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交通大学物理与天文学院坐落于红白相间的楼宇中,显得颇为宁静。楼道中,天文系科研成果的展板上粘着三排新近发表的学术论文,还留着油墨的温度。
景益鹏院士头发微卷,稀疏的黑发中掺杂着几缕白发,诗意的盘旋在前额。他架着一副银白色细框眼镜,脸略显瘦长,淳朴而憨厚,洋溢着一种宠辱不惊的清朗。他的办公室,清一色的白墙上悬挂着一张方形图框——银河系俯视图,星系螺旋状的旋臂向周围散开,恒星如同彩色沙粒散落其中。
景益鹏院士正在介绍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星系图
2020年10月21日上午,我们采访团一行走进上海闵行区的交大新校园,也一起走进景院士平常而又不平凡、神圣而又神奇的岁月里。
自由成长的土壤
上虞崧厦贤才街小河东岸,爱莲路上的新、老“九思堂”是俞氏族人曾经的风光和荣耀。老九思堂建于明末清初。百年之后,九思堂子孙又在南面造了七间大楼和六间侧楼,称为“新九思堂”。祖籍慈溪周巷的景益鹏,出生在老九思堂,家里姐弟四人,排行老小。
景益鹏出身于中医世家。民国年间,祖父景怀章在崧厦朝北街开了一家诊所。父亲景忠信是虞北一带的小儿科名医,盖北、沥海、三汇、道墟以及绍兴、杭州等地的患者,纷纷慕名前来就诊问医。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到景忠信85岁。他曾先后担任崧厦中医联合诊所负责人、三联卫生院院长,是上虞市政协委员。母亲俞文仙出生于老九思堂,先后任崧厦服装厂保管员、鞋业社会计出纳。
那时,尽管景益鹏住在崧厦集镇上,但他老家“九思堂”前面,就是大片大片的田园,几乎与农村没有异样,他在一茬茬绿绿的菜地里与小伙伴一起抓蛐蛐,在密不透风的青纱帐——甘蔗林里捉迷藏,夏天,也在屋后清粼的河水里尽情游泳。他说,他的童年几乎也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家庭的环境护着他童年的天性!
景益鹏院士旧居
不过,从小,他就喜爱看书、学习。景益鹏孩童时代的一位邻居,差不多与景院士同龄,她说那时他已经展现出优秀的一面,附近大人都以他为榜样教育孩子。“我在玩耍,台门里窜来窜去,和一群小孩疯闹,到他家那里就自觉地把脚步放轻了。总看到他在家看书。”尽管景益鹏那时默不作声,但邻居都留下一个印象,知道他是一个认真、勤奋的孩子。
景益鹏小学五年半是在崧厦镇小读的。因当时分配到崧厦中学的名额都给农村学校了,所以初中两年他也在崧厦镇小附中度过。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景益鹏的印象中,初中的数学、物理老师,尽管只是两位年龄很轻、经验不足的代课老师,一位是姓阮的老师,高中毕业,去东北养过蜜蜂,而后回来做数学代课老师;一位是从三联来的,姓陈,也是高中毕业直接做他们的物理代课老师,第二年这位老师考上了南京大学。这两位老师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记,他们教得特别细心,与学生们也特别亲近,那时他们整个班的同学都珍惜这样的学习环境,没想到,这样的一个班,当年有10位同学一起进入了春晖中学的理科尖子班,而崧厦中学当时整个年级四个班的学生能考入这尖子班的也只是一两个而已。
春晖中学是一所被誉为“北南开、南春晖”的江南名校,当年朱自清在《春晖的一月》这样描述这里的风景:“湖在山的趾边,山在湖的唇边,他俩这样亲密,湖将山全吞下去了。吞的是青的,吐的是绿的,那软软的绿呀,绿的是一片……”在这如世外桃源的白马湖畔,对景益鹏来说,简直就是求学的天堂,在湖边、山间、田野都留下了他朗读和背诵的声音,他总在鸟儿的打鸣声中醒来,于满缀星空的夜幕下睡去。
景院士几年前对前来采访他的春晖学子说,春晖真是个读书、学习的好地方,你们更要珍惜现在的学习环境。以前在春晖读高中,吃尽路的苦头,崧厦到百官要一路颠簸,百官到春晖是石子路,没有自行车,要走一个多小时到春晖,回家一趟不方便,只好一个月才回去一次,哪像现在,交通如此便捷!
