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 · 壮哉“第一飞”——C919首飞机组纪实

那个下午，那条跑道

一个寻常的下午，却引来了一个国家的不寻常期待；一条寻常的跑道，却停泊着一架举世瞩目的不寻常飞机……这一天，注定要载入史册；这一天，注定要在广阔的天空中留下一弯亮丽的彩虹！

下午两点。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第四跑道。

跑道四周，早已聚集着来自中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数千名观众。他们中，既有当今国际航空业的巨头和专家，也有中国中央和地方的重要官员；既有各路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也有满怀喜悦、翘首以盼的普通市民……此刻，无论何方神圣，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一个点上——矗立于跑道中央的那架银白色大飞机。远远望去，飞机的机身和机尾上印着几个醒目的大字：C919。

是的，这一天已让每一个中国人等待得太久太久；这一天，对于那些从事航空事业的人来说，也都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人们不会忘记，一个世纪前的1909年，25岁的中国青年冯如，以其超人的智慧和毅力，设计制造出中国第一架飞机，命名为“冯如一号”；当年9月21日傍晚，冯如又亲自驾机正式试飞并获成功。尽管他当时的试飞距离只有短短的2640英尺，但比6年前制造了世界上第一架飞机的莱特兄弟的首飞距离还是超出了1788英尺。令人惋惜的是，在1912年的一次试飞时，飞机出现意外，“中国航空之父”带着不懈追寻的飞天梦抱憾而去……这一年，冯如28岁。

人们同样不会忘记，1970年，国家向上海飞机制造厂下达“运-10”大型喷气式客机的研制任务，并于1972年审查通过飞机总体设计方案，1973年正式开始研制工作。经过全体研制人员协力攻关，1980年9月26日，“运-10”飞机首次试飞成功。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自1982年起“运-10”研制基本停顿；到了1986年，研制计划彻底终止。啊，中国人的飞天梦，为什么就那么难圆、那么难成？！

光阴如箭，时针很快指向21世纪的2008年。尽管岁月又过去了22年，但中国人驾着国产大飞机翱翔蓝天的情结还是“剪不断，心依然”。这一年，作为国家意志的体现，ARJ-21新支线飞机成功首飞。虽然，它还算不上“大飞机”，却标志着中国在客机领域又重新返回自主研发的道路。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国家启动了C919大型客机的研制计划。

在此有必要聊聊有关C919的“国产化”话题，因为这是中国人的一个心结。“C919是真正意义上中国完全拥有独立知识产权的现代大型客机。”这是中国工程院院士、C919总设计师吴光辉对这款飞机的定义。如此，就引发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包括笔者在内的诸多中国人都认为，“发动机”乃飞机的“心脏”，它才是决定一架飞机是否“国产”的关键。而C919的发动机LEAP-1C却来自CFM公司，一家由法国施奈克玛公司与美国通用公司合资的公司。这就是说，C919的发动机并不是国产的——那又何言此款飞机具有“自主知识产权”呢？

我们不妨先来了解一下国际通行的相关行业背景，这对我们更加全面、专业地理解“自主知识产权”或有帮助。

——总体设计方面。C919飞机气动设计、结构设计、系统设计需求均由中国商飞公司提出并定义，飞机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

——系统集成方面。各供应商按中国商飞的顶层要求研制机体和机载系统，商飞公司负责机体和系统的顶层设计及各系统的集成；

——试验验证方面。以中国商飞公司名义向局方进行型号合格证申请，作为飞机TC证的申请人，按照适航规章的规定和要求，对飞机研制各个过程和环节负责，需完成相关的系统集成和试验验证，并承担飞行试验验证规划和试验证明；

——客户负责方面。对后续客户支援体系、飞机运营保障等负责。对客户负责，是飞机全寿命周期内的负责人。

再来听听专业人士的诠释。

一位专家介绍，对于大飞机这样复杂的产品，整体设计、系统集成至关重要。没有顶层的整体设计，即使把全世界最好的发动机、机身、飞控、航电等组合起来，也“组”不成一架能够飞上天的飞机。是的，波音公司和空客公司并不生产发动机，他们客机的大部分设备都是向其他公司采购，波音最新型的B787，90%的零部件也都是外包。

另一位权威人士则形象地给出了一个颇有意思的解读：苹果手机全球最大组装基地在中国，其核心部件CPU由三星代工，摄像头由索尼提供，闪存芯片则由美光、海力生产，但“苹果”品牌属苹果公司却毋庸置疑，理由很简单：苹果手机的设计权是苹果公司的。

更有一说：一栋房子，砖石、涂料是谁的不重要；装修后室内的空调、顶灯买谁家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房子品牌属于谁。“万科”设计并出资建造的就是万科集团的；“恒大”设计并出资建造的就是恒大集团的；谁也不会说，因为涂料用了立邦的，房子就是立邦的。

回到C919。同理——C919飞机整体设计、集成及后续试验试飞、客服支援都是中国商飞完成并掌握的，尽管其发动机包括部分零部件使用进口产品，但丝毫不会影响飞机“自主知识产权”的中国属性。

当然，从对发动机的关注度上可以看出，国人对国产发动机葆有崇高的期许与渴望，对早日让我国自主研制的大飞机翱翔蓝天同样葆有真挚的企盼与念想——这份拳拳热情和深深关切值得珍视，它也正是当今大飞机事业稳步健康发展的强大动力，是万众一心托起大飞机腾飞九霄的民族自尊、自豪与自强的显现！

