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恋电磁波——记上海亨临光电科技有限公司技术总监侯丽伟

在作家和采访对象的见面会上，我等待见到这个毕业于清华大学的高材生。她的履历表上写着曾主持参与国家863计划、国防科工局、总装预研等多个国家及省部级项目的研究工作，现在是上海亨临光电科技有限公司的技术总监。没过多久，一身黑色正装、不施粉黛的侯丽伟从容落座，利落的马尾。互相介绍时我听出了她浓浓的福建口音，她笑着说：“高考的时候拼音题目可把我累坏了”。当她说起自己的研究项目时自豪之情洋溢在眉目间：“这是一个有着巨大市场前景的高科技项目，用中国制造展示中国智慧。”聊到这些年临港发生的变化，她翻出手机相册，给我看了几张自己随手拍下的照片。

初日照高楼，零星的几栋高楼伫立在稻田之中，远处是高高低低的起重机，而近处金黄色的稻穗颗粒饱满。影像无声记录了临港建设过程中的蜕变时刻，城市与乡村的风景并存不悖。“我很喜欢公司附近那一片农田，每天特地从稻田附近走走看看，去摸一摸水稻成熟没有。”这是一个手握20多项专利的技术总监，也是一个关心粮食和蔬菜的农民的孩子，她的身上有科研工作者的理性严谨，也有女性的浪漫诗意。

侯丽伟的研究方向在疫情已经常态化的今天显得更加重要。经济全球化的时代，整个社会交流活动日益频繁，每个人都要出行，火车站、飞机场、地铁站都需要安检，医院、学校、大型展会为了维护公共安全也都需要安检。疫情之下，人们更加需要高效、安全的安检设备。

传统的人体安检，以金属探测仪为主要手段，不仅效率低、人力成本大，有些贴身安检的方式给人们的体验感并不好，更重要的是无法有效监测出陶瓷刀、危险液体、毒品等危险违禁品。

科技改变生活，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信息手段都在为人们保驾护航。太赫兹技术被誉为“改变未来世界的十大技术”之一。太赫兹波是一种介于红外线与微波之间的电磁波，运用太赫兹技术的新一代安检设备，是“无辐射、非接触、无停留、智能化”的智慧安检模式，侯丽伟研究团队以太赫兹视觉为核心，融合人证识别、热成像测温、危险品自动识别与分析等多项技术，成像速度高达14帧每秒，实现了对人体的非接触、无停留安检。

一颗冉冉升起的科技之星正在闪耀着光芒。

我见过凌晨四点的临港星空

2019年8月6日，国务院同意设立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临港新片区。

2019年8月20日，上海自贸试验区临港新片区在滴水湖畔正式揭牌。

2019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上海考察时指出，上海自贸区临港新片区要进行更深层次、更宽领域、更大力度的全方位高水平开放，努力成为集聚海内外人才开展国际创新协同的重要基地、统筹发展在岸业务和离岸业务的重要枢纽、企业走出去发展壮大的重要跳板、更好利用两个市场两种资源的重要通道、参与国际经济治理的重要试验田。

2019年，亨临光电科技有限公司正是在临港自贸区的吸引之下，在浦东新区市场监管局注册成立，而它的母公司亨通集团总部在江苏。这是一个与临港同频共振的新公司，侯丽伟作为第一批员工见证了公司的成立，也见证了临港的发展。

谈起公司刚起步时的情景，侯丽伟笑叹道：“真的不容易，新公司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无论是团队的组建还是实验室的建设全部都是从头开始。”他们的产品研发既有硬件设备又有软件算法，需要复合型的人才，专业领域涉及到光学、机械、电路、软件、算法等等。招聘应届毕业生是最方便的，但对许多应届毕业生而言，大公司大集团更加保险，新公司的风险太大。他们只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招揽人才，比如参加高校的社招，启动猎头公司等等。大约半年的时间里终于组成了一个十多人的研发队伍，但人员依旧紧张，有的同事还必须兼顾一两个相似的研究方向。而互联网行业的蓬勃发展又吸引不少人陆续离开这个队伍，研发团队一度只有一名软件开发人员，那段日子非常困难。“即便是这么艰辛的条件，一年之后我们还是生产出了第一代产品。”

