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省府大院的一道风景
提起合肥的长江路,号称安徽第一路,于今已经是“天下谁人不识君”了。让老合肥人一直引以为豪的是:1958年毛泽东乘敞篷车在长江路缓缓前行,与10万市民见面,人流夹道,欢呼声如潮水涌动。那时的长江路可谓是风光无限了。还有个重要的标识,长江路正中的长江中路道口,安徽省政府就在这里,大门整天洞开,不管白天黑夜,两名雄赳赳的士兵荷枪实弹站在大门两侧,如雕塑般耸立,使得长江路平添了几分威严!如果说这份威严有时也显出一丝丝轻松,那就是一个神秘的人物的住址了。
说来挺稀罕,省府大院办公大楼屹立正中C座,而大楼的东西两侧却有着大片的空地,多是政府官员的宿舍区,靠西边的一边面积更大,那里建有零落的别墅式小楼,大都是一些重要人物住的,这片高级宿舍区里有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四合院里住着一个非凡的人物,他叫赖少其。赖少其何许人也?他是二十世纪中国重要的绘画大师之一,一生留下无数的书画艺术宝贵遗产。在木刻、绘画、书法、金石等多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而这些并不足以让他住在这个高级别的楼区,让他享受这个待遇的主要原因,是他担任过安徽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安徽省文联主席。这样重要的位置加上他的艺术成就,自然是锦上添花了。
现当代书画大师赖少其(图片来源网络)
1980年代初期,我正在安徽一家重要报纸主编综艺副刊《百花园》,这个副刊的主要任务就是采访报道当时社会上有些成就的文化名人,那么,赖少其自然就是我少不了重点联系的人物。那时候,已经六七十岁的赖少其正是艺术上功力深厚炉火纯青的岁月,我记得他那时还是安徽省政协副主席,虽然七十岁还未到,但所有的人全都一律喊他赖老,没有人例外。我想这可能与他的资历来历不无关系吧?早在上世纪30年代,鲁迅倡导的新兴木刻运动在全国蔓延,赖少其与其老师李桦就是其中重要的推动者。在这个阵营中,他欲以方寸之间的黑与白,去向昏暗的世道叫板。然而,时势的混乱让赖少其感到人是那么的渺小。于是,他将自己犹豫、彷徨的心情通过信件告知鲁迅,并得到了复信:太伟大的变动,我们会无力表现的,不过这也无须悲观,我们即使不能表现它的全盘,我们可以表现它的一角,巨大的建筑,总是一木一石叠起来的,我们何妨做这一木一石呢?”从此,赖少其便以此句自勉,定自己的斋号为“木石斋”了。
赖少其在书斋(图自网络)
从1980年代初期到中期,到安徽省府大院拜访赖少其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包括全国各地的各类书画家。但要见到赖少其也没那么容易,得先到省府办旁边的治安室里登记姓名、来访谁、办何事、预计多长时间等,而后拿到专门的许可单,才可以从威风凛凛的两个门卫战士那里通过去,出门时还要有被访者签字确认。一整套手续让人望而生畏。而要见到赖少其更是不同,他平时不坐班,就在家里画画写字,找他的人可以直接到他家中,这就需要预先和赖老本人取得联系,他那时好像没有专门秘书,一般都是先和他夫人曾斐女士取得联系,得到许可,才有可能去到赖少其居住的那个区域,去到他的家里。
