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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稽戏是他的生命存在方式——记演员童双春

作者:刘立中 发表时间:2019-03-19 点击数:133

“双字辈”封箱演出,泪洒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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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蛇年初春,在剧团和童双春等人提议下,为纪念恩师、滑稽戏泰斗姚慕双、周柏春兄弟,暨庆祝滑稽戏“双字辈”演艺生涯六十年,筹备演出新戏《囧人王小毛》。这出戏人物众多,双字辈全体上台演出,但大家的年龄毕竟都超过八十岁了,上台演出会有风险。一向做事细致周到的童双春想到,演出时有人体力不支怎么办?他和剧团领导、舞台工作人员做了几套补救预案,以防不测。


为年高体弱的吴双艺设计一根拐仗,让他在舞台上多了支撑,行动也可自由一点。嫩娘坐着轮椅上台,演出就有了保险系数。李青当时患有胰腺炎,那就根据他演昏官的角色,给他腰间挂个酒葫芦,一旦有事喝点酒可以缓解。对饰演主角囧人王小毛的童双春,台上时间长,表演任务重,特别是那个长长的贯口和唱段,剧团特地做了录音,届时可以放录音救急。为了万无一失,中青年演员姚勇儿、张国庆等作预备队,如果双字辈有人缺席,由他们顶上。


结果,救急预案一个也没有用上。双字辈人觉得,这次告别演出是他们演艺人生的大事,要把自己几十年的艺术积累和精湛演技贡献出来,经过精心准备,不能出一丝一毫的纰漏。童双春回忆,作为封箱演出,自己的心情是激动而复杂的,但有一条就是要对得起观众,要为双字辈荣誉负责。为精益求精,他对剧本进行修改和补充,特意编写了“痛斥奸臣”的一段贯口:“好了,横也是瘪三,竖也是瘪三,瘪三,不过是暂时落难,求乞讨饭。不像有种人,专营拍马,行贿受贿,走门路,求靠山,拉关系,找后台,想的是高官厚禄,为的是升官发财,整天老酒咪咪,白斩鸡掰掰,股票炒炒,房产翻翻, 宾馆住住,小三陪陪,贪污腐化样样来晒。不过,一旦东窗事发,将来做不成瘪三了,要坐牢监呵!”童双春的全力投入,获得满堂彩声。


封箱演出,告别舞台,取得巨大成功,观众长时间的鼓掌,一次次的谢幕,台上演员流泪,台下观众也流泪。


滑稽戏名家童双春是中国曲艺家协会“终身成就奖”获得者。童老先生说,独脚戏、滑稽戏以吴语为特色,也说普通话和其它地方的方言;表演以说、学、做、唱为形式,来表演和表达具有喜剧因素的人物和故事。滑稽戏是多幕剧,含有幽默、诙谐、热讽、冷嘲以及轻喜剧的成分,运用诙谐调侃手法较多。独脚戏是南方的相声,大多是演员们自己的创作,也有从滑稽大戏中撷取来的精彩段子。说到滑稽戏的历史发展,童老先生感叹地说,我们创作的剧目不少,但“对理论研究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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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双春认为,双字辈演员在滑稽戏的历史中,起到了承前启后作用,他回忆起自己半个多世纪一路走来,几多波折,几多艰辛。他从青年突击队长做起,一直做到支部书记、剧团副团长,民办剧团团长, 演出、创作与做领导工作,一肩三挑,前后长达半个世纪。他从艺64年,在孜孜不倦追求滑稽戏艺术的规律,探索独脚戏奥妙的过程中,几多浮沉、欢乐与痛苦,令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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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代的戏剧“种子”

 

贫寒对一个少年来说是一把双刃剑,既是一种苦难,也给他们以磨砺。童双春就是从苦难中走出来的。他原名童永江,祖籍浙江宁海县,父亲以裁缝为业,以一把剪刀养活五个孩子的一大家子,生活困窘,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童双春的少年时代在苦打苦熬中度过,他家近处有一外国人的工部局,烧下的煤碴堆成小山一般,他和姐姐就去捡没有烧透的煤核,姐弟俩常常为捡到一块大煤核而高兴,能为揭不开锅的家里增加一点收入。到了日本侵略上海的“八一三”之后,父亲实在无法,就把他送到乡下大伯母家里,从此开始寄人篱下的日子。童双春这样说:“从此,我学会了自爱自制,做事在前,吃东西在后。大伯母家里手头也很拮据,饭食有白面饼和麸皮饼,我总是拣麸皮饼吃;她家有羊,我就主动上山放羊。那时敌伪抓壮丁,为躲避敌伪搜捕,我多次逃跑,几次掉下山来,落在山溪里,几乎死在那里,幸亏命大活了下来。”


