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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生命融化在紫砂里——怀念为弘扬紫砂文化贡献毕生的挚友盛畔松

作者:史俊棠 发表时间:2022-12-01 点击数:79

公元2022年8月7日,农历壬寅年七月初十,立秋,老天爷忘了摁下高温键给人们送上一丝秋的凉意,却无情地接走了我的挚友、我的好兄弟盛畔松。这个立秋,不仅高温难耐,更让我悲伤难抑!


盛畔松这个名字,圈外人也许不太熟悉,但是在宜兴,在所有关注紫砂文化的人们的印象中,这是一个既响亮又亲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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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畔松已是《宜兴报》的记者了,我在宜兴紫砂工艺二厂(当时叫周墅紫砂工艺厂)工作,冲破重重阻力创办的周墅紫砂工艺厂,无疑是当时宜兴社办工业一颗茁壮的苗子。怀有记者高度使命感的盛畔松,凭他敏锐的眼光,开始关注着这家企业的发展,尤其关注着我这位百折不挠,一心想让紫砂富民的年轻厂长。从此,我们成为心性相印,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朋友,一路走来竟四十余年。


盛畔松于1951年出生于宜城与丁蜀之间的老104国道旁的查林村(原隶属川埠乡现已并入丁蜀镇),那个年月生长在农村的小孩,生活是艰辛的,加上兄妹多,父亲身体不好,因此他从小就摸爬滚打在田间山林。1964年,他是村里唯一考上宜兴中学读书的孩子,之后因遭遇文革,再想读书也是奢望,务了几年农后,到川埠农机厂当徒工,由于他天资聪明,虽是初中生,却文笔不错,喜欢写一些文章,于是被招进公社广播站,开始了他的记者生涯。这期间他刻苦用功,写稿投稿,数量不少,1978年又被县广播站招去工作。1980年,《宜兴报》复刊,他就正儿八经地调到报社当记者,他十分珍惜,倍加努力,何况《宜兴报》刚刚复刊,百废待兴,他和为数不多的报社人,为宜兴报的发展,可以说是竭尽全力,很快就成为报社的主要笔杆子之一。曾经的他,也担任了两届宜兴市政协委员。


1983年9月26日,当周墅紫砂厂第一顶52米隧道窑点火投产时,畔松他以饱满的热情写了《社办企业又绽出一朵新花——周墅紫砂厂52米隧道窑点火》一文,在《宜兴报》第一版发了消息。1984年12月22日,隧道窑点火投产一年后,他又写了《“小钱”生“大钱”、“死钱”变“活钱”——紫砂二厂靠贷款、集资扩大再生产,三年产值翻四番》并在宜兴报第一版配发了评论《“学会用钱本领”》。之后的数年中,他一直关注着我的企业,经常写些文章在《宜兴日报》《中国乡镇企业报》《经济日报》等报纸上发表,一是肯定乡镇企业紫砂工艺二厂的发展,二是给我以更大的鼓励,不断给我在创业的道路上增加动力。


