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终结的暗杀通知单

绝密电报 ：特务潜沪刺杀陈毅市长

1949年10月下旬的一天，上海吴淞码头的四周和平常日子有些不一样，在候船和接客的人群中，多了一些目光炯炯、警惕地盯着一艘即将靠岸轮船的人。不错，这些人不是普通的乘客，而是上海市公安局派出的便衣警察。他们已经在吴淞码头守候伏击了几日，不放过任何一艘过往的船只。

早在两天前，市公安局收到了一份绝密电报：“据可靠情报，台湾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特务机关直属行动组上校组长刘全德带领行动员安平贵、欧阳钦等8人，携带电台和特务经费，到上海执行刺杀陈毅市长的任务。”

情报有了，但特务们具体乘的是哪一条船、什么时间到达上海？没人说得清。上海市公安局立刻成立了破案指挥部，绝密电报就是行动的方向，上级领导下达命令，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尽早破获这起有预谋的暗杀行动。

此时的上海还刚解放不久，上海周边的舟山群岛、嵊泗列岛仍被国民党残部控制。但是，这些岛屿的渔民以及生意人为销售自家捕捞的海产品，买卖日用品，经常要驾船到上海去，吴淞口是他们靠岸的地方。于是，躲藏在各个岛屿的特务们便钻了这个空子，混迹于人群之中，由吴淞口潜入上海。

轮船由远及近，一声靠岸的汽笛声如同集结号，便衣警察们不动声色地靠近码头。这时，乘客们小心翼翼地行走在窄窄的甲板上，正当一名中年男子踏上地面时，只觉得双手被紧紧地夹住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只听到耳畔有个声音在说：“我们是上海公安局的，跟我们去一趟吧！”男子一听这话，暗说一声：完了！便低下了头。

被抓的男子叫安平贵，在审讯中他对暗杀陈毅市长的行动供认不讳，同时，他还交待了逃往台湾的国民党为反攻大陆做准备，多方物色和训练特务，派遣行动人员及职业杀手来到内地，图谋暗杀军政首长、民主人士、文化名人和起义将领等人员。他们这个行动小组以暗杀陈毅市长为目标。

_{1950年2月6日，上海市长陈毅（右）视察杨树浦发电厂}

然而，安平贵尽管承认了自己的特务身份和潜入上海的使命，但他确实不知道行动小组里其他人的行踪。据他说，三人将分头潜入上海，然后等待汇合的通知。

显然，安平贵被抓并没有为破获案件带来转机。行动小组的组长刘全德以及另一名成员欧阳欣呢？茫茫大上海，他们是已经潜入上海了，还是正准备待机而来？这一连串的问号让专案组成员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一次次的讨论后，指挥部制定了行动方案：“张网捕鱼”。为了寻踪上校组长刘全德和他的成员，警方把上海的各码头作为第一道防线，大批警力守候伏击，只要他们出现，第一时间截获。

曾经当过陈毅警卫连连长的刘全德竟成了暗杀陈毅的杀手

就在上海警方制定行动方案之时，刘全德也开始行动了。作为一名资深特务，他已嗅出了危险的气息。此前，刘全德安排安平贵先期抵达上海，就是将他作为一枚探路的石子，可是，自从安平贵出发后，这块石子现状如何，人又在哪里？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刘全德彻底和他失去了联系。

安平贵走后的那几天，刘全德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约定报平安的暗号始终没收到，他本能地觉得安平贵被抓了。冷静下来的他思前想后，觉得再不能重蹈安平贵的覆辙了，于是，他放弃了从吴淞口码头上岸的念头，而是改道前往金山卫，然后辗转进入上海市区。

