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 . 滞留者——被困美国7个月

关于作者 分享 返回

滞留者——被困美国7个月

作者:朱慰慈 发表时间:2021-01-11 点击数:33406

2019年12月26日,怀着兴奋与喜悦,我搭上美联航的班机飞往旧金山,要与常住旧金山的闺蜜乘邮轮同游加勒比海了,另外再游迈阿密,及加拿大温哥华等地。


从温哥华回美,正值中国新冠疫情爆发,2月初美国下达民航禁飞令,我原定的2月7日回上海的机票作废了。几经周折,直到2020年9月18日才从洛杉矶搭机回国,至此我在美国滞留整整七个多月了。

 

跌下欢乐的巅峰

 

这已经是我第四次来美国了:1992年底公差在美国东部作短暂访问,2008年参加侄儿在洛杉矶的婚礼,2016年夏游美国西部及乘阿拉斯加邮轮,还有,就是这次了。

 

退休后没有什么事比旅游更开心了,尤其是与自己喜欢的老朋友在一起。同游加勒比海的两个闺蜜与我从儿童时代就相识,我们同龄、同学、同街区、同命运……虽然分别生活在太平洋的两岸,一旦重逢,彼此相隔的距离和长久的岁月立刻消失了,我们又回到了小姑娘的时候。

 

与闺蜜同游加勒比海.jpg

与闺蜜同游加勒比海


要盛装参加有船长出席的晚宴了,我们仨兴奋地搭配着裙子和首饰,互相参谋着,“一定要去拍几张合影照啊!”我提议,还有谁能像我们那样持续一个花甲的友谊呢!

 

旅游后,我随融融住到了旧金山她家,还有几天就是我2月7日的回程日了。在旧金山的日子我们几乎天天在商店狂购,从一家店淘到另一家店,快乐的心情达到了巅峰。


与好友融融 (2).jpg

与好友融融


此时国内的疫情严重起来了,1月23日武汉“封城”,火神山医院开工,紧接着国务院通知全国春假延期……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来电都是:“目前不要回来,等躲过国内的这场疫情再说。”那时谁也没料想到新冠疫情会一波又一波,我也没想到自己躲过了国内的疫情,却躲不过世界疫情的大流行。

 

2月1日上午刚将2月7日的美联航机票改签到21日,下午美联航即宣布停飞中国。心情一下子从巅峰跌落到谷底,我懵了:怎么办?还要等多久?

 

住在洛杉矶的壮弟不停地来电催促,要我去洛杉矶团聚。于是融融夫妇陪我一起飞往洛杉矶,当晚参加了壮弟的生日晚宴。

 

不多日,美联航把机票钱退了回来,但改签费1500元照收。美国航空飞不了,就找国内航空吧!上海东方航空还有来回中美的航班,我又预订了东航4月3日的班机。

 

融融夫妇回旧金山了,我在洛杉矶等待重新起航的日子。

 

壮弟夫妇每天上午陪我去附近的大公园散步。春天的大草地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树枝绽发出嫩绿的叶芽,人们在这儿做操、慢跑、步行……不见有人戴口罩。也许因为西方文化中没有戴口罩这一习俗,他们只是戴眼罩,在西方电影中常常见到那些戴眼罩的骑士,还有舞会上的男女,很有一种神秘感。而我们中国人习惯戴口罩,记得小时候一到冬天口罩便是与棉衣裤的标配,既防感冒又保暖。


壮弟全家.JPG

壮弟全家


在停车处遇到弟媳熟悉的一位台湾朋友,她一把拉住我弟媳说:“千万別戴口罩啊,要被人打的。人家会说,既然你病了,为什么还要出来!”听后不免心中戚戚然。

 

纽约的好友小项也来电说,从电视中看到过戴口罩的华人被挨打。小项小方夫妇是我插队时的知青好友,他们70年代末移居澳门,以后又到了美国。因为小方的老父亲独居上海,我和另一位知青曾尽过自己的力,所以他们一直很感恩。知道我到美国东部后夫妇俩一次次发出邀请,让我去纽约他们家。


我与好友小项.jpg

我与好友小项

 

我一次次婉言谢绝,一来不想打搅朋友平静的生活,二来他们常回上海,我们几乎每年能相会。


作者(左)与方项夫妇同游宁波.jpg

作者(左)与方项夫妇同游宁波

 

知道我将推迟到4月3日回国时,方项夫妇无法淡定了:“如果你真的4月回上海的话,其实真的应该利用这段时间来一次纽约。反正我儿子的房间空着,随你住多久。是否重新考虑一下?”

 

他俩的真诚打动了我。

 

融融用她的银行卡为我定下来回纽约的机票,是3月10日出发,19日返回。随后我就到图书馆借了几本关于纽约游览的书籍,我想尽可能不要麻烦方项夫妇,想自行参观几个博物馆。方项却连连发来信息:“你就不用客气,在纽约的几天就交给我们安排吧!”

