上海,手里没有一分钱,中央给的政策是可以贷款。朱镕基用足国家政策,世界银行华盛顿总部拍板同意,贷款给上海1亿美元,这带动了国内的配套资金,这样就可以把内环线搞下来。当时,世行一位研究了美国30年高速公路的专家,和上海专家们在电脑上作交通模型。“道路流量有一个当斯定律,新造一条路,一定会吸引、转移周围道路的流量,还会诱增新的流量,成为潜在的量,所以到一定时候新路又会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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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湾五角场高架

 

上海与美国专家的“模型框架”合作成功,而世界银行后请的法国专家却不同意。手中执掌着是否给钱大权的法国专家比鲁斯的观点,是法国巴黎老城没有高架,上海老城也不应该造高架。法国人对于本土文化的“固执”,世界闻名;上海市政工程设计研究总院总工程师崔健球和专家们带着比鲁斯,开车到现场查看窄小的横马路,看密集的交叉口,在地面看“那么繁多”的自行车,上高楼看那么密集的“蜘蛛网”,拍照片,做录像。反反复复,前前后后,经过半年左右的时间,法国人比鲁斯在“上海的拥堵”面前,终于“点头”同意快速高架方案,“上海终于松了一口气”。

 

设计小组是“三夹板”,市领导批下来是做“高”,世界银行法国人要做“平”,否则不给钱。法国人松口,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是上海整个决策过程当中比较艰苦的一段时间”。

 

资料记载:继“1985年上海市规划局形成‘高架汽车专用道规划方案’,1988年冬,上海市政工程设计院和世界银行资助的法国咨询专家,在上海市综合交通规划工作组协助下,进行了中山路的详细可行性与工程研究。研究中采取现代交通规划方法,进行了建设高架道路等13个方案的比较,最后推荐高架方案。这一研究取得了世界银行的认可,以中山路为骨架的内环路高架工程,成为上海第一个取得世界银行贷款的道路项目”。

 

由于众多的原因,1988年冬定下的中山环路快速高架路方案,第一期工程开工的日子,却是在1992年5月。从中山北路、沪太路口一直到金沙江路,全长约5公里,至1993年12月份竣工。

 

因为“实在等不及了,上海交通已经堵得不得了了”,内环线高架第一期工程施工刚刚过半,第二期工程就“迫不及待”地上马了,工程长达22多公里, 1年时间就造好了。内环线横梁采用预制板结构,全部在工厂预制,单靠上海的水泥成品厂还不够,周边地区的预制件企业,也都在造梁。

 

崔健球的说法是:随着内环线第一段5公里的建造完成,内环线快速路网建设的“冰山一角”,被掀起来了,形势紧迫,全面开花。

 

南北高架:中心城区杀出一条“血路”

 

1985年汪道涵市长启动的“世界银行上海城市项目研究”中,即含有成都路“4车道高架”方案和东西向的延安路高架方案。1992年12月,中共上海市第六次代表大会要求坚决贯彻城市基础设施先行的方针,确定包括南北高架路工程在内的十大项目,力争在“八五”期末开工建设。1993年3月23日,市政府召开南北高架路工程建设动员大会。

 

做南北高架,是要在中心城区杀出一条“血路”,市规划局向市建委上报的《共和新路—成都路—重庆南路—鲁班路南北干道及沿线规划》中,“在中山北路、天目路、延安路和中山南路设4座互通式立交;推荐标准路幅为50米,全线地面6~8车道,高架4车道”。

 

“交警部门提前参与意见了”:高架4车道,半边只有2车道,从交通管理角度看,那是很忌讳的。一根车道发生问题,另一根车道马上受到影响,结果是两个车道都不能动。交警去处理问题,车子进也进不去。 “两来两去”的内环线,“发展”下去终有一天会变成“停车场”。得到回复是:资金非常有限,如果有钱,谁不会痛痛快快地搞“三来三去”?