幸运的是,我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因为采访关系,赖老已经非常了解我,我当时在全国性报刊给赖老写过几篇专访文章,产生了一定影响,深得赖老的认可。他甚至还想让我给他撰写《赖少其传》。因为这些缘故,赖老专门给我办了一张特别通行证,拿着这个证件,可以直接通过省府大门,直接去到赖老家里了。这为我省去了很多先登记再进省府大院的麻烦手续。因为方便,为了搜集赖老的生活材料,我一有空闲就带一个实习生往赖老家里跑。但我从不找他画画,也不找他写字。有一次,他的屋子里挤了很多人,都在排着队等待赖老写字。赖老一口气写了很长时间,突然回过头来,见我站在一边看他写字一言不发,忽然奇怪地问我:“小刘(我那是30多岁),他们都争着要我写字,有的人写了还要写,你怎么从不叫我写字?你以前有过我的字吗?”我回答说:“我没有赖老的字。我很想要赖老的字,但我一直不好意思开口,看到赖老这么忙,我就更不好意思开口了……”赖老笑着批评我说:“这社会都要像你这样书生气君子风就好了!”说着已经大笔一挥,为我写下了“文心雕龙”四字条幅递给我,这让我视若珍宝,直到今天,我还保存着赖老给我写的这幅字。而且更为奇怪的是,那次赖老和我的一段对话后,整天缠住赖老要字的人,也愈来愈少了。这大概就是无声的宣教的力量,很多大师们都是用这种无声的寓言式的对话和动作眼神,默默地对付着社会上那些不知轻重只顾自己不识别人劳动代价的人。
1988年10月作者与赖少其(右)
赖少其赠作者的书法
记得有天上午,我正在编辑部编稿,摄影记者小付走过来对我说,他参加会议见到赖老了,赖老让他捎话给我,叫我这几天到他家里去一趟,我以为是写传记的事,第二天就匆匆赶去了,原来,是上海为他刚出版的画册,他要送我一本,我在他家里坐下来后,他便不慌不忙地从书架上拿出刚到的画册,上面还带着油墨的芬芳,赖老把他的画册摊在画桌上,不慌不忙地在上面签了字,特意写到:“云水风度,松柏气节——湘如留念”,又叫他的夫人曾斐过来一道题名。这本画册真可谓是我的宝贝,我也知道它的意义和价值,只可惜是,在1986年那个夏天,一个画家朋友从远方来看我,见到了赖老的画册喜欢得不得了,一定要我送他,一再硬磨软泡地说;“反正你们这些记者和赖老打交道多,容易搞到他的签名,就把这个送给我吧,我会好好保存的……”我这人脸皮薄心肠软,经不住他的硬缠,最后竟让他嘻嘻哈哈地拿去了。直到今天,一想到自己这些带迂腐的书生气处事方式,“脸皮薄吃不着”的性格,自己还是后悔莫名,自责不迭……
从1979年中国改革开放的文艺春天到来后,一直到八十年代中期,赖老在安徽的艺术影响深入人心广为流传,他多次上黄山,上九华,创作了九华山图,在赖少其一生所作近70件大幅山水画中,唯独这件作品具有特殊的意义,1985年创作的这幅丈六匹《九华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幅概括了著名佛教圣地的大型国画,构图错落有致,云气氤氲,山岩嶙峋,充分展现了中国四大佛山之一九华山所具有的特殊魅力,此画也是应赵朴老要求,赖少其冒着炎夏酷热,特地多次去九华山写生后,用一个多月时间精心创作而成的。此画由全国政协作为“国之珍宝”收藏。
赖少其笔下的山水
那时候,居住在合肥的赖老引来四方的客人。在他担任安徽省政协副主席期间,他曾多次邀请全国各地著名书画家到安徽采风,在黄山、九华山等地留下大师们的印迹。那次他邀请上海的钱君匋、吴青霞、王秋野等一批著名老画家到安徽,我是随同采访记者,在合肥稻香楼宾馆,在芜湖铁山宾馆,在黄山的玉屏楼宾馆,大师们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记得在芜湖铁山宾馆,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中等偏矮,壮壮实实的钱君匋老人,他笑容可掬地上了二楼,一直向里边的走廊走去,他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吴青霞,王秋野等人,都是一代名流。后来我按照赖老的吩咐,采访了钱君匋先生,他正在房间等我,笑眯眯的,亲自给我倒茶,我感到钱老十分平易随和,如果不事先告知,你会以为他是个普通的邻家退休老头,而当他开始谈到自己的经历时,你会顿时刮目相视。