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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大地震

作者:赵丽宏 发表时间:2021-01-11 点击数:134

引子


大地,像一位沉睡不醒的巨人,人们就在他静默不动的躯体上活动着,繁衍生息着。假如,大地巨人想活动一下筋骨,哪怕只是在睡梦中微微抖动一下皮肤,那么,人世间便天翻地覆了……


1985年9月20日凌晨,我随手打开床头的收音机,正好听到《美国之音》一则简短的头条新闻。尽管那位播音员不动声色,然而那100来字的消息却足以使任何听者怦然心颤:


昨天早晨,墨西哥发生7.8级强烈地震,墨西哥城受到毁灭性的破坏,估计有1/3的房屋毁于地震,死亡人数已达3 000多人,还有很多人仍被压在倒塌的瓦砾中。墨西哥城与外界的电讯联系全部中断,国际机场已经关闭。详细情况有待进一步报道。


我对着收音机愣了好一阵,下面的消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墨西哥城,这个拥有1 700万人口,号称世界上最大城市的繁华都市,能经受住如此强烈的一震吗?“毁灭性的破坏”意味着什么?在瓦砾堆中,有多少血肉模糊的尸体,有多少还在挣扎着、呻吟着的生命?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唐山,想起1976年那场可怕的地震,那是大自然对人类的一场空前的大屠杀。然而唐山的规模还未及墨西哥城的1/10!


几天以后,墨西哥大地震便成了人们的重要话题。中国人在期待着来自墨西哥城的消息,全世界都在关注着墨西哥城……


9月初,我曾得到通知,10月份,我将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墨西哥。这样一来,我想,这次墨西哥之行肯定会被取消,最起码要推迟。一个经历了“毁灭性破坏”的城市,怎么可能有心思和余力接待什么作家代表团呢?想不到,在10月初,竟接到了墨西哥作家协会的信息:中国作家代表团访墨的计划不变,墨西哥城欢迎中国作家!一个经历了7.8级地震的大都市,仍然能从容镇定地伸出手迎接远方的客人,这需要何等的魄力和勇气,需要何等的力量!


10月28日下午,我们乘坐的飞机终于在墨西哥城上空盘旋了。当我从飞机舷窗俯瞰这个无边无际的城市时,心情异常激动。我的第一个最强烈的印象是,墨西哥城,并没有被毁灭!我看见了森林一般的楼房,看见了蛛网一般的街道,看见了无数小甲虫般爬动着的汽车……生活,依然在那里井然有序地进行,生命,依然在那里川流不息地运动。大地震之后,墨西哥城还在大地上屹立着。


到墨西哥城后,我见到了鲜花和微笑,也见到了坟墓和泪痕。和所有来自异国他乡的访问者一样,我曾在令人怵目的一片片瓦砾场和一幢幢歪斜的危楼前久久停步,我曾一遍又一遍听目击者们描绘地震时可怕的场景,墨西哥人在地震后表现出的坚强、勇敢和高尚,使我从内心深处发出由衷的赞叹。大自然造就了人,也培养了人,人的意志和创造,绝不可能被一次自然灾害摧毁!我时时听到墨西哥城这样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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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西哥城最悲惨的一天


1985年9月19日早晨7点18分。


离墨西哥海岸65公里的太平洋下,一次7.8级的大地震发生了。强大的地震波不可抗拒地蔓延向四面八方……


墨西哥城,距离震中有400公里,在强大的地震波冲击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大地先是上下抖动,然后再左右晃荡,时间只持续了短短的90秒,然而,墨西哥城历史上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就在大地的瞬间颤抖中开始……


在震波外围


让我们稍迟一些走进墨西哥城的重灾区,先在震波外围感受一下这场地震吧。


中国驻墨西哥大使馆,位于墨西哥城南部,远离震波中心。早晨7点多,文化处二等秘书王彦廷还在梦乡之中,一阵猛烈的震动使他惊醒过来。单人床怎么变成了小舢板,在风浪中摇晃着,颠簸着,难道还在做梦?王彦廷揉了揉眼睛,只见桌上的暖水壶、茶杯,书架上大大小小的书,全像发了疯似地在摇晃……使馆的游泳池边,一位工人正在用网捞水面的漂浮物,水池里的水突然波动起来,仿佛一场龙卷风旋来,池水晃荡着溅出了游泳池。还有更怪的事情:离游泳池不远的停车库里,所有的小轿车都在格登格登地跳动,只有大使馆那辆黑色的林肯牌大轿车,大概因为比一般轿车沉重得多,跳动的幅度小一些……“地震!”“地震!”“地震!”当王彦廷冲出屋子时,使馆里到处响起了紧张的喊声。还好,当大地停止震动时,使馆里的一切建筑都安然无恙……


离中国使馆不远的一幢13层公寓也在摇晃着。《文汇报》驻墨西哥记者杨树田夫妇住在公寓的9层。地震开始时,夫妇俩还在床上睡觉,楼房刚开始摇晃,清醒着的杨树田马上意识到发生了地震,他一把拉起妻子下了床,然而整个房间就像正在摇摆着下沉的轮船舱房,不要说走路,连站都站不稳,要夺门而出下9层楼根本不可能。夫妇俩紧紧拥抱着,在靠窗的墙角下坐下来。地板在抖,墙壁在摇,天花板在动,窗户在咯咯作响,房间里那些可以动的东西更是动得起劲。大楼似乎随时都可能塌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这是这对中国夫妇一生中经历的最可怕的90秒钟,他们来不及想什么身后之事,只是默默地拥抱着,而且从来没有抱得这么紧……


汽车司机胡安·恰切像平时一样,一大早就开着那辆大面包车在大街上奔驰了。7点19分,他的汽车行驶在宽阔的改革者大道上。车轮下的路面突然不可思议地抖动起来!恰切手中的方向盘一歪,汽车差点冲上人行道。他连忙猛踩刹车,车子横着停在了路边上。路面仍在猛烈地抖动,恰切必须双手紧抓住方向盘才能稳住身体。透过车窗,他看见了有生以来见到的最惊心动魄的画面,平坦的路面起伏波动着,像一条在风中荡漾的河流,所有的楼房仿佛在刹那间活起来,它们变成了一群高矮不齐的疯人,都站在那里拼命摇晃,似乎想摆脱大地对它们的束缚,远处有几幢大楼在摇晃中裂开了,粉碎了,在一阵烟灰中消失了,那座高高的电视塔平时鹤立鸡群,神气得不得了,此刻摇摆得比谁都厉害,在几次大幅度的摆动之后,它终于支持不住,像一个喝醉了酒的高个子绅士,慢慢地倒下来,许多可怕的炸裂声如同发自地层深处的雷鸣,从远处传来……这景象,真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了。恰切惊恐地闭上眼睛,嘴里低声呼唤着:“上帝啊……”