 

这时听到的消息触目惊心起来,先是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新型冠状病毒进入全球大流行状态,后是凡是在进入上海之日前14天内,有过韩国、美国等国家旅行或居住史的,一律隔离14天……世界进入一个巨大的不确定状态。

 

3月初纽约已经出现少例新冠病例了。还要不要去纽约?壮弟的意见是宁可浪费机票钱也不要去。我倒是不怕,我觉得友情可贵,更何况“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但是,我还是打电话给方项,若是对方的口气中有半点迟疑,我就立刻放弃纽约行。方项夫妇的话语很诚恳:他们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去人口密集的地区,改去中央公园等空旷场所;不乘地铁,出行一律搭出租车;已订购的百老汇音乐剧票是楼上第一排的,可与众人隔绝;还预定了纽约的一些参观劵……诚意可鉴,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融融来电相劝,她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我的回答是断然的:“除非飞机停航,除非对方犹豫,否则我是一定会去纽约的,因为以后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就把这次去纽约当作是奔赴前线当一名战地记者好了,我这样为自己打气。

 

出发前夜,融融先是发来一则“纽约或封城”的信息,然后打来电话,说飞机上有被感染的风险,万一感染了,如何面对你壮弟一家老小?

 

融融是我初中的同学。在向明中学操场上排队时,我看到队伍前面留着童花头亮眸剑眉的她,顿生好感,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傻乎乎地问:“我们交朋友好吗?”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居然一字一顿地回答:“好的。”放学后她就跟着我回家,路上我们还买了一毛钱的熟菱角,回家后在厨房一五一十地数着吃。后来的岁月中我们多少次回忆起儿提时的这一幕,总是哈哈大笑。缘分奠定的友谊啊,持续了我俩的一生。其实我俩的性格迥然不同,她沉稳,我热烈;她聪慧,我果断。融融为人很随和,但大事上拿得起主张,我一直评价她是一个“大智若愚”的人。

 

这次赴纽约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融融还想说什么,我毅然地把电话挂断了。她仍然不折不饶地来电,我索性不接了。过了明天再说,那时我已在纽约了,天高皇帝远,哈哈!

 

忽然手机屏幕显示一段文字,我的银行卡上进了一笔钱款,恰恰是来回纽约的机票价,怎么回事?接着进来融融的一段文字:“因为纽约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我已与携程网联系,办了退票,现把退票款打到你的银行卡上了。”

 

什么,先斩后奏!顿时方寸大乱,我真是有点生气。明天方项夫妇还要在肯尼迪机场等我呢!我只得赶快微信通知他们。当晚我服了安眠药才能入睡。

 

第二天方项夫妇发来信息了:“你朋友帮你做的决定可能是明智的。她也是为你好,一点也不能怪她,我们都理解的。不过我们还是有小小的失落。我们已经准备好一些经放的食品,也准备好了旅游路线和行程。昨天中午刚定了3月12日最新的旅游景点Edge,3月刚开,是西半球最高的屋外景观台,100层楼。我们还计划一定要叫人帮我们仨拍照留念,标题都想好了‘疫情中的友情’……”

 

立即与他们通话,彼此惋惜。小方早已提前两周就在为我做旅游计划了,小项也包了馄饨,做了萝卜丝饼和馒头等,放在冰箱里。100层楼的参观票是无法退了,好在大都会歌剧院的票还能退。

 

失落好几天,我都没同融融联系,第三天她怯怯地发来微话:“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回复:“生气,并温暖着。”

 

无论是热烈迎接我的方项夫妇,还是坚决阻止我的融融,都是我的真心好朋友。知我者,融融也!若不是她来这一手,我是绝不会止步的。

 

谁也没有想到纽约的疫情发展得如此之快,因为欧洲航班的不断涌入,从3月8日起纽约的新冠疫情就像火箭一样直往上窜,从最初的个位数病人,到后来一天查出一万例。纽约,惊人地成为全美50州中疫情最高的州!

 

想想也有点后怕,如果真去了纽约,不久封城,别说什么游览点都去不成,也徒然增加了方项夫妇的思想负担。

 

因为关心纽约的疫情,开始天天上午收看纽约州长科莫的新闻发布会。这位长着一张扑克牌脸的中年男子,额上四道皱褶一直紧锁着,他每天播报着纽约州的入院人数、死亡率、呼吸机使用量等等,掩盖不住内心的焦虑!

 

3月17日他紧急召唤退休医生上岗,短短一周内就收到3万份愿意重返岗位的申请。要知道美国的公立医院很少,仅以纽约州为例,公立医院才11所,而私立医院多到180多所。而美国公民退休年龄大多在70岁左右,恰恰是这么多的退休医务工作者报名要求上最危险的第一线。有位85岁的老医生报名时说:“当你决定成为一个医生时,你就有责任了。如果你怕感染,最好不要选择这个职业。”不少超过70岁的退休医生还签署了生死协议,如果感染了不作抢救,愿意把呼吸机让给年轻人。这些令我十分感动,虽然中美的国情与制度不相同,但人性的善良与责任感是共通的。

 

一次科莫在播报到纽约州每天因疫情而死亡人数时,动情了,他说:“这不是一个个数字,这是一张张脸,是一个个家庭。”此刻他身旁的电视屏幕不失时机地出现了一排排亡者的照片和名字。

 

因为老人院死亡人数增高,而家属又无法前去探望,科莫提醒屏幕前的人们说:“你们要每天打电话给自己的老人,我们是听着她们的摇篮曲长大的。”

 

席间有位记者提及自己的母亲是因患新冠而去世的,科莫说:“对于你母亲的去世我想说,世上有两件事会永远不离开你,那就是上帝的眼睛,和母亲的爱。你的母亲永远在这儿。”他用右手按住了胸口处,这是很让人感动的一幕。

 

每次结束新闻发布会时科莫总要这样说:“纽约是艰难的,纽约是智慧的,纽约是有纪律的,纽约是有大爱的。”

 

至3月中旬起,直到9月中旬离开美国,凡科莫的新闻发布会,我一场都不拉下。

 

风吹哪页读哪页

 

3月中旬侄儿携一家老少回到我们这儿来了,他们的原住地在孩子的学校旁,现在学校停课,夫妇俩也要居家办公,所以要住在爷爷奶奶家了;几天后加州宣布了禁足令,附近的大公园我们也去不了了 。

 

3 月 29 日中国民航局实施国际航班新政策,即“五个一”——一家航空公司仅飞一个国家,一条航线,一周一班。我预感我的4月3日的航班会被取消,果然如此。面对着客厅一角静静等候的两个箱子,我无言,胸闷!