谈到研发产品，侯丽伟还是有些自豪的：“智慧安检代表了未来安检的发展方向，这种智能化的安检应用范围很广，而且非接触式的方式也更加人性化更加高效。太赫兹安检仪的原理，是通过接收人体发出的太赫兹波对人体表进行摄像，在图像上呈现隐藏在衣物内的物品，并利用人工智能技术，自动识别危险物，太赫兹安检仪，不仅可以检测金属危险品，还能检测陶瓷刀具、塑性炸弹、液体等危险品，以及海关禁止携带的其他物品。人员通过效率高达每小时2000人以上，有效实现了安检零等待的行业突破，太赫兹安检仪，可应用于机场、高铁、地铁、治安卡口、体育场馆、展览馆、涉密单位、重要会议场所等人流密集区域，在海关、法院、公安、监狱、看守所等单位也承担起违禁品检查的重要任务。”

现在侯丽伟的研发团队已经发展到了三十多人，虽然人数依旧不多，但是他们的学历能力却是个顶个，博士七个，两个本科之外其余都是硕士，许多人还是身兼几个方向的研究。由于安检样本数据少他们可以借鉴的资源不多，很多样本数据都是他们亲自去不同场景现场采集的，产品试用过程中不同用户也会提出不同的要求，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

“我见过凌晨四点的临港的星空，太阳还没有出来，繁星密布”。那一次加班让她印象深刻，客户在试用过程中提出了修改要求，时间非常紧迫，为了留住目标客户，团队成员们都在努力。凌晨一点，产品运行结果终于达到了预期目标，问题似乎解决了，侯丽伟就用手机软件叫了一辆出租车，还没等出发，产品又出现问题，只好立即取消了这辆车。凌晨四点，问题终于彻底解决，侯丽伟再次打开手机软件叫车，结果订单上显示来的还是同一辆车。上车以后，侯丽伟和司机师傅都感慨不已，这种特别的缘分只能说明大家工作都不容易。“那天星空真的特别美，临港空气又好，这么美丽的夜景，我又解决了客户的问题，心情畅快无比。”

“还有一次是疫情期间，晚上十一点了很难叫车，想着也不算太远，我就走了两公里回家。路过一个工厂，没有想到里面养了一条狗，走过的时候狗汪汪直叫，我虽然有点害怕又觉得特别有意思，仿佛有种错觉，自己回到小时候的乡下老家，我从小在乡下长大，童年的记忆一下唤醒了。”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我出生在福建农村，爸爸是参加过越战的退伍军人，希望我上军校。可能因为我高中成绩比较好，爸爸改主意让我报考清华大学，我自己的目标里面没有想过考这么好的学校，结果真的考上了。可能也因为爸爸的原因，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选择了军工企业。”

当谈到自己的家乡、童年、亲人时，重新打捞起过往岁月里那些面孔和情绪时，她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那是人们内心深处最珍贵的地方。

侯丽伟有兄弟姐妹五个，排行老二，家里人多开销大。爸爸长年在外面当建筑工人养家糊口，妈妈一边打零工一边照顾这些孩子。“这么多孩子，妈妈基本上都是放养的，只有当我们生病的时候，她会停下手里活来照顾我们，以至于有时候我希望自己生病得到她的关注”。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侯丽伟小学的时候，妈妈织毛衣补贴家用，侯丽伟想学，妈妈觉得学这个没有出息不教她，聪颖的侯丽伟偷偷看过几次就无师自通了，起初妈妈还不相信，她照着图纸就把妈妈手里剩下的毛衣织完了，之后织毛衣成为了侯丽伟寒暑假挣钱的方式。但后来妈妈看到她初中就驼背了很是内疚。“驼背应该是遗传，外公驼背，妈妈驼背，所以我也驼背！”很多年了，侯丽伟都用这句话安慰妈妈。母爱似水，父爱如山，爸爸永远是她的底气和后盾，“在我的家乡重男轻女的习俗非常严重，但爸爸对我的期望并不亚于弟弟，对于我读博士他很支持。”“弟弟从武汉体院毕业以后开了自己的店铺，而我的姐姐妹妹很小的年纪就出去打工补贴家用，还有我一个妹妹从一出生就送给别家收养了……” 。聊起家人，她几次潸然泪下，有些回忆过于沉重，有些情绪难以言表。

侯丽伟从大学开始勤工俭学，尽量不给家人添负担。当地的一个银行行长愿意资助她学费，“我就拿了第一年，后面几年就自己挣钱，因为我觉得有人比我更需要资助。”研究生的时候，学校一个月补贴一千块，2017年春节她回老家带着妈妈逛街，痛快花完了积攒下来的钱，给家里买了洗衣机，她希望可以让妈妈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得到休息，她盘算着明年再添置一个冰箱。

漫漫读书路，她遇到过许许多多对她人生观价值观有深远影响的老师。中小学老师们也是同村的熟人，他们可能没有很高的学历，平凡而质朴，但是他们对教育的热爱对学生的关爱，无声滋养了许多求知的心灵。