鉴于此，2017年5月5日下午2点，当停泊在浦东国际机场第四跑道的C919大型客机准备正式起飞时，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举国关注、举世瞩目的重要事件。这是个正逢春夏交替的日子，江南的风吹绿了广袤的大地，也吹暖了人们的心窝，世界变得生气勃勃！

此刻，由机长蔡俊、副驾驶吴鑫、观察员钱进、试飞工程师马菲和张大伟五人组成的首飞机组已经来到崭新的大飞机上。一切准备就绪，全体人员信心满满，整装待发，就等塔台的起飞指令了。

起动，滑行，机头昂起，直入云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漂亮，每一个步骤都是那么精准！2点35分许，地面监控室指挥大厅给机组打来电话，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马凯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向机组全体成员致以问候。机组人员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商飞公司时的身影，耳畔也响起了总书记的嘱托——这更让他们深受鼓舞。经过79分钟的飞行，首飞任务圆满完成！

是的，结果至善至美，毫无瑕疵。可是，此刻有谁会想，完美结果的背后，又隐藏着哪些秘密、哪些艰难曲折的历程呢？

还在2016年10月，由5名来自国内外试飞业界资深专家组成的评审组，对20名优秀的首飞机组候选人进行包括心理测试、机上实操及当面问答等在内的全方位考试，最终根据专家的打分和评选进行排序。排在第一位的候选人将成为C919首飞机组的机长，其余机组成员则由机长推荐报上级批准后产生。在这次考评中，正值不惑之年的蔡俊凭借其扎实的理论功底和高超的实操技能欣然成为机长，之后，由他推荐其他人员，组成了C919首飞机组。

来不及兴奋，来不及庆贺，首飞机组甫建成，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培训和实战演练中去。在短短三个月里，他们完成了2轮24天的飞机系统理论培训，2轮8天的技术交底和5次座舱实习；完成了为期23天的电传测杆及变稳机试飞培训，完成了6天的烟雾撤离、应急离机能力培训和32项特情处置预案编制……同时，在C919飞机工模、铁鸟、航电台和某型全动模拟机等平台上又开展了为期25天的特情专项训练，完成了41个训练科目和500多个试验点。

何谓工模？铁鸟又是何物？也许，对于读者朋友来说，这么多的专业名词显得陌生而又乏味。我们自然不必专门去研究它们，也不可能一下子全部理解。但恰恰就是这些难懂的词汇，却折射出首飞机组工作的繁杂与深涩，任务的繁重与紧迫——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测试结果与国际标准“对标”，以期达到行业一流水平。

自2017年3月1日起，首飞机组开始进行第一次低速滑行试验，随后又开展了2次低速滑行试验，6次中速滑行试验和5架次高速滑行试验……突然就想起柏拉图的一句名言：“无论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重要的是开始后就不要停止。”的确，从首飞机组成立并开始工作的那天起，他们就从没停止过，他们以自己的行动写就了中国航空史上浓重的一笔。

行笔至此，让我们把镜头重新聚焦到那个下午，那条跑道。

也许，好奇心永远是人类的一个顽症，一有机会就会不加掩饰地表露出来——此刻，望着首飞机组成员气宇轩昂地迈出机舱，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相互打探：“听说参加首飞的都是飞行员中的佼佼者？据说还有两位试飞工程师？”“真想知道他们都是些啥样的人，首飞时又要完成哪些任务？”……

他们是怎样的人呢？他们的职业又有哪些鲜为人知的秘密？

那个职业，那种意志

C919首飞机组的五名成员，有三位原来都是飞行员、机长，经层层选拔而成为商飞公司的试飞员，其他两位则是试飞工程师。在此，我们不妨将试飞员和试飞工程师的职业向读者朋友“普及”一下。

试飞员与飞行员的最大不同是，他们所驾驶的飞机从未有人飞过，更未载过客人。曾经有人描述道：飞行员载着乘客必须保证每个人的安全，因此他们总是飞行在安全的“中心线”；而试飞员却要驾着飞机飞行在安全线的两个边界，去触碰安全的“底线”，以自己试飞过程中的“不安全”，换取未来乘客的“更安全”。他们需要在“安全”与“危险”的临界点做种种试验，获取各种数据提供给设计师和生产方参考改进，确保今后飞机载客时的安全。

试飞员的综合素质要求颇高，既要有深厚的理论功底、高超的飞行技能和经验，更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诚实的个人品格。每次飞行结束后，试飞员通常都要回答三个问题：今天飞了什么动作？飞机发生了什么问题？解决的方案是什么？前两个问题一般都能回答，关键是第三个问题，即要求试飞员从现象看出本质，掌握飞机究竟哪些部位出现了问题及其产生的原因。

针对存在的问题，试飞员当然要提出解决方案供设计人员参考，这对试飞员的语言表达能力显然是个挑战。过去的机载测试只有一个能记下12组数据的示波器记录仪，其他试验情况则需要口头描述，试飞员必须用相应的技术语言将问题明白无误地说出来。如是，试飞员的航空理论也须扎实，得充分了解飞机的设计思路和特性，尤其对存在的问题要十分清楚，有准确的判断和认识。