景益鹏是1980年春晖中学复校后的第一届毕业生。那时,基础物理理论发展迅速,爱因斯坦、牛顿和中国数学家陈景润等成了青少年心中的偶像。景益鹏自然也不例外,尤其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非常感兴趣,他说自己在初中时打下了扎实的基础,高中时期就更加喜爱上了物理、数学。
在春晖中学读书期间,那些教过他的老师,都对他记忆深刻。年近九旬的杜培荣老师曾是景益鹏的数学老师,在他印象中,景益鹏文质彬彬,学习扎实、刻苦,从来不是班里的活跃分子,很朴实,是一块做学问的好料子。
作为当时学校里主持工作的副校长沈乃福,虽没教过景益鹏,但他说对这个名字记忆犹新:尽管当时学校里成绩拔尖的学生很多,但他就是其中最最拔尖的那几个之一,每次评奖评优都有他的名字。”
景益鹏最终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考取了杭州大学(今浙江大学)。
迈向“宇宙”的广阔舞台
在大学本科阶段,景益鹏学的是物理学专业。大学三年级的时候,相比量子物理,他对广义相对论更感兴趣,广义相对论适用于宇宙,于是,他选择的航向便转学天体物理。
大学毕业后,景益鹏考取了中国科技大学研究生,师从天体物理学家张家铝院士。也恰是在上世纪90年代,天文学界证实了一个颠覆性的观点:宇宙在加速膨胀,而非此前认为的减速膨胀。这一发现,将宇宙大尺度结构的研究推向了新的高潮。
正是在这一阶段,他的主攻方向开始由物理学转向宇宙学。
回顾这一转变,景益鹏说,其实最初是另一位老师提醒,宇宙学以后可能会有很大的发展。他将这一想法去征询自己的导师,张院士非常支持。从此,景益鹏明确了将宇宙学作为自己未来的研究方向。景益鹏没有让导师失望,在宇宙学研究领域表现出卓越的科研能力。在1988年离开中科大的时候,已经发表了A类B类文章5篇。
出色的学术成绩为景益鹏争取到了赴意大利国际理论物理中心做访问学者的机会。意大利一直是他向往的地方,不仅在天文天体发展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学术氛围浓厚,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最为杰出的天体物理学家丹尼斯·夏马。夏马是斯蒂芬·霍金在剑桥大学时的导师,还培养过马丁·里斯、布兰登·卡特、乔治·埃利斯等世界一流的科学家。
1990年,景益鹏准备报考丹尼斯·夏马的博士研究生,但他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意大利国际高等研究生院的报名时间。幸运的是,丹尼斯·夏马仔细看了他寄过去的资料后,给了这位中国年轻人一次机会,同意他报名参加考试。
这是一次十分激烈的竞争,丹尼斯·夏马只招3名学生,来报考的17名学生都是国际天体物理研究领域的佼佼者。夏马亲自主持了考试,考试分笔试和口试,内容为“天体物理的前沿问题”及“如何看待星系分布的最大结构的两派争论”等,让考生自由发挥。扎实的天文学理论功底让景益鹏在考场上挥洒自如,其独到的见解、前瞻的思想让丹尼斯·夏马颇为兴奋:“这是个难得的天文奇才!”考试结果,景益鹏名列17位学生之首,如愿以偿成为了丹尼斯·夏马的学生。那一年,他25岁。
事实证明,夏马当初的决定是对的。仅仅两年的时间,景益鹏先后有10多篇论文在《美国天体物理学报》、《英国皇家学会天文杂志》等国际权威学术刊物上发表。有一天,夏马对他说,你可以提前毕业了。在此之前,意大利国际高等研究生院的天文专业还没有人能在2年内取得博士学位。景益鹏也因此成为该院天文专业2年取得博士学位的第一人。
后来景益鹏来到德国马普天体物理研究所从事博士后研究。他的导师乔哈特·伯纳计划组建一支德国与中国一流的年轻宇宙学家队伍。他问景益鹏愿不愿回到中国担此重任,如果景益鹏不愿意回国,他就会取消计划。
景益鹏答应了。他谢绝了亚里桑纳大学、东京大学、罗马大学等开出的优厚条件,于2000年踏上了归途。景益鹏说,在国外几个高水平学术平台做过研究,更加知道我们国家在天文事业方面的差距,“国外再好,也是外国的,作为中国人,最终还是要选择回来。”
这年5月,我国天文界第一个“中德马普青年伙伴小组”成立。“马普小组”由中国科学院、德国马克思普朗克科学促进会、中科院上海天文台和德国马普天体物理研究所联合创办,景益鹏负责具体运作。其研究的课题均为现代宇宙学的前沿问题,包括宇宙大尺度结构、星系形成与演化、星系的相互作用、暗物质和暗能量的物理性质、引力透镜效应等。
