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戴了国家级上海级几十个劳模工匠荣誉桂冠的胡双钱,我问,胡先生,应该怎么称呼您?在单位里大家怎么称呼您?
这些年采访过不少人,工程师也罢,总设计师也罢,教授也罢,很少有觉得称呼困难的时候。这一次我有些疑虑。我只能以“胡先生”作为礼貌的开导称呼,但是我估摸,“胡先生”不会是胡双钱习惯的称呼。
果然,胡双钱说,就叫我胡师傅,阿拉厂里都叫师傅的。
这恰恰是我的期待。“师傅”这个称谓有点久远的亲切。
四十年前,“师傅”,是厂里有经验的长辈,是老法师,渐渐也成为了社会上的一个尊称。
在如今谈论工匠精神的时候,“师傅”隐喻了非常高尚的专业水平和职业操守,绝不是混迹江湖的小三子、三脚猫。
还有更重要的意思含而不露,恐怕胡双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说“就叫我胡师傅”时,充满了自豪和骄傲,一点都没有输给其他的称谓。“师傅”这个蓝领职业的称谓,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因为蓝领职业远远比不上白领职业的光鲜,并且蓝领的收入也远远比不上白领,所以,满世界都是什么什么总,甚而还有叫外国名字的。“师傅”越来越少了,“师傅”这个称谓也越来越不受礼遇了,越来越陌生了。胡双钱这一句“就叫我胡师傅”,很平静,很自然,没有刻意的标榜,我却是从中看到了蒙在“师傅”这块金字招牌上厚重的尘埃,被胡双钱这一句“就叫我胡师傅”,顷刻间灰飞烟灭。
这是“师傅”价值的回归。
无疑,胡双钱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师傅”。
我们要找的就是你胡师傅
2015年4月底的下午,胡双钱坐在了上海飞北京的航班上,却还沉浸在上午中央电视台《大国工匠》的拍摄氛围里。
《大国工匠》找到胡双钱时,胡双钱有点意外。在C919这个国家级的大项目大工程中,杰出人才太多了,总设计师总工程师……他们才是掌握着C919命运的关键人物,他一个钳工组长,非常渺小,真是算不了什么的。但是摄制组说,我们要找的就是你胡师傅。摄制组要拍的工匠主题,是在车间、在第一线至今还持续工作、为大项目默默无闻奉献的工人。胡双钱恰好符合这个主题的所有要求。
中央电视台新闻中心经济新闻部副制片人、《大国工匠》节目制片人岳群,亲自带队采访拍摄胡双钱的工匠细节。
胡双钱对着镜头介绍说: C919是一个要做百万个零件的大工程,不仅意味着要做各种各样的零件,有时还要临时救急。一次,生产急需一个特殊零件,从原厂调配需要几天的时间。为不耽误工期,只能用钛合金毛坯来现场临时加工,这个任务交给了“舍我其谁”的胡双钱。
“这个零件是精锻锻出来的,成本相当高,要100多万元,有36个孔,大小不一样,孔的精度要求是0.024毫米。”难度可想而知。
0.024毫米,相当于人头发丝的三分之一直径,大飞机的零件加工精度要求达到十分之一毫米级。
这个本来要靠细致编程的数控车床来完成的零部件,那时只能依靠胡双钱的一双手,和一台传统的铣钻床。
胡双钱仅用了一个多小时,36个孔悉数打造完毕,一次性通过检验,也再一次证明胡双钱的“金属雕花”技能。
岳群一方面感受到的是胡双钱非凡的钳工技术,另一方面也提出一个外界都很有兴趣的问题:如果说四十年前现代化工业还是处于粗放型阶段,飞机制造的零部件还需要手工,如今已经是高科技的智能时代了,C919还需要手工的钳工技术吗?