 

我曾经的老领导此时也滞留美国洛杉矶,他退休后钟情于旅游,80出头了还精神抖擞地满世界跑。同我的路线相似,他也是去了加勒比海邮轮,也是先居旧金山后移洛杉矶。我们是在美国接上微信的。老领导特别了解我的秉性,此时发来文字:“这段时间考验人的忍耐力,尤其是对快人快语、行动风风火火的人。”

 

我回复:“归心似箭。”

 

他云:“沪有何牵挂?留有何困难?”

 

我复:“国内倒没什么牵挂,只是住在这里无所事事,心里空落落的。再说住着麻烦别人,招待得越好,心里越不自在。”

 

他云:“后一点有同感,所以我也从旧金山转移洛杉矶。难民的头皮要硬,赖着不走,要忍。”

 

看到“难民”一词,我“噗呲”一笑,心情平静下来了。如同三十多年前我服从老领导的每一项采访要求一样,这次我也服从,一切等局势明朗了再说吧。

 

壮弟欢迎:“好,那你就在这儿多陪我们些日子,反正有你住的房。”

 

中国民航的“五个一”政策会持续多久,世界时钟会停摆多久,没人能说得清,就像一场世界大战,轰然中局势很难明了。既是如此,那就要规划自己在洛杉矶的计划了。

 

我决定用学习充实生活。自第二次退休后我在上海老年大学报了三门课:英语听力、书法和声乐,我都很喜欢。疫情期间老年大学不开课了,那么就在美国自学吧!正好侄儿送了我一台平板电脑,我就用来学英语。

 

这儿有着多么丰富的英语学习资料啊!每天上午纽约州长的新闻发布会,每天下午美国总统的新闻发布会,每次长达一个多小时,呼吸机、死亡率、疫苗、免疫力……多么生疏的单词,现在一个个刻印到脑子里去了。从开始只能听懂新闻发布会的65%,到75%,再到85%……我发现自己在进步,相当于在美国上强化英语课。

 

一对8岁和10岁的侄孙,出生在美国,是我身边的英语小老师。每天清晨我为他们准备早餐,早餐桌上的英语对话,是一老二少的教学相长。听到我蹩脚的英语发音,他们会皱起了眉头,用滴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我:“什么?”于是我结结巴巴地饶起了舌头。“玉米”和“钱币”的发音十分相似,我怎么也说不好,小哥俩反复示范,盯着我的嘴,逼着我念了好几遍。那些早已忘记的生活用词,也是在不断的对话中孩子们帮我恢复的。


调皮的侄孙是我的英文小老师.jpg

调皮的侄孙是我的英文小老师


壮弟到日本商店为我买来了毛笔、墨汁和纸,虽然样式与质量与国内的差强人意,但多少可以练习书法,不至于让手腕生疏起来;每次习完字我都把洗笔水倒在了院子里一个树墩上。黑呼呼的墨水渗进了树轮的缝隙里,渐渐地,树墩变成黑色了,底部还抽出一根绿色的枝条,那是勃发的生命啊!


在美国的居家活动.jpg

在美国的居家活动

 

我还为自己增加了一个学习烹调的计划。我素来不爱也不擅长烹调,觉得把时间花在厨房里是很浪费的事。现在要面对一家7口的一日三餐,那就只有好好学习烹调,好在网上有许多菜谱的配料、烹调法,还有视频图像,现学现卖就是了。

 

壮弟家人很少吃豆制品,我就学做这一手,于是,油面筋塞肉、红烧肉烧油豆腐、百叶包肉、鱼片豆腐……我还包荠菜馄饨、韭菜饺子。其实大多是边看视频边操作的,知识分子哪还有什么学不会的事,这是老领导过去常教育我们的话!

 

我和壮弟又学做葱油饼、花卷、发糕、蛋糕、红肠面包、豆沙包,还有香港铜锣烧。有一次壮弟笑着对我说:“我们俩真可以开个点心店了。”

 

有位朋友微信我:“这样的滞留,要是我早就急死了,你的定力从哪里来?”

 

我回答:“风吹哪页读哪页。”

 

我把滞美的日子定性为“我的另类留学生活”,虽然不知道这段日子会多长,但有了充实的生活,一切的不安都抛到脑后了。

 

我常常暗自比较自己人生中的两次出国经历,一次是80年代末我曾无知无畏闯荡过英国三年,另外就是这次在美国了。同样的孤身在外,30年前后的心情、处境和状况是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身边没亲人,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住在壮弟的家里,处处享受着家人般的照顾;

 

那时没钱,每天白天上课,晚上去餐馆端盘子,周末还要搭火车到另一个城市打工,一分钱恨不得扳成两半;现在坐着不动银行卡里每月都有退休金打进来。

 

那时极度牵挂家庭,上有老下有小,作为中流砥柱的我时常内疚不安;现在历史任务已经完成,家中已经没有可以让我忧心的事了。

 

那时信息阻隔,没有电话、没有手机,与国内的联系全靠写信,一来一回20天。英伦岛街头到处有着红色的投币电话亭,但打一分钟的越洋电话要3英镑,相当于人民币45元,是我在国内的小半月的工资。实在有急事需要打一次长途电话,就把内容写在纸上,一分钟内急急读完,连听对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手机给了我难以想象的方便,天天可以打微话,真是“天涯若比邻”啊!