“马普小组”刚组建,景益鹏决心通过自培、招聘双管齐下,努力打造一支精锐的“科技尖刀组”,为进一步揭开宇宙奥秘、为我国的宇宙学研究跻身国际领先地位作贡献。
景益鹏没有食言,十多年来,身先士卒,埋头苦干,除了出差,其余时间绝大部分在工作室度过:每周采购一次,把一个星期所需统统购足放在冰箱里;中午一律工作餐,在工作室稍作休息又开始了研究;晚上,上海天文台的天文大厦六楼总亮着一片白炽灯。他的爱人赵玲丽告诉我们,有一次,景益鹏为了写一套天文模拟程序,直到病倒为止。“当时国际上没有任何模板可循,要写出这样一套程序,不仅需要超高的专业素养,更需要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要是有一个地方出错,这套程序就运行不下去,因此他对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斟酌,耗费了大量的精力。”那段时间,景益鹏和“马普小组”的每个成员每天都在与星星“零距离”对话。
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这个以博士生为主的8人小组就已超越国外同行,创造了一切从零开始的奇迹。他们在国际权威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14篇;与东京大学合作完成一组高精度的宇宙学数字模拟,比国际上同类模拟的质量和空间分辨率分别提高了8倍和2倍。这组高精度数字模拟在宇宙学的多项研究中具有重要应用价值,引起了国际同行普遍关注。
德国马普学会主席哈勃特·马克在参加“马普小组”中期评估会后说,他被景益鹏等人的敬业精神深深打动,同时说景益鹏在宇宙学研究领域将是一个出色的领军人才。
果然,不出马克所料,景益鹏在以后的几年中,研究领域里已结出了一系列沉甸甸的果实。
近年来,他和他的团队建立了几个高分辨数值模拟程序,取得了一系列高质量、高精度宇宙结构的模拟样本;
首次提出了暗晕集因子的对数正则发布公式;
首次提出了描述暗晕内部物质发布的三轴椭球密度分别模型;
首次精确测量了星系对的速度弥散,其结果被广泛应用于检验星系形成模型,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影响。
他从事天体物理研究的近40年中,发表论文200余篇,被引用1万多次,其中60篇单篇被引超过60次。即使是20多年前写的论文,至今仍经常被引用。由于在教学科研方面的出色成就,景益鹏先后担任973项目首席科学家、基金委创新群体项目负责人、973项目专家组成员等,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重大与重点项目、国家杰出青年基金、中科院重要方向性项目等科研任务,并连续负责基金委“十一五”至“十四五”的天文学科发展规划工作,还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上海市科技进步奖一等奖、中国青年科技奖、第九届上海市科技精英、上海市劳动模范等科学奖励和荣誉称号。
扎根交大,领衔学科
2012年,景益鹏加盟上海交通大学物理系。2013年6月,在景益鹏和交大相关领导的推动下,上海交通大学宣布将物理系升格为“物理与天文系”,景益鹏任物理与天文系天文与天体物理研究中心主任。2017年上海交通大学成立天文系,景益鹏担任首任系主任,先后设立天文学一级学科博士点、博士后流动站,并于2018年起天文系开始招收本科学生。期间,景益鹏有30篇高水平论文引用次数超过100次,标志着他领衔的研究和上海交大的天文学研究已经处于国际领先位置。
作者(右一)在上海交大采访景益鹏院士
景益鹏对上海交大天文学的发展充满信心。他说,近年来天文学的重要发现层出不穷,诺贝尔物理奖也多次颁给天体物理专业,暗物质、暗能量、系外行星系统等天文观测成果极大地丰富了人类对宇宙物理世界的认识,天文学与物理学的交融势在必行。
他接着说:通常大家都会觉得,我们对宇宙的认识,可能是非常的粗糙。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大家可能觉得,那么复杂的宇宙,我们怎么可能认识呢?实际上,这是一个刻板印象。