当一名试飞员真不容易啊！有些人不禁为他们的工作难度慨叹。且慢，还有更值得惊叹的事呢！

除了专业的理论功底、精湛的飞行技艺和处事不惊的应变能力，试飞员还要具备对许多人来说都颇为难得的素质，那就是：不惧风险的献身精神。自从法国试飞员欧仁·勒菲弗在1909年的一次试飞时不幸遇难——他也是世界上第一个为试飞而献身的试飞员，“试飞”这项工作就被人们视为“高危”职业——之后的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点。数据显示，上世纪50年代，试飞员的死亡率竟达每周都有一人遇难的程度！直到60年代，由于航空技术的成熟、地面测试及模拟实验的导入，此项工作的危险性才大幅降低。

由于试飞员工作的特殊及其综合素质的要求，世界上一些国家相继建立了专业的试飞员学校，专事培训高素质的优秀试飞员。这里，我们愿向读者介绍一所美国的试飞员学院，之后要提及的C919首飞机组3名成员——蔡俊、吴鑫、钱进，都曾在此接受过严格的学习与培训，并取得不俗的成绩。

作为广受赞誉的老牌试飞员培训机构，“美国国家试飞员学院”（NTPS）不啻是许多民机试飞员心中的“圣地”。该学院成立于1981年，通过长期培训来自美国及世界各国的试飞员和试飞工程师，学院在培养训练民机试飞员领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逐渐形成一套国际广泛认可的试飞员培训课程体系。在培训过程中，理论学习和上机实践紧密结合，互为补充，以确保达到最佳效果——看来，美国人也深谙“理论联系实际”之重要，真理确实具有普遍的启迪和推广意义。

新飞机或机载系统的评估需要以扎实的数学、物理知识及丰富的飞行经验为基础。由于学员大都缺乏相应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学院为此专门设置了预科阶段学习，帮助学员掌握包括数学、物理、空气动力学、飞机性能、稳定性和操作性评估等方面的基础知识。学院同时还要求学员进行团队建设测试、数据分析和报告书写等方面的实践，并增加了试飞员在轻型飞机和中型飞机上集中复习训练及试飞工程师在轻型飞机上介绍飞行的科目。

很难想象，在如此“塞满”时空的“填鸭式”受训中，学员是否还有正常人的生活？！莫非，正是由于这种“非正常”，才塑造了日后“超常”的试飞员？

当几个阶段的学习培训即将结束时，学院会要求所有学员都参与项目结束的评估，目的是将掌握的知识应用到飞行实践中去。通过在学院的学习，每名试飞员和试飞工程师都会获得相应资质，获取一定的理论与实践储备。然而，这仅仅是民机试飞员成长路上的第一步。今后，他们还需通过转机型培训等方式更加深入地熟悉试飞，直至各种机型的性能了然于胸，这才可能成为民机型号试飞的中坚力量。

那么严苛的培训，那么繁复的程序——想要成为合格的试飞员委实不易，真可谓“路漫漫，其修远兮”！

当我们简要介绍了“美国国家试飞员学院”并知悉了他们的教学理念和专业水准后，我们不得不钦佩中国商飞公司高层宽阔的视野和超前的意识——只有把自己的试飞员送到世界上最顶尖的学校，掌握最前沿的知识和技能，才能组建一支技艺精湛、心理素质超强、熟悉国际飞行规则、能文能武且善于打硬仗、打胜仗的一流试飞员队伍！

被送往“美国国家试飞员学院”的学员也确实没辜负公司领导的期望。就说C919首飞机组的蔡俊、吴鑫和钱进三位吧，他们曾先后去那里学习，其中蔡俊和吴鑫学习了一年，钱进学习时间稍短一些。他们克服种种困难，都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所有规定课程与项目，蔡俊还凭藉其出色表现获得学院授予的“优秀学员”荣誉称号。

除了美国的试飞员学院，国际上还有一些同类院校，如南非试飞员学院、中国试飞员学院、俄罗斯试飞员学校、加拿大国际试飞员学院等，他们各具特色、各有所长，在业内也颇有影响。C919首飞机组的两名试飞工程师马菲和张大伟就是在南非试飞学院毕业的，他们在那里学到大量与“试飞工程师”工作有关的专业知识，为日后C919试飞时更好地行使自己的职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里再介绍一下试飞工程师的工作职能。虽说这是一种配合性工作，却也相当重要。在飞机试飞过程中，试飞工程师要及时提醒并告知试飞员各个环节的动作，即“接下来要做什么”，并观察数据，判断试飞员的动作是否精准到位。按照马菲的表述，“如果说试飞员是舞蹈演员，那么试飞工程师就是他们的编剧”。很形象啊，有意思！

“试飞员”，“试飞工程师”——这些对常人来说颇感陌生的名词，却肩负着重要的使命，承担着巨大的风险。他们要以超强的毅力、超凡的知识、精细的观察、精准的判断，迎接一次又一次挑战，完成一次又一次任务，提交一份又一份建议，参与一次又一次讨论。在此过程中，他们或会面临“生死”的考验，或会邂逅技术的挑战，或会遭遇人为的误会，或需调控自身的情绪……然而，他们必须知难而上！

那个机组，那份担当

说来有趣，C919首飞机组的5名成员——机长蔡俊，副驾驶吴鑫，观察员钱进，试飞工程师马菲、张大伟，他们的出生时间按序正好分为三个年代：“60后”，“70后”和“80后”；他们的出生地也来自五个不同的省份：上海，山东，安徽，河南，陕西。这种有趣的结构，究竟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有意的安排？如果是后者，我相信这种“阶梯式年龄”、这种集各地文化之大成的组合，应该是最为合理和优化的；而若是前者，那就只能视作是一种“天意”了，上苍有眼啊！