那时,童双春渴望读书,父亲考虑他是五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咬咬牙,省吃俭用,把他送进了学校。他深知不易,刻苦用功地读书,用两年的时间读完小学,又上了半年中学。时局动乱,他随着父亲在城乡之间来回地讨生活,最终还是辍学了。


九岁那年,他遇到了阿华哥,两人成了朋友。阿华哥是个京剧票友,经常自拉自唱,小小的童双春耳濡目染,便在旁边学腔。不久,聪颖的小童就会了《空城计》《四郎探母》《捉放曹》等十几个京剧唱段。附近有家剧院,他与小伙伴们从戏院的阁楼爬进去,躲在那里不买票看白戏。少年的童双春看得如痴如醉,觉得那舞台上奇异的大花脸、美丽的旦角,那高亢和柔美的歌唱,实在好听。这段幼年经历使他对舞台产生了兴趣和向往,助推他学会了越、沪、淮、黄、绍、粤各种剧种的唱段,使他在日后表演时的“唱”尤见功夫。


少年是人生可塑性最大的年代,童双春由喜爱京剧转变到爱上滑稽戏,完全出于偶然。他家后楼住着一个热心肠的姆妈,这位后楼姆妈是滑稽戏爱好者,天天开收音机收听滑稽戏,少年童双春觉得有趣,通俗易懂,逗人发笑,渐渐地边听边学,也成为了收音机的学生。可这个“老师”不称职,常常不响了,气得他狠狠拍打,一拍打收音机又“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后来,在父亲带他到红宝剧场看了朱翔飞、唐笑飞、包一飞“三飞”的演出,他真的就此对滑稽戏着迷了。


后楼姆妈是童双春青少年时代的一位贵人。一天,后楼姆妈告知他一个消息, “无线电里播出杨笑峰与袁一灵招收学员的消息,你去考考看。” 他又高兴又忐忑地到了招收处,挤进报考的人群,拿出他学会的京戏演唱和滑稽表演,一考就被录取。现在,年逾八旬的童老先生回忆说道,是这次招考决定了一个我这个不满十六岁少年的一生走向。当年的他收到录取通知,他觉得自己长大了,有职业有饭碗可端了,可以为操劳的父亲减轻家中的负担了。父亲的一句嘱咐,是他永远忘不了的家训:“好好学戏,好好做人。”

   

拜师杨笑峰,再拜师姚慕双、周柏春

 

1949年,还未满19岁的童双春,作为学员来到国际大戏院,参加著名的滑稽艺术家杨笑峰创办的滑稽戏训练班,他知道了独脚戏、滑稽戏流行于上海、江苏、浙江一带,是“笑的艺术”,王无能、江笑笑、刘春山是始作俑者的滑稽戏“三大家”。独脚戏滑稽戏以喜剧形式讲历史上的可笑之事,现实中的可笑之人,生活中值得颂扬的小人物。


年轻的童双春把剧团工作作为谋生手段,自己挣有一碗饭吃,也是为父亲减轻家庭负担。他每天早早来到剧团,有什么活就干什么活,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没事就在台边观看,悄悄学戏。他的进步很快,1950年元旦,杨笑峰、袁一灵排演讽刺国民党统治的《王老五复仇记》,台上缺少群众演员,杨笑峰便叫他来救场。这个角色是个工人,没有一句台词,又被工头毒打一顿。童双春珍惜这个表演机会,认真准备这个角色:上台如何挨打,受了冤屈但也不敢伸张,叫痛也不敢。他设计走步、身体动作,乃至面部表情,想到台上表现一番。不料到了台上,台下观众黑压压的一片,吓得他脑子“轰”地一声,把准备好的表演动作全忘记了。为躲避观众,他转过身把脊背朝向台下,老演员几次把他扳过身来,也不行。最后只得由演工头的演员把他边打边赶下台去了事。童老先生现在回想起来,他就是这样尴尬有趣地进入了自己的演艺生涯。