 

要问在滞留期间最不如意的事是什么,除了航班遥遥无期外,就是禁足外出了。

 

从3月中旬洛杉矶发出禁足令起,我们的一切外出活动嘎然而止了。哪怕偶尔到超市买菜,作为家中的最年长者我也没了资格。

 

每天只能在院子里散步,一圈又一圈,十圈才一千多步路。有一次趁后院的铁门没关上,我立即像只猫一样从门缝里钻了出去。傍晚时分,天高云淡,浅蓝色的天幕上抹了几道浅浅的粉色,像是哪位高明的油画家涂抹的水彩。远处是黛青色的山脉蜿蜒着,街两旁是默默伫立的一栋栋别墅,马路上几乎见不到小车流动,人们都居家隔离了。

 

不敢多走,往回转时看到壮弟在家门口左顾右盼,我知道他是担心了。他说:“你一个人在街上走我不放心,以后晚餐后我们陪你在附近走走吧!”从此有了饭后的散步活动,从家门口绕几条小马路,走到附近一个教堂,再在教堂的停车场上走上两大圈,通常为45分钟,5~6千步路。

 

这是我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每次晚餐结束,我就心情特好,说:“放风时间了!”,大侄孙瞪大眼睛诧异地问:“什么是放风?”怎么向出生在美国的孩子解释这词呢,我唯有哈哈大笑。

 

宅家的日子也是享受亲情的时刻。

 

微风拂煦,阳光灿烂,壮弟在院子的桌上摊开一堆理发用具,他要为我和他妻子剪发、染发。如今商家全都关门了,全家人的理发只能自己动手了。


姐弟情深.jpg

姐弟情深

 

壮一边轻按我的头,一边用发推徐徐修剪我的发根,他感慨地说:“真没想到这次我们姐弟倆能相处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你每次来广州都是匆匆忙忙,不会超过十天。”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因为家庭的变故,我和壮从小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我在上海,他在广州。但姐弟俩感情一直很好,每次见面或分别他都要紧紧地拥抱我。

 

我说:“是呀,几十年前你就说,等我们老了要在一起,那时我还想怎么在一起呢?现在真的在一起了,而且是在非常时期,是在美国。”

 

早餐时见两个侄孙打打闹闹、搂搂抱抱,哥哥说他爱弟弟,弟弟说他爱哥哥。我随口问了一句:“那你爷爷最爱谁。”“姑婆你啊!”兄弟俩异口同声地说,大侄孙还补充了一句:“爷爷要我们都尊敬你。”我不由心头一热。

 

所以每天早晨洗漱时,面对镜中那张白发与皱纹俱增的脸,我都对着镜中人说:“在你这样的年龄,还能享受如此的亲情,还能有如此丰富的另类留学生活,知足吧!”

 

并非空穴来风

 

6月以来因“黑人命贵”的弗洛伊德事件,人们上街游行,搞集聚活动,50个州一大半疫情攀升。占世界人口百分之五的美国,新冠病人数竟然占到五分之一,这不能不令人惊愕。

 

但我们紧锁在独门独院中,感觉不到丁点的危险,好像身处桃花源中。

 

6月下旬的一天,我拨通了盐湖城好友瑛子的电话。瑛子曾与我共事好几年,她从小学习大提琴,定居盐湖城后一边参加当地的华人社团演出,一边教授儿童拉大提琴。她是一个很率真的人,每次与她通话,都让我感到很愉悦。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泣不成声的哭泣。

 

“是你吗,瑛子?发生了什么事?”我诧异地问。

 

好一阵才从断断续续的叙述声中了解到,瑛子和她丈夫都患上新冠了,我不禁毛骨悚然。

 

记得上一次通话时瑛子还在担忧,说盐湖城摩门教徒多,见面习俗是互亲脸颊,这太危险了。但也没听说盐湖城疫情严重的消息啊!

 

瑛子的丈夫在当地经营着一家规模较大的中餐馆,上次通话中,她还喜滋滋地对我说:“想不到餐馆生意飞起来了!”因为关闭了堂吃,来电话点餐的外卖兴隆起来,她说她丈夫甚至想着以后专门经营快餐。

 

丈夫天天去上班。餐馆门口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一袋袋食品,取餐者只要报个取餐号,丈夫就把相应的餐袋递给对方,餐费早在网上交割好了。丈夫不习惯戴口罩,只把口罩戴在鼻子之下,遮住嘴巴防止唾沫传递。谁料因此就得新冠病毒,症状是发烧,浑身无力,连上楼的劲儿都没有。

 

丈夫一倒下,瑛子与儿子儿媳连忙去医院做新冠检测,没有一个显示阳性的,于是放下心来。她天天上楼喂丈夫吃饭,他连端碗筷的力气都没有。

 

三天后,瑛子忽然昏倒在家,急送到医院后被诊断为新冠病毒。稍加救治后,医院就把她送回家来。

 