宇宙学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为一门精确科学。从1964年发现宇宙微波背景辐射以后,我们迎来了探索宇宙演化的黄金时期。国际上,把很多望远镜的项目,或者说很多经费投入到了观测宇宙中来。而这之后40多年的时间,我们确实已经把一门非常猜测性的科学转化为了一门非常定量的科学。
我们现在所谓的精确宇宙学,就是说我们的很多高精度观测使得我们能够在1%,甚至更好的精度上来描述宇宙。在如此高的精度上,我们能够通过一个统一的宇宙模型,描述宇宙从最初不到1秒钟直至现在以及遥远未来的状态变化。
实际上,我们现在能够看到宇宙这样的结构,是在宇宙最初期宇宙大爆炸的时候就决定了的,那时候基本粒子的性质,决定了我们现在的宇宙的性质。所以,我们希望通过对宇宙的观测来了解这些基本粒子的性质。
目前,天文学的很多的观测,包括从我们对银河系里边的观测,到宇宙结构的观测,再到宇宙微波背景等的观测,都表明有一种暗物质在那边。而且,正是因为有了暗物质的存在,我们所有的观测实验都可以得到解释,所以我们认为暗物质确实是存在在那里的。
因此,要研究宇宙、研究星系的形成和分布,就必须要研究暗物质。所以,现在关键的科学问题就在于这种暗物质到底是什么样的物质?它是什么样的基本粒子?可以说,了解了暗物质,就能了解宇宙的过去、今天甚至未来。目前,世界上很多的实验就是要去探测暗物质的基本性质或其基本粒子属性,这也是全世界的科学家、天文学家、宇宙学家都关心的问题。
谈到上海交通大学天文系的未来发展方向,景益鹏非常明确地指出了三个目标:宇宙新模拟演示、与日本、美国合作的大型星系观测项目PFS和DESI以及与加拿大法国合作的大面积U波段项目。
景益鹏院士参加第十九届上海交大与大阪大学学术研讨会
天文系为更好地推进物理学科和天文学科交叉融合,将进一步凝聚未来发展方向和研究重点领域。天文系的研究工作围绕着宇宙学、星系形成和黑洞物理领域展开,重点不仅在具有优势的理论宇宙学、观测宇宙学、星系的多波段研究等,而且将通过加入大型观测项目向实测天文学、数据处理软件、数据库建设等拓展。天文系计划参加平方公里阵望远镜(SKA)、暗能量光谱巡天(DESI,首个第四代暗能量实验)和主焦点巡天项目(PFS);将开展宇宙结构形成的大规模数值模拟和国际虚拟天文台建设。天文系针对这些项目和其他大型天文项目准备为本科阶段的学生制订全面的教育计划,课程将涵盖基础天文学、恒星物理、星系形成、宇宙学和天文技术各个方面,并计划在5到10年时间内将天文与天体物理研究中心建成天文领域内最有实力的研究机构之一。
“用更强大的望远镜看到更年轻的宇宙。”由数千个小天线组成的射电望远镜阵列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精度观测整个宇宙,这就是有全球20多个国家合作的SKA项目。有科学家据此称“人类已经进入了绘制宇宙地图的新时代”。SKA项目的目标是建造接收面积为一平方公里,接收频率范围从70MHz到10GHz,拥有最高图像分辨率的射电望远镜,它的灵敏度高于任何现存的射电设备50倍以上,能够以一万倍的速度完成巡天,进而能够解答宇宙的起源和演化的基本问题。SKA国际合作包含澳大利亚、加拿大、中国、意大利、新西兰、南非、瑞典、荷兰、英国、印度、德国等20个国家,预算高达15亿欧元。按照计划,SKA的建造将于2024年完全投入使用。上海交通大学天文系将参与此项研究。
除了“实际”的对天文数据的科学分析,“虚拟”天文台的建设也是中心未来优先发展的方向,用观察数据处理软件及数据库建设的模型,也许会指导人类更深刻地理解宇宙——星系是如何形成又会如何演化?最遥远的星系的结构是什么样子?近邻星系的内部结构又如何?怎样理解宇宙的起源……有人说,人类对宇宙认识是沿着观测——理论(假说),再观察——再理论(假说)的轨迹螺旋发展起来的,每一次观察结果和新的理论的提出,都使人类对宇宙真相认识进了一步,甚至会掀起一场认知方式的革命……或许可以说,对景益鹏和天文系科研人员来说,这是未来发展的方向,也是肩上承担的使命。
“令我困惑的不是神秘的宇宙,而是人类为什么能够认识这一切。”这是景益鹏院士最喜欢的一句爱因斯坦名言。确实,正如景益鹏院士所言,与其他学科相比,天文和宇宙距离人们的生活非常遥远,地球上所有的物质都可以在化学元素周期表中找到对应的元素,而天文学家所面对的、研究的对象是远在天边的星系和暗物质。这些神秘的存在是如何构成的,又会如何演化,时间的长河让这些问题变得难以捉摸,天文学家就像一座通往浩瀚宇宙的桥梁,拉近了地球人类和外太空的距离;景益鹏院士更像一个在科研中前进的战士,为我们揭开一层又一层神秘的面纱,探寻天体的神奇奥秘,绘制宇宙的最新图景。