当年的杨笑峰成立了联艺剧团,聘请姚慕双、周柏春兄弟来剧团参与演出。童双春在台边看他们的演出,一招一式都是戏,觉得滑稽名家果然名不虚传。国际剧场观众爆满,但就在这时,杨笑峰却突然宣布到香港发展。他在临走前对童双春说:“我走了,侬哪能办?侬若拜我为师,还可在这里学戏和演出,否则,只有回去了。”丢掉饭碗万万不可,童双春便去买了两盒馒头糕点,磕头拜杨笑峰为先生,改童永江名字为童永峰。第二天,杨笑峰与朱翔飞就去香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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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双春第二次拜的师父,是仰慕已久的姚慕双、周柏春。有一天,姚慕双看了童双春的表演,赞道:“这个小囡蛮好,蛮聪明咯。”他一听有门,便请马秋影引荐,希望做姚、周的学生,想不到他们一口答应,童双春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激动,便与师兄张双勤一起磕头拜师。师母在给他起名,十分巧妙地从两位师父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取了艺名童双春。


父亲给他命名童永江,杨笑峰师父给改名童永峰,现在又获赐名童双春,三个名字代表了他人生的三个阶段。第一个名字代表他少年阶段,是个曲艺爱好者,第二个名字代表他进入社会的阶段,入行滑稽戏,小荷刚露尖尖叶,第三个名字是他成为一个真正的滑稽戏演员,融入了“双字辈”艺术生命的共同体。

 

双字辈辉煌的“满园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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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9月,蜜蜂剧团成立,童双春作为学员身份,除了上台演戏,什么活都干,剧团缺哪行就去学哪行。他搬运舞台道具,搭布景,还做场记,有时还要担任剧团秘书,答复观众的来信。给演出配音响效果的技术活,团里没有人会干,他就到电影制片厂和话剧团,向专业人员学习,把风雨、雷声等声响效果的做法都学会了,对烘托剧情气氛,提高演出质量起到很好的作用,师父和大家都很高兴。童双春仔细观摩姚、周的一招一式,全力投入,终于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蜜蜂剧团演出反映解放前夕上海金融危机的滑稽戏《小儿科》,大受观众欢迎。但在连续演出的过程中,饰演中年人的王君侠因被开水烫伤不能上场,舞台值日官拉他上场救急。小童化妆上台,一举演出成功,受到师父们肯定。


童双春成为蜜蜂剧团的正式演员,但他依旧深感自己的不足,他只在民生中学读过半年书,他便来到职工业余学校补习,且一补就是十年,为他的创作演出打下了文化基础。他在政治上要求进步,于1953年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1960加入中国共产党。童双春水到渠成,终于演上了主角,当年市文化局和戏剧协会组织青年会演,他作为蜜蜂剧团的青年演员,携带滑稽小戏《关不住的一股劲》和《假医生请真医生》参演,获得上海市青年汇报奖。


1960年蜜蜂滑稽剧团划归上海人民艺术剧院,改名为人民艺术剧院4团。1963年秋天,剧团奉命进京,到中南海演出《满园春色》,整个剧团群情振奋。《满园春色》是剧团的保留节目,周柏春、姚慕双两位师父分别扮演2号和4号服务员,吴双艺扮演8号服务员,童双春扮演10号,是一位支部书记。大家怀着激动的心情做了充分的准备,确保汇报演出成功。演出时,周恩来总理、朱德元帅、李先念副总理、陈毅副总理和周荣鑫秘书长等领导人前来观看。演出结束,受到陈毅副总理、李先念副总理和周荣鑫秘书长的接见,陈毅副总理翘起大母指,学着四号服务员的台词说:“伟大,伟大!”当晚,正好是中秋节,周总理因去接见外宾,临走时关照一位南方的秘书说,滑稽剧团的演员都是南方人,他们喜欢吃粽子,要为他们准备一些粽子。这使大家很感激,感到国家领导人的关怀。第二天,《人民日报》发表了评论员的文章,赞扬滑稽戏,这对他们是一个巨大鼓励。


这是双字辈演艺生涯的辉煌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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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快乐的年轻人

 