他说,“那次我去鲁迅家里……鲁迅先生谦逊地和我讨论书籍装帧艺术。鲁迅说,书籍的装帧一定要有时代气息,民族风格,要善于把书中的故事高潮用色彩、形象、图案概括出来,即要有别于西洋艺术,也要有别于日本。鲁迅先生还把自己珍藏的虎梁祠石刻、汉魏六朝唐宋石拓片拿出来与我共赏,桌上放不下,就铺在亭子间的地板上,摊了一地……一九三二年,原先专为鲁迅装帧设计封面的陶元庆逝世,鲁讯先生的一些书籍就委托我来装帧和设计封面。鲁讯先生翻译的《死魂灵》《十一》《艺术人》等,都是我装帧设计的……”
赖少其和他的一些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多为中国现当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所在的安徽省府大院,也因此招来了全国各地的名人。他们在省府大院出出进进,在赖老家里出出进进,一时风云际会,俊彩飞驰,为严肃庄重的省政府大院,带来了一道靓丽的风景,成为了我的一段难忘的记忆……
二:众星捧月的时代
在20世纪灿若星辰的现当代国画艺术大师中,赖少其可能不是最为耀眼的那颗明星,但他却在特殊年代特殊地域,不可替代地成为了众星捧月的一轮明媚的月亮!
与一般著名画家不同的是,赖少其还是革命阵营资深历厚的战士!他很早就参加了革命,一直是共产党革命阵营里文艺界的领导。
20世纪50年代初,赖少其先后在南京、上海担任文艺界的主要领导,期间,与华东地区的国画大师们都有很深的交往,像黄宾虹、傅抱石、吴湖帆、林风眠等,都是他的至交好友。赖少其利用自己的领导位置,给这些人无微不至的帮助。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听起来感人肺腑。
黄宾虹和傅抱石是赖少其亦师亦友的前辈,但当时生活待遇很差,赖少其认为这样的大艺术家应该享受人民政府的厚待,他和政府联系为他们解决问题。吴湖帆和林风眠在“反右”风暴中多次挨整,赖少其为了保护他们,多次给上级写信反映,以致使当时的上级对他产生了怀疑,最后自己也遭受到不公平待遇被打入“冷宫”。
刚刚解放的1950年,赖少其担任南京市文联主席,这年6月,他得知傅抱石一直在困难的条件下,坚持作国画,而生活境况糟糕,作为一个人民的艺术家,他应该受到政府的尊重,赖少其独自去探望他,和他谈论了许久,最后特别在市文联第二届文代会上,把这件事提出来,对傅抱石作了合理的安排,让傅抱石当选为文联常委兼任市文联美术工作委员会第一副主任。当时的赖少其兼任南京大学、金陵大学的教授,他自己决定,特地上门请傅抱石教授为学生讲授美术课。在市文联设宴招待三野司令员陈毅时,赖少其邀请傅抱石等文联常委一起赴宴联欢,向陈毅隆重介绍傅抱石,而且安排傅抱石坐在首席……
1985年,赖少其和夫人曾菲特地从安徽赶去南京,参加傅抱石旧居落成和纪念画展等一系列活动,傅先生夫人与赖少其夫妇回忆往事时谈到,傅先生解放初时很悲观很消沉,是赖少其平易近人的作风,真诚和真挚的热情感动了他,让他投入了新时代新生活的艺术创作……
1952年,赖少其调往上海,主持华东文联及美术界全面工作。他根据周恩来总理的指示,以当时在上海的书画大师们为主体,并吸纳华东其他省份最有影响的大师们一道,着手筹建上海中国画院。筹委会的成员除了上海的吴湖帆、贺天健、丰子恺、王个移、谢稚柳、唐云等著名画家外,还有南京的傅抱石、杭州的潘天寿等等。赖少其请唐云任上海中国画院业务室主任,聘请了朱屺瞻、江寒汀、张石园、吴待秋、张大壮、来楚生、钱瘦铁、沈迈士、郑午昌、邓散木等一些名家为画院画师,赖少其还力主当时画连环画的程十发和女画家陈佩秋,进入上海中国画院,使得上海中国画院成为华东地区的绘画研究中心,一时间风生水起,佳音连连,兴旺非凡!