“其实医院对新冠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低烧十多天了,皮肤发烫人昏沉,没有药,就靠自我隔离。”瑛子反思,一定是因为没有同丈夫做好隔离才感染上的,所以丈夫住楼上,她住地下室,坚决隔离开。儿子儿媳每天为他们送饭菜送水果,就放在门外,让他们自取。在上海当医生的妹妹指导下,瑛子在网上订购了中国的一清胶囊和莲花清瘟胶囊,病后第六天开始服用,并加大剂量。

 

其实这两种药的功能只是清热解毒,并非治新冠的特效药,最多只是安慰剂。但人在病笃时总是乱投医的。

 

通话那天是瑛子患病的第12天,她说烧已退了,但是胃口全无,只能喝牛奶,啃热狗,但什么到了嘴里都是苦的、酸的。最主要的是浑身乏力,上马桶都坐不住。电话里听得出她气虚,很喘,于是我让她少说话,说过些日子再打电话过去。

 

5天后我忍不住又打去电话,这已是瑛子患新冠病毒的第17天了。电话中传来她虚弱的声音:“我好多了,今天第一次有胃口,吃了一碗肉汤面条,还尝了一点罐装酱菜。”

 

我多少放下心来。

 

“你不知道这个病有多毒!为了排毒我每天拼命喝水,喝得肚子涨,又拉不出尿,你知道该有多难受!胃里总是泛酸,翻江倒海的,但又吃不下东西,都是从来没有的感觉。病到临头,你才会知道什么叫‘欲哭无泪’,什么叫‘生不如死‘。你知道我握着一把安眠药想死是什么感受吗?”电话那头瑛子说。

 

病到不想活了?我不由一惊。

 

“十多天的低烧退后我照镜子,吓了一跳,分明是我妈80岁时的模样。”

 

其实瑛子长得很美,根本看不出已有六旬的年纪。

 

“那医院有没有回访?你的社区对你家有什么隔离措施?”

 

“没有的,无人关注。”瑛子有点愤愤然,也有点无奈,“这就是美国啊!”

 

瑛子得新冠,是我朋友圈里的第一例。想到自己曾经那么不喜欢上海小区里警觉的保安与大妈们,这时的我才第一次感到了国内强制防备的必要性。虽然国情不同,但中国在控制新冠疫情方面采取的措施是大大优于美国的。

 

我为瑛子打气:“从此你有免疫力了啊!”

 

“你错了,人不可能有永久的免疫力,新冠病毒会以其他形式出现。”此场大病,令瑛子大彻大悟,人类与疾病的斗争将绵绵无期。

 

新冠病毒越来越诡异了。6月下旬纽约州长科莫宣布对病患者的调查报告,66%的患者是在自己家中感染到病毒的,那么居家隔离令、保持社交距离还有多大的意义?

 

过去一直以为儿童无患者,这些天查出纽约州已有70多名儿童患上了新冠,而且病症与成年人有所不同。

 

接着,副总统彭斯的贴身助理感染上新冠病毒,特朗普女儿的私人助理也确诊新冠病例。因为接触过病患者,天天陪伴川普出席记者会的美国卫生专家福奇,也自觉隔离了。

 

继瑛子患病后的一个月,我在天平街道学习群里发现了一则惊人的信息,是我们的美国老师黛博拉发来的:

 

“我们以为卡洛斯教授会去世,但后来他决定活下去。他告诉我们他要控制局面,他做到了。

 

事实上,医生今天早上已经准备好了给他上呼吸机。我很难过,我不想那样。医生进去做手术时,卡洛斯教授告诉他,他要和病毒作斗争。医生很高兴,因为他足够强大,可以自己站起来了,他会让护士们把呼吸机拿走的。”

 

卡洛斯,我熟识的人中又一个患上新冠的!

 

卡洛斯和黛博拉是一对援助中国教育的美国专家。他俩的家乡在爱达荷州阿蒙市(Ammon, Idaho),从网上查,是一个很小的城市,人口才一万多,从黛博拉过去在课上展示的照片看,好像荒凉的村庄一样。在这样人口稀少的地方卡洛斯怎么会感染上病毒呢,更何况他们刚从南太平洋岛国回美啊!

 

我认识黛博拉夫妇是在5年前,当时他们在上海的交通大学和同济大学教授英语,业余时就在他们居住的徐家汇天平街道免费教授居民英语。我是慕名找到黛博拉的英语班的,卡洛斯偶然也会替妻子代班。

 

这对美国夫妇热爱中国的文化,从美食、中医,到广场舞、服饰……后来因为上海的外事政策规定外籍教师的年龄不得超过65岁,两年前他们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回国了。临行前我们为黛博拉开了一个送别会,并因此建立起微信群。

 

夫妇俩不愿闲着,回美国没多久就报名了国内的一个慈善机构,随后被安排去南太平洋的岛国瓦努阿图,在当地教授英语。

 

前些日子从微信中看到他倆回美国度假了,还真为他们高兴。不料卡洛斯竟感染上了新冠病毒,还不知是怎么得的!黛博拉在微信上用了“诡异”这个词,并发了一张卡洛斯在病房的照片,是站在门口远远朝里拍的,只见卡洛斯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脸上有一个罩子,看不清他的表情。

 

黛博拉告诉我们,她因此也被隔离,这已是她的第四次被隔离了。在瓦努阿图以及回国途中她曾被隔离过2次,回到美国又被隔离2次。“我很不喜欢隔离。”她诉说着,“但不得不这样做。”

 

在微信中她还写道:“我爱中国,我爱美国。我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们。”即使在目前中美关系的紧张时刻,黛博拉还这样写道。

 

我们纷纷发微信去:

 

“我们将为卡洛斯祈祷!”