一路走来,畔松和我相交四十余年,工作交集枚不胜举,其中有一些较为重要的事情让我记忆犹新,也终身难忘。1986年3月11日《宜兴报》复刊六周年活动,报社邀请了三十多位宜兴籍的外地新闻工作者,限于当时的条件,如何接待好这批珍贵的客人,报社颇费脑筋。畔松作为主要接待人之一就把目光盯在了我们紫砂工艺二厂,也想让这批客人来参观乡办的紫砂厂。于是和报社领导一同来找我商量。说实话,一家乡办的紫砂厂刚刚起步,除了几幢简易的厂房,别说接待室了,连个像样的会议室都没有。畔松说这些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记者们,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什么排场没有经历过,到宜兴来就是到家乡,家乡有家乡的特色,紫砂工艺就是宜兴最大的特色,把特色拿出来,他们一定高兴。这一想法也得到了报社领导的赞同,于是我们因陋就简,临时腾出半幢车间布置一个产品陈列室。陶瓷生产企业比较脏乱,就发动管理人员集中力量清扫卫生,做到成型车间秩序井然,刻字车间彰显陶刻特色文化,窑务车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样客人们来厂里参观,一定能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还有个难题就是要招待吃一顿午饭,简陋的职工食堂,连张像样的饭桌都没有,因此动脑筋腾出几间堆坯的车间,向厂后面居住的社员家里借了几张八仙台、长凳。吃什么呢?老实说这些无冕之王到哪里不是好看好待,到家乡了,索性就让他们吃道地的家乡菜,吃他们儿时的记忆。于是,风鸡、糟扣肉、扣鸡、马兰头、春卷、芦笋烧肉、螺蛳肉炒韭菜、荠菜包馄饨,酒呢,好在春节刚过不久,找到了老百姓家的“缸面清”(米酒),这样的苦心安排,真还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些来自《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文汇报》《新民晚报》的记者们,自小读书远离家乡踏上工作岗位后也很少回来。来厂里的这一天,不仅参观得兴致勃勃,出于记者的本能,对家乡改革开放,乡镇能办紫砂工艺厂,能培养这么多农村人才,产品还能出口创汇,感到十分高兴,一片赞扬声不绝于耳(之后好多位乡贤记者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而对这顿午饭,更是兴致高涨,一盘盘地道的家乡菜,不仅能叫得出菜名,也确实唤起了他们儿时的记忆,都说离开家乡后,很少能吃到家乡的菜肴,喝到这样的米酒,这些乡贤记者纷纷递给名片,与我合影留念。总之在简陋的条件下,我和畔松很好地完成了这次隆重而俭朴的接待任务,为《宜兴报》复刊六周年的活动锦上添了花。


1986年4月份,畔松陪同时任江苏省作协主席的艾煊先生来找我,说要组织一批全国的散文家来陶都宜兴搞一次采风活动,并说是“文革”之后组织的第一次全国散文界的活动。说老实话,工厂的接待条件实在太差,要承接这样的活动真有点吓丝丝,但艾煊主席打消了我的顾虑,说只要工厂打扫干净,这些作家们是不会计较的,于是我大胆答应,并提出何不借此机会办一届宜兴紫砂散文节呢,围绕这一构想,我们积极做好准备。


1986年11月16日,宜兴紫砂散文节在紫砂工艺二厂拉开帷幕,来自全国各地的著名作家、学者、新闻工作者六十多人,欢聚一堂,畅叙友情,共同探讨古老的紫砂与文学的交融。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唐达成、全国政协副秘书长叶至善(叶圣陶儿子)、著名作家柯灵、菡子、吴泰昌、林非、李国文、艾煊、陆文夫、高晓声、叶至诚、杨旭、忆明珠、郭风、何为以及新华日报记者赵翼如、文汇报记者金晓东、新民晚报记者林伟平等齐聚陶都,连紫砂工艺厂的顾景舟老先生,也兴致勃勃地前来参加活动。这是一场从未有过的紫砂文化盛会,在宜兴紫砂史上是浓墨重彩之笔。时隔三十年后的2016年金秋,当时参加散文节至今尚健在的几位作家吴泰昌、谢大光、章辰霄等被邀请来宜兴(这批文学大家不少已作古),举办了“文心壶艺三十年”的回顾活动,畔松不仅高兴地参加了这一活动,同时也倾注了他很多心血。散文节举办过后,宜兴的富民紫砂逐渐提升为文化紫砂,让古老的宜兴紫砂插上文化的翅膀飞得更高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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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和老作家柯灵合影(左起:盛畔松、柯灵、史俊棠)


1986年,紫砂工艺二厂请苏州的园林设计公司来做了一个别具风格的工厂大门,中间照壁上镶嵌了汉白玉,想请一位书法名家写“宜兴紫砂”四个大字。畔松自告奋勇,专门跑了一趟杭州,通过在浙江日报社当社长的于冠西(宜兴籍),竟然请到书坛泰斗沙孟海写了“宜兴紫砂”四个浑朴厚重、刚劲有力的大字。我看到后真是喜出望外,做成铜字后安装在汉白玉上,为厂门增添了色彩,如今这个厂门依然在,“宜兴紫砂”四个大字仍然熠熠生辉,沙孟海的书体“宜兴紫砂”,三十多年来几乎为所有紫砂人所共享,无论是宣传广告、还是印刷包装,随时可见,这其实是盛畔松同志的辛劳,紫砂人应感谢他。