在解放初期,上海名书画家吴湖帆和另一名画家贺天健两位先生之间,有一些历史成见,造成了相互间的感情障碍。赖少其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为了使画家们团结一致,同道相应,同舟共济,在赖少其的耐心调解下,两位大师终于在1957年的春天,握手言欢。当时的上海各大报纸,均以显著的版面,刊登了这一动人的消息,在上海画坛一时传为佳话。
作为艺术界领导,赖少其对老画家们不仅尊重而且关心,帮助他们办画展、出画册、解决生活困难。赖少其以他真诚的态度,感召和团结了老一辈的艺术家们,形成了当时上海美术界新老画家不分门派别,共同集合在上海画院旗帜下的壮观的局面,同时也形成了京沪两大画院,南北相互呼应,共同振兴新中国书画艺术创作的崭新风貌!
然而,世界上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它的两面性。
赖少其万万没有想到,他做的这些好事,不仅没有得到上级肯定和表扬,反而成了他的罪名,他受到了当时上海市委某领导人的批评,说这是右倾思想,画家们的联合,冲淡了反右运动的气氛,要他作出检讨。他检讨来检讨去,说不出自己有什么错误,最后,他受到了处分,被“发配”到安徽了。安徽却在无意中得到了一位难得的人才!
解放初期,林风眠先生以“调和中西”为指导思想的艺术创作形式,和他严格区分欣赏性作品与宣传性绘画的艺术追求观点,与当时所倡导的“艺术要为政治服务”的要求,完全不相适应,他陷入了艰难的孤独中,毅然于1951年辞去了浙江美院教授的职务,举家迁居上海,以卖画为生,维持着清苦的生活。
这件事让赖少其知道了,他非常关心,亲自去找到林风眠,和他推心置腹地交换对社会变化和艺术创作的看法,1957年3月,林风眠响应号召,对当时美术界存在的问题,在座谈会上发了言,后被《文汇报》发表,因此也被排进了右派的名单中。赖少其得知后,马上向宣传部反映,并解释林风眠已在《美术》杂志上发表文章,更正了自己以前的看法,不宜再划成右派。在宣传部石西民部长的支持下,林风眠终于逃过了此劫。两人成为生死之交。
这一历史公案,赖少其自己从不提及,还是后来在郑重写的《林风眠》一书中,提到此事,人们才知道这段历史。
林风眠虽然在赖少其保护下幸运地躲过反右斗争这场政治灾难,但终于又在“文革”中被抄家,被关进监狱近5年。直到“四人帮”倒台后,在叶剑英元帅的关心下,这位历经磨难的艺术大师才终于被批准去巴西和老伴、女儿团聚。
1978年3月29日,林风眠在巴西给赖少其写信,表达对当年冒险帮助的感激之情。1980年12月,分别多年的林风眠和赖少其在香港见面,重叙患难友情。1991年8月18日,赖少其在广东江门市参加艺术活动时,得知林风眠先生去世,不胜伤悲,作文以吊,表达了自己的哀思之情……
对一代宗师黄宾虹先生,赖少其更是推崇备至。20世纪50年代初,他们同为华东和上海美协负责人。赖少其去杭州拜访黄宾虹老人,动员和鼓励他做白内障手术,黄宾虹恢复视力后作画不辍,赖少其又代表上海市政府向黄宾虹先生授予“人民画师”的称号,还为黄老祝寿,为他举办画展,为他出版《黄宾虹山水画册》,并作序。黄宾虹去世时,赖少其又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赖少其与赵朴初先生肝胆相照,始终如一的纯朴友谊同样值得后人怀念。赵朴老是安徽省太湖县人,1954年去京前曾经在上海工作过,与赖少其相交甚多。赵朴老虽然长期主持佛教协会的工作,但其精妙的诗词和遒劲的书法,以及那卓然绝俗的文采,早已闻名天下,所以与赖少其之间因多种缘分有着深厚的友情。1977年,为庆祝党的十一大胜利召开,赖少其以所珍藏之前清时朝鲜进贡的好纸,精心创作了一幅《万松图》。万松中突出一棵苍老道劲的老松,象征邓小平复出,拨乱反正,使国家走上正轨的途径。画作完成后,赖老请故宫博物院送赵朴初先生题词。赵朴老对赖老的画心有灵犀,欣然命笔题写道:
“着意画万松,天矫如群龙,千山动鳞甲,万壑酣笙钟。中有一松世莫比,似柳三眠复三起。眠压冬云八表昏,起舞春风亿人喜。喧天爆竹是心声,共助松涛争一鸣。枝抒氛霾光觥觥,骨傲霜雪铁铮铮。为梁为栋才难得,老不图安身许国。日月光华华岳高,愿松长葆参天色。”
赵朴老和赖老的书与画交相辉映,珠联璧合。相互关联,熠熠生辉。此画已由广州市赖少其艺术馆收藏。而二老的故事,更是永久流传,永葆光辉……
三:丙寅变法更有法
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有落叶归根的想法。
1985年,年逾古稀的赖少其,产生了回广东定居的念头。经过反复思量,他向安徽省委递了报告。许多朋友挽留他,他则意味深长地说:“我也不舍得你们。但是苏东坡尚‘不辞长作岭南人’,何况是我呢?广东是我的故乡,我也‘不妨再作岭南人’啊……
赖少其堪称是个传奇的“岭南人”!
他1915年生于广东省普宁县下市乡(今普宁市池尾街道办华市村)。似乎是上天的安排,他随之步入不一般生活。1932年他17岁时,考入广州市市立美术学校西画系,学习时突然对木刻产生了兴趣,从1934年起,他就致力于木刻创作。1936年从广州美术专科学校毕业,第二年即在广东、广西一带举办巡回抗日木刻漫画展览。1938年,23岁的他参加了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并被选为“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理事。随之任广西桂林《工作与学习》、《漫画与木刻》等抗战刊物的编辑兼发行人。曾被鲁迅誉为“最有战斗力的青年木刻家”!
1939年10月,赖少其瞒着家庭,毅然决然地参加了新四军,在部队里总是勇往直前,可惜在1941年“皖南事变”中被捕了,被关押在“上饶集中营”,在狱中他受尽了各种非人的折磨,受过各种各样的拷打和刑罚,但他一直坚贞不屈,顽强斗争,后来有一天,他见到两个看守在那里打瞌睡,顿时产生冒险的想法,心生一计,勇敢地越狱出来,随即拼命地逃跑了。
他一口气跑到了苏北解放区。
从1942年到1948年间,赖少其先后担任《苏中报》副刊编辑,新四军一师宣传部文艺科长,四纵队二十九团政治处副主任,四纵队宣传部副部长,八纵队宣传部部长等。
解放战争时期,因他首创了“立功运动”,被评为了“干部一等功臣”。
1949年,在组织的帮助下,赖少其进入华东大学学习,毕业后到安徽省文联赖少其创作室从事书画创作。那一年的7月,赖少其参加了第一届全国文代会,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代表团的第一副团长,同年还作为代表出席第一届全国政协会议,为三野代表团的秘书长。
1949年10月后,赖少其被组织派到南京,担任军管会文艺处处长、中共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南京市文联主席。1952年后,任中共华东局文委委员、华东文联副主席兼秘书长,上海文联副主席、上海美协副主席等。