胡双钱很肯定地回答:完全需要。即使在波音和空客,也需要依靠一些技能水平相当高的人员从事这些手工劳动。
打个比方,犹如从传统的外科手术到如今的微创手术,微创手术的手术刀是智能控制的,但是驾驭着智能手术刀的,仍旧是医生,而且,对医生的要求比以往更加高了。胡双钱的钳工技术也是如此。智能化的手工,减少的是人力,加重的是脑力。
在3000平米的厂房里,胡双钱和他的钳工班组所在的角落并不起眼,但是打磨、钻孔、抛光,对重要零件的细微调整,这些大飞机需要的精细活都只能手工完成。胡双钱说:“有种零部件,像带角度的零件,有的角度很小,刀子伸不进去,要靠手工来修锉。”
为了要拍出工匠的气质,《大国工匠》拍得很精细。已经连续两三天了,摄制组从厂里拍到家里,最后一景要拍的是胡双钱车间工作现场的亲自操作。就是这天上午。
本来,胡双钱应该是这天上午和上海劳模团一起飞北京的,第二天早上参加全国劳模颁奖大会,这是非常高的荣誉,但是《大国工匠》还要拍半天,并且也是在五一之后马上要播出的。最后,经过领导批准,胡双钱没有在上午和上海劳模团集体飞北京,而是拍摄完成后,当天下午单独飞北京。
终于拍好了,登上了飞机,胡双钱心也松下来了。
不料飞机中途在济南机场降落了。若是平常,胡双钱会心如止水,作为同行,他能够理解航班任何的延误备降,但是这一天,虽然他依旧很平静,内心有点急了。如果航班不再飞北京,他就赶不上明天上午参加全国劳模颁奖大会了。
胡双钱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赶得到北京。一生和飞机打交道,出于职业本能,胡双钱在揣摩航班备降是什么技术故障,是哪一个环节有问题。真想下飞机去参加检查的。当然也就是想想而已。“要是全国劳模大会没有赶上,侬讲戆伐?”胡双钱用上海话问我。
幸好,过了五个小时,飞机继续北上,深夜到了北京。
真正的工匠,是对事业对职业从一而终的人
四十年之后,胡双钱功成名就,成为了“大国工匠”,甚至还成为了“网红”。全社会都敬佩他不计功名利禄,坚守自己低薪而辛苦的职业岗位,始终如一,工匠精神贯穿了他的四十年。
只是漫漫四十年,肯定不是我们如今想象得这么简单。不计功名利禄,谁甘愿?坚守低薪而艰苦的工作,谁守得住?工匠精神贯穿一生职业,谁来试试?
胡双钱是因为运十启动而进入飞机制造领域的,但是没多久运十下马了,飞机制造厂没有飞机可以造,而市场化的社会,要求飞机行业自负盈亏,厂里举步维艰。好在胡双钱工作的数控机加工车间还能接到一些民活的单子,解决了一部分收入问题,也让胡双钱的这双手没有闲下来。“那个时候,我们干活很杂,做过电风扇,也做过大客车的座椅!”“用造飞机的技术来生产民用产品,质量是绝对有保障。” 那时候,他的好几个同事,技术好,耐不住飞机制造厂的清贫,离开了。胡双钱不是没机会走,却是舍不得离开造飞机这个“神圣”的职业。
说到自己一生的职业生涯,胡双钱的语气语调,既像是自嘲,也像是随缘,我却是感受到了他心力之强大。胡双钱说,我每一次填表格,总是最容易的,脑筋也不要动。不像人家,调了很多单位,很多岗位。我四十年的工作经历,就是一个厂,一个车间,一个岗位,一个零件——我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情。
由胡双钱的亲身经历,我对工匠精神有了新的诠释:真正的工匠,是对事业对职业从一而终的人。工匠和艺术大师如出一辙。每一个艺术大师都是从童子功开始,历经磨练,绝不半途而废,方能成就艺术境界。少了童子功,或许也能有不低的成就,充其量只是半路出家了,与从一而终的工匠无法相提并论。
胡双钱有着自己的童子功,也有着自己的从一而终。
1978年,18岁的胡双钱中学毕业了,去考了技校。他的一生职业生涯,是从那一份被他误解的入取通知书开始的。入取通知书是由“708工程指挥部”发出的,胡双钱一看,便是当作了建筑单位,可能还不是全民所有制的。胡双钱急了,去找老师。老师一看这个编码的单位,告诉胡双钱,“708”好单位啊,编码的都是保密单位,“708”是造飞机的。老师说得一点没错,“708工程”其实就是“运十”的制造工程。
