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源”里的“童伴妈妈”

只要有爱陪伴的天空就不会有孤独的星星，最美的风景是人。

——题记

同年入伍同一个火车皮拉往福建前线的老战友、婺源县慈善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裘汉彬，复员回乡后一直从事民政、慈善事业，还获得中华“慈善优秀工作者”称号，走进人民大会堂领奖。闲谈中聊到，县慈善会正在开展一项为“留守儿童”传递温暖的“童伴之家”活动。我听了很感兴趣，决定去采访。

_{程美华在接受本文作者采访}

4月7日这天，好天气就像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如洗的蓝天挂着几朵晶莹剔透的白云，亦如精明的美术师为自己客厅张挂的精美装饰品。老裘让他们的办公室主任董美凤开上她自己的私车，一大早陪我们从县城直奔庆源古村，这是“童伴之家”其中的一个点。

小董个子修长，长得一脸灿烂，正像三月开放的桃花，山路驾驶技术更是让我等汗颜不止。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一边欣赏车窗外仙境般的美景，一边余光横斜，欣赏小董乡村驾驶中悠然自得的神情。由高速到国道再盘山穿雾，行驶66公里后，我们的坐驾徐徐驶进庆源这座桃花源的深处，淹没在富有古韵的建筑与花海里……

庆源古村位于江西省婺源县东北部的段莘乡，别称小桃源。与安徽黄山市的休宁五城仅隔一座五龙山，东与浙江开化也只隔一条马金岭。这里峡谷深幽，美如武陵之桃源，地处万山之巅，阻外而溢中，是始祖几经选择的栖息胜地。庆源村口“别有天”古亭内的墙壁上还隐隐约约留有古人墨迹：“空山隐卧好烟霞，水不通舟陆无驾。一任中原烽烟起，桃源深处是吾家”。形象概括了这块宝地，“小桃源”的别称亦源于此。

_{庆源村村容}

推开车门，就见一渠清澈的溪水在两岸古建筑和桃、李、梅、樱、杜鹃等花与树的掩映下，淙淙向前流着。身穿“童伴妈妈”红色专用工作服、红扑扑的圆脸蛋一脸喜气的程美华老师，被一群孩子簇拥着立在停车场旁的一颗梨花树下，迎候我们的到来。

_{程美华与孩子们在一起}

看着这种锦绣的画面，我心里想，这块世外桃源，不说兼济天下，就凭这片村落肥沃的土地和深厚的文化古韵，自耕自种自给自余，肯定是没问题的，婺源人历史上除去外出经商，主动走出家门打工养家糊口的人并不多。

落座后，我开门见山问程美华：“你是怎么想到要来“童伴之家”当这个‘童伴妈妈’的”？

“因为我曾经也是一名‘留守儿童’”！美华回答得很干脆，接着她向笔者追忆起她的童年。

美华出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她家乡赋春镇是婺源的富镇。但待她出生后的年代也是改革开放走向蓬勃发展的年代，山外面的世界慢慢变成如万花筒般的多彩。“穷”与“富”这两个字在许多人心里产生了裂变，一夜间让这片土地上的男儿女儿的内心开始躁动起来。人们已经不再满足于在这片土地上过着“三四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田园生活和闲适日子。

虽然随着改革开放不断走向深入，“美丽乡村”也在逐渐开放，婺源的绮丽风光引来八方游客。但受季节和资源的限制，赚钱的也就那几个月和那几个人。相反，地区的整体物价却被有钱人抬得飞高。也就是“家里”的饭碗端不稳了，再不走出去“刨食”，以后“锅里的米”就无处可寻了。于是，走出去的“开放心态”在“中国最美乡村”蜂拥而起。多半有劳动能力者陆续走出村外，到京、上、广、深、浙“淘金”去，“孔雀”纷纷东南飞……

美华7岁、妹妹2岁那年，父母双双“南下”广州打工。“大妞二妞往家一丢，出外谋生有谁不愁。”从那时起，比美华整整大60岁的奶奶带着两个小孙女，开始过起上山砍柴，下田插秧，回屋生火这种相依相靠的日子。其实7岁的美华在这个小家庭已经撑起了半边天。