死神,在大地的颤抖中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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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们到震波的中心去看看吧。


这里,是墨西哥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区域,政府机关、商店、旅馆、居民楼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9月19日这个晴朗的早晨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然而,无情的死神却和灿烂的阳光一起,悄悄地临近了……


台雷维沙电视广播公司总部,这是拉美最大的私人电视广播公司,每天有上亿人收看和收听他们的节目。那座高高的电视发射塔下,是一个现代化的电视节目制作中心。早晨7点钟,是电视台的《今日新闻》节目时间,新闻部主任、《今日新闻》的节目主持人H先生像往日一样面对着摄影机谈笑风生,用他那浑厚的嗓门和幽默机智的语言向人们介绍着发生在地球上的种种新闻。大多数墨西哥人都熟悉他的形象和声音。当大地开始颤抖的最初20秒钟,那幢白色的节目制作中心便轰然倒塌了,紧接着,百米来高的电视塔也倒下来。H先生还没有明白什么事情,从头顶上忽然压下来的巨大水泥板便把他埋葬了。当时正在看《今日新闻》的电视观众只看见电视屏幕抖动了几下,暗淡下来的屏幕马上失去了任何图像。H先生从电视屏幕中永远地消失了……台雷维沙电视广播公司大楼的损坏程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好端端的大楼在几十秒钟内从顶楼一直坍到底层,倒塌之后仿佛又被狠狠地搅拌了几下,漂亮的大楼顷刻就变成了一堆碎石乱瓦。在节目制作中心值班的70多位工作人员全部在瓦砾堆中丧生。当人们在瓦砾中挖出H先生和其他遇难者时,被压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已经根本无法辨认……


新里昂大楼,这幢坐落在三文化广场的住宅大楼,高12层,占地数万平方米,是墨西哥城最大的住宅楼,在整个拉丁美洲,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大的居民住宅区。三文化广场在历史上便是一个悲剧性的广场。16世纪,西班牙殖民军队和武装抵抗的阿兹台克(Aztec)人在这里进行了最后一仗,成千上万阿兹台克人的鲜血在广场流成了河。1910年,墨西哥独裁统治者在这里枪杀了大批革命者。最近的一次悲剧发生在1968年10月2日,上万个大学生在这里集会示威反对墨西哥城举办奥运会,学生们认为墨西哥这样一个穷国无力筹办规模巨大的奥运会。情绪激烈的学生们和全副武装的警察发生了冲突,三文化广场又一次枪弹呼啸,血肉横飞……新里昂大楼就面对着这个有过三次悲剧历史的大广场。大楼里住着几千户人家,居民将近一万,这里的居民大多是平民百姓。这天早晨一如往常,这里的居民有很大一部分离家外出了,大人们匆匆忙忙赶去上班,孩子们一群群结伴上学。留在大楼里的1 000多人,大多是老人、幼童,还有一些休假在家的人们。不知谁家的小伙子兴致真好,一大早就弹着吉他唱起歌来……谁能料到,在这个充满阳光和歌声的早晨,这里将发生一次新的更大更惨的悲剧。当大地像一个巨大的筛子一般晃动的时候,新里昂大楼几乎没有作任何抵抗。青灰色的楼墙上闪电般地豁开无数条裂缝,随着一阵沉闷的轰响,巍峨的楼体便颓然瘫倒了。这幢曾使墨西哥城市民引以为傲的巨大建筑,永远地从三文化广场消失了,在那座小山似的瓦砾堆中,压着1 000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在所有倒塌的建筑中,新里昂大楼是丧生人数最多的。人们发现,从大楼断裂的巨大水泥柱中露出的钢筋,竟只有小指头那么粗!


这是死神猖獗的一天,在大地的颤抖中,墨西哥城人人都听见了它的狞笑。


市中心有250幢楼房全部倒塌,近百幢楼房严重损坏,数千幢房屋部分损坏。在成片成堆的瓦砾堆下,到底压着多少死者和生者,暂时谁也无法估计。大地停止颤动后,墨西哥城沉寂了片刻,这是极其可怕的沉寂,犹如火山爆发前刹那间的宁静。过了几分钟,市中心便传出了惨绝人寰的声音……


在那些倒塌的房屋周围,无数人在哭,在喊。失去父母的孩子哭喊着爸爸妈妈,老人们跪在地上掩面呜咽,年轻的妇女哭得捶胸顿足,悲痛欲绝,泪流满面的小伙子趴在瓦砾堆上拼命地用手扒着、挖着……一个失去了亲人的中年男子发疯似的围着废墟奔跑,一边跑一边用手扯自己的头发,谁也听不清他沙哑的嗓门里在喊着什么……有些人悲恸得忘记了哭泣,只是木然颓坐在街头,黯淡的目光里全是绝望……


瓦砾堆中,陆陆续续爬出一些还活着的人,这些满脸血污、满身灰尘的幸存者也在呼喊着,当发现亲人时,便是一场场令人断肠的抱头痛哭……在一些摇摇欲坠的危楼中,不少没被压着的或是受了伤的人在呼救,一个个歪斜的窗洞中,探出了恐惧的脸和颤抖的手……危楼随时都可能倒塌,但围在下面的人们一时还无法把那些死里逃生却依然被死神威胁着的人救出险境……


这是人类生活中罕见的悲惨场面。1985年9月19日,注定成为墨西哥城最悲惨的一天载入墨西哥的历史。


惊魂甫定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向市中心奔来。救护车、消防车也赶来了,在拥挤的人流中,车子几乎无法行驶。电话亭周围挤满了人,然而一个电话也打不出去。邮电部的通讯塔和长途电话台在地震中全部倒塌,墨西哥城同全国和世界各地中断了联系。电台、电视台、报馆也遭到破坏,新闻传播失去了媒介……外国记者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慌乱的人群中乱转,可是谁也无法全面了解整个墨西哥城的灾情。即使写出消息,一时也不可能向国外传送。还是一位美国记者急中生智,一个人驾着小轿车风驰电掣地离开墨西哥城,一口气开到了200多公里外一个边境小城的电报局门口。于是,墨西哥城在大地震中受到毁灭性破坏,房屋倒塌1/3的消息,便随着电波传遍了全世界……