 

“试试中草药!”

 

“不要投降,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三天后黛博拉在微信中说:“今天卡洛斯说他想活下去,并想回中国去!”我们似乎松了一口气。

 

卡洛斯可以像瑛子那样凭借自身免疫力得以痊愈吗,我担心,我祈祷!

 

整整15天后卡洛斯终于战胜了病魔,出院回家了!黛博拉在微信群中发出一组照片,一张是两个大气球上面印有“欢迎回家”的字样,另一张是家门口的白色纸板上写着彩色字体:欢迎祖父回家!最让我们激动的是第三张照片,卡洛斯站在家门口,似有些激动,用右手掩着嘴巴,旁边仰脸朝着他笑的一定是他的孙子。

 

多日悬空的心放下了。我们纷纷留言:欢迎回家,好消息,超人回来!各种鲜花、鞭炮、笑脸的符号都涌现了。

 

卡洛斯回家后似乎还很虚弱,黛博拉后来在微信上传了一张丈夫躺在床上的照片,卡洛斯眼睛紧闭着,手指上是一个测量血氧饱和度的夹子,可见他的心肺功能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如黛博拉说的,这个病“太诡异了”!

 

其实美国要是采取果断措施,效果远比中国好,因为这儿人口密集度低,家家住房都隔离几十公尺,加上环境绿化好,没有任何理由传播病毒啊!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美国的疫情在扩大中,患病人数占世界第一,而不少老百姓还在抵制戴口罩。7月4日是美国独立日,前一天川普在总统山下举行庆祝烟火晚会,参加人数有7500人,我看电视镜头扫描处,大多数人不戴口罩,川普也没戴口罩,他身旁及身后的十来人中只有一人戴口罩。还在网上看到一则视频,一群美国人围着火桶焚烧口罩,边烧边谩骂:“戴口罩不自由”,“这是政治的愚蠢行为”……

 

自由过度了,有时会产生一些匪夷所思的现象。

 

从第三国寻找突围口

 

眼看国内的抗疫形势一点点好起来了,美国的疫情数字却一天天升高了,这让滞留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旅游者、探亲者心情越来越纠结了。

 

川普认为新冠疫情是从中国来的,2月初就下令中美断航,紧接着全球各大航空公司停飞到中国大陆的航线,世界停摆了。

 

而滞留在外的人们想方设法要回国。要走,只能绕道仅存的几条国际航线,也就是从第三国通行,但是一票难求。

 

最初劝我硬着头皮留下来的老领导居然决定走,这让我有点吃惊。他发我微信:“我想改买转机的航班(东京或台北),多几小时,有航班。我的情况与你不同,我已到了在摇椅中昏睡的年龄,前面不确定因素太多,还是早日回家为好。”

 

他告诉我,他在网上订了4月日本全日空的机票,准备先飞东京,再飞上海。问题是到了东京后要从羽田机场转换成田机场,拖着行李转来转去,这是个麻烦。

 

结果走不成,因为没有过境日本的签证。只得放弃,退机票还需花钱。

 

晓月盼望着国内能派专机来接我们,但是毫无迹象。后来有了小留学生的包机,票价3万6,也不包括我们这些成年旅游者。

 

几天后我的老领导发来确切信息:“我决定4月26日走,出门太久意外不可预测。最近一例,我在车库莫名其妙绊一跤,门牙磕在水泥地上,还好无大损。俗话说,80不出门,90不下楼,虽然每月买了医疗保险,但总不如回沪。”

 

他这次订的是韩亚航空,从美国洛杉矶到韩国的首尔,航程为13小时,然后在首尔机场待足15小时,再飞2个半小时到长春。到了长春要集中隔离15天,然后再买国内机票飞上海。这趟行程要三上三下机舱,不仅风险增大,就是行李拖上拿下,也够伤精神的。

 

但他义无反顾地决定走了,我很为老领导担心,嘱咐到达长春后一定要告知一声。

 

这样一套机票价是1万5千元,对比我们来美时才四五千的直航来回票价,真有点贵,孰料后来机票价会飞涨到令人乍舌的地步!

 

眼看7月的签证要过期,我提前2个月发出了延期申请,并支付了400美金签证费,但不知为何,直到我回国后也没有回音。

 

留也不是,去也不成,滞留者的处境是如此的尴尬。

 

一位朋友在洛杉矶买了房,兴高采烈地来住新房,不料胆结石发作,到医院挂个号就诊花了500美金。医生说需要开刀,初步估算手术费约人民币20多万,她舍不得,只得硬挺着。

 

我的师兄患前列腺癌,一动完手术就到海外与妻女团圆,但无法进行后续的保养与调理,现在伤口隐隐作痛。

 

现在急于回国的都是老人、病人,中美航线不恢复,伤及的不光是世界航空业,而且还是无数条生命,他们有可能逃得过新冠,却不得不被无药可医的困境夺去生命!晓月告诉我,她有个熟人就是因病无法回国治疗而死在美国的。所以即便自己已经横下心来不做回家的挣扎了,我还是很能理解那些不得不赶回国的人们。怎么国内居然有人称他们回家是“千里来投毒”呢!