从他的经历看,你不难发现他是个非凡的艺术家,他的传奇在画坛并不多见,所以后来被人称为中国当代画坛领袖之一,有“艺坛圣哲”之称,在日本,赖少其被称为“中国画伯”……”
……赖少其在晚年希望回到故乡的想法,得到安徽一些领导的同情,安徽省委理解赖少其的心情,他们与广东省联系后,广东省也表示热烈欢迎。
回广东定居的事确定了。赖少其对于安徽还是恋恋难舍,他在离皖赴粤前,特意创作了一首《相见欢》词,写道:
“我将乘风归去,折柳揖别。庾岭梅花绽放,香云千里,风清玉洁;回首燕赵,情怀激烈……”。
这首词体现了赖少其对于熟悉的土地的人生经历深厚的情谊。以书法作品的形式,于1985年被合肥市赖少其艺术馆藏,作品为33cm×100cm。
1986年2月,赖少其举家迁回广州定居。同年3月,他被增补为第六届全国政协委员。
定居广州的赖少其,有了新的感触。南粤地处亚热带,鸟语花香,五彩斑斓,生机盎然;此时又处在改革开放大潮中,城乡变化很大,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林立,一片生机勃勃!这里的风情、景致,与黄山、九华山,与安徽迥然不同。如果继续用描绘黄山的画法来表现南国风物,显然是不适合的。赖少其觉得,依据时代和地域的变化,要突破自己现有的成就,改变以往的创作习惯,用新的笔墨技法和表现手法来展现南粤风情。因此他的头脑里产生了一个奇妙而大胆的想法。
在回广州定居的1986年,即农历丙寅年,赖少其开始对自己的国画创作进行改革和创新,自称为“丙寅变法”。
他说:“石涛讲‘艺术当随时代’……广州没有黄山,但也是革命名城,风光秀丽,五彩缤纷,有著名的‘岭南画派’,又是改革开放的龙头。地处热带滨海,鱼产与花卉是美术的主要品种,不画是可惜的。我早年在广州美专学油画,写生是西画的特点。我特别喜欢印象派的色彩,但中国画却以水墨为主,印象派苏联称‘室外光派’,是科学的。因此,我很早便在自己的作品注意及此,所谓‘丙寅变法’,即在中国画基础上,更多的吸收西画。为了使人耳目一新,多用‘方形’构图。既便利于发挥中国画的特长,也便于吸收西画技法。融合中西,这是中国前人已经用之有效的……”
赖少其丙寅变法时的作品
为“丙寅变法”,他深入到海南岛的热带椰林,醉心于秀丽的端州七星岩,忘情于珠三角的桑堤绿水,深圳、珠海、潮汕、西樵、罗浮、丹霞,广东的山水、渔港、乡村,都留下了他的足迹。除了山水画,色彩斑斓的花卉,热带鱼也成了他笔下常见的题材。鹤顶兰、网纹草、红加多利兰、刺桐、洒金榕这些鲜见于画的幽花异草,也被他精描于画上。
赖少其用满腔热情,挥写出一大批表现南粤山水草木的新画作。这些面目崭新的作品,热烈地展现了他对家乡的热爱,也反映了他对艺术的新追求、新探索、新尝试、新发展。
赖少其在广州的作品
在这个时期,赖少其创作了很多耳目一新的国画,其中《孤云与归鸟》中国画受到广泛赞誉,于1986年被广州艺术博物院藏。画面68cm×68cm。
1986年,赖少其还创作了《合肥秋色》《深圳图书馆》《香港之晨》《万年青与网纹草》《广州花园酒店》等众多作品。同年所作的《孤云与归鸟》是此时期的代表作。他在画作上方极小的空白处,题写了马戴的《落日怅望》:“孤云与归鸟,千里片时间。念我何留滞,辞家久未还。微阳下乔木,远烧入秋山。临水不敢照,恐惊平昔颜。”画面上,渴笔焦墨之感淡化了,色彩与湿墨几乎铺满画面,整体绚烂又趋于宁静,墨韵淡然。林墉曾对此画赞叹不已:“我惊叹地想一再提提的是那标题《夏》(即《孤云与归鸟》)的山水方幅。这是一幅有重量,有厚度,有手法,有意蕴的佳作……我预言:水色浑溶将是八十岁后赖少其的风采。昔日的赖少其版画,亦曾有色彩斑斓的特色。如今,这特色又浮现出来,应该说,在自我完善的历程中,技术因素的使用已一步步与内在的蕴含合辙了。”