侯丽伟在老家这个小天地里成绩一直都很好，偶尔考得不好自己就会不高兴地哭起来。当时的语文课刚好学到《骄傲的孔雀》一文，语文老师对她说：“其实你这个行为就有点像骄傲的孔雀，每个人都会有表现好的时候，也当然会有表现不好的时候，你应该做的是分析自己为什么没有考好，而不是在这里掉眼泪。”老师的话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很多年后她都记得语文老师对她的教诲。“丽伟，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自己孙子取名叫一凡，人不一定要轰轰烈烈，而是在平凡的位子上做好自己，你要首先要学会接受自己的失败然后才能走向成功。”“一凡”这个名字日后成为了侯丽伟用了很长时间的网名，语文老师这一次的谈话让她性格从此有了从容冷静的底色。

“初中的时候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镇上的书店也买不到参考书，当时的数学老师给了我一本很老旧的参考书，我就是靠着这本书参加了比赛也获了奖。”农村的教育资源匮乏，这本书是她能够接触到的唯一的参考资料，她还记得老师略带歉意跟她说：“这个比赛我已经没有办法指导你，剩下的路只能靠你自己走了！”村子里很少有学生参加这个比赛，老师也几乎没有接触过这类考试，但他们已经倾囊相授，这也是让侯丽伟终生难忘的一幕。

清华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家的时候，是弟弟替她签收的，此时侯丽伟还在亲戚家做家教，当她回家看到录取通知书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外出打工的爸爸，“他当时正在工地上，也没有说很多，但是我能听出来他很高兴”。等她出发去北京的那天，村里的长辈们凑了两千块钱的红包给她，大家笑着说：“这要是搁以前就是一个状元啊！”带着亲人和乡邻的期望，她飞向了更加辽阔的世界。“老人们都以为我读这么多的书，以后肯定是要出来做官的，可能我让他们失望了吧！”侯丽伟想起淳朴的乡邻们，眼角眉梢藏着笑意。

侯丽伟第一次受到冲击的是考上清华以后，在这个最高学府里，她感受到了永远有比自己更加优秀的人。她笑言：“上大学以前自己唯一的优点就是学习好，到清华以后发现所有人都学习好，而且他们还多才多艺，关键是到了清华我连学习都变得不那么好了，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价值。”这一次冲击来源于人生中第一次考试不及格，期中考试电磁场这门课的成绩让她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好在她迅速调整了心态，顺利通过了这门课的期末考试。清华给予她打击的同时，更多的是给予成长的机会。“在清华，只要有你自己想要做事情，学校真的会给予你非常好的资源。比如你专业不喜欢可以选第二专业。比如你想做实验，那里有各种开放的实验室，还有导师会无条件指导你。”

侯丽伟的本科毕业设计是做脑电波实验，她回忆起那段经历觉得有趣又珍贵。“为了测脑电波，我自己买了一个泳帽然后把电极一个一个缝上去。我的设备有点简陋，担心招募不到志愿者。当时我不知道清华招募志愿者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有许多愿意尝试新鲜事物的人。最令我吃惊的是，学校一个非常有名的教授专门跑到我们实验室来，说要体验一下。”清华的氛围是润物细无声的，侯丽伟已经克服了最初的自我怀疑，积极参加学校里的各种活动和比赛，学了知识涨了见识而且也交了不少朋友。

清华学业结束之后，她选择了在中科院上海技术物理研究所硕博连读，刚好进入了一个大项目。她记得非常清楚，每天晚上十一点，实验室里还有很多学生和老师还在那里做实验。博士导师是红外成像方面的专家，六十多岁的年纪仍然奋斗在第一线。在一个学生的论文答辩会上，在场很多人只有这位老人家看出了一个特别复杂的大公式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数字写错了。导师找她聊课题的时候，通常会抽出一本笔记本随时记录，“我很诧异，他的办公桌上有一大摞笔记本，但是他总能准确抽取其中一本回答课题里对应的问题。”后来她发现老师的每一个笔记本上都有一个详细的目录，导师对于科研的敬畏和严谨让她终生受益。

在她毕业的那年，华为给她打过电话，她没有考虑就直接拒绝了。师弟问她为什么选择中国电科研究所，她回答：“这里有我的研究方向。”八年以后她离开研究所进入亨临光电科技有限公司，她有了新的目标，要将自己所学到的技术应用到社会。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是一个工作时百分百专注，不工作时就会享受生活的人”，这是侯丽伟的同事和朋友对她的一致评价。