 

老百姓希望国泰民安。滞留海外的我们,比谁都希望世界疫情早日过去,比谁都虔诚地祈求全球和平!

 

晓月急于回国是因为她有胃反酸的毛病,从国内带来的药已经服完,因为焦虑,她的血压也上去了。她定了绕道香港的机票,出发前丈夫通知她香港闭关了,机票作废了。她顽强地在各大航空网站全面撒网定机票,3月机票被取消了,就定4月的,4月取消,就订5月的。

 

晓月对我说,美联航也许5月会开航,她现在定的就是5月28日美联航的机票,她让我也试试。美联航?我最早被取消的机票就是美联航的,一旦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还是算了吧!

 

疫情期间各大航空公司的招数也真奇怪,先诱惑你买票付款,当然都是高价票,临行前通知你航班取消退款,有的还收退款费。这是否是为了解决航空公司的资金周转呢?

 

晓月继5月28日美联航的机票被取消后,又定了6月5日的,还是被取消,这已是她第八次被取消机票了。眼看她6月底的签证就要到期了,我劝说:“还是赶快申请延期签证吧!”

 

“不,我无论如何要走,即便买黄牛的高价票也走。考虑先从旧金山飞纽约,再从纽约飞阿姆斯特丹,然后搭阿姆斯特丹的国际航班回上海。”

 

非常时期,急于回国者对世界航空线路以及航线与航线之间的衔接都研究得十分透彻。

 

这时机票的价格已经飙升上去了,少则五、六万,多则十几万,最高还有18万一张机票价的。虽说是随行就市,物以稀为贵,但这样的高价票也太离谱了吧!

 

晓月终于在6月底前走成了。她同时买了2套机票,一套是经阿姆斯特丹飞上海的;另一套是从旧金山飞韩国仁川,再从仁川飞中国福州,最后回上海的。她最终选择了后一条航线,相对折腾少一些。她买的是公务舱,我没问价钱,但明白没有五六万是绝对拿不下来。晓月提到她不得不再花3千元去退掉前一套票。

 

飞仁川的航线虽然快捷一些,但在仁川机场的转机时间只有一小时。万一飞机延误,就赶不上去福州的航班,晓月又没有滞留韩国的签证。她出发的那天,我坐立不安。

 

晓月从福州发来报平安的消息了。在福州隔离14天后她终于回到了上海,在微信中她说:“快到上海飞机开始降落的时候,我的眼泪喷涌而出,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因为这次回国的路太难了!”

 

我感同身受。

 

回国的路怎么这么难

 

我是2019年冬天来到美国的,不知不觉在这儿度过了春天,又度过了夏天。老年大学声乐班开设了网课,我怕现丑不敢露脸,但也随着同学们一遍遍哼唱表达我心声的歌:

 

“春天的花开了,老师我想你!

 

你的恩泽如绵绵细雨滋润我心底 。

 

夏天的蝉叫了,老师我想你。

 

你的教诲似凉爽的风,轻拂我耳际。

 

穿越人生的悲欢离合,老师我想你。

 

走过循环往复的四季,

 

老师老师,我想你 ,我想你,

 

你是我最美好的记忆

 

……”

 

借歌抒情,我思念我的老师同学,还有我的家人、我的亲友、我的朋友!

 

国内的抗疫形势大好,新冠已经得到了控制,现在主要是对付境外输入,所以中国民航依然实行“五个一”——一家航空公司仅飞一个国家,一条航线,一周一班。

 

看着朋友群里的聚会照片、旅游照片,我心痒痒。如今重灾区纽约州的疫情已得到了根本性的好转,但其他州因为集会、抗议,因为开学、复工,疫情又飙升了,没完没了,哪天才是头啊?我决定了,秋天前一定要回国,都说秋天会来第二波疫情,再走不了,很可能会遥遥无期滞留美国。

 

一旦决定回国,机票价就不再是主要考虑的因素了。洛杉矶只有一条回国航线,那就是中国南方航空飞广州。7月从美国的航空购票网看,南航直飞广州的机票11月15前已全部售罄,票价为2925美金,相当于人民币2万多。

 

7月底壮弟托南航工作人员抢下了10月25日的机票。一票在手,心中不慌,我准备再骑着驴找马,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机会。

 

8月20日有好消息传来,美方与中方达成协议,根据对等原则增开了来回中国的航班,各航线的飞机航班翻了一番。女儿很快在一家旅游网站上抢到了9月18日的机票。这意味着我可以提前一个半月回国,只是10月25日那张机票的退票费也与晓月一样, 3千元!

 

高价购票,高价退票,是疫情期间的霸王条款。虽然大家都明白新冠疫情给航空业带来了巨大的损失,但堤内损失堤外补,如此的“磨刀霍霍”向百姓,未免有点不讲道理了吧!但非常时期周瑜打黄盖,又有何奈!