奶奶没上过一天学，目不识丁。小美华作业上遇到难题无处求助，满脸是泪，奶奶无计可施，只得躲在灶膛后面用围裙不断地擦着老泪……父亲是读过书的，这时小美华就想：要是爸爸妈妈有钱就好了，就可以不要出去打工了。可美华的父母都是要强的人，见村前村后，左邻右舍的人都出去打工、经商，一个个盖起了新房子，改变了命运，他们怎能甘于人后……10岁生日之前，美华抹着泪写了一封信给爸妈，暗示很想他们回来为她过生日……可远在天边的父母约定，只能每年春节才可能回家。等到父母春节真的回来的时候，小美华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想躲在一边放声大哭……

美华说：“那时候，一种孤独感不停地袭扰着我，让我产生自卑、厌学、逃学，差一点让我的人生彻底扭曲……”

笔者也是从农村走出去的，听美华这么一说，我的泪水一下填满了整个眼眶。或许这就是农村千万个“留守儿童”的写真吧。

好在美华生就一身倔强要强的性格，就在教学条件师资力量极弱的乡村学校里，她硬是一边带妹妹一边咬着牙挺过来，并考取了中专。20岁那年美华拿到中专毕业证书的时候，噙着泪对着80岁的奶奶说：“奶奶，我也想走出大山到外面去闯一闯”。

美华来到商贾云集之地浙江台州经销一款叫“安踏”的品牌服装。8年时间从一个扎小辫的店伙计，做到地区督导。

就在美华服装经销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2016年夏天，部队复原回乡的爱人和庆源村的村官找到她，说村里的小学缺少教师，外面的“菩萨”又请不进来，问她愿不愿意放弃服装生意到村里小学代课。当美华了解到，庆源村小学1-3年级70多个学生，60多个都是留守儿童，其中有些孩子自从上学的第一天就开始寄宿。往事又上心头，自己童年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我同意来学校做代课老师！能攒黄金一屋，不如给孩子送去一片爱心”。

2020年冬，也就是当美华在村小代课代到四年半的时候，县慈善会在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江西省慈善总会的支持下，启动“童伴妈妈”项目，通过培育乡村女性开展乡村儿童关爱保护工作，采取“一个人、一个家、一条纽带”的模式，以“童伴妈妈”为抓手，以“童伴之家”为平台，以“县级横向联动机制”为保障，建立村级留守、困境儿童监护网络，确保儿童福利服务递送至最后一公里。

朴实的庆源人听说这个项目要在他们村里落地，一个个心里暖暖的。选谁来做这个“童伴妈妈”呢？按照慈善会“守法纪、有爱心、有责任、有文化、有奉献精神”的选用“童伴妈妈”标准，加上美华在村小代课四年半的优秀表现，村委会一致推荐程美华为庆源村“童伴之家”的“童伴妈妈”。

开始半年，周一至周五，美华在学校继续代课，周末把全村那些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接进“童伴之家”，吃、喝、拉、撒、睡、学，一应俱管。

庆源村是省级4A乡村旅游点，年吸引游客量在6万人左右，且主要集中在春季油菜花盛开期间。庆源村共有1至18周岁儿童（青少年）307人，其中留守儿童104人，建档立卡儿童11人，离异单亲17人，留守儿童与困境儿童占据较高比例。随着村里的旅游进入淡季，全村大部分有劳动能力的孩子父母都开始外出务工，留守的只有是年幼的孩子和七八十岁的老人。

“不想让自己童年时留下的很多遗憾，在今天村里的留守儿童身上再现”！2021年暮春，身兼两职的美华决定选择做一名专职的“童伴妈妈”，开始全身心照顾这些“留守儿童”。

美华说，在村小代课的这几年里，经过与村里留守儿童的相处，我深切感受到她们的内心世界和处境与曾经的我一般无奈，他们渴望更多的关爱。于是，美华暗下决心：“我要做一个让留守儿童父母放心的‘童伴妈妈’”。

接着，美华设法取得全村一百多名留守、精准扶贫、离异单亲等儿童父母或其他监护人的联系方式，每月做到必须定期家访，或与家长面对面交流，或用电话联系，仔细了解孩子的家庭、学习和心理健康等方面情况，并将孩子在“童伴之家”的进步表现，一一报告给家长。每一次在对留守儿童及困境儿童进行家访时，程美华都要认真作好记录，跟踪掌握特殊个案情况，然后依据不同类型、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家庭状况，甚至不同性格，逐一分类，做到因户因人施策，精准细化管理。