上海滑稽戏和曲艺名人辈出,他们做出了显著的成绩,这其中以姚慕双、周柏春为师的“双字辈”演员的贡献最为引人注目。说起“双字辈”,就是师父在给徒弟取名时,男士都含有一个“双”字,戏称“外双”,女士艺名用双姓,如欧阳、上官、司徒,戏称“内双”,滑稽戏演员李青的名字中没有上述表示,他被戏称是“硬双”,“硬双”与“硬伤”是谐音,含有戏谑的意思。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童双春走进艺术殿堂,成为沪上家喻户晓的表演艺术家,跟他生活在 “双字辈”群体中是分不开的。“双字辈”人在师父姚幕双、周柏春带领下,互帮互学,切磋探讨,经过长时间的磨练,形成一个艺术生命的共同体,在舞台上发光发热,为观众送来六十多年的欢乐和笑声,这在演艺界虽不能说是独一无二,但也是并不多见的演艺集体的良好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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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剧团是一个欢乐的集体,很多人喜欢踢球。师父周柏春是名人,他一上场踢球,就有市民围观,周柏春那时胖,踢球跑动浑身肥肉上下抖动,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滑稽有趣,引得围观的人们大笑。而球到他的脚下常常被踢飞,人们就在场边高喊:“哎呀,球门不在二楼啊!”


老童与双字辈师兄弟们是一群快乐的青年。高度近视的王双庆是守门员,袁一灵踢中锋,但他不大跑动,往往需要人家把球送到他的脚下,他才踢一脚。最卖力的还是童双春,他作为后卫,却不去阻挡对方的进攻,球来时反而主动躲让,让对方前锋直冲球门,所以大家叫他“老娘舅”(老让球)。又一次,他想闯一闯,改变形象,便三转两转,结果把球踢进了自家的球门,闹了“乌龙”。 不过,童双春的篮球确实打得好,被师兄弟们赞为“篮球健将”。


童双春曾和王双庆参加市里5200米的长跑,他荣获第19名,王双庆荣获第42名。有一次他去镇江演出,为锻炼身体,他把15磅重的哑铃装进箱子里带去,镇江接待的同志以为是演出的道具,把箱子从火车站拎到旅馆,打开一看是哑铃,大家都笑了,老童他们感到很不好意思。


他和几位“双字辈”师兄弟天天演出,又喜欢进行大运动量的体育锻炼,体能消耗巨大,这就需要补充,可是,那时饭菜油水少,他们便饕餮米饭。他们如此能吃,弄得家人闹不清他们的肚量究竟有多大。有一次,童双春的家人为弄清他一顿能吃多少粮,称了一斤米做饭给他吃,他用酱油拌拌,竟一次吃完。那时,蜜蜂剧团在红宝剧场演出,吃饭在新世界底楼的小都会食堂,老板娘见他能吃,常说:“这小囡胃口大得来,一顿好吃六碗饭,屋里要被伊吃穷脱了!”有一天休息,他与何双龙、陈祖泽等四人到球场去踢足球,再到国际饭店的丰泽楼吃饭,丰泽楼的规定是一人买一菜一汤,米饭随便吃。他们四人每人买了一客菜,要了十六碗饭,一会儿吃完了,要服务员再盛饭来。最后,他们四人共吃了二十八碗饭,还说没吃饱,弄得饭店人员目瞪口呆。第二天,这家大饭店经过研究改变了经营办法,贴出新规定告示:客人购票就餐,每人一菜一汤,饭两碗。一家著名饭店被滑稽戏演员吃得目瞪口呆,改变了销售规定,这也算一件趣事。


王双庆的一位亲戚是上海电机厂的工会主席,邀请蜜蜂剧团去演出。演出受到工人师父们的欢迎,看得开心,鼓掌不断,电机厂犒劳他们,请客吃饭,菜肴丰盛,大家吃得开心。童双春和王双庆喜出望外,一阵大吃把桌上剩下的饭菜三下五除二,一扫而光。这样,大家把童双春的“篮球健将”改成了“滥就健将”。


童双春与李青的友谊,在“双字辈”中传为佳话。李青原是城隍庙商场的职工,1978年曲艺剧团把他招来做演员,他嗓音亮,表情好,在试用期间,他饰演《满园春色》中的一位吃客,很是出彩,被正式录用。他与童双春搭档演独脚戏,很长一段时间是童双春在“传、帮、带”。他们第一次出演的节目叫《莺歌燕舞》。童双春与李青搭档几十年,大约演出百余个独脚戏,几十出滑稽戏。两人对台词,童双春要求严格,一段台词对十遍八遍是经常的事,对台词对得累了,两人就躺在沙发上睡一会,他们常常会在半睡半醒中朦朦胧胧中对台词,笑称“梦中对台词,记得牢。”两人友谊日笃,终成为 “响档”。李青说:“我与童双春搭档搭到底了,家住在上下楼,只隔一层楼板,将来墓穴也买在一起,我们去天国也可闭目了。”童双春对李青说:“我俩生是同戏台,死是同坟台,生生死死永不分开。”