培养人才,携手与放手之间
景益鹏始终把培养优秀学生作为自己的主要职责。他有一套培养学生的方法,能够很好地把“携手”与“放手”统一在一起。由他先后指导过的15个博士生,大部分都很有成就,其中两位获得了国家杰出青年基金,四位获得了国家优秀青年基金,两位获得了国家青年千人计划,这是非常耀眼的人才培养成绩单。
浙江大学求是特聘教授、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康熙,跟随了景益鹏六年时间。他回忆说,景老师不但关心学生的学业,还很关心他们的前途。
在读博士期间,景老师两次派他去德国慕尼黑的天体物理研究所做访问学生,并告诉他到了那边要多跟人交流、合作。“在慕尼黑的时间里,我铭记景老师的教诲,跟多位老师建立了合作关系,并且完成了景老师给我布置的科研课题,科研独立性得到了锻炼。”康熙说,“2004年我博士毕业,并留在上海天文台工作,当时也在上海买了房,我想就这样安顿下来,这辈子不想去别的地方了。”而这年初夏,景老师对他说,“你应该考虑去国外做博士后,我不久前见了一位牛津大学的教授,你可以考虑去他那里做博士后。”康熙回想起当时自己的心情,“其实很矛盾,刚安顿下来,不想再折腾了。”但最终还是听了景老师的建议,去了牛津大学做博士后。
“博士后期间,我跟景老师一直保持联系。后来到紫金山天文台,建立起自己的团队,也开始带研究生,并成为一名合格的研究员。”
“今年我的一个学生拿到了中科院优秀博士论文,我深深感受到导师在培养学生中的艰辛。想起当年景老师把我培养成中科院优秀博士论文获得者,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
康熙教授感慨道,如果当年没有听景老师的建议,留在上海,留在导师的团组,也许自己永远不会独立,永远不能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导师。
作为景益鹏指导的第一个博士生,回忆起当年的师生情,他动情地说:“这么多年,从跟景老师的交往中,我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今,做一名好导师也成为了他一生敬佩、追随和奋斗的目标。
清华大学教授李成说起景老师也充满了感激之情,他说景老师特别强调他们多参加国际学术论坛、会议,去这样的大平台交流思想、拓宽平台。2005年景老师专门带了他和另外一位学生到意大利参加天文国际学术会议。李成至今很感慨,这次经历大大开拓了他的视野,了解了前沿动态。
景益鹏院士在清华大学天文系成立大会上发言
李成提到,导师的关心是多方面的。景老师2009年推荐他到德国马普天体物理所做访问学者,每次回来都要在上海的一家“小肥羊”火锅店请他吃饭,嘘长问短。博士后毕业,景老师推荐他到上海天文台工作。“因为我老家在湖北,带了老婆、儿子,景老师连住宿都帮我安排好了。”
北京天文馆副馆长陈冬妮曾在景益鹏门下硕博连读,她认为导师是一个聪明又勤奋的人。有一次她按照文献做好了数据处理的图,但怎么看都跟文献里的图完全不一样。反复检查了程序和数据都找不出原因,只好硬着头皮去打扰景老师。“景老师只看了一眼我做的图,马上笑逐颜开地说你做得很好。一句表扬的话把我夸得更忐忑了,两张图明明长得不一样,怎么还说我做得很好?”陈冬妮回忆道,“他耐心地给我讲,之所以看起来不一样的图,只是因为我没有搞清楚文献里是做了‘累积’处理,而我的图并没有做,只是中间过程,但正是看到了这个中间过程,证明我前面的工作都是正确的。”真是“恍然大悟”啊!她至今还对老师能“瞬间”明白问题关键而心怀敬仰。
“记忆中他没有不加班的日子,即使周末节假日,他的办公室总是开着门,我们从门外总瞥到他正忙碌的背影。”她补充道,“做科研的人都知道,可怕的对手不是聪明的也不是勤奋的,而是既聪明又勤奋的,景老师恰恰就是后者。”
2001年,她被景益鹏领导的“马普小组”吸引,仅凭冒失地与景老师邮件联系,就大胆地从北京跑到上海做本科毕业论文,加之研究天体物理的女生本来就少,如今回想起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对景老师感念都是至深至切。