1990年,宜兴紫砂工艺二厂为庆祝建厂十周年,与当时的上海《文汇月刊》共同发起征文活动,其目的也是弘扬紫砂文化,扩大企业影响,活动的效果还真不错,许多文人写了文章。征文结束后,我和畔松去上海,组织专家评选征文一、二、三等奖,其中有台湾、香港的作家,更多的是大陆的作家,面对这么多的征文投稿,我们萌发了结集成书的念头,就这样,书名为《紫砂春秋》(顾景舟题写),三十五万字的一本紫砂文集由上海文汇出版社出版了。这本书一经问世,也正值宜兴紫砂大放异彩之际,由于这本书汇集了顾景舟、罗桂祥(香港)、谢瑞华(美国)、徐秀棠、潘春芳、汪寅仙等诸多大家的有关紫砂方面的文章,因此十分抢手,三千本书很快就送完,不得不再次印刷。后来出版的林林总总的紫砂书籍中,有相当一部分都引用了《紫砂春秋》书中的内容。这本书由我和盛畔松共同主编,实际上主要是倾注了他的心血。在盛畔松的记者生涯中,弘扬宜兴陶瓷文化、紫砂文化,他是作出贡献的。更让我难忘的是,由他撰写的《办企业就要雄心壮志——访紫砂工艺二厂厂长史俊棠》的通讯稿,于1986年12月21日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该文不仅入选《农民企业家》一书,还为我应邀参加农业部在1987年3月份人民大会堂召开的全国部分乡镇企业家座谈会、以及后来有幸入选“当代中国百名优秀农民企业家”创造了条件。2002年,我有幸担任宜兴市陶瓷行业协会会长后,第一本拙著《永远的陶都》于2007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他欣然为我这本书作序,洋洋洒洒的文字,把我刻画得自信满满,真是千篇著述诚难得,一字知音不易求。由此可见,我们朋友加兄弟的四十余年友情,是完全建立在支持我创业、激励我不断前行的工作基础上,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莫逆之交。


1991年,在报社工作近二十年的盛畔松,被抽调到市委宣传部新设的外宣办工作,虽然换了岗位,但工作性质没有变化。这段时间里,他全身心投入,并利用原有的人脉关系,为宜兴市的外宣工作开创了一个很好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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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畔松接受记者采访


1992年春邓小平南方谈话后,引起了许多体制内的一批人萌发下海创业的念头,畔松也跃跃欲试,他离开了旱涝保收的岗位,到丁山创办了“申大衡器公司”。畔松身为公务员,但当时的家属一直是农村户口,一个人的收入日子过得是紧巴巴的,我想这也是他下决心放弃铁饭碗投身创业的原因之一吧。创业是艰辛的,对他来讲,资本、人才、技术、产品、市场,可以说是一张白纸,何况一介文人,虽然当记者时各种企业跑得比较多,略知一些经营之道,但真正要自己白手起家办实业并不容易。好在乎他有明确的目标,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厂还是办了起来,而且从最初的家用衡器到有较高技术含量的传感器,开发了许多产品。短短几年企业有了较好的发展,养活了工人,上交了税收,还清了贷款,还把在丁山的厂搬到了宜兴环科园,企业改名为“申大实业公司”业务也有了拓展。只是后来,投巨资盖了一幢非生产用大楼,开始负了一些债务。应该说,作为长期在机关工作的群体中,像他这样下海创业能取得成功的,确实为数不多,让我这个一开始就摸爬滚打搞企业的人,不得不佩服他。我搞企业时他当记者,我到官场时他则搞起了企业,世事就是这样,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在历史的进程中,每个人实际都是矛盾综合体,有时会因一个事件,或受特定自身的性格、信仰、价值观和人生观的影响而导致截然不同的人生结果。