 

在1993年的工作会议上,市领导提出,从发展的角度来讲,4车道的南北方向高架是绝对不够的,“要考虑建6车道”。1993年10月25日,成都路南北高架按双向6车道方案开工。

 

时任市政局副局长的吴念祖,参与了南北高架工程建设,他曾“上书”市委主要领导同志,对已经定下的工程“关门”日期,提出不同的建议:1996年,“上面”下来一个指示,就是8公里的南北高架要在当年5月1日全线通车。但我觉得不可能。高架桥面是一个多跨段结构,上面安装钢板,再摊铺沥青,摊铺是需要适宜温度的。如果低温施工,以后路面会开裂,施工必须在4月份气温略高的时候才能开始,8公里最起码要施工两个月左右。接着还有伸缩缝、划线等等相当具体的后期工作,5月1日是不可能全线通车的。我写了封信给市委主要领导,把为什么不行的道理,从技术层面讲清楚。可能,领导会批评,但是施工质量一定要保证,否则全市老百姓以后要骂的。“我没有想到,市委书记很快就批准同意。所以,我觉得领导是非常讲科学的,也非常善于听取我们基层的意见。这件事情在我们系统一直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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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南北高架施工景象

 

南北高架这条“血路”是从“房堆”和“人堆”里“杀”出来的。上海市领导在华山路军人俱乐部召开动员大会,提出八字方针:知情、理解、参与、支持,“谁家孩子谁家抱”,号召全市人民支持这个项目。南段高架建设期间有916家单位、1800户10万居民的大动迁,纷纷为上海南北向城市大动脉建设让路,创下了上海城市建设史上的壮举。

 

做事情的最佳过程肯定是这样的:专家提前做正确判断,领导拍板做明智决定。现在说到成都路南北高架的6车道,当年所有参与这项重大工程的老同志,异口同声地庆幸这个决策:“这是一个宏观的可持续发展的科学决策”。

 

1995年12月10日,历经两年多,南北高架连同地面道路建成通车。该工程荣获中国市政工程金杯奖和中国建设工程奖鲁班奖。

 

浦西快速路系统基本建成

 

在纸面上,“申”的最后一笔是“竖”,而在上海市中心城区“申”字型高架道路的最后一笔,则是一“横”。1995年11月28日,在距离南北高架12月10日全线通车前12天,延安路高架西段正式开建。

 

曾是延安路高架建设总指挥的张惠民,解说了先从西段开始施工的现实缘由:有两个实际困难,一是全线居民和单位的动迁,都在中心城区的“中心”,人员密集,单位众多;二是施工必然对已经相当困难的交通,产生新的障碍。市委市府领导同志带领相关部门,一起实地察看,商量如何将施工影响降低到最小程度。就此决定,先做延安路西段,远在虹桥地区,相对离开市中心远一些,相对影响稍小。

 

先建造延安路高架西段,似还涉及这么一段尴尬往事:“当年”,“市里”某部门派车,把境外客人送到虹桥机场,人家坐飞机到香港落地,电话打回上海以示感谢,但是送机人坐的车还没有回到外滩办公地点。在上海地面走14公里路,比飞机飞1400公里,用的时间还要长。上海的大门难进,这是个脸面问题。

 

西段规划曾有设想,把延安路高架支线与虹桥机场候机楼相连接,让顾客直达空港。但是机场担心从高架过来的车辆又多又快,会造成空港的拥挤。从而决定,西段在空港大门外边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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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新路高架建设场景

 

延安路高架从虹桥机场到外滩,约长8公里,与南北高架长度相近。建造内环线使用预制件,在南北高架和延安路高架上则实现了“全路面现浇”。在中段建设中,充分考虑到上海展览馆的建筑高度,除却红五角星的尖顶,整体偏低,如果这个地段的高架和其他地方持同样高度,展览馆的感觉就好像是“塌”了下去,会影响到整个景观。在实际施工中,“展览馆这一段延安路的高架标高,比其他地方低”。其标志是,路灯设置在隔离带护栏上,高架上没有竖起来的路杆灯。

 

施工最困难的是东段。东段是从市中心西藏路处的大世界,到外滩的将近2公里,车辆集中交汇,周边高楼密集。在上海快速高架路网的建设中,只有延安路东段实施全封闭施工。采用全封闭方式,为的是抢速度,尽快缩短施工的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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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中路高架

 

许培星这样回忆:只要是造路,就一定要在新路旁边,辟出临时车道,建设成本是增加了,但老百姓的出行方便了。建延安路高架,关键是东段横穿黄浦区。也有人觉得,这地方怎么造,又怎么管?当时,建路总指挥打电话给我,他说,好像有人说,建延安东路东段高架“不行”?我说:“不行也要行,我们明天都到现场,研究怎么做。”第二天,统一认识,长痛不如短痛,“螺蛳壳里做道场”,东段必须要建,而且要快建。不建的话,延安路就形不成一条通道。同时,必须搞好周边交通管理方面规划,要想办法把周边道路,像流水一样活起来。南北向的,就把河南路作为单行道通行,外滩道路条件比较好,依旧保持双向通行。把自行车都放到四川路。东西向的,把金陵路和福州路作为一对单行道。这样就保证了延安东路东段高架的建设,也保证了这个地区通行的便利。

