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次修改,推迟一年多交稿
原本,每年的五月到十月,大理洱海沿岸的水域中,会成片成片地开出一种美丽的花,叶茎碧绿,花瓣洁白,花蕊鹅黄,随着水波荡漾,犹如清水的精灵在舞蹈,这就是美丽的海菜花。海菜花装饰了洱海,犹如星星装饰了天空。
在大理游客的餐桌上,海菜花叫作水性杨花,她