幸存者


当死神借着强大的地震波向墨西哥城撒开死亡之网时,有许多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譬如住在莱西斯宾馆中的国会议员H先生,在前一天吃晚饭的时候,还曾经受到另外6位国会议员善意的嘲笑。H先生矮矮胖胖,长得一副福相,在餐桌上总数他胃口最好。“再这样吃下去,你那大肚皮会撑破的。”对这样的嘲笑,H先生只是笑着耸耸圆滚滚的肩膀,继续大嚼他的牛排。9月19日早晨,一向习惯晚起的H先生突然起得特别早,7点不到,就走出了房间,在走廊上,另一位准备去用早餐的议员笑着问他:“怎么,想出去跑步减肥么?”H先生答道:“今天开会我要发言,有一份文件却放在朋友家里了,我必须赶在朋友出门前把它取回来。”说完,便匆匆忙忙走进了电梯。H先生离开莱西斯宾馆,还没有走出两个街区,大地便开始颤动了。被震倒在路边上的H先生亲眼看着不远处的几幢楼房眨眼间变成了瓦砾堆。等地震平息后,他爬起来转身就往回跑,走到莱西斯宾馆前时,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得说不出一句话。刚才那个漂亮的宾馆已经不复存在了,只有碎石乱砖和浓烟烈火,他的六位风度翩翩的伙伴,几分钟前还站在电梯口彬彬有礼地和他互道早安的服务员们,还有许许多多在餐厅里点过头却叫不出姓名的先生太太们,都已经葬身在砖石之下!H先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顾不得埋在瓦砾堆中的行李,当天就离开了墨西哥城。


再譬如住在罗马区的W太太,这天早晨用过早点后,坐在客厅里和丈夫、父母聊天,她四岁的小女儿忽然从房间里奔出来,哭着闹着缠着她撒娇:“妈妈,我要到街上去,带我到街上去看看嘛。”W太太把女儿抱在膝上,笑着哄她:“妈妈现在没有空,等一会再带你去。乖孩子听话。”小女儿却依然缠个没完。坐在一边的外祖父看不过去,对W女士下了命令:“你就陪孩子出去走走嘛!”W女士没有办法,带着破涕为笑的小女儿离开了客厅。母女俩刚刚跨出大门,地震就开始了。W女士一手紧搂着女儿,一手抱住路边的一棵树,等她回过头来时,她家的那幢楼房已经轰隆隆一声坍倒了,她甚至听见父母和丈夫在楼房坍倒的刹那间发出的惊叫。W女士抱着女儿号啕大哭,这个三代人的幸福家庭,一下子就剩下了她们两个……


华雷斯医院有一位叫拉蒙娜的护士,在地震的刹那间刚好准备走出大楼,一只脚已跨出大门,一只脚还在门内,大门上的一大块水泥砸下来,正好把门内那条大腿整个儿压在下面。拉蒙娜疼得死去活来,但那条压得粉碎的大腿根本无法再拔出来……等地震平息后,赶来救援的人们不得不锯断了她压在水泥板下的大腿。拉蒙娜失去了一条大腿,然而她活了下来。她的许多朝夕相处的好姐妹,却在瓦砾堆中丧生了……


以上几位幸存者,只是无数未被地震夺去生命的人中的几个。在那些瓦砾堆和歪斜的危楼中,还有许许多多活着的人,有些人被埋得很深很深。他们也是幸存者,然而死神的网依然缠着他们,他们正忍着伤痛,蜷缩在黑暗窒息的梁柱、楼板和砖石的空隙间,默默地等待着人们前来救援……


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人们啊,赶快救救那些还处在险境之中的幸存者吧!


为了瓦砾堆中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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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白相间的墨西哥国旗,缓缓地在旗杆中间飘拂……


为了哀悼地震中的死难者,墨西哥总统德拉马德里下令全国下半旗3天,这是墨西哥民族的悲日。地震过后不久,德拉马德里总统便赶到了受灾最严重的中心,预定的出国访问计划临时取消了。面对着惨不忍睹的地震现场,这位眉峰紧锁的总统眼睛湿润了。政府的部长们一个个神色凄然,步履沉重地在废墟和瓦砾堆中走着。灾民的哭喊不时刺痛着他们的耳膜……


9月20日晚上7点42分,也就是大地震发生的36个小时之后,在同一地区又发生了一次6.5级的强烈地震,许多歪斜的楼房被彻底摧毁,伤亡人员在急剧增加……第二次地震发生时,德拉马德里总统正在市中心第四次视察救灾工作,他亲眼看着房屋如何倒塌,看着惊慌的人群在街上奔跑,亲耳听到了瓦砾堆中传出了撕人心肺的呼救和呻吟……墨西哥城面临着空前严峻的考验——如何救出废墟中的幸存者?如何安置流离失所的灾民?如何恢复这个大都市的正常生活?如何防止瘟疫、骚乱、趁火打劫……这些千头万绪的难题,都是前所未有的。救出废墟中的幸存者,这是一切中的一切、关键中的关键,没有比这更要紧、更刻不容缓的了!每拖延一分钟,都意味着有更多受伤的生命在绝望中痛苦地死去。而这件工作的艰巨、困难、复杂和危险,任何人都难以预料。


总统府的灯光通宵亮着。两个救灾委员会成立了,士兵和警察大批出动了,许多急救中心、食品供应站出现在街头……就在政府作出种种努力的同时,成千上万自发组织起来的救灾队伍拥进了重灾区,工人、学生、职员,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数十万人不分昼夜地在废墟和瓦砾堆中奔忙。一场声势浩大的抗灾救灾运动,在受伤的墨西哥城开始了……


危难中的人心


人们奔着跑着,从四面八方向重灾区赶来。有的拿着镐和锹,有的扛着自制的担架,有的人空着手。所有人却怀着同一个念头,快!快!快救人!素不相识的人们,来不及互通一下姓名,点点头就成了亲密无间的战友。


在那些几十吨甚至几百吨重的水泥板和瓦砾堆下,到底有多少尸体、有多少活着的人,根本无法知道。活着的人有些处在昏迷状态,发不出任何声息,有些人在喊、在呻吟,然而从废墟下传出的微弱声音简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人们拼命地刨着挖着,许多人冒着危险钻进了废墟。每从瓦砾中抬出一个人,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当救出一个还活着的人时,废墟周围总是引起一阵激动。“活的!活的!快拿担架来!”19日、20日、21日三天,全城便救出了1 011个人,到第六天,有3 000多个幸存者挣脱了死神的罗网……