考进了708的技校,毕业后也就是708的技术工人了。造飞机,是胡双钱幼时的梦想,当然幼时要造的飞机只是一个飞机的轮廓概念,他肯定不会想到,长大后要造的飞机,只是造飞机上最小的零部件。
回忆四十年前,胡双钱觉得,进入708技校,从而进入飞机制造行业,是他一生中最有价值、也是最能够体现他个人价值的机会。“造飞机是一件很神圣的事”,他抓住了。
进入技校才一年,胡双钱已经熟练掌握了钳工的技术,在学生中脱颖而出了,带教老师让他直接去做产品,已经把他当作普通工人看待了,其实胡双钱还是个学生,技校还没有毕业。当时车间老师傅们欢喜这个“小阿弟”,聪敏,肯做,叫得动。胡双钱自己也乐于做小三子,乐于跑腿,他发现了其中的乐趣,师傅们肯教他,他的机会也就多,人脉关系也熟悉了。
又过了一年,小阿弟胡双钱当组长了,麾下有十几个人。“运十”前景黯淡,胡双钱小组的工作主要是为空军修理飞机螺旋桨。
螺旋桨是飞机的心脏,修飞机的过程其实就是造飞机。技校里教的只是最基础的钳工,实际运用才是最考验人的。“八级钳工”一定是将车床、刨床、镗床……所有技术融会贯通的高手。
一架飞机的修理,外行看看很神奇很浪漫,做起来要求很高却是不无枯燥。
拿破仑有过一句豪言壮语: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上世纪八十年代,很多胸怀大志的青年曾经将这句名言当作励志的座右铭。如果将这句话用在胡双钱修飞机,是不合适的,修飞机永远只是士兵,八级钳工只是一个工人。幸好,胡双钱喜欢修飞机。直至四十年后,胡双钱仍旧喜欢沉浸在手持“老古董”家什,做“车钳刨镗”的生活。他是在用自己的行为,改动了拿破仑名言的逻辑关系:好士兵最重要的条件是,把士兵要做的事情做得完美;只想当将军的士兵也不是好士兵。
胡双钱付出了一生,也享受了一生
为空军修飞机螺旋桨,需要百分之百地按照工艺规范来执行,需要心细如发,因为他们的工作直接关乎到飞行员的生命。胡双钱的四十年无次品传奇,是从修飞机螺旋桨拉开帷幕的。
这是责任,又岂止是责任?这是钟情,又岂止是钟情?这是悟性,又岂止是悟性?胡双钱的四十年无次品传奇,是多重元素的黄金交叉。
胡双钱是一个动手能力极强的人。在中学时代,他已经会“敲”(就是制作的意思)喇叭箱了。第一次线路板没有“烂清爽”,结果25元买来的喇叭烧坏了,不经意地也为他后来工作上的无差错交了学费。工作后,家里各种需要动手的“工程”,像封阳台、做浴缸,都是他自己DIY。渐渐地,他这方面的本事传开去了,同事新居,他去帮忙装修,吊顶,做地坪,批墙……样样都是拿得起放得下。他还会做裁缝,裤子衣裳自己做;最了不起的,是自己做过西装。要去为同事结婚做伴郎,他买了面料,根据服装书上的说明,自己裁自己做。胡双钱回忆说,西装做好了,什么都好,唯有一点,内衬没有打褶,贴袋不够平整,服装书上没做说明,留下了一点点小瑕疵。
胡双钱动手能力极强,是生活热情,也是生活本事。让人羡慕乃至钦佩的是,胡双钱善于将生活热情和生活本事,融合到了工作中去。他的工作需要动手能力,能力本身是悟性和热情的双重体现。悟性是什么?胡双钱说,悟性既是懂得快,也是善于总结,就像他西装做好后找到了瑕疵和原因。一个人职业水平的高低,往往取决于是否善于总结。
胡双钱总结自己的职业生涯,关键是欢喜和总结。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上,有兴趣才会喜欢,有总结才会提高。
我和胡双钱讨论过他四十年不出次品的奇迹。我并不是要质疑,而是不可思议。成功与差错,在概率上,差错是必然的,犹如科比罚球,命中率再高,也偶有失手的时候。我问胡双钱,您是如何挑战概率的?