说起刘全德，那可是大有来头：在他第一次被捕后的“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六月七日”的自白书中是这么介绍自己的：“刘全德，江西吉水人，36岁，务农出生，仅受私塾两年，民十七年冬参加共产青年团。因在乡间同土劣斗争过烈，迫于恶势力之下于十八年三月离开家入共产游击队，是年八月后攻下吉安后编入红军第四军十一师，敌人大肆围剿时代由林彪军长、罗荣桓任政委粉碎敌三次围剿，后攻福建樟州石码时调军团司令部，林彪军团长，王良四军军长，粟裕四军参谋长，罗瑞卿政委……五次围剿时随罗瑞卿参加第一军团政治保卫局工作，江西瑞金会后，奉罗局长命调中央局受特种训练四十余日……”

没错，刘全德在20年代末参加了共产主义青年团，也曾在红一军担任过班长、排长和连长等职，还在军团政治保卫局当过陈毅同志的警卫员。1933年，陈毅同志曾派他去上海协助地下党开展锄奸工作，1935年他在武昌被捕后，便投靠了军统。

_{特务刘全德} 

一个曾经当过陈毅的警卫连连长的人竟然充当了暗杀陈毅的杀手，可见刘全德在利益面前是完全不顾旧情的。

上海解放不久后的6月上旬，滞留在上海的特务刘全德曾被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沪警备部队保卫部门逮捕过，以上的自白书就是刘全德亲笔写的。由于解放初期，百废待兴，档案材料也不完备，对刘全德的人生经历掌握得不够全面，只知道他在抗战时期有过几次轰动上海滩的除奸行动：

_{刘全德材料}

_刘家户籍

说起那段日子可是刘德全人生的高光时刻，他在军统头子陈恭澍、毛森手下先后担任过行动组长和大队长。在上海执行的暗杀任务高达几十次，却从未失过手，是军统中是号称“百发百中，无刺不成”的人物，连戴笠都对他褒奖有加。他曾在极司斐而路（今万航渡路）76号魔窟附近干掉过汪伪特工总部电讯台少将台长余玠，还在上海外滩爆炸了汪伪储备银行，引起社会强烈的反响……

6月份的第一次关押期间，刘全德向政府隐瞒了自己是个凶残的职业杀手，并竭力表现出悔罪认罪、立功赎罪的假相，在关押了一个星期后，没受任何处罚被释放了。这次抓捕的过程让刘全德惊慌失措，他一出狱立即与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的交通华庆发联络，二人一起逃往了舟山，然后转道台湾。

刘全德根本没有想到，逃到台湾后的他居然受到了如此的青睐。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的特务头子毛人凤、潘其武、毛森等轮番召见他，并委以他“国防部保密局直属行动组上校组长”的头衔。刘全德受宠若惊，发誓报效知遇之恩。果然，不久后刘全德接到了新的任务：潜回上海，限6个月内完成暗杀陈毅市长等党政高级干部。保密局先发给了他2780枚银元作为活动经费，承诺事成后重奖千两黄金。

重赏之下，刘全德制定了一系列的暗杀计划，甚至于连在陈毅市长的杯碗里下毒的手段都有。紧接着就要招兵买马组建行动组了，保密局给予他极大的宽松，同意小组成员由刘全德自选。安平贵和欧阳钦等8名成员都是刘全德选择的杀手，他们还跟着刘全德接受了短期的爆破训练。

刘全德离开台北的前夜，毛人凤为他和行动小组举行了欢送宴。仗着酒兴，刘全德提出要来点余兴节目，表演射击目标。只见两个小特务一人捧着一只鸽子，另一人拎着一只皮鞋，齐唰唰地扔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刘全德瞬间抽出随身携带的双枪，“啪啪”，两声枪响后，鸽子、皮鞋同时落地！毛人凤带头为“神枪手”鼓掌，刘全德也是满面红光，好不得意。

10月初，刘全德等人从台北飞到定海，再乘船来到大洋山，做潜伏的准备，他们商定月底左右集中在上海行动。不过，狡猾的刘全德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尝试过上海警方的严密布控，生怕三人一起行动落得一网打尽的下场，于是便让安平贵先从吴淞口登陆，又指使欧阳钦去购置一批白砂糖，他把自己装扮成是去上海做生意的糖商。准备工作做定，土匪头子黄八妹替刘全德派了船，让他在金山卫附近登陆，然后乘车到闵行地区，于11月2日潜入上海。