十年蹉跎,下放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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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十多年的舞台演出,童双春已经是比较成熟的一名滑稽戏演员,他正值盛年,正想要多演戏,演好戏,为滑稽戏的事业贡献力量,可是在他32岁那年,开始了十年动乱,文化单位首当其冲。滑稽戏被造反派“砸烂”,姚慕双、周柏春两位老师被关进“牛棚”,演职人员云散,调离的调离,转业的转业,童双春热爱的滑稽戏没了,伤心得白天愁眉苦脸,夜晚常常无法入睡,暗自流泪。


后来,他被调动工作,安排到文化局。1974年,上海要下放一批干部去吉林延边做知青慰问工作,他听到这个消息,克服爱人生病在家的困难,代替一个生病服药的同志报名前去。当地知青办同志给下放干部介绍上海知青的情况:上海知青来延边插队已有七年,二十多岁的青年面临许多实际问题,如读书升学,恋爱结婚,上调工厂,服役参军,平常生活和生病补助,病退回城,等等,这些实际问题都很棘手,需要妥善解决。慰问团内部要求,遇到知青上学、参军、提干或工厂招工,我们要力争名额,尽一切可能让上海知青得到公平的待遇。


童双春是抱着改造自己,做好知青工作的态度来延边的,领导上派他负责两个公社的知青工作。铜佛七队是个后进的知青集体户。户里有个人称的“小老虎”,头上有刀疤,三次因打架斗殴进监,是个连生产队长都怕的知青,平时很难接近。老童与他交了朋友,同吃同住,睡在一个炕上, 小老虎盖的被子很脏,被头亮光光,可以刮出一层油来,老童替他洗了,晒干,缝上,焕然一新。吃饭在一个桌上,就一根大葱,辣白菜拌饭。通过“结对子”活动,小老虎学会了开拖拉机,又学了电工,他渐渐变好,走上了正路,成为后进变先进的知青典型,受邀出席了吉林省知青表彰大会。


1976年春,童双春在结束吉林慰问团工作后,回到上海文化局等待分配新的工作。回到上海不久,“四人帮”被打倒,文艺界开始恢复生气。随着形势发展,在“文革”被“砸烂”解散的文化单位开始重建,有些人想回原单位,有些人想调动。童双春在人艺一团担任支部书记,他与一些演员奔走呼吁:重建上海滑稽剧团。文化局领导经过研究,觉得重建滑稽剧团的时机到了,童双春是挑起重建这副担子的最适合人选,他既是演员的中坚力量,也做过多年行政领导。1977年11月,局党委调派老童负责筹建上海滑稽剧团。

 

黄金时代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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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双春觉得,这是复兴上海滑稽戏、独脚戏的大好机会,他雄心勃勃,规划筹建一个大型的曲剧团,人员编制在90人以上,把著名的业内演员都吸收进来,大家在一个单位齐心协力把滑稽戏搞上去。


他的想法是好的,但实行起来困难重重。他想把分散在工厂的演员一个个找回来,可是,这就遇到困难了。说唱名家黄永生已进入广播电台,笑声咪的档案也已被电台拿去,蔡剑英的所属单位要求先付三个月工资,然后再过渡放人。在这个过程中,刘侠生在排练《满园春色》时,演到控诉“四人帮”罪行时,情绪激动,心肌梗塞倒在台上,经抢救无效辞世。这件不幸的事使老童很难过,也让他改变了寻找演员的方向,不能把眼睛光盯在老人马身上,要多吸收中青年来剧团。他们到社会上寻找中青年的演员,发现在豫园商店做售货员的李青能说能唱,大眼睛,大块头,很有“滑稽相”,便设法把李青从商店调过来,由老童亲自带他,李青后来成为一名出色的演员。