在当记者这段时间里,畔松为弘扬宜兴陶文化、紫砂文化写了大量文章,也为不少紫砂人的成长给予了精神上的鼓励。据我所知,他先后为紫砂艺人徐汉棠、徐秀棠兄弟、王石耕、范盘冲、范洪泉、范永良、吴同芬、徐达明王秀芳夫妇、杨勤芳、徐建国、徐雪娟等写了报道文章,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发表,所以紫砂界很多人都亲切地称他盛老师,这也充分证明了他甘为人梯的优良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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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畔松在茶园观察新茶


畔松不仅在研究挖掘弘扬陶文化、紫砂文化上付出大量心血,作为土生土长的宜兴人,他对宜兴的茶文化同样倾注了许多心血。2014年6月28日,宜兴市茶文化促进会成立,他被推举为副会长,他爱人裴秋秋则参与创办茶促会会刊《阳羡茶》杂志并担任执行主编。为此,畔松近几年把相当多的精力,放在宜兴茶文化的挖掘研究上,先后写出了有关宜兴茶的研究文章,还搜集了许多茶诗,刻在了由他亲自遴选的八十多把茶壶上,原本想完成一百把后结集成书,成为茶诗配紫砂壶及相应书法作品多层次组合的洋洋大观。只是后来因身体日见衰弱才未能完成心愿,甚至他在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情况下,嘱我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把这批刻好茶诗的紫砂茶具捐赠掉,以表示他对紫砂文化茶文化的一生爱好。当湖北省天门市陆羽研究会顾问范齐家先生得知畔松逝世后,特以“畔松倾颓,西江山雨哭硕师,盛学绝唱,圣地新茶祭巨匠”的挽联致以哀悼。裴秋秋对我说,畔松五年来拖着病躯,以坚强的毅力和使命感,想要完成三部书稿,一是《宜兴茶事》;二是为好友紫砂艺人范盘冲整理一本图文并茂的纪念文集;三就是集自己一生爱好的紫砂文化与茶文化的诗、书法、壶组合图册。我期待着这几本书能早日面世,这也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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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畔松在宜兴市茶文化促进会


2017年9月份,畔松检查身体时发现得了肠癌,出于兄弟情谊,我真一时难以接受,于是立即陪他去上海肿瘤医院治疗,并找了蔡三军教授亲自为他动了手术。按现在的医疗技术,肠癌动完手术愈后是蛮好的,当然必须不断治疗和加以保养,因此,他经常跑上海复查并配以中药服用,病情一直比较平稳,心情也较为乐观。但是今年上半年病情出现反复,他也知道不妙,我也为他着急。在他生病这几年,我基本上每个礼拜至少一个电话问候,个把月会去宜兴他家中看望一次。有时他感觉身体不错,也会自己开着车来找我喝喝茶、聊聊天,我们共同的朋友来了也会一起接待。今年7月份,情况急转直下,不仅癌细胞全身转移,而且开始有腹水,在连续几次进医院和护理院后,最终,他那颗顽强的心脏于立秋之日停止了跳动。


人的一生是无数细节制造的过程,或者说是被细节填充的过程。畔松,我的挚友,我和他四十余年的友情,也就是这样一些工作生活且细小琐碎的交集,如果真要详细叙述,远不是这篇小文所能装载。“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畔松情深重”,如今斯人已去,傅建龙老弟为他在龙墅公墓选了一个不错的安息地,还有汉如兄远行在先,他一定不会寂寞孤单。都说天堂无病痛,也不知真假,只知他们留给我无尽的思念。


盛畔松一生平凡,碧水无波,却华章精彩。他走的当天,我急就一副挽联:“二十五载记者生涯情系百姓文采飞扬留华章,与时俱进下海创业风雨岁月历尽艰辛诚为本”,这不足以对他的一生概括,点点滴滴,还是让我慢慢回忆,这样才能使他永远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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