现在，就让我们直面5位血性男儿吧。

机长与副驾驶

在我们的认知中，执行C919首飞这样重大任务的机长，理应由一位资历深厚、德高望重的“元老级”飞行员来担任。因此，当得知完成C919首飞任务的机长蔡俊当时只有41岁时，不禁暗暗吃惊：这是个怎样的人呀，商飞公司、试飞中心居然将如此重任托付于他？

然而，当我们与蔡俊同桌而坐，相向而谈时，突然就意识到，原先那因其年龄而流露出的惊讶纯属多余。没错，他生于1976年，今年才42岁。可是，人高马大的他外表就让人感觉到一种气势，一种力量；再加上他茂密的头发中恰到好处地夹杂着一些灰白发丝，又平添了一份成熟、一份智慧。而真正让我们对他刮目相看甚至肃然起敬的，则是他沉稳坚定的语气和由内而外、真真切切的自信。

“能跟我们谈谈你的人生经历吗？”蔡俊是上海人，我们的交谈既可用国语也能用沪语，在两个“语言频道”不经意的交叉和转换中，气氛也显得相对活泼和轻松了。

“我1995年考入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航空运输学院，大二那年，为圆自己的飞行梦而去参加东方航空公司在我校的定向招生并被录取，从此开始了我的飞行生涯。”蔡俊一边回答，一边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1997年我21岁时第一次驾机飞行，以后就成了一名正式的飞行员和机长。至今，我已驾驶过A320等多种机型，飞行了10300多小时，飞行生涯也有21年了。”

“蔡俊成熟沉稳，喜欢超越自我。”航空运输学院的老师这样评价他。确实，他是一个不甘平庸、乐于挑战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蔡俊渐渐觉得工作过于“常态”缺少挑战，遂产生了离开东航去体验“不一样人生”的念想。一些民营航空公司闻讯喜出望外，纷纷向他伸来橄榄枝，开出了高昂的薪酬。然而，蔡俊志不在此，婉言谢绝。

机会似乎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就在蔡俊四处打探、八方寻觅时，一位朋友告诉他，刚刚成立不久的中国商飞公司正在招募试飞员，并且神秘兮兮地说：试飞员这种工作难度很高，颇具挑战性……什么，挑战性？蔡俊眼睛一亮，当即被吸引住了。2011年，他毅然来到商飞公司，从此成为这家大型飞机制造运营企业的一员。

是金子总会闪光。一段时间后，商飞公司已然注意到这位35岁的年轻机长，且发现了他身上那作为试飞员所必备的良好心理素质和娴熟的飞行技能。一年后，蔡俊作为商飞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被送往世界一流的试飞员学习培训机构——“美国国家试飞员学院”深造。

学院生活紧张而又高强度。由于飞行员与试飞员的工作区别甚大，“飞”在试飞员工作中只是小部分，因而，蔡俊除了“飞”各种机型的飞机外，必须花大量时间去获取和分析数据。这样，他只得“8小时上课，回来先睡上2小时，然后再上网查资料、啃书本，有时还要重拾物理、数学等基础学科，常常复习到凌晨。”

加倍的努力一定会换来加倍的回报。一年学习期满，蔡俊不仅完成了学院的全部学业，获得试飞专业的硕士学位，同时还因其出色的成绩被学院评为优秀学员。蔡俊，好样的，我们由衷地为你点赞！

结束在美国的学习后回到商飞公司试飞中心。此时，商飞公司各项工作正进入快速发展时期，C919大飞机的研制工作也在稳步推进。2016年10月，商飞公司决定组建C919首飞机组，并由国内外5名专家评分，从包括商飞公司试飞中心、中航工业试飞研究院在内的一批优秀试飞员中择优选出一位机长。

11月16日，蔡俊正在飞航班。中午飞机落地打开手机，却见一大串“祝贺”蜂拥而至——他被正式确定为C919首飞机组机长！“当时我很兴奋，能被选为首飞机组的机长确实是一种荣誉。但我意识到，这更是一种责任，一种担当。”于是，蔡俊以最快的速度组建了首飞机组，并迅速投入到紧张而又头绪繁多的准备工作中去。

谁知，在2016年12月28日进行的一次滑行预试验时，机组就出师不利。当时滑行的距离并不长，可当蔡俊踩下刹车时，却感到刹车压力很高，刹车系统有问题！机组又进行了一节、二节、三节、五节等速度的测试，最终认为这个刹车系统确实存在瑕疵。经商量后机组决定终止这次刹车试验。这可是一个沉重的决定啊，很多人会感到失望，也有人会感到困惑，有的人甚至还会质疑：这么简单的一个试验，怎么就无法进行下去以致终止呢？

然而，蔡俊和机组人员全然顾不得这些了，比起飞机的安全，比起中国的大飞机事业，机组受到误解、受到委屈、甚至得罪一些人又算什么呢？重要的是发现问题后必须予以解决！他们下了飞机马上就与设计人员沟通，把之前系统出现的情况一一告知。设计人员根据他们的测试记录反复进行分析，终于找到了刹车系统调参的问题。之后他们又与供应商沟通，花了近两个月时间才把这个参数调整完毕。