含有版画特色的山水图(图自网络)
此画后来荣获全国第七届美展“优秀作品奖”。而同年另一件作品《白云山》题跋:“白云山上白云飞,泉落鹿(麓)湖成翡翠。仙游应驾金彩凤,阵雨欲来鸟催归。” 此画将白云山至麓湖众多建筑、景观纳入图中,外以绿、黄、蓝、白(留白)等色彩形成氤氳缭绕之云雾、山林与水面,郁郁葱葱,水雾弥漫,将题诗中“成翡翠”与“阵雨欲来”表现得淋漓尽致。那不甚高大的白云山,在赖少其的笔下,亦变得苍远幽深。(白云山·中国画·1986年· 67.7cm×67.4cm ·广州艺术博物院收藏)
赖少其说:“我用干笔焦墨之法作画,此法始于元之王蒙,明末清初的画家也常用此法,我到安徽后,在程邃的一册山水中得此法。与此同时,张仃同志在北京也偶然得此法。因此,我的笔是学程邃与戴本孝,但他清丽而不雄伟;因此,我在结构上学习唐寅与龚半千。我在黄山时,每每找寻便于发挥雄浑的大山为背景,当我临摹龚半千的作品之后,以西画写生之法画黄山,不仅可以如实的反映黄山,还有自己的特别。我是学版画的,发现版画的方法——黑白对比,与中国画基本相似。我又在画法上下功夫。金农漆书与木刻有相似之处……”
内含版画特色的山水(图自网络)
他主张:“向古人学,向同代人学,向民间学,向青年学……向各类专家学,以小放大,也是创新……生活中到处有值得我们学习的朋友……”
赖少其生前有各类大师级的好朋友。黄梅戏艺术大师严凤英与他的交往很是感人。
严凤英对书画颇有兴趣,经常到赖老家里观画、看字,听赖少其讲解有关书画艺术的知识,一天她想听取赖少其对她演的《罗帕记》有何意见。赖少其直言不讳道:“我倒想起戏中有一个情节。岳父考女婿的情节,续诗,对对联。但是我看那副对联拟得不好,字也写得差,台下观众不买账。”几天后,严凤英在黄山遇见赖少其陪大画家唐云在那里,严凤英趁机对唐云说:“唐老师,我们的戏里要一副对联,请您帮我们写一副吧?”唐云欣然答应。第二天将对联写好。“五十功名尊海内,千秋事业换文章”,从此这副对联就被用在《罗帕记》里。
严凤英在文革中惨遭迫害。后来在平反大会上,赖少其压抑着自己悲愤的心情,一言不发地埋头写着什么。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本子上被打湿了一片。他即席写就了悼念严凤英的“葬花词”——《落花曲·吊严凤英》:
十年落花无数,
何来锦囊?
亦无埋花处。
花在泪中难为土,
举起招魂幡,
犹有伤心处。
春满江淮花起舞,
燕子已归来,
君在九天碧落处。
时白林激动地对赖少其说:“赖部长,谢谢你为我们写了一首好词,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我一定将它谱成曲!”在纪念严凤英大会上,《落花曲·吊严凤英》作为唯一的文艺节目在会上演出,从此《落花曲》成为缅怀黄梅戏一代宗师严凤英的一段经典绝唱……
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大师级人物都是情深意重的。赖少其先生,他正是一个对事业孜孜不倦,对人生情深意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