这一次到达上海后，刘全德如惊弓之鸟，总觉得时时处处被人盯梢。但他是受命而来的，任务不完成如何回去见主子？作为一个老牌特务，他知道越是看着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为了踩点，他竟然混进了市政府大厦，一路勘察地形并找好逃生通道。他一路走一路记，还让他找到了陈毅市长的办公室。他故意放慢脚步，瞥见室内摆着一张好似柜台的桌子，门外并设有站岗的哨兵。

智擒刘全德

指挥部在各大码头撒下的大网已有好几天了，但是，始终不见刘全德人影。也难怪，在上海偌大的人海之中，藏匿个把人容易，发现目标却非易事。这期间甚至于还发生了陈毅市长收到一封“新人上海市长陈毅先生收”的信，信封沉甸甸的，掂着有分量，撕开信封，“咣当”，一颗子弹落在桌面上……

时间不等人，不捕获杀手，每一分钟都潜藏着危险。可是又怎么来抓住狡猾的狐狸呢？负责上海安保和公安工作的副市长潘汉年以及公安局局长扬帆提议：通过排摸刘全德过去在上海的人际关系，确定重点监视范围，第一时间抓获刘全德。于是，指挥部决定调整战略方案：一方面，继续“张网捕鱼”，但把搜查范围扩大，从码头向市区延伸；另一方面，制定了“见鱼撒网”的策略。

姜冠球、刘林鹤、史晓峰、张春帆等4名曾经和刘全德在上海过往密切的关系很快浮出了水面。专案组在四人的住家附近布置力量暗中监视守候，准备来个瓮中捉鳖。与此同时，警方还做通了曾和刘全德共过事的投诚人员高激云、陆仲达的思想工作，他们不仅认识刘全德，还认识住在长乐路文元坊的姜冠球。而姜冠球和刘全德又是密友。

高激云和陆仲达二人向专案组承诺，一有刘全德的行踪立即报告。

事实证明，这个行动方案相当准确及时，11月8日晚上，陆仲达根据专案组的指令，敲开了姜冠球的家门。突然间，陆仲达一愣，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刘全德就在姜家。看到陆仲达的造访，刘全德也是一惊，他本能地朝窗外看去，见外面既无可疑人员又无可疑车辆，这才稍加宽心。

刘全德对陆仲达说：“我刚从舟山过来，准备找熟人陪我去公安局自首。”这显然是在试探他，陆仲达明显感觉到了刘全德对他不信任。陆仲达接口道：“我失业了，过来想请老朋友帮忙介绍个职业谋生。”

三人各有心思，寒暄了几句后，陆仲达便站起身告辞，说老婆孩子在等他回家吃饭。刘全德见状也站立起来，示意和陆仲达一起走。这一路上，陆仲达边走边想，如果他一直跟着刘全德，定会引起他的怀疑，可如果对他采取行动，孤掌难鸣，不是他的对手。半道上，他找了个借口和刘全德分手了。

进网的“鱼儿”就这么溜走了。

虽说抓捕刘全德失利，但指挥部认定了“见鱼撒网”的准确性。于是，他们决定一面继续监视文元坊，另一方面布置高激云到史晓峰家探究竟，因为刘全德极可能会去史家。

刘全德会与史晓峰联络是指挥部的又一个推测。早在抗日战争期间，高激云和史晓峰同是汪伪特工总部政治保卫学校的学生，当时刘全德任学校的教官，换言之，他是二人的老师。刘全德暗杀余玠后，就躲藏在史晓峰家，直到风声平息。由此，二人的关系日趋密切。

如今的史晓峰在山西南路上开了家大叶内衣公司发行所，一楼门面做生意，二楼是全家人的住所。11月9日傍晚时分，高激云奉指挥部的指令去史晓峰家，刚到大门口，史晓峰就看见他了，于是赶紧上前和他招呼，“无事不登三宝殿，哪阵风把老同学给吹来了？”