 

南北高架与延安路高架既有环形相连又有十字贯通的交汇点,当时是上海市政工程中规模最大的一根柱子,上面叠起五层高架。当时打桩的锤,开始用5吨,后来用8吨,但打到相应深度,内壁摩擦力增大,施工发生困难。后来换成更大的10吨、12吨桩机,工程进度顺利。这个施工装备上的事宜,后来在社会流传成一个桩机打到龙背上,请法师做法方得解决的“故事”。

 

吴念祖说到这个“龙柱”,很是感慨:延安路和南北高架的交汇点,在全国城市立交桥里是独一无二的,全互通式的,所有匝道都“建”在一根柱子上。这根柱子直径4.2米。社会上流传什么“龙背”什么“法师”的事情,实际是柱子的设计承载力太大,打桩打不下去,后来换成大吨位的打桩机,施工就非常顺利了。一根光秃秃的水泥柱子,竖在市中心位置上比较难看,我们就在审美上做功夫。最后用的形象是中国青铜器上的龙,市里领导看了石膏模型,觉得不错。现在上海人都习惯说,上海的原点在这里,市领导要我写一篇文章来解说,我写文章在报刊上发表了,用的是笔名。

 

有专家做了这样精彩地叙述:内环线加南北延安路十字高架,实际起到了“五个环”的功能:内环线是一个大圆,西边到虹桥,东边到南浦大桥,在圆当中画个十字,把一个大圈分割成为4个小圈。这个内环加上十字交叉,实现了城区中心区域交通流量的一个大循环,同时也拥有了中心区域上下左右的4个小循环,整个中心城区的交通就打通了。这个综合思路,在以后的道路建设中逐渐得到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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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浦大桥

 

在访谈中,夏丽卿作了这样的“结语”:这样,中心城的内环高架快速路网,即中山环路的浦西段,与南北高架、延安高架呈一个十字形,包括外环线的浦西部分,在上个世纪末,我们都通了。“在1985年,我们编制的系统规划,在上个世纪末,在浦西区域我们设计的快速路系统基本得到了实现。规划不可能百分之一百都规划得很清楚,在实施当中,完全是百分之一百没有调整,也是不现实的。但是总的框架,如果80%、90%都完成了,就应该是属于成功了。”

 

杨高路:史无前例的上海一号工程

 

相隔着黄浦江的浦东,“面目”的清晰,经历了一个过程,也需要一个程序。

 

1984年底,国务院改造振兴上海调研组和上海市人民政府联合制订了《上海经济发展战略汇报提纲》,提出了南下、北上和东进改造与振兴上海的三个方案:东进,就是开发开放浦东,重塑现代国际大都市形象。1986年,国务院在对《上海城市总体规划方案》的批复中明确指出,“有计划地建设和改造浦东地区”。上海市政府成立了浦东开发研究小组,原上海市市长汪道涵应邀担任总顾问。

 

1988年5月2日至4日,在“浦东开发国际研讨会”上,朱镕基市长在干部大会上激动地呼吁:“起来,不愿上海沉沦的人们,让我们一起重振上海雄风!”

 

吴祥明说,“我是相当幸运的”,赶上了上海改造的“整个过程”,“正好是上海在酝酿大发展,之后又实施了大发展”——

 

“八十年代中期,说到上海的发展方向,有说北上的,就是发展宝山;讲南下的,就是发展金山卫;东进,到海里去了;“西面没什么噱头”,要跑到江苏地界了。最后决定开发浦东。开发浦东,有两个实际问题,第一个,浦东多大,开发区范畴又是多大?第二个,怎么过江,这就涉及到过江的交通路桥问题。现在上海的快速交通路网和开发浦东的地形格局,是密切有关的。

 

“我记得,是1988年,朱镕基当市长,他出题目,叫我去研究开发浦东,涵盖浦东的上海城市中心区域范畴,“究竟要多大”。当时上海城区范围是130平方公里。朱市长指示,去调查世界上比较大的城市,比如东京、莫斯科、巴黎,它们的城区有多大。他说:人家有多大,我们上海开发浦东之后,也就多大。这是市委市府相当重要的决策。

 