胡双钱说,那就是要学会总结,总结出不出差错的方法。
胡双钱向我介绍了他不出次品的“独家秘笈”——“对比复查法”。钳工在划线零件角度时,通常采用万能角度尺划线,那么如何验证划线是否正确?如果采用同样方法复查,很难找出差错。这时,胡双钱就会再用三角函数算出划线长度进行验证。结果一致,OK;结果不相符,就说明有问题了。这样做,无异于在这一基础环节上做了双倍的工作量,但却为保证加工的准确和质量,减少报废等打下基础。
我没有完全听懂,但是我知道了大概的道理。这不是教科书上的公式,而是胡双钱在工作中摸索出来的经验。
类似的经验还有很多,后来胡双钱将自己的“独家秘笈”一一写进了行业操作论文,让同行分享。
四十年前,胡双钱想到的是如何把工作做得好做得没有次品,四十年后,社会将“工匠精神”的荣誉回馈于他。
工匠精神是工匠的精神。何为工匠?我的理解是,工匠就是三百六十行。所谓三百六十行,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行当,都是有技术含量的行当,也都是需要长期积累的行当,需要热情,需要悟性,需要技术,需要付出,需要坚持。如果说传统的工匠是独自一个人的行为,那么如今的工匠很有可能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系统中一个极其细微的环节,如果将这一个极其细小的环节放大,那么还是某一个人的个人行为,还是一个工匠的状态。
能够称得上工匠的人,都是低头工作的——低头工作恰是工匠所最需要的态度。
头是低着的,心是向上的。上进心是一个工匠从入门到成绩斐然的必须。
低头工作的人,都不是夸夸其谈的,他不是大师,他只是一个工匠,这个世界上容纳不下很多的大师,这个世界需要工匠来维护世界、美化世界。
如此说来,工匠似乎是低端的,渺小的。
这是对工匠的误解。这个世界上谁都应该是工匠。暂且以狮王来类比吧。在狮群中,狮王不参加围猎,坐享母狮们的战利品,从这个角度来说,狮王是大师。但是狮王也是名副其实的工匠,它每天都要巡逻,确保狮群领地的完整。这种“领地意识”——我必须负责开拓和捍卫我的领地的一切——最彪悍的狮王,其实也是一个保护领地的工匠——人类世界的工匠面对自己工作的对象,何尝不是一种“领地意识”!我的领地我开拓,我的领地我捍卫,我的领地我享受。
胡双钱的工匠精神,是周而复始的四十年钳工工作,胡双钱的“领地”,是四十年产品无次品的“笑傲江湖”。胡双钱付出了一生,也享受了一生。
胡双钱确实有理由得意:从小喜欢飞机,想要造飞机,长大后不仅心想事成,一生职业生涯是造飞机,而且还在不同年代亲历了三种飞机的首飞。
胡双钱第一次亲历的飞机首飞是运十,那是1980年。虽然运十后来下马了,有点点伤感,但是亲历它的首飞,也是美好的记忆。
2008年11月8日,ARJ21首飞了。ARJ21是中国第一次完全自主设计并制造的支线客机,全名Advanced Regional Jet,意为21世纪新一代支线喷气式客机。ARJ21的首飞,胡双钱不仅是看着它飞上蓝天,而且也是作为劳模代表,乘着ARJ21航线首飞。而后,胡双钱还参与了它的试飞。因为有这一段亲历,胡双钱对ARJ21就有特别的感情。有一次去成都,胡双钱知道有108架ARJ21已经交付成都航空了,所以特意去买了ARJ21的机票。坐在自己参与制造、且参与试飞首飞的飞机上,内心的惬意是无法形容的。