用一些贫乏苍白的文字,实在很难再现这场可歌可泣的抗震救灾斗争。我们还是在几十万救灾者中追踪几个人的脚印吧。


18岁的乔根·拉米莱兹是墨西哥理工学院的学生。9月19日早晨,他和几个同学结伴坐地铁去学校,地震开始后,车厢突然晃动起来,紧接着车顶上的日光灯全灭了,在黑暗中颠晃的车厢里一片惊叫。乔根一步跳上坐椅,沉着地大声要求乘客们保持镇静。在他的指挥下,全列车的乘客都安全地撤到了地面上。目睹地面上的惨状,乔根再也无心去学校了,他和同伴商量后,决定组织志愿抢救队,几个人分头找来了三十多位同学朋友。一个多小时以后,墨西哥城的第一支抢救队,便在乔根的带领下出现在革命纪念碑附近的瓦砾堆前了。平时文质彬彬,和人说话都有些腼腆的乔根,这时成了一位勇敢无畏的指挥员,他冒着极大的危险,一次又一次独自钻进摇摇欲坠的危楼中,发现尸体或幸存者后,能拖则拖,能背则背,实在没有办法时,才爬出来求援,一天一夜下来,谁也认不出原来那个衣冠整洁的乔根了,只见他的衬衫成了碎布条,脸上、身上、胳膊上全是血痕。9月20日傍晚,草草打个瞌睡的乔根又钻进了砖瓦堆。这时,第二次地震发生了,原来堆得高高的砖瓦一下塌陷下去。乔根的同学们都焦急得流出眼泪来,砖瓦堆中的乔根一定是凶多吉少!想不到,几分钟后,乔根又钻了出来,他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转身又钻进另外一个歪倒的门洞……


维克多·贝莱丝,一个在文具店当店员的小伙子。地震发生后,他带着家里的一把铁镐奔到了受灾最严重的瓜胡特莫尧大街。19日那天,他拼命搏斗了一天,连饭也没吃一口。在一幢塌倒的楼中,他忍着饥饿,22次只身爬进去,背出来好几位幸存者。一连四天四夜,他没有回家。当记者采访他时,这位浑身是伤,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小伙子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救死扶伤是人类的天职。没有同情心和责任感,就没有资格做人!不把那些还活着的人救出来,我死也不能离开!”


在街头擦皮鞋谋生的弗朗西斯科是一位53岁的老人。地震发生后,他把鞋箱一扔就往市中心里跑。当赶来维持秩序的警察要他离开现场时,弗朗西斯科流着眼泪,一边用拳头捶自己的胸脯,一边大声向警察喊道:“为什么要我走?为什么?因为我是一个擦皮鞋的穷老头?他们死了,我还活着!所有活着的人都有责任来救死扶伤!”警察被他抢白得哑口无言,只得让他参加抢救队。弗朗西斯科和年轻人们一起砸水泥板,抬碎石块,爬进废墟里救人,直到累得瘫倒在瓦砾堆边上。一些救护人员见到这个满身灰土、虚弱不堪的老人,还以为是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幸存者,把他抬上担架就要往救护车里送。躺在担架上的弗朗西斯科从昏睡中醒来,一骨碌滚到了地上。还没等救护人员弄清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跌跌撞撞地又爬上了高高的瓦砾堆……不过,这位倔强的老人最后真的被送进医院——在爬进废墟救人时,一块突然倒下的水泥板压断了他的胳膊……


在市中心的救灾现场,有5个身穿矿工服装的工人非常引人注目,他们每人带着一把铁镐,技术高超,精力过人,别人无法越过的障碍,只要他们一来,一定能风风火火地凿出一条通路来。他们始终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因为他们善于掘地凿洞,其他救灾队员便给他们五个人起了一个绰号:“土拨鼠。”当挖掘工作遇到麻烦时,人们便说:“请‘土拨鼠’来吧,他们有办法!”有时候,他们深入到随时都可能坍倒的废墟内部,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只听见铁镐和水泥有力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清晰地从废墟里传出来。人们都为他们捏着一把汗,然而他们每次都安全地爬出来。许多被压在大水泥板下面、被埋在瓦砾深处的奄奄一息的幸存者,在“土拨鼠”们的拼死搏斗下重见天日了。被救出的幸存者和亲人们抱头痛哭时,“土拨鼠”们的眼里也闪烁着泪花……


伊达尔戈州的青年工程师本杰明·迪亚斯,这几天正好来墨西哥城办事,他和他的两个同伴住在市中心的一家旅馆里。19日早晨,他和一位同伴在街上散步时,大地震发生了。赶回旅馆时,旅馆已经倒塌,另一位正在洗澡的同伴被压死在浴室里,当本杰明从砖瓦堆中发现同伴破碎的尸体时,跪在地上伤心得浑身颤抖。他让另一位同伴马上回厂报告,自己像发疯似的投入了救灾行列,一连三天,他不说一句话,只是拼命地用一把风镐在倒塌的水泥板上钻孔救人……几天以后,当从伊达尔戈州赶来的同事找到本杰明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他衣衫破烂、满身灰土,本来丰满的脸庞骤然瘦了一壳,被黑晕包围着的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


有人说,在危难之中,人心才会流露出最本质、最真实的状态。确实如此,大地震给墨西哥城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和灾难,而墨西哥人的心灵、意志和情操,却在这场灾难中闪烁出美丽动人的光芒。地震后的一两天里,出租汽车司机送伤员分文不收,食品店的老板亲自带着店员免费把各种食物分送给灾民和救灾队员……在一个平时无钱寸步难行的城市里,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童话,然而当灾难发生时,童话变成了现实。最有意思的是警察局提供的一个数字,以前,警察局平均每天要接到300个报警电话:住宅被撬了、商店被抢了、流氓斗殴、妇女受辱……可在地震以后,社会治安空前地好,发案创历史最低纪录,警察局几乎接不到任何报警电话了。地震后的三天里,警察局一共才接到50几个电话,而且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犯罪分子哪里去了?总不会一个个都被压在瓦砾堆中!在成千上万奋不顾身拼命救人的英雄中间,谁能说没有他们的身影呢!哦,在危难之中,那些沉睡的良知和同情心也悄悄觉醒了……


在人民齐心协力的奋斗下,受伤的墨西哥城没有瘫痪,国际机场只关闭了几小时便重新开放,全城的水电供应第三天就基本恢复正常,市内交通以及电话、电讯也在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着……政府发言人以激动的声音宣布:“由于成千上万勇敢的、有责任感和同情心的墨西哥人的忘我劳动,祖国受伤的心脏已正常跳动!”