人有时候是需要坚持的，这种坚持需要自信，需要底气，更需要去除一切私心杂念的责任与担当！

2017年2月28日，首飞机组进行了第二次滑行预试验。在试验过程中，飞机最高滑到了30节速，可谓相当成功！之后的低滑、中滑和高滑等试验也是一路顺利，非常圆满。到了2017年的4月底，首飞机组已完成了所有的滑行试验。此刻，尽管谁也没说什么，但机组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明白：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首飞了。

是的，C919要首飞了，忙碌了那么久、那么辛苦，所有的人不就期待着这一天么！该选择一个怎样的好日子呢？中国人历来重视这样的时刻，而作为一架中国人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大飞机首飞，更彰显着超常的意义。经联系中央气象台和上海气象台，又咨询了商飞公司的气象专家，最后一致认为：2017年5月5日上午比较适合起飞。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5月5日清晨，蔡俊等一起床就赶紧观望天气，却觉得不对劲，似乎不能满足起飞条件。立即与设计人员、公司领导及气象专家商量，看看当天是否还有适合首飞的“窗口期”。经缜密分析反复研究，最后形成统一意见：下午2点首飞。按常规，机组人员应提前一个半小时上机做起飞准备，而此时，只剩下一个小时了！幸好之前已做足功课，上机后各就各位，很快完成各项准备。

当然，C919大飞机首飞，毕竟是一件举国关注、举世瞩目的大事，而首飞机组又必然是“关注”与“瞩目”的焦点。因此，哪怕是心理素质再好的人，此时也一定会感受到压力，在心理上产生某种微妙的变化。这里不妨向读者披露蔡俊机长当时两个不寻常的细节，人们或许能从中感受到一点什么。

镜头一：上飞机后，蔡俊上了趟厕所，这本属正常；可是，仅仅隔了10多分钟后，年轻的机长居然又上了一趟厕所！

镜头二：穿上救生衣坐上座位后兴许是手上冒汗，蔡机长竟一反常态不停地搓手，还下意识地将手往衣服上使劲磨……

熟悉蔡俊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遇事镇定、善于克制自己的人，但他这些“奇异”的肢体语言又该让人如何解读呢？或曰：当你心中装了一件事，一件关乎国家、关乎民族、关乎你个人矢志不渝甘愿为之献身的大事时，你一定会格外在乎它，你身上的每一根神经也都会为它做出超常的反应。蔡俊是“超人”，更是“常人”——面对压力他同样需要自我减压、自我调节，以便让自己尽快平复心绪，在最佳状态下“知难而上”，迎接挑战，直至完成使命。

“开干！”此时的蔡俊显得沉着而又果断。在他一声令下，C919满载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和几代人的梦想与期待，在轰鸣声中直冲云霄。“有人之后仍在问我当时是否紧张，其实我考虑更多的是飞机的状态，已经没时间去紧张了。当我拉第一杆的时候，就觉得飞机跟工程模拟机状态非常相近，非常好。后面的试验也进行得很顺利，所有的试验都是一次过的。”有关那次首飞，蔡俊的语气显得平静而轻松。

事实情况是，机组当时都做了最坏的准备，甚至随时打算“光荣”，与机共存亡——毕竟，一架从未上过天的新飞机，在空中“一切皆有可能”，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而作为机长，蔡俊也考虑过万一遭遇意外机上人员的撤离预案。自然，他本人压根就没冒出过“离机”的念头。其实，机组其他人员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身上，都镶嵌着中国航空人危急关头视死如归的风骨！

C919首飞机组副驾驶吴鑫，也有着与蔡俊一样的情怀。

吴鑫是山东青岛人，1975年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母亲是医生，父亲则从事司法工作。采访吴鑫，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沉稳、睿智，对国内外与航空有关的知识非常熟悉。

中学毕业后，吴鑫就读于中国民航飞行学院，之后来到中国东方航空公司，成为一名年轻的机长。在这里，他认识了蔡俊，从此成为好同事、好朋友。说来也巧，他俩身上有着诸多相似之处：中学毕业都进了航空学院；之后都去了东航，成为技术娴熟的机长；都与同样是从事航空事业的女性组成家庭……

有意思的是，吴鑫与蔡俊的血管里，居然也都流淌着“不安分”的红色液体，对平庸与“过分安稳”颇不以为然。2011年吴鑫离开东航打算去一个更具挑战性、更符合自己发展的地方。于是，他与蔡俊一样也选择了刚成立不久、亟需飞行人才的中国商飞公司，成为该公司试飞中心的试飞员——这种选择在逻辑上似乎是一种必然：既与两人乐于挑战的性格相吻合，也与他们“航空报国”的情怀相一致。

很快，吴鑫被商飞公司送往美国国家试飞员学院学习培训，并在那里取得可喜的成绩。一年后回到试飞中心，他进一步展示了自己的综合素养和飞行技能，成为试飞员队伍中的翘楚，受到越来越多人的重视。“在商飞公司试飞中心，蔡俊和吴鑫是被公认的优秀试飞员，他们各有所长，各有担当，总体业务能力几乎也不分上下。”试飞中心主任钱进对他的两位爱将评价甚高，话语中流露出一种由衷的赞赏。

有一件事很值得玩味。在酝酿组建C919首飞机组人选时，曾有过一个规定：每位“候选机长”都要拟定一份“组阁”名单，即一旦自己被任命为机长，副驾驶及其他机组人员将如何构成。有趣的是，吴鑫与蔡俊都是机长候选人，吴鑫的副驾驶“备选人”是蔡俊，蔡俊的副驾驶“备选人”则是吴鑫——这对好朋友既是竞争对手，又不约而同将对方视作最佳搭档，可谓知己知彼、所见略同！这其实也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两人“君子爱才”、“君子坦荡荡”的品行。