剧团重建,要有个办公地点,要有办公用的桌椅设备,还得有一笔资金支持。这些很快就得到解决,在永嘉路有了间小办公室,从文化局仓库里搬些桌椅来,局里又筹集到12万基金。这是一笔很小的开门费,他精打细算,要把这笔钱用在演出上,只要第一炮打响,卖得出票,剧团就能站得住脚。这个一炮打响,他考虑的是,先上政治性强、艺术性高、曾经在市民中产生过广泛影响的《满园春色》。


1978年元旦,被“砸烂”十年之久的滑稽剧团终于重新建立起来。大家积极性高涨,一年大戏演出250场,小戏100多场。第一台恢复演出的《满园春色》, 市民观剧热情高涨,一票难求,一张票价0.6元,被黄牛翻倍卖到1.20元,甚至有人用一双皮鞋调换一张戏票。在解放剧场演出时,正是隆冬时节,天气寒冷,仍有戏迷彻夜排队,为了御寒,有人点燃了水果竹筐烤火取暖,虹口消防队以为是那里失火了,开消防车去救火,闹了一场滑稽的误会。第二天,消防队把童双春叫了去,说这种事要引起重视。事后,老童和团里决定新的售票方案:把戏票送到居委去销售,一个单位最多只能买20张票,事态这样就摆平了。《满园春色》连演半年,欲罢不能。电视台为满足广大市民的需要,实况转播了三次 。


童双春狠抓“三编二导”制,好戏连台,《出色答案》《路灯下的宝贝》《性命交关》,一出出新戏轰动了上海滩。剧团经济状况就此大好,一年可盈利1000多万元,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滑稽戏的鼎盛时代,也是影响最大、最为繁荣的时代。


上海滑稽戏的黄金时代,得益于我国政治经济改革给予了一个美好宽松的环境,也得益于“双字辈”等一代演员进入了演艺高峰期,编导、美工等创作人员来到了成熟期。对于这些,童老先生有一种成就感。


三起三落与民办剧团

 

改革开放给滑稽戏带来繁荣的机遇,但商业大潮的汹涌澎湃,对习惯于在计划经济制度下生存的人们形成了极大冲击,剧团经历了三起三落。


“一起”是重建剧团,领导力量强,演员整齐,实行“三编两导”制,新戏不断,兴旺景象一直延续到1991年。但是,随着一些编导的调离,退休,演职人员的离世,社会商业演出的影响,剧团状况下滑,出现了“一落”。“二起”是,编剧赵化南加盟,中生代演员钱程、秦雷名声雀起,演出《世界真奇妙》《特殊的爱》《今夜星辰》《股票世界》,等等,再次提升了滑稽戏的社会影响。“二落”是,当时社会上“以副养文”的潮流,剧团受到冲击,有演员开弄堂饭店,乐队房变酒店舞厅,演出少了,做生意多了,舍本求末,致使滑稽戏出现落败现象。“三起”是:吴孝明当团长,在经济上打了个翻身仗,特别是得到雷允上医药店的大力资助,演出红火,剧团组织演员到新疆到香港等地演出,扩大了滑稽戏在非吴语地区的影响。剧团到澳大利亚演出,产生了国际影响。吴孝明和老演员的离去,剧团又陷入困境。


改革开放后出现的“三起三落”,主要原因是商业大潮的影响,以及主要领导人员与创作人员的离去,说明文艺事业在商业环境中的如何适应,要有个过程,拥有名演员名编剧名导演的群体,是滑稽戏发展的基本定力。


1991年,童双春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他想借开发浦东的机遇,搞个民间剧团,使滑稽戏得到更好的生存和发展。为挂靠单位和资金来源,他四处奔波与人家谈判。三年后,才“踏破铁鞋无觅处”,获得成功。他在晨练时结识太平洋陶瓷有限公司董事长凌崇信先生,两人一拍即合,闪电联姻。市总工会吴申耀副主席多次过问剧团成立事宜,姚慕双、周柏春两位老师与“双字辈”师兄弟们也热情支持,1994年7月,海康艺术团成立,1999年更名为童双春艺术创作社。


成立之初, 海康艺术团与上海现代人剧社联合开排大型滑稽戏《男保姆》,这出戏由周正行编剧,姚慕双担任艺术指导,聘请《小小得月楼》的电影导演卢萍前来导演。主要演员有童双春,王双庆,吴双艺,李青,吴媚媚,林燕玉等,还有弟子们助演。由于编导力量强,精益求精,对剧本一改再改,增加一些经典唱段,请了歌剧院演员加盟,再加上童双春等老演员全力以赴,结果《男保姆》演出成功,共演出40场。