 

有了机票还要健康码才能上机, 上飞机前14天内是必须天天填写的,少一天也不行。看到过一个微信图像,一个大小伙子因为健康码不全而不让上机,而绝望地哭倒在地,当时很觉心酸。所以每天饭后我就乖乖地端坐在客厅一角,准时填写健康码。

 

不多日中国驻美使馆发出通知,要求从9月15日起凡回国人员上机前三天必须做核酸测试,我是9月18日的机票,正是南航乘客的第一批。核酸测试倒是比较科学的方法,但是严格要求是在上机前72小时之内的检测报告。

 

侄子联系了一家检测中心,我们按预约时间前往。检测中心是一座灰色的平层建筑,像是中国的街道卫生院,门口排着队,都像中国留学生样,都戴着口罩。侄子说,平时这儿很冷清,疫情来了才兴隆起来。

 

屋内的接待室很小,约十来平方,工作台上方吊坠着一块透明的塑料挡板,把穿着蓝色防护服的医务人员和测试人员隔离开。挡板上贴着两张通告,一张是英文,一张是中文,内容相同:“当天取报告125美金,2天内取报告100美金”。这是对外籍人士的,美国公民与持护照者检测是免费的。后来得知一个月后的费用涨价到150美金。

 

只有两位医务人员在接待,其中一位收了我填写好的表格和护照去复印。回来时对了一下机票,她说今天我不能检测。

 

我急了:“使馆通知我们测试报告要48小时才出啊。”

 

“我们当晚就能出报告。”

 

白跑了!不管怎样,这也证明美国的核酸检测能力在增加。看新闻时得知纽约最初每天只能测试500人,现在已能达到7500人,在与疫情的抗争中,科技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第二天我们再去,被另一位医务人员拒绝了。“等今晚的报告出来,离你上飞机的时间将超过72小时,无效的。”

 

我声辩:“使馆通知有举例,若10日上机,需要7~9日内的检测报告。我们就是按照这个规定,18日的机票,15日来做检测,这没错啊!”

 

“不,”她扳着手指头,“18日,17日,16日,你应该明天16日来做,这才是上机前72小时啊!”

 

县官不如现管,再想想她说的似乎也有理。只得悻悻然再一次调转车头。

 

第三天总算成了,还是昨天的医务人员接待,她有点不好意思,说:“昨天我们这儿也有人说我太严格了,但我想我的理解更保险一些。”

 

既然已经三顾茅庐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呢,赶快做核酸测试吧。

 

她给了一个平板电脑,让看一段2~3分钟的录像,教你如何自助操作,原来是要自行操作!

 

我拿着装有棉签、试管的塑料袋回到小车里,拉下前座的小镜子,用棉签丈量从眼窝到鼻尖的距离,然后在棉签上做好记号,再对着镜子把棉签插入鼻孔,到达那个记号时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这样的感觉一定是采到样了。深深地害怕采不到样,不仅浪费了100美金,还要再跑一次,时间来不及了呀!

 

我把棉签放回试管,谨慎地交给了医务人员。

 

第二天下午,也是第四次开车去化验所,报告书上写明我的核酸测试结果呈阴性!如愿!

 

侄子也很愉悦,边开车边对我说:“看,今天天空也变蓝了。”因为加州爆发大规模森林山火,最近十来天洛杉矶的上空都是灰蒙蒙的,还不时飘来黑灰色的山火粉尘。所以我们天天紧闭门窗,连外出散步也取消了。今天是第一次开太阳,见蓝天,真是个好日子!

 

我贪婪地望着窗外,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大大的广告牌,是好莱坞新发电影“花木兰”的,广告牌上华裔女孩刘亦菲扮演的花木兰正怒发冲冠高举长剑,底下是一行小字“9月2日起公映”,疫情形势下电影院还会开门吗? 途经熟悉的购物广场,我已经整整半年没上这儿来了,只见鳞次栉比的商店大多紧锁着门,原先的灯火辉煌被黑乎乎一片所替代,有的门口还刷着大大的“出租”字样。只有几家餐馆和食品店在营业,民以食为天,疫情中也只有这些店家才能坚持得下去。怎么重启经济,这是摆在各国人民面前的大难题啊!

 

回家后立即打开手机,将我的核酸检测报告拍照、上传,规定12小时内上传才有效。现在操作每一步都胆战心惊,稍有不慎前功尽弃啊!

 

我不停地看手机,不到一刻钟,手机健康码上出现四个小点子围着绿色的方块在欢快地旋转着,健康码审核通过了!

 

还无法轻松,还得下载一个中国海关入境卫生健康申报的小程序,要出发当天填写,那是到达国内海关时用的。不禁想着那些没有孩子帮助的老人家该怎么办,回国路上真是步步惊心啊!

 

9月18日晚我们足足提早了3个多小时到洛杉矶机场,我的航班是11:50分起航。中国南方航空公司的柜台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弯弯绕绕的长队,人人戴着口罩、面罩,有的还穿着白色的防护服,我们拐了好几道弯才找到队尾,都是滞留长久的中国人啊。

 

托运完行李,告别了送行的弟弟与侄子,我来到登机口候机。长椅上三三两两坐着人,彼此有意识地分开着距离。我默默地走到玻璃墙脚处席地而坐,随后拿出手机,为自己拍了一张颇有纪念意义的“难民照”。

 

上飞机前自拍的“难民照”.jpg

上飞机前自拍的“难民照”


上机舱很有序,按座位号分成三个长队,后座的先上机,我是最后一批上机的。我预定的座位靠走廊,而且离机舱口比较近。

 

令人惊讶的是机上座无虚席,满满当当全是人。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在我们这班乘客是第一批经过核酸测试的,应该问题不大吧,我只能这样宽慰自己了。

 

每人的座位上放着一大包食品,内有两小瓶水、两个水果、几包饼干,还有一罐八宝粥。我没动食品,只服了2片安眠药,进入朦胧状态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的滞留生活终于结束了!

  关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