高激云把早就想好的托词说给史晓峰听：“我失业了，想请老同学帮忙介绍介绍，也做点内衣生意。”二人正说着话呢，忽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高激云看得分明，这不是他们的教官刘全德吗？他果然来找史晓峰了。高激云在心里暗自佩服指挥部的料事如神。

楼下人多眼杂，史晓峰生意也不做了，把高激云和刘全德迎上二楼。他们抽烟喝茶说话，时光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高激云觉得自己的突然造访一定会引起刘全德的怀疑，为了打消他们的猜忌，坐定后他便从贴身口袋里拿出自己被税务部门遣散的证明，还口口声声要史晓峰帮忙找个工作养家糊口。

天色已晚，史晓峰留二人在家吃便饭。席间，三人频频斟酒、喝酒，一派祥和的样子。可此时的高激云却心事重重：刘全德就在眼前，怎么才能把这个消息传达到指挥部去呢？他若是做过头了，会引起猜疑，不做吧，刘全德又要逃之夭夭，抓捕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猛然间，高激云有主意了。他乘刘全德和史云峰谈笑间，把正抽着的半截香烟吃进嘴里，嚼了几口强咽下去。不过几分钟，吞下的烟丝刺激着肠胃，高激云止不住地呕吐起来。二人见他的狼狈模样，讲话也语无伦次，以为他是喝醉了。高激云将计就计，起身告辞，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地离开了史家。

高激云被室外的冷风吹过，肠胃愈加难受，但脑子却格外清醒。他想立刻报告指挥部抓捕刘全德，可史家和市公安局之间还是有段距离的，他担心这一来一去耽误时间，又让刘全德溜了，怎么办？怎么办？

正在这左右为难之际，突然，高激云见远处走来一队正在巡逻的解放军和警察，他心中一喜，飞跑过去说明情况，要求协助抓捕特务。他请军警们隐藏在附近，自己返身又去敲响发史家的大门。

高激云走后又回来了，这让刘全德吃惊不小。门外的高激云赶紧解释说自己喝醉了，自行车无法骑了，想把车暂放在史家。见刘全德相信了这个理由，下楼来开门，高激云做了个暗号。等到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军警们联合行动，扑上去将刘全德死死地压在身下，刘全德被束手就擒。

刘全德从11月2日潜入上海，仅仅过去一周就落网了，暗杀陈毅的阴谋宣告破灭。指挥部连夜审讯刘全德，这一次，他知道再无法蒙混过关了。

刘全德交待说他的任务除了刺杀陈毅市长，还需要联系潜伏在上海的特务，一起为国民党反攻大陆做准备。文元坊是刘全德准备在上海建立的据点。显然，上海虽然解放了，但这场敌我双方较量的战争还远没有结束。

_{刘全德交代材料部分}

_{刘全德交代材料签名}

在被审讯刘全德时还有一个小插曲。公安人员问刘全德被捕时怎么身上没携带武器？刘全德大言不惭道：“枪？我刘全德做这种事还要带枪？当我需要时，你们解放军和警察的枪就是我的枪！”

公安人员先后在吴淞码头捕捉了安平贵、欧阳钦等8名直属行动组成员后，又在11月12日、15日分别将保密局派来策应刘全德一伙的“保密局技术总队直属行动小组”少尉行动员邱信和“东南人民反共救国军上海行动总队”队长江知平等9名特务全部缉拿归案，这是一个漂亮的歼灭战，为此，还受到了公安部的嘉奖并通报全国。

_{刘交待的同案人}

刘全德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图谋刺杀陈毅市长的职业杀手。据上海市公安局当年的统计：自1949年5月到1953年12月底，上海公安机关破获暗害案14件，其中以暗杀陈毅市长为目标的就高达8件……

然而，狐狸再狡猾也敌不过好猎手，所有的行动目标都以失败而告终。1950年7月，上海市公安局奉命将刘全德押解到北京公安部审处，同年10月，北京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军法处判处刘全德死刑。

_{【本文照片由上海公安博物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