全世界伸出援助之手


电波把墨西哥大地震的消息传到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全世界为之震动了!言语真挚恳切的慰问电,从许多国家的首都飞向墨西哥城。为了抢救瓦砾堆下的生命,全世界伸出了援助之手。


行动最快的是拉美国家。


9月20日上午,一架载着药品、毛毯和食物的哥伦比亚空军运输机率先飞抵墨西哥城。不久,阿根廷、多米尼加、秘鲁和委内瑞拉的飞机也载着救灾物品和专门人员来了。


9月21日,厄瓜多尔总统的夫人亲自率领一队医生、护士和其他志愿人员赶到墨西哥城。


一场声势浩大的援助墨西哥的行动在拉美国家展开。巴西红十字会在全国开展大规模的募捐运动,为灾民提供救济款;阿根廷卫生部要求全国人民紧急动员起来,自愿献血,送往墨西哥;古巴向墨西哥提供了大量血浆,并派遣了医护人员;哥伦比亚和多米尼加成立了支援墨西哥救灾行动特别委员会……


墨西哥最大的邻居美国也没有袖手旁观。政府援款100万美元,里根夫人以自己的名义援款100万美元,美国红十字会源源不断地向墨西哥城运出了紧急救灾物资,一家电话公司把先进通讯设备送到了墨西哥城……


加拿大赠款100万加元,并派出了专家组。


欧洲和亚洲也在行动。


法国政府派出一架波音747巨型飞机,飞机上有150名救灾专家和大批救灾物资。


联邦德国也派出了救灾专家,还有警犬、推土机、药品、血浆、毛毯、帐篷,国内发起了一场广泛的支援墨西哥灾民的募捐活动。


西班牙的—架空军运输机载着药品物资飞到了墨西哥。


英国、瑞典、意大利、荷兰、奥地利、葡萄牙等国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进行了援助。


苏联把50吨救灾物资从遥远的莫斯科运到了墨西哥城。


日本先后向墨西哥提供了1 000万美元援款,还派出了医疗队。


中国政府援款25万美元。


……


在一场大地震之后,这个到处是冲突和争端的世界似乎变得亲切平和了。不同信仰的心灵向着墨西哥城发出了相同的呼唤,不同肤色的手不约而同地捧着真诚伸向了同一个目标……


歌声,献给死者,也献给生者


9月19日傍晚,美国纽约的一家大歌剧院门口,许多人围着一张刚刚贴出来的启事议论纷纷。这几天,世界最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普拉西多·多明戈在这里演出,音乐会入场券十分抢手。这张突然出现的启事使多明戈的崇拜者们大为失望;


“什么?停演了!多明戈大概病了吧?”


“你不知道,多明戈的父母兄弟都住在墨西哥城!”


“哦,墨西哥城被地震毁了!”


“……”


就在美国听众们围在剧院门口议论的时候,心急如焚的多明戈已经踏上归途。在喷气客机的头等客舱里,坐在身旁的是他正在美国上学的儿子。父子俩谁也不说一句话。墨西哥大地震的消息,对多明戈不啻晴天霹雳。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还有那一幢被花园包围着的乳白色小楼……他深深爱恋的这个大家庭,能不能躲过这场灾难呢?


多明戈父子下飞机后迫不及待地奔回家时,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瓦砾场。多明戈日夜思念的父母兄弟连同他们的家,在地震中毁灭了……


悲伤的多明戈欲哭无泪,木头人一般颓坐在瓦砾堆上。人们知道多明戈回来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看他,有人想安慰他,也有人只是想一睹这位“世界第一男高音”的风采。多明戈很快从失魂落魄的悲痛中醒过来了。他把西装一脱,也参加了救灾的队伍,他说:“现在,请你们不要把我当什么歌唱家,我和你们一样,是一个被地震伤害的墨西哥人。让我们赶紧救那些还活着的人吧!”


多明戈很自然地成了救灾现场的一位指挥员。许多人慕名而来,聚集在他的周围,跟着他一起抢救瓦砾堆下的幸存者。多明戈似乎真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从早到晚拼命地在废墟中挖着,敞开的衬衫粘在汗涔涔的身体上。休息的时候,多明戈常常一个人坐在水泥板上发呆,眼角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儿子低着头站在他身后,这个小伙子也经受了人生旅途上最沉重的一次打击,几天下来,人明显地瘦了。一次,低头默坐着的多明戈突然轻轻地哼起来。这是发自胸腔低沉的歌声,没有歌词,只有深沉徐缓的旋律微颤着在闷热的废墟中回荡。周围的人都屏息静听着,歌声撩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弦。歌声宣泄着歌唱家心灵深处的悲伤,这是献给死者的歌,歌声里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力量,这也是献给生者的歌——在废墟下还活着的人们啊,但愿你们能听到这歌声,再坚持一下,要活下去!


多明戈在墨西哥城待了十多天后,决定到意大利去用自己的歌声为灾民募捐,他演唱的那波里歌曲一直使整个意大利为之倾倒。临走的时候,他决定把儿子留下来继续坚持救灾。他说:“我人在罗马唱歌,我的心却一分钟也不会离开墨西哥城,不会离开我的亲人们!”


小路易丝,你在哪里?


一个被压在瓦砾堆中的墨西哥小姑娘的命运,曾经使整个世界为之担忧。


在大地震发生的第2天,有一对年轻的夫妇从外地赶到墨西哥城。面对着卡兰萨大街上一幢倒塌的住宅楼,夫妇俩抱头哭泣。他们告诉正在抢救幸存者的人们:这幢楼房里,住着他们9岁的女儿路易丝·拉蒙。小路易丝和祖父住在一起。被压在瓦砾下的爷孙俩,不知死活如何?各国的救灾专家都闻讯赶来了。小路易丝被压在坍楼的底层,上面覆盖着成百上千吨的水泥板和碎石乱瓦,人根本无法钻下去。如何断定小路易丝是否还活着呢?有人想出办法来:在废墟上面用铁锤敲击水泥板,并且向下面大声喊话,只要有人活着,哪怕发出几声最微弱的回答,地面上的仪器也能听到。信号发出以后,人们紧张地屏息谛听着。果然,从废墟底下轻轻地传出三下敲击声。


“小路易丝还活着!”