海康艺术团共演出《男保姆》《步步高》《满园春色关不住》《老家福》《不要心太软》《热土花红》《万紫千红总是春》等八台大戏,并拍摄了《步步高》《囧人王小毛》《竹枝山惹的祸》等三部电视剧,可见童双春那时的努力,为滑稽戏再添了一把火。


“喜剧联合国”演出的启示

 

童双春老先生一直关注滑稽戏的传承。1981年,剧团培养新人,招收十名学员,报名者逾三千。收进的学员中有钱程、朱枫等。童双春收了学员李青、秦建宏和胡晴云。2008、2009年学馆继续招生, 两届共16名学员由童双春带教。    

      

现在,1984届学员不乏成功者,钱程任上海滑稽剧团的业务团长,凌梅芳任团长,朱枫在大奖赛中曾获第一名。但是,在童双春看来,现在的滑稽戏表演,与姚慕双、周柏春两位艺术大师为代表的那一代人相比;“少的是幽默,睿智。”以“双字辈”为代表的一代演员的功底,也不及老一辈的深厚,老一辈人生活阅历广,笑料多,演技多,幽默感人。曾有人说,上海滑稽戏在艺术上有“三座大山”,即姚慕双、周柏春、袁一灵,有“四座高峰”即王双庆,童双春,翁双杰,吴双艺,还有一座“飞来峰”,即严顺开。这是那时滑稽戏成熟的象征,希望今天也能出现这种艺术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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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滑稽戏面临的状况,由于以“双字辈”为代表一代人的老去,新人又被经济大潮冲得七零八落,转行、出国,也有人到电视台做主持,现在,要演出一台大戏困难重重。童老先生认为,上海滑稽戏不景气,没有苏州滑稽戏的发展强劲,这也使童老先生忧虑。他认为,滑稽戏不能长期依靠政府扶持,只有不断创新,才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要做到这一步,必须坚持生活积累,同时坚持舞台演出。滑稽戏要加强讽刺手段的运用,现在讽刺剧太少,令人印象深刻的东西不多,不少剧目像拔了刺的蜜蜂,只有甜味,没有辣味,没有让人在讽喻中警醒,这应引起充分重视。五十年代中后期,滑稽戏受到冲击,明显的就是讽刺锋芒收敛,讽刺剧少了。十年文革动乱,滑稽戏首当其冲,是各种戏种中受到打击最为严重的一个戏种,剧团解散,人员分流,在上海销声匿迹,为改变现状,应在戏曲学院招收滑稽戏专业班学员,养新演员,同时,培养滑稽戏编剧、导演的工作也刻不容缓。


童老先生认为,一个戏种的特色也是它本身的局限,滑稽戏以沪语为特色,它能不能突破呢?这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滑稽戏一般来说,观众以中下层市民为主要对象,现在由于大学的普及,白领的人数愈来愈多,那么,有些滑稽戏独脚戏的创作演出能不能以白领阶层和大学生为主要服务对象呢?答案应该是可以的。有个自喻为“喜剧联合国”的组合在上海演出stand up comedy,这是在西方流行的单口喜剧,很受白领们的欢迎和热捧。他们来自各国各地,如从海外归来的黄西,来自美国底特律的Drew小龙医生,澳大利亚的安迪·柯顿,巴基斯坦的苏海,还有自称 “是外国人但不是外人”的加拿大籍的大山,他们都不是专业出身,是1T工程师,外贸员工,教师,他们凑在一起,每星期演出四场,三场英文,一场中文,说中文以普通话为多,也插些上海方言与其它地方的方言,十分搞笑,上座率都在八成以上。这个现象说明,白领需要喜剧。白领阶层文化高,用普通话,英文,沪语,外地方言共同表演,能够达到很好的剧场效果。植根于上海市民的独脚戏、滑稽戏应该在创作题材上创新,在语言系统做调整,在表演风格上注入新的元素,赢得白领阶层和大学们的欢迎,是完全可能的。


童老先生对滑稽戏的未来,非常有信心,他认为滑稽戏艺术扎根于上海,有着成熟的样式,一定会随着中国经济发展,迎来又一个繁荣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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