天遂人愿，在C919首飞时，吴鑫果然成为蔡俊的搭档，并与机组人员一起圆满完成了首飞重任。之后，根据试飞中心的统筹安排，吴鑫又成为第二架C919新机首飞时的机长，带领机组人员出色完成了首飞任务。在此请允许我们对试飞中心的战略布局稍稍展开几句。

在采访商飞公司试飞中心钱进主任时我们得悉，为了使商飞公司试飞员队伍成为一个国际一流的专业团队，试飞中心一方面适时引进世界一流的专业人才，一方面又设计了“可持续发展”的培养计划，让更多、更优秀的年轻人才脱颖而出，担当重任。据说，第三架C919的首飞机长很有可能由一位“80后”来担任！了不起呀，我们当为这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大智慧、大手笔叫好——中国需要一流的企业，中国同样需要一流的管理人才和工作团队！

两位试飞工程师

在C919首飞机组中，试飞工程师马菲是一位来自河南许昌的80后。他自幼就是个航空航天迷，小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是制作各种飞机模型和火箭模型。中学时代，马菲最敬佩的偶像是杨利伟，陈旧的笔记本上常常画满各种飞机和火箭的图形，梦想着有一天能像杨利伟一样一飞冲天。高考填报志愿时，他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以航空航天为特色的西北工业大学，踏上了自己的寻梦之旅。

2007年马菲从西北工业大学毕业，此时国家正准备启动国产大飞机研制项目。听说这个消息后他无比兴奋，果断决定继续追寻自己的梦，并如愿成为中国商飞上海飞机设计研究院的一名设计师。

2010年，为了建立自己的试飞能力，培养专业人才，填补国内民机试飞的空白，商飞公司决定在企业内部选招试飞工程师赴国外专业机构接受培训。这对已经从事三年飞机设计工作的马菲来说无疑是值得振奋的消息。“一直坐在办公室，在电脑桌前画图设计，总觉得离飞机太远，不过瘾。听说试飞工程师是一个可以跟试飞员一起登机飞行的职业，真棒！”为了实现翱翔蓝天的梦想，马菲再次做出人生中的重要选择：报名参加试飞工程师选拔。

经过严苛的筛选程序，从体检到心理测试，从专业笔试到英语口试，前后经历了至少三轮的面试，最终马菲从500多报名者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幸运的十个人之一。

2010年5月十名种子选手前往“南非试飞员学院”，开始了为期一年的集训。这是一所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专业学校，在学习和训练强度超常的一年里，来自中国商飞公司的小伙子们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练：一边是快节奏的理论知识学习，一边是高强度的飞行训练任务，几乎每天都在飞行，每周都有考试，每月都需测评……不仅要承受学习上的心理压力，同时还要经受疲劳、酷暑、眩晕等生理考验。毕业时，20多门理论课和实操课马菲都取得优异成绩。

2011年回国后，马菲立即投入到ARJ21-700飞机试验试飞的第一线，继续在型号取证的进程中历练。他在距离上海1000多公里的试飞基地——西安阎良一呆就是三年半，陪伴ARJ21-700飞机完成了一系列高风险、高难度的试飞任务。为了追寻各种极端气象，从最寒冷的海拉尔到最炎热的长沙，从格尔木的高原到嘉峪关的大侧风……中国的13座城市都留下了马菲的足迹。为了完成自然结冰试飞科目，他们还在2014年初远赴加拿大温莎机场，在异国他乡开展追云逐冰的任务，并创造了环球飞行的壮举。

之后，马菲被选为参与C919首飞的试飞工程师。对于一般人而言，大都不太了解首飞将意味着什么，因此，每次跟父母提起首飞，马菲总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没什么风险，你们放心！可他心里自然明白一款新机型首飞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所学的专业就是挑战和控制风险，但要说没有顾虑并不现实。毕竟，如果出现意外最担心的还是父母、妻子和孩子，尽管我自己已置之度外。”马菲坦言道。

5月3日，是离别家人前往试飞基地报到的最后一晚。马菲想对爱人说点什么，交待点什么，最终却并未说出口，只是提了一句：“吃完饭我们出去散散步吧。”然而，两个人在散步时啥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度过了貌似平淡的一晚。

第二天，马菲收到爱人的一条短信：“昨天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等你成功完成任务后我们再一起庆祝。”一如昨晚的“平淡”，却分明蕴含着丰富的内涵。

现在，让我们来认识一下C919首飞机组成员之一、试飞工程师张大伟。

这是一个不善言辞却具有很强实干能力的人，我们与他见面时，这位出生于1984年、毕业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陕西籍年轻人显得有些腼腆。可是，当我们的话题聊到“试飞”和“首飞”时，他立马兴奋起来，话匣子也一下子打开了。

那年，看到商飞公司招考试飞工程师的告示，张大伟不禁怦然心动。“当时，我对试飞工程师这个职业是没有清晰概念的，但从招考告示中我读出了两层含义：第一，试飞工程师能有更多的飞行机会。我是学航空出身，北航7年的学习让我对飞机有了浓厚的兴趣。第二，有出国机会，能接触更多新领域和新知识，这对我来说也很有吸引力。”于是，他决定参加考试并被录取，又如愿作为商飞公司第一批派往南非试飞学院的学员出国深造。