年轻夫妇收敛悲容,眼睛闪出了希望之光。救灾队员们集中到这幢坍楼边来。一场抢救小路易丝的搏斗开始了。


电视台的摄像机镜头牢牢地盯住了这幢坍楼……第二天,卫星就把抢救小路易丝的新闻传播到全世界。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电视里天天有救灾队员们抢救小路易丝的镜头。美国、加拿大、拉美诸国、欧洲、日本……无数国家的人民在关注着小路易丝。人们打开电视机时,总想能马上看到关于小路易丝的报道,但愿她已经被救出来了!美国总统里根公开表态:为了救出小路易丝,美国愿意提供一切必需的帮助……小路易丝也牵动了亿万中国人的心,千家万户都在谈论着这个墨西哥小姑娘……


然而抢救工作艰难得出人意料。坍楼像一堆随意堆放着的松散的大积木,随便动哪一块,都可能使所有的板块随之翻动下落。压在底下的小路易丝是绝对经不住巨大的水泥板轻轻一碰的。人们小心翼翼地用起重机吊起面上的水泥块,吊一块常常便要折腾半天。那几位被人们称为“土拨鼠”的矿工们也来了,他们建议挖地道,从下面往上进入废墟,这样对小路易丝更安全。第一条地道遇到了坚不可摧的钢筋水泥地下桩,失败了;第二条地道挖偏了;第三条地道挖到一半又无法进展;于是再挖第四条……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电视台播音员的口气也变得不那么有信心了:“……抢救工作异常艰难,小路易丝至今生死不明。”到后来,索性什么消息也没有了。小路易丝究竟是死是活,变成了一个谜,在亿万关心着小路易丝命运的人们心头悬着。


结果到底如何呢?


抢救工作进行到第十三天,人们都没有多少信心了,被压在下面的小路易丝已失去了任何声音,看来凶多吉少。然而抱着一丝希望的人们还是紧张而又耐心地挖着。用地道救人的计划已失败,抢救队只能从上往下一点点地挖。眼看离底层距离不远了。这时候,小路易丝的父母突然不辞而别,令人诧异地离开了墨西哥城,临走时,只是匆匆忙忙地关照一个亲戚:如果挖出路易丝的尸体,请代他们埋葬。


到第十四天,人们终于掀开了压在小路易丝的房间上的水泥板。里面的情况使所有的人大吃一惊:房间里,哪里有什么小路易丝,只有一具烧焦了的老人尸体。


小路易丝到底在哪里,谁也无法回答。这至今是个谜。那么,当初这房间里传出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对不辞而别的年轻夫妇是不是把全世界给骗了?这又是一些谜。有人猜测,这对年轻夫妇也许是在房间里藏有巨款或珍宝,然而在以抢救生命为唯一目标的墨西哥城,谁也不会来帮他们挖财宝,于是他们编造了小路易丝的故事……


事情的结局当然令人遗憾。不过,在抢救小路易丝的过程中,人们表现出的强烈的责任感和高度的同情心,却将永远作为一段佳话流传下去。


谢谢你们,四条腿的朋友


当那些外国人牵着一些高大的狼狗出现在墨西哥城的街头时,不少墨西哥救灾队员有点疑惑不解:救人都来不及,还带着狗添麻烦!


很快人们就对这些狗刮目相看了。在救灾中,这些训练有素的狗干着很多人类无法办到的事情。只见它们一边不慌不忙地走,一边用湿漉漉的鼻子嗅着瓦砾堆的表面,如果它们停下不动,并且大声吠叫的话,它们脚下的废墟中一准埋着尸体或者幸存者。它们可以准确地发现埋在十米深的人。如果发现幸存者,它们便用爪子拼命刨着地面,恨不得一头钻进去,那激动的样子是令人感动的。因为它们的发现,数以百计的幸存者被救了出来。


有些幸存者被埋多天而坚持着活下来,也全靠了这些聪明的狗。人们把纸和笔拴在狗的脖子上,让它们穿过那些人根本无法钻过去的缝隙,爬到被埋在瓦砾深处的幸存者的身边,于是,抢救人员无法了解的情况便由狗传了出来。人们在纸条上写下:请坚持住,我们马上来救你!并把纸条和水、食物缚在一起,让机灵顽强的狗带给被困在底下的幸存者。当那些陷入绝境的人在断石乱砖的包围中万念俱灰时,突然有这样一条狗,呼哧呼哧喘着气爬到身边,那一瞬间的欣喜和激动是怎样形容也不过分的,这分明是送来了生的希望!


于是,来自远方的狗便成了救灾的英雄,报纸和电视台专门对这些狗作了报道。


在国外来的狗大出风头的同时,有几条墨西哥狗也在出色地行动着,然而它们在当时却默默无闻,谁也不知道它们。这是一位名叫奥斯瓦坎的医生驯养的五条狗。狗的品种并不名贵,只是普普通通的牧羊狗,在奥斯瓦坎医生的驯导下,它们成了极不平常的救人能手。地震的第二天,一条狗便从废墟中叼出一个两岁的小男孩来,到第四天,五条狗先后救出来50多位幸存者。那些外国狗每工作四十分钟要休息一个小时,而这五条墨西哥狗却从早到晚地干。到后来,其中一条狗活活累死在瓦砾堆中,一条狗被突然倒下的楼房压成了重伤,另一条狗失踪了,剩下的两条狗跟着奥斯瓦坎一直坚持到最后。等救灾工作基本结束后,报纸才报道了这五条狗的事迹。记者用充满感情的笔调写道:“这些四条腿的朋友,人类将永远感谢它们!