美华打开工作日志，给我讲了两个孩子的例子：

和和，11岁，男，建档立卡户，单亲家庭。父母离异后，他与姐姐和妈妈一起生活。

和和自小患有肾病，需要经常住院检查。而妈妈本身负重前行，加上身体不好，根本没有时间管孩子，导致孩子们缺少关爱，性格变得孤僻。最为严重的是，孩子由于经常去看病，落下很多课程，成绩很不理想，甚至开始对学习反感。加上经常闹事、辱骂同学、课堂上大声尖叫、做事拖拉，慢慢成了大家眼中的“问题儿童”。

在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我立即在“童伴之家”的“认识身边的他”这一小课堂上，单独介绍了和和的身体以及家庭情况，鼓励和引导大家在平时多给他一些关爱、主动帮助他。为更深入地了解和和的情况，我多次到和和的家里与他妈妈交流，建议她在完成生活琐事后，多关心关注孩子们的身心健康，我主动向孩子的妈妈提出在空余和周末时和她一起帮忙管理孩子、辅导孩子们的作业。在辅导作业的过程中，我还经常单独与和和谈心，并进行心理疏导、引导、鼓励，和提高自信……

慢慢的，和和孤僻甚至有些狂躁的性格一天天向好的方向发展，而且开始愿意向老师袒露心事，并表示要让自己努力培养好习惯……

小敏是下村的留守儿童，与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父母长年在外地做苦力活，收入微薄。可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却挺反常。有小朋友向我报告说，小米连续两天在同一个地方各捡到100块钱。而且她把这两百块钱到附近小店换成了散钱，五块十块，十分大方地分送给了身边的同学。

我听后心里一揪。“同一个地方，连续两天，捡到两百块钱”？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先是分析了小敏的家庭状况，又分析了小敏的平时表现，作出预判：小敏这钱来源有问题，他这是想通过给同学送钱，给自己“提升地位”。于是，我把小敏叫来单独细谈，从做人的基本道理说起，又举了一些因小失大而导致犯罪的例子，慢慢引导他讲真话并树立正确的人生观。经我耐心的开导，小敏终于说出了实话。他这200块钱是趁奶奶下菜地的时候偷拿的。

小敏坦白真相后，我首先是表扬她敢说真话并承认错误，而且没把200块钱挥霍掉，而是送了同学，说明有爱心。同时又对她纠正说“不管是奶奶的钱还其他人的钱，不经允许是不可以拿的。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是要从小努力读书，将来才能成就事业，自然会有自己的收入来回报社会……”

找完小敏谈话，知道了钱的来路和去向，我先是把收了钱的那些同学，叫在一起要回了部分损失。接着私下约来小敏奶奶沟通此事，并一再强调不要打骂孩子，一定要正面引导，给孩子以更多的呵护……

美华说，这件事给我敲响了警钟，孩子的心理成长真的非常重要，每一棵幼苗都需要用爱去灌溉，现实生活中尤其是那些家庭不完整的孩子，往往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对于这一类孩子，我们不仅不应该远离他，更应该给予他们更多的爱和加倍努力去矫正。

在同美华一个上午的交谈中，无论她的举手抬足还是语言表达，相比较同龄人，一个三十二岁的女子有一种“早熟的麦穗”之感。

美华说，最初接触这份工作时，是又激动又胆怯。胆怯主要是害怕缺少经验、办法不足，怕做不好工作。的确，自“童伴之家”开放以来，我也遇到过很多难题，甚至在人后偷偷抹过泪。印象最深的是刚开始有家长质疑开办“童伴之家”会影响孩子的学习。

为了消除家长们心中的顾虑，我合理规划安排了“童伴之家”正常开放时的日常活动。上午一般分三个环节，在孩子们没到齐时安排自由画画；儿童人数比较多的时候，带着孩子们读绘本，告诉孩子们一些安全的知识；根据教学需要，合理安排孩子们自由活动。下午分两个环节：一是带领孩子们做做小游戏，二是玩诗词大比拼或是讲故事。这样一来，孩子们不仅玩得开心，还增长和拓宽了知识面。“童伴妈妈”不是为了把孩子圈起来，而是在送给他们温暖的同时，教会他们更多知识和做人道理。