“调查下来,大家都有点不相信,莫斯科、巴黎、东京的城区,差不多是500平方公里,相当于4个上海。朱镕基拍板说,就按照这么大去做规划。这个是蛮难弄的。我们工作机构,要做一个向国家汇报上海开发浦东的方案地图,首先要划个框框。这个大致的范畴,就是现在S20的里面。西面,虹桥机场不算在城区里面。南面是莘庄,朝东划一条线,是现在外环南面的线,就是徐浦大桥。500平方公里,划了几块,外高桥开发区、金桥开发区、陆家嘴,中间有规划专家布置点绿化放上去,把具体方案做成功。

 

“既然划条线过黄浦江,这里就涉及造桥和浦东造路了。”

    

1991年11月19日,黄浦江上的第一座大桥,以全国跨度之最的南浦大桥举行落成典礼。在南浦大桥即将通车的前两个礼拜,即11月6日“深夜”,吴念祖接到吴祥明电话通知:浦东杨高路工程被列为市府1992年头号工程,必须当年动迁、当年施工、当年通车,质量必须全优,你担任常务副总指挥。20多年后,吴念祖谈起当年接电话的感受:吴祥明同志是市政府副秘书长,他直接打电话给我,说有个重要任务要交给我,政府决定要开发浦东了,上海市第一次“出现了”第一号工程,也就是杨高路工程,一共是24公里。这对浦东开发开放是非常重要的,把浦东的几个区,外高桥、金桥、张江,等等,都串联起来,叫做金线穿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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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中路成都路交叉路口

 

作为头号工程,市长任工程领导小组组长,副市长任常务副组长;市府秘书长任总指挥,建委主任任副总指挥,市政局副局长任常务副总指挥,一个工程这样的干部配置,这在上海史无前列。这叫作“一号工程要配备一流干部”。

 

中国改革开放,“没有路就没有出路。”军令如山,第二天,市政局常务副局长、杨高路常务副总指挥吴念祖坐车,到浦东“转了一圈”。规划中的杨高路最初设计为4车道。经市领导讨论决定,从浦东开发开放的长远角度考虑,4车道“远远不够”,改为双向6快2慢道路,道路红线加宽至50米,沿途配建龙阳路等立交桥。市委书记吴邦国说:“杨高路一路牵全局,一号工程要创造公路史上的奇迹。”

 

一时间,浦东杨高路指挥部“群贤毕至”,夜以继日地拟定工程方案,提出工程体制改革和向科学管理要效率的有力措施,30多支施工队伍,一万多名建设者开进现场,浦东大地顿时车轮滚滚,杨高路作为全市闻名的重大工程,得到各行各业各部门的有力支援。

 

1992年1月25日,杨高路正式开工,南起上南路,北至江海路,全长24.5公里。当年12月8日竣工通车。10个月后,1993年9月15日杨浦大桥建成通车。12月,再次来到上海的小平同志走上杨浦大桥,眺望浦东建设景象,十分感慨地说:“喜看今日路,胜读百年书。”这是他对浦东“成功之路”的权威肯定。

 

继往开来,志在必得

 

快速路网,这在30年的上海市政建设史上,是一个从无到有的故事。

 

从无到有,其中沉淀着劳心苦思的极度焦虑,更有如履薄冰的万般审慎,吴念祖体会:上海市为什么能比较快、比较好的发展快速路网,到现在规划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只是在原来基础上加以延伸和完善?我觉得上海比较成功的一点就是,上海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各个机构和专家对规划非常重视,真正做到了规划的长远性、可持续性和科学性,这个基础性工作做得比较好,“上海没有折腾”,这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从无到有,其中既表现为被历史“捆绑”的无奈挣扎,更展示出敢为天下先的改革勇气。当下,更要“风物长宜放眼量”,有限的高架道路资源与对不断递增车辆的需求,成为了上海国际性大都市管理者必须提前考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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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浏高速公路

 

对于上海高架道路系统目前存在的部分道路断面饱和,高架道路与地面道路的衔接缺陷,高架道路监控能力和交通事故处理引起的拥堵等问题,就如何改善、发挥高架道路系统最大的交通功能,专家们在做深层次的研究,并提出了相关措施。在研究的同时,众多专家们说起同一个“预测不到”:上海的经济发展会这么快,上海交通的需求会发展这么快。

 

快速路网,在近30年的上海市政建设史上,是一个攀越了千山万水的曲折过程。时代的跋涉将顽强继续,路在智者的脚下,路在勇者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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