劫灰中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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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地震中,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奇迹,这些奇迹不仅在普通百姓中广为流传,也使得许多医学家、动物学家、心理学家、物理学家和建筑师们大感兴趣,我们不妨从中撷取几件吧。


世界上最惊人最美丽的哭声


地震以后的第九天。在华雷斯医院的废墟堆上,有两位西班牙救灾专家一动不动地默立在那里,一条棕色的狗在他们面前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他们的脚下,是医院进去的婴儿室。三天之前,也就是地震以后的第六天,抢救人员曾经从这厚厚的瓦砾下救出四个活着的婴儿,其中三个出生还不到七天,另一个也只有八个月。在没有食品和水的情况下,这四个婴儿居然生存了150个小时,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使人们惊诧不已。现在,废墟底下不可能有活着的生命了。


可是两位西班牙专家的脚跟仿佛被钉在那里了。那条焦躁不安的狗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它虽然没有明确地发出什么信号,可神态却有点异样。下面一定有人!两位西班牙专家毅然决定再挖掘一次。挖掘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午,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埋在下面的竟是两个活着的婴儿!这些出世不久,毫无防御能力的小生命,整整被埋了220个小时,死神竟然没能夺走他们的生命!在人类的历史上,这大概也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这位西班牙专家小心翼翼地从瓦砾中抱起两个婴儿时,其中的一个女婴居然张开小嘴哭起来,哭声极其细微,有如蝉翼在风中轻轻颤抖,然而这是世界上最惊人最美丽的哭声。这哭声在向所有人宣告:顽强的生命是不会轻易被征服的!


这些奇迹般活下来的婴儿,马上成了医学家们最新的研究课题,一位美国科学家的研究结果是:地震后婴儿生存的环境和母胎中的环境颇为相似。婴儿从母体中得到的营养一时也消耗不完,所以他们活下来了。结论正确与否,现在还谁也说不清。


辛酸的玩笑


大地震发生十天之后,从瓦砾堆中抢救幸存者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那天早晨,在特拉特洛尔老街区的一座废墟深处,突然传出了清晰的人声,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是一对夫妇在伴嘴。在场的抢救人员都听得一清二楚,闻讯赶来的人们也听见了。


在瓦砾中埋了十天还活着,而且居然还有精力拌嘴吵架,这实在让人无法相信。然而这声音却不是虚幻的。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挖!


挖掘工作很顺利,中午,人们便挖到了传出人声的那间房子。房子里有两具尸体,那是一对年轻夫妇,他们紧紧搂抱着被压死在一块巨大的水泥板底下,尸体已经开始腐烂。那么是谁在拌嘴呢?总不会是死者的幽灵作怪!当人们扒开一堆碎石,终于发现了秘密——原来是一只会说话的鹦鹉!被埋了十天,这鹦鹉还活着,而且还没有忘记模仿这两位主人的声音。也许,这对夫妇生时常吵嘴,鹦鹉学会了他们吵嘴的声音。


当人们把鹦鹉笼子从废墟深处捧到地面上,沉默了半晌的鹦鹉突然响亮地骂了一声:“他妈的!”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尽管这绝不是应该笑的时候。


拉美塔及其他


位于市中心的拉美塔是墨西哥城最高的几幢大楼之一。这是一幢43层的方柱形塔式大楼,高180多米,楼墙表面全部是淡绿色的玻璃窗,很远就看到它闪闪发光地卓然挺立在楼群中,明显地比其他建筑高出一大截。这里正是地震的重灾区。大地颤动时,许多式样新颖的楼房在它周围哔啦哔啦倒塌,拉美塔却安然无恙。当时,很多目击者眼看着它和别的大楼一起摇摆着,可就是倒不下来。整座大楼只是底层震破了几块玻璃,其余都完好无损。37层楼是一个漂亮的水族馆,地震把鱼缸里的水晃荡得如同开了锅,但水族馆的设备却没有任何损伤,鱼儿们只是小小地受了一下惊扰,在水缸里乱窜了一阵,马上就恢复了平静。第二次大震时,拉美塔依旧岿然不动。


地震之后,拉美塔便引起了广泛的注意,很多人慕名赶来参观。这幢楼是拉美保险公司的办公大楼,因为房租要价甚高,许多房间以前一直空着,想不到经过这场大地震,它的身价反而更高,空着的房间很快便都有了主顾。


当年建造拉美塔的施工总指挥阿道夫·塞瓦埃尔特工程师成了记者追逐的对象。如此高大的建筑竟能经受7.8级大地震,其中一定有奥妙。年过花甲的阿道夫如数家珍地谈起拉美塔设计、建造的历史,他的介绍顷刻就揭开了谜底。拉美塔于1949年破土动工,1956年落成,设计和施工都是当时的最高水平。大楼的楼体是钢架结构,优质的钢材互相牵连着,使整座大楼浑然一体,有弹性又有韧性。大楼的地基打进了361根水泥桩,支撑总重量为25 000吨的建筑已绰绰有余。为了增大保险系数,又在地基下面挖了一个大水池,水的浮力可以承担10 000多吨重量,这样既减轻了地下桩的负担,又可以使楼体在受到震动时保持垂直,并使来自地下的冲击力得到缓冲。拉美塔落成近30年,虽然经历数次地震,却完好如故,这是建筑师们的骄傲。阿道夫工程师在回答记者的提问时,不动声色地说出一句令人深思的话来:“只要认真严谨,肯花代价,人类完全可以把房子造得足以对付地震!”可惜建筑界的人士未必会把此话当作座右铭。


地震以后,人们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坐落在重灾区的那些古老建筑,居然都免遭于难,这场震坍数百幢楼房的大地震,仿佛与它们全然不相干。拉美塔斜对面的艺术宫是一幢白色大理石的古罗马式宫殿,宫殿周围雕塑群立,宫殿里展览着墨西哥大壁画家们的传世之作,还有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剧场。大地剧烈的震颤却没使这座辉煌的宫殿受到任何损伤,那些雕塑也依然千姿百态地站立着。拉美塔东面的宪法广场周围,有许多一二百年的古老建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大教堂,那灰褐色的大钟楼只使人感到陈旧古朴,并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形象,然而它也抵挡住了大地震的冲击。地震之后不久,做弥撒的人们便源源不断地涌进了教堂敞开着的大门。


当然,这些骄傲地屹立着的古老建筑又成了科学家和建筑师们研究的对象。


墨西哥和全世界的足球迷都焦急地关注着墨西哥城,因为,1986年的世界杯足球决赛将在墨西哥举行,如果足球场毁于地震,那么比赛便成问题了。仿佛是为了照顾球迷们的情绪,城里的足球场竟然一无损伤。球迷们于是松了一口气。


地震余波种种


大地震之后,总会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余震。自9月19日以来,墨西哥城竟发生了38次余震。中国作家代表团抵达墨西哥城的第二天早晨,大地就轻轻地抖动了一次。当时我和张一弓正躺在床上处于半睡眠状态,所以毫无觉察,我们的团长王元化却清楚地感到了楼房的微颤。事后墨西哥作家协会主席何塞因先生笑着告诉我们:这样的余震再来100次也不会死人。


大地震引起的余波并不是仅仅来自地下,还有各种各样其他的余波……


烛火,在新里昂的废墟上燃烧


在大地震中伤亡最惨重的新里昂大楼成了万众瞩目的地方。人们走到三文化广场,久久地站在新里昂大楼的废墟前默哀静思。也不时有人指着断水泥柱中露出的细钢筋发表激烈的议论:


“这些偷工减料的建筑商,良心给狗吃了!”