在南非的一年里，张大伟接受了极其严格的学习和训练，也确实接触到更多新领域，掌握了更多新知识。非但如此，善于思考、动手能力很强的他还根据所学的知识，设计制作了独特的“杆力测量手套”——这一工具，在南非试飞员学院的“纵向动／静稳定性”和“横向动／静稳定性”等试飞科目中得到广泛应用，为“中国商飞”学员在南非试飞员学院留下一段佳话。

2016年10月，由于张大伟出色的工作表现，他也被“点将”成为C919首飞机组的一员。“说实话，刚得知自己进入首飞机组名单时，更多的不是喜悦，而是压力。我知道，这将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会面临很多挑战。”张大伟深知，再多表白也是苍白的，惟有变压力为动力，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他一头扎进了各项高难度的测试中，没日没夜地工作，几乎天天都在透支着体力与智力。

在全体机组人员的共同努力下，C919终于在完成各项试验后如期首飞，并获圆满成功。成功往往会让人感动，让人激越，让人倾吐心声。这天，张大伟的妻子在朋友圈发了这样一句话：“别人看到的是你飞得有多高，而我关心的是你飞得有多累”。这句十分朴实的话对许多人来说或许并不陌生，却让张大伟这个情感丰富而又不善表达的“理工男”怆然泪下……

观察员钱进

我们最后要向读者介绍的是钱进。他1960年出生，毕业于中国民航飞行学院。钱进目前担任中国商飞公司总飞行师兼试飞中心主任，他还是中国民航的功勋飞行员、中国民航总局安全飞行金质奖章获得者，曾担任国家领导人出行专机的机长。近40年的飞行生涯，先后执飞近20种机型，担任波音747、767、777及空客A340等机型机长、教员，安全飞行超过两万小时，曾多次成功处置各类空中险情……

也许有人会问：这样的年龄，这样的要职，这样的荣誉，这样的履历——他，怎么还亲自参加试飞，成为C919机组的一员，并且不担任机长，只是一名“观察员”？

问得好。抱着同样的想法，我们决定采访钱进。然而，他实在太忙。作为商飞公司的总飞行师和试飞中心主任，他既要制定一系列有关新机试飞的条例、规章和手册；又要亲自参加各种重要的飞行，根据发现的各类问题建立数据库；同时，他还要针对国际航空业的现状，思考试飞中心长远的发展规划……所有这一切，对于一家新兴的飞机制造企业来说，既没有现成的经验可寻，也没有成熟的模式可仿，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建章立制，填补空白，钱进瞄准的是国际认证的最高标准，他所追求的是行业公认的最高水平。因此，这位总飞行师、这位试飞中心主任要做的其实都是些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这些高起点的条例、手册、规划一旦最终确定，将成为中国民机行业权威的指南与法则。中国商飞公司作为中国第一家、也是唯一的一家大型客机研发生产企业，它在实践中积累的经验，对中国民航业将具有普遍的推广与实施意义！

在一间整洁明亮、放满各种“规章”与“手册”的办公室里，钱进正等待我们的到来。58岁的他看上去行动敏捷，热情健谈，比实际年龄略显年轻。然而，仔细观察，那坚毅自信的脸上分明又刻着他不凡的人生经历，并且还稍稍流露出几分疲惫。说来奇怪，尽管钱进给人的印象是严肃的，但他身上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和力。

他开始述说我们想要了解的事情——

钱进是安徽蚌埠人，15岁时加入安徽省体校特技摩托车队，并很快掌握了穿山过岗、高速疾行等特技；16岁时入选安徽航空运动学校，成为一名出色的滑翔员；17岁时被空军第十四航校（今中国民航飞行学院）选中，因成绩突出毕业后留校任教，曾为民航培养了诸多机长；当了5年教员后，恰遇民航北京管理局来校招“大改驾”学员，便成了一名飞行员。民航北京管理局后来改为中国国际航空公司，钱进在此一待就是28年，几乎驾驶过各种大型客机，且最终担任了“国航”的培训部总经理。

2013年，钱进53岁。按理说，年过半百，离退休也就几年之遥，此时，想一些退休后的事情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何况，由于飞行员工作的特殊性，过去几十年里钱进很少有时间在家照顾老婆孩子，更鲜有空闲回老家看望父母，因此，也该考虑考虑今后怎样去偿还“积债”尽尽孝心了。然而，老天并没有如他所愿，年少时就骑着摩托车顽强比拼、富有冒险精神的钱进，已然有着更大的风险事业在等待他。

这一年，因业务的快速发展，中国商飞公司亟需一名既熟悉飞行又具有管理经验的资深飞行员，来商飞公司担任总飞行师兼试飞中心主任。可是，飞行与管理是两码事，哪有现成的“全才”在那儿等着？商飞公司只能求助实力雄厚的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这不是给“国航”出难题么？哪家企业不需要人才？！然而，国航就是国航，在这关键时刻，他们决定顾全大局，积极支持祖国的大飞机事业，郑重其事地向中国商飞公司举荐时任中国国际航空公司培训部总经理的钱进。

这回轮到钱进抉择了。留，还是去？要说留，他有足够的理由：长期居住北京，工作驾轻就熟，生活亦是安稳舒适的；如果去上海呢？现实就放在那里：待遇不如北京，工作更加繁重，等待他的一定是诸多新困难和意想不到的挑战！然而，钱进就是钱进，在这道不需要思索就能得出结论的题目前，他毅然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去上海，加入商飞公司，投身任重道远的大飞机事业！需要揣摩他的想法吗？需要评判他的举动吗？哦，文字有时是无法诠释一种情怀的，尤其是现在。