事实上,景益鹏刚回国时,国内很多高校没有天文学专业,天文物理方面的高端人才更是紧缺。他常说,天文的发展还是要靠人才的培养。因此,无论本科生、硕士生,还是博士与博士后,他都是亲自带学生。
在学生看来,印象中景老师很忙,但还是坚持抽时间亲自为他们检查程序代码。景老师的科研态度,也常常感染着他们、影响着他们。“虽然景老师脾气很好,但对学业要求极为严格,来不得半点马虎。”学生们谈到景老师一般最后都会补充这么一句。康熙教授在后来带研究生的时候也会对他们严格要求,对科研问题要多争论,实事求是,不要不懂装懂。
也许是受到了自己的老师夏马影响,景益鹏给了学生充分的科研自由,注重对其研究能力的培养。
他说,正是夏马的指导方式让其学会了独立思考、获得了独立科研的能力,当时他和研究所里的其他年轻人各自分工,平等合作,科研独立性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我认为研究生阶段的学习跟高中、本科阶段是非常不一样的。我会先给新生们一些时间,让他们思考到底对什么问题感兴趣。我也会针对他们的选择,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并邀请国外某一领域专长的专家、老师对其进行指导。在学生的研究后期,我会尽量推荐他们到国际一流的研究平台上进行锻炼。让学生对科研感兴趣、培养学生的科研能力是作为导师应尽的最大责任。”景益鹏说。
家乡情深,别梦依依
“世上最美的路,是回家的路;世上最美的风景,是回家的风景”。农历2019年的除夕前一日,景益鹏在上虞首届乡贤大会上诉说着他内心的衷肠。海外十多年的求学经历,会时时想念祖国母亲,在远离故乡故土的日子里,他何尝不念想着他的出生地上虞。
景益鹏院士在首届上虞乡贤大会上发言
2016年,他应邀做客春晖讲堂,演讲结束后,学生们拥上讲台,将他团团围住,拿着笔记本,有请教问题的,有前来签名的。他接过同学们递来的一支支笔、一个个本子,侧过身解答同学们的各种疑问,这般场景持续了近半小时,他脸上洋溢的笑容不亚于看到一篇篇学术论文发表于国际一流学术期刊。
景益鹏院士在家乡春晖讲堂授课
2019年6月,崧厦镇中心小学“红领巾采访团”前往上海交通大学采访景益鹏。当孩子们给他系上红领巾的那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崧厦镇小。他耐心细致地回答着孩子们提的问题,并告诉他们当科学家首先是要有爱好和兴趣,这是第一位的,也是最关键的。“一定要多看书,遇到困难多问为什么,要有一双会发现问题的眼睛,保持对周围事物敏锐的观察力……”。
景益鹏院士向上虞崧厦街道中心小学学生讲述天文的故事
提到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时,他说“时空好似一张看不见的大海绵,上面的物体会把海绵压弯曲,这种弯曲就产生了引力。”面对小学五六年级的孩子,景院士用形象的比喻,通俗易懂地破解着宇宙的奥秘,俨然一位科普工作者。孩子们也将他视为了“宇宙使者”。
景益鹏表示他会带领他的研究生团队来到崧厦镇小,成立相关的科学研究基地,为孩子们带来他们的各种科学分享。随后,他热情地带孩子们参观了李政道图书馆。当看到了真正的诺贝尔奖章时,孩子们一路直呼,太幸福了!景益鹏鼓励他们认真学习,将来能来美丽的上海交通大学就学。
上虞乡贤研究会陈秋强会长说起景益鹏由衷钦佩,景院士话不多,情很深,他对故乡的情怀更多地融注于“天文之问”中!
“生我育我虞舜地,永生难忘娥江情!”在乡贤研究会的乡贤题词本上,景益鹏写着这句话。
景益鹏无论是对家乡还是对自己的研究领域无疑一直深爱着,他和天文有道不尽的故事,就像我们在晴朗夏夜里仰望,那忽明忽暗的漫天繁星,怎么也数不完。
我们起身时,大家又将目光转向墙上一幅银河系图片上,景益鹏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双眼刹那间放出光芒,侧身,伸出手,指着这张图片给我们介绍说,“我们的太阳系在左下方很小一点点。其实画面中一指的长度,在现实中用光速都得走上数万年……”
是啊!在这浩瀚的星空面前,我们都多么渺小,然而,我们又多么期待景院士这个仰望星空的人一次又一次的超越,一次又一次的探秘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