第三次的亲历,当然是C919了。大飞机,自己儿时梦想的大飞机是抽象的,只是大的飞机,对于中国来说,大飞机代表了航空事业一个时代的开始。
功成名就,我心亦依旧
从运十到C919,漫漫四十年,胡双钱在厂里的称谓从“小阿弟”到“师傅”,再升级为“老师傅”,意味着功成名就,也意味着,六十岁的年纪,不请自来了。
现在,胡双钱一周有六天要泡在车间里。一方面C919是大工程,确实需要加班,不过我觉得也有胡双钱依依不舍的意思。功成名就,我心亦依旧。
我很想知道作为一个在飞机制造厂掌握了顶尖手工技术的工人,胡双钱的收入是否丰厚。胡双钱一点也不保密。在C919上马之前,他们的收入是低于上海市平均水平的。虽然胡双钱在厂里连续12年获得“质量信得过岗位”奖,比其他工人多加了几次工资——也就是多加了几十元几百元,许多的荣誉也给他带来了物质奖励,但是工人的工资总是有限的。胡双钱承认没有给家里挣来更多的钱,只是带回了一大摞的奖状证书。甚至,买房子,他启动很晚,只是在2012年贷款在宝山买了二手房,仅70平方;此前,他已经在30平方米的旧宅住了30年了。
北京彩车游行,左二为胡双钱
想知道胡双钱的收入,是因为关联到我和一个韩国朋友有关社会精英的讨论。韩国朋友说,上海作为一个国际大都市,是由百分之五的精英和百分之九十五的非精英组成的,真正直接创造建设上海的是百分之五的精英,至于百分之九十五的非精英,并不直接创造建设上海,他们只是在为百分之五的精英服务。我问他何以见得。他说,其实也只有百分之五的精英,在真正享受上海最高级的享受,比如最好的房子最好的车子最高级的奢侈品等等,百分之九十五的非精英是享受不到的。
按照韩国朋友的观点,胡双钱算不算精英?他是制造大飞机的一员,但是他肯定买不起最好的房子,在社会上,和胡双钱类似的佼佼者很多,他们都享受不到最高级的享受,但是分明他们是创造和建设上海最重要的人之一。
后来我对这位韩国朋友说,他的精英理论是以经济收入作为标准的,上海人不是真这么计算的。也许上海人有点“阿Q精神”,是将收入和自己的工作分门别类的计算的。我要做到这个领域中的百分之五,我就是精英了。经济收入当然多多益善,但是收入真不是唯一的标准。
我联想到胡双钱在采访中多次表现出来的心绪:他是一个自得其乐的人。他的乐,是在飞机制造中做一个钳工,做一个“八级钳工”的首席。这个首席的称谓是:师傅。“就叫我胡师傅”,不仅是体现社会对劳动的尊重,更重要的是“我”——胡双钱,对劳动的尊重。
为采写胡双钱,我先做了些功课,感觉到胡双钱不是一个善于侃侃而谈的人。报道他的文章很多,但是绝少有他的华彩语言。这些年我采写过一些劳动模范,有些劳模很善于华美地表述自己;还有些劳模谈工作时非常细腻生动,但是说到自己,不免平平,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思想精华。
胡双钱肯定不是一个善于表述自身的人。谈运十,谈ARJ21,谈C919,谈他的“对比复查法”,他的回答多于我的提问,但是谈自己,谈工匠精神,谈平凡与伟大,他只是三言两语。
我喜欢这样的讷言,因为这更像是一个“师傅”,也更切中了我对工匠的理解——能够称得上工匠的人,都是低头工作的;低头工作的人,都不是夸夸其谈的,也不需要夸夸其谈的。只需要看我的工作,看我的“生活”,就够了。
在文章写完之前,我倏忽间找到了“师傅”和“工匠”的契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