我一边自己摸索，一边请教有经验的学姐、幼教老师。慢慢的我越来越放开手，并且与这群孩子的感情越发深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常常在想，“春播一粒粟，秋收一担粮”，只要自己用心去做，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几日，婺源的天气阴晴不定，气温一天内从6℃到25℃。这种过山车式的天气反差，让程美华连觉都睡不安稳。每天早上孩子们进“童伴之家”的时候，她首先要一个一个看衣服穿够了没有。待到气温升高，她又一个一个检查看看又没出汗，该减多少衣服。她4岁的女儿也跟着她在“童伴之家”，美华给女儿多少爱，就给“童伴之家”的孩子们多少爱。

珍珍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前两天患上了重流感。年迈的奶奶不知所措，送到“童伴之家”就走了。美华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发现烧的厉害，她叫来自己的公公婆婆先照看好“童伴之家”的孩子，自己二话没说背起高烧的珍珍翻过一座山直接送到乡卫生院……

_{程美华接送孩子}

珍珍的高烧慢慢退下去了。由于与患者密切接触，美华自己却很快发起了高烧，还传染给了女儿……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花儿俏，鸟儿叫。太阳初升的时候，程美华领着这群孩子沿着这条悠长的青石板路，从村尾到村头，再爬上山坡直到村委会，一路教他们认花识木，闻鸟辨音，听潺潺流水，讲斗拱建筑，说茶坊凉亭。古村落的粉墙黛瓦一草一木都是知识文化。在村委会宽敞的广场上，孩子们欢快追逐做游戏，在学中玩，在玩中学，一路歌声一路笑……

_{程美华与留守儿童做游戏}

……

“有一种母爱叫‘童伴妈妈’”！这是我从庆源村“童伴之家”这群孩子的笑脸上，脑子里闪出的一个新概念。

“庆源村‘童伴之家’的主题活动上了山东卫视《爱的味道》栏目了”！

这一喜讯在村里、在乡里、在县里、在千里之外那些孩子父母的手机里，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

……

作别了“童伴妈妈”程美华，我们的车子缓缓驶出童话般的庆源古村。可我满脑子还是“童伴之家”里的那群“留守儿童”。我在想，这样的“留守儿童”江西目前有多少？全国目前有多少？他们建成了多少像庆源村一样的“童伴之家”？都有像程美华老师一样的“童伴妈妈”吗？

这时，几年前某地一对“留守儿童”兄弟，因缺少关照关爱，夜间在垃圾堆旁玩火，双双活活烧死和多地“留守儿童”落井、落水和交通事故等各种揪心事件画面，来回穿梭在我的思绪里……

就在我的脑子云里雾里的转着的时候，我们的车子在回程途中一个陡坡上多车交汇，小董为了避让来车，车胎被路边的一块尖锐的石头扎破了。瞬时间，我们的“丽人司机”小董眼眶里闪出了惊恐的泪光。好在这时山下的一名村支书路过，手脚麻利地帮忙换上了备胎。这才让我们安全下了山。

路上，老战友裘汉彬对我说：为了“童伴妈妈”项目的推进，让更多的留守儿童不再孤独，小董就是开着这辆奇瑞，从2019年5月开始，跑遍了全县18个乡（镇），205个村（居）委会，从资金的募集，到留守儿童情况的排查摸底，再到“童伴妈妈”的选人用人，一个村一个村的过，一座山一座山的爬，到目前，“童伴之家”已覆盖全县14个乡镇15个行政村。人跑瘦了，今天连这“铁架子”也跑垮了……

锋利的石块扎破了小董的车胎，而“丽人”的泪，却一下扎到了我的心里！

为了婺源目前8280余名留守儿童不再孤独，为了寻找像程美华一般合格的“童伴妈妈”，为了全县18个乡（镇）都能普及庆源村这样的“童伴之家”，裘汉彬等从事慈善的一群人，宁愿自己刮下一身肉，也要换来全县留守儿童的“幸福家园”。这时我的脑海里已经不再是那些自然风光美景了，而是闪出一句熟悉的话：“最美的风景是人”！

_{右为县慈善会副会长裘汉彬、左为办公室主任董美凤}

……

“最美的风景是人”。孩子是祖国未来最美的风景，是薪火燃烧华夏强盛的希望。我们都期待着“未来之花”如春天一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