“只想赚钱,不顾住户死活,得把他们抓起来才对!”


“对,上法院控告他们去!”


“……”


人们的愤慨无可指责。新里昂大楼建于60年代初期,当时的规划虽然十分动人,可是动工时草率仓促,承包的建筑业老板拍着胸脯吹得花好稻好,可一动工便千方百计地偷工减料。前几年,大楼的墙基便出现了裂缝,住户们发现了潜伏着的危机,便向法院提出控告,要建造此楼的建筑业老板承担责任,赶紧来维修加固大楼。官司打了一年多,到1985年9月17日,法院才宣判住户们胜诉。谁会想到,这胜诉的判决两天之后竟变成了死亡的预言!


11月1日,是墨西哥传统的“鬼节”,也就是亡灵们的节日。按惯例,这是一个欢乐的节日,人们戴上各种各样鬼怪的面具,穿上节日的盛装,用歌舞、欢笑和鲜花纪念那些长眠地下的故人们。然而这1985年的“鬼节”,墨西哥城里很难听到笑声了,一种悲戚凄凉的气氛在全城弥漫。在三文化广场,似乎聚集了墨西哥城所有的悲伤、哀痛以及愤懑。那天晚上,成千上万人聚集在新里昂大楼的废墟前,人们点起10 000支蜡烛(地震中的死难者估计有一万),蜡烛周围是黄白两色的鲜花,有人从废墟上捡来几件小指粗的细钢筋,放到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晃动的烛火照耀着沉默的人群,人们的眼睛里流着泪,也燃着愤怒的火……没有人大声哭泣,也没有人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一切都蕴含在沉默之中!


那些见利忘义的建筑商们,假如没有在地震中丧生,那么,面对着燃烧的烛火和沉默的人群,他们一定会颤抖的!


帮帮忙吧,记者先生们


由于各国的新闻记者们迅疾的采访和妙笔生花的报道,全世界都知道墨西哥城在大地震中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这些可怕的报道使许多原来打算去墨西哥旅游的外国人吓破了胆。于是,墨西哥的外国旅游者数量锐降,仅10月份一个月,就比去年同期少了30万!


对于旅游业发达的墨西哥来说,这事情非同小可。直接的受损者是那些旅馆和饭店的老板们。他们恨那些夸大其词的报道,也无法向所有国外的游客说明真情呀!


新闻报道确实是过了火。墨西哥城是经受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浩劫,全城有近万人死亡,受伤的包括轻伤在内有40 000人,无家可归的灾民32 000人,完全倒塌的房屋有700幢,1 000多幢楼房受损。这些数字是惊人的。但对于一个拥有1 700万人口,100多万幢建筑物的超级大都市来说,这还是一个较小的数字。受伤的墨西哥城仍然挺立着。说墨西哥城受到“毁灭性的破坏”,实在是一种极不准确的夸张。


解铃还须系铃人。旅游业的老板们协商后,决定在豪华的帝国饭店为记者们举行一次宴会。那天,所有墨西哥城的外国记者几乎都被请来了。旅游业的老板们不厌其烦地向记者们介绍了墨西哥城的真实灾情,所有的数字完全是经过核实的。对敏感的记者无须转弯抹角,老板们的代表举着斟满红葡萄酒的酒杯祝记者们身体健康后,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帮帮忙吧,记者先生们,请把真情告诉世界吧。墨西哥城并没有毁灭!不信,可以请那些想到墨西哥来的旅游者们亲眼来看看嘛!”


震源探疑


墨西哥全国地球物理研究所平时冷冷清清,从来没有嘈杂的声音。地震以后,这里突然热闹起来,电话机叮铃铃整天响个不停,前来访问的人群川流不息。人们用不同的方式发出了相同的疑问:


“为什么远离震中的墨西哥城损失如此惨重?”


“是不是弄错了?震中大概是在墨西哥城吧!”


“会不会地震仪出毛病了?”


人们的怀疑持之有据:离震中只有几十公里或者百余公里的城镇并没有受到很大的损伤,而距震中400多公里的墨西哥城却楼毁人亡,遭到了一场大灾难,市中心受灾烈度已高达梅氏8级。


然而科学的测定却无法推翻。除了墨西哥之外,美国、加拿大和许多国家的地震仪都精确地测定出相同的结果,总不会全世界的地震仪都在同一时刻出了毛病!


这似是一个难解的谜,可墨西哥的科学家并没有被难住,他们很快就对墨西哥城大地震的原因作出了令人信服的解释。


地震,是地层板块撞击的结果,撞击时发出的震波向四周辐射开去,由于遇到不同的地层结构,震波对地面便会产生不同的作用。假如地层是整块坚硬的岩石,震波就可能绕着走,假如遇到松软的地层,震波很可能在那里停留会合而加强。墨西哥城下面的地层,正好属于后者。远古的时候,墨西哥城的中心区曾是海拔2 000多米的谷地湖泊,所以城下的地层十分疏松。另外,过度汲取地下水也严重破坏了墨西哥城的地基。墨西哥城地面水源奇缺,只有10%的用水靠外部供应,主要的水源来自地下,全城每秒钟要抽出16立方米地下水,每天有几百万立方米地下水被抽出,这就造成了城市地基的浮动和下沉,据专家计算,从1900年至今,整个城市已下沉了9米,当时的井台现在竟成了水塔。强大的地震波遇到这样一片疏松的地层,当然要狠狠地施一番淫威了。地震专家们绘出了受灾面积图,墨西哥城的重灾区,正是古代的那一片湖区。


一场关于震中的争论平息下去了。然而忧心忡忡的墨西哥城人又提出了新的问题:假如再来一场大地震怎么办?


新的大地震会不会再次发生在这个世界第一大城市的附近,谁也无法作出预料。然而那场惊动全世界的地震已经成为了历史。离开墨西哥城时,我又一次从飞机上久久地俯瞰着这个浩如烟海的城市,心里默默地为她祝福:但愿地震波永远不要再辐射到这片美丽的土地上,永远!


1985年11月记于墨西哥城,12月18日完稿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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