作为侯丽伟的老同学和同事，袁毅博士还记得学生时代侯丽伟当学霸的情形，“读研的时候我有一段代码调试了整整一个星期都不对，反复检查又完全找不出原因。有一天在实验室遇到侯丽伟，我就随口抱怨了两句‘两个数简单相乘而已，结果为什么就是不对呢？’侯丽伟让我照她的方法试试，我将信将疑在键盘上轻轻敲下两个字母，代码瞬间正常了。我问她教材里有这个知识点吗，她回答我没有。很多年后我经常和她提起这件事，她都说这个知识点她记得，但是实在没有印象曾经帮我解决问题这件事情。”后来袁毅加入侯丽伟的团队，昔日的同学关系变成领导和下属的关系，他起初担心会有隔阂，到底还能不能像同学关系那样直接表达观点而又不得罪领导。事实证明侯丽伟除了是一个优秀的科研人员，也是一个优秀的团队负责人。“刚加入团队的时候，她就把我拉进了一个羽毛球群和一个吃喝群。忙碌一天后，她会邀请大家下班一起放松一下，在球场和餐桌上，大家都会不知不觉忘记上下级关系，隔阂也就自然消除了，她经常和大家说一句话，加班不是目的，成果才是目的。”

在助理李园园眼里，侯丽伟是“工作狂”和“百科全书”。她还记得产品推向市场的过程中，侯丽伟总是亲自带队处理问题。对于客户的要求，她第一时间将任务分工，责任到人，并将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提前与大家进行讨论，她也总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人。电路工程师试了各种方法后调不出正确的输出波形，向她请教后，她亲自动手，使用示波器、信号源、线性电源、万用表等测试工具测试电路，并使用电烙铁更换电路元器件，在调试电路的同时不忘指导电路上的其他问题，一起讨论分析，最终让运放电路工作正常。第一台样机研发成功以后，大家都非常兴奋，屏幕图像也出来了，只有侯丽伟还在静静地观察。她觉得屏幕雪花有点大，大家核算数据，实验结果在误差范围内。执着的侯丽伟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她坚持每一个系统每一个部件去分析测试，最后发现产品中间有一个零件安装有点偏，偏了一个小小的角度。经过调整以后，屏幕的雪花立马就小了很多。“百科全书”式的侯丽伟，家里书架除了专业书籍，小说、传记、科普到烹饪、手工无所不包，阳台上是各种绿植和蔬菜水果的小花园，这些新鲜的番茄和草莓也成为了她制作甜点的原材料。工作不太忙的时候，她经常将自制的甜点带给同事们吃，还会照顾到大家不同的口味。闲聊时也会跟大家分享家乡福建泉州的风土人情。李园园养的小番茄不开花，侯丽伟教她如何用牙刷来授粉，在大家眼里侯丽伟就是一个“百科全书”。

采访中，作为笔者，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她对于女性群体的关怀。“在我这么多年不同单位的工作过程中，我们出去招募团队成员时都会听到一些相似的叮嘱，尽量招男生。有一次我们去南京招聘，到我手里所有简历都是男生，我直接问为什么没有女生。我见过太多无论学历和能力都与男生不分伯仲的女性。有几次我直接给女生发了offer，人事跟我说实在优秀的女生再考虑招啊，我直接回答他们，这就已经很优秀啦！”到最后大家发现，女性离职率比男性低。

她享受着工作给与她的价值，也享受着日常生活带给她的恬静。“临港的生态特别好，有时候上班我会特意早点出门，去看看鸟，有白鹭有斑鸠。有一次我随手发了一张微信朋友圈，远方的朋友都以为我在度假，留言都在问是哪个景点。”诗意并不一定在远方，也可以在自己的菜园和花园里。侯丽伟的朋友圈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恬静，她记录着生活中点点滴滴平凡的美好。台风“灿都”吹乱她的园子，牵牛花的种子掉落一地，在水泥地板上生根发芽。中秋节，她亲手制作月饼，淡紫色与黄色交融的皮，流心的馅，再泡上一壶茶，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侯丽伟获得“中央企业青年岗位能手”、上海市科技系统“青年五四奖章”、上海市科技系统“优秀共产党员”、临港工匠等众多荣誉称号。对于这些荣誉她表现得平静淡然，问起她所理解的工匠精神，她回答道：“可能有人认为九十分就是不错的成绩了，但是我们系统有很多个环节，如果每个环节都只做到九十分，容忍自己的误差，那么五个环节以后我们产品可能就不及格了，对我而言，能够做到九十九分，我肯定不会止步在九十分。如果在一个平常的细节里，能够追求完美，精雕细琢，那就是工匠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