来到上海，走进商飞公司。此时，试飞中心刚刚成立一年。队伍建设，理念建设，制度建设，体系建设……一大堆的事情摆在钱进面前。经过深入研究，又借鉴了国内外试飞机构的建设现状，钱进开始谋划建立民机试飞安全质量适航技术4大体系，编制与国际一流民机试飞机构接轨的国内第一个民用飞机试飞手册，制定中国商飞公司试飞中心的中长期发展纲要，拟定搭建民用飞机试飞业务一体化平台，决定打造一支由试飞员、试飞工程师和测试工程师组成的试飞核心人才队伍，并逐步参与C919大型客机的研制和ARJ-21飞机试飞工作。

工作千头万绪，但钱进依然没有忘记自己飞行员的底色，依然经常上飞机参加试飞。而每次飞机出行前，他都会习惯性地来到飞机发动机旁轻轻拍拍它，仔细打量一番后，又默默地与它对话，像是在交流什么，又像在嘱托什么。多有意思的场景呀，这就是一个飞行了22000多小时的老飞行员与自己驾驶的飞机在一起时的肢体语言！这就是一位铮铮汉子对自己“老伙伴”的柔情流露！有时候，一个小小的细节，却能展示出很大的一片天，勾起人们无尽的遐思……

是的，对待自己的“老伙伴”，钱进有着特殊的情愫，总不忘与其亲近，交流。可是，他自己的家人，好像就鲜有这种福分了。钱进年迈的父亲患肾衰竭，总盼着与儿子见见面，但知道儿子忙又不忍打扰。直到医院几次开了病危通知书，钱进的母亲才下决心给儿子打电话：“儿呀，家里知道你忙，可你爸快不行了，昏迷中还在念叨你呢，你再不回来就见不到你爸了！”钱进又何尝不挂念着父亲？只是……接到母亲的电话，他只能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往老家。

病榻前，见到风尘仆仆的儿子，父亲的嘴唇艰难地颤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无力说出来。不多会，老人闭上眼睛，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钱进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来：“父亲啊，儿子对不起您，没能守候在您身边，您能谅解儿子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此刻，望着钱进那隐隐耸动的背影，人们或许能感受到这位硬汉内心极度的悲痛与自责。是啊，自古忠孝两难全，一个爱国又爱家的男人，在“家”与“国”之间，又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回到单位后，一切该做的事情还得继续。

一段时间来，钱进一直在思考试飞中心的队伍建设问题。无论是试飞队伍组建的时间，还是试飞员、试飞工程师的年龄，这都是一支十分年轻的队伍，缺少试飞经验。也许是这次送别父亲切身感受到岁月之无情、生命之短暂，更让钱进产生了一种紧迫感——眼看自己年逾半百，时不我待，必须为年轻人创造条件，压压担子，挑起大梁！

“年轻的试飞员时常在飞行，身手也比我敏捷，应该让他们有所担当，有所作为。”关于C919首飞那天钱进为什么不担任机长、甘当一名观察员的问题，至此似乎已找到答案。事实上，钱进有着更深层次、更大格局的考虑。他的真正目标是：打造一支高素质、过得硬、可持续的试飞队伍，早日把试飞中心建成国际一流的民机试飞中心。

钱进是个亲力亲为的人，为了体验试飞效果，在试飞过程中及时发现问题，在C919滑行最紧张的一个多月里，他跟机组的年轻人一样，凌晨3点就起床，摸黑做好各种准备工作，然后精神抖擞地随机滑行。而在C919首飞时，他又甘当绿叶，将年轻机长安置到最重要的岗位……首飞成功，当媒体急着要采访机组时，他把年轻的机长推到前面，自己则悄然隐去。

这就是钱进，这就是中国商飞公司的总飞行师、中国商飞公司试飞中心的“掌舵人”、C919首飞机组的“观察员”钱进——读懂他，读懂他“老骥伏枥、航空报国”的情怀，我们或许也就读懂了成千上万的中国航空人。

亲爱的读者，当我们向你介绍了C919首飞机组的每一个成员和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你会作何想法呢？是的，他们都是平凡的人，尽管他们生于各个年代，来自五湖四海，但都是成千上万中华儿女中的一员。与所有中国人一样，他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悲欢离合；有自己的业余爱好，有自己的儿女情长……一句话，他们就是你们、我们、所有中国人当中的一个。

然而，他们身上又有着一些“专属”于他们的特质，那就是：矢志不渝的“航空报国”情怀；坚忍不拔的顽强意志和拼搏精神；“诚实做人、务实做事”的低调风格；甘冒风险、乐于奉献的高尚品德；精益求精、“能文能武”的综合素养；“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清醒意识；心无旁骛、专心工作、不为各种诱惑所动的牢固定力；坚实的专业基础和学以致用的“变现”能力；及时吸纳新知识、迎接新挑战的巨大张力；瞄准、追赶“世界一流”的国际视野和雄心壮志……

成为航空强国，中国的路还很长，需要一大批有识之士的身体力行；推而广之，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综合强国，中国需要更多具有远见卓识、不计个人得失、朝着既定目标从容前行、奋斗不懈的社会精英成为标杆——C919机组所“专属”的特质，正是在更高层面、更宽领域具有引领和示范作用的标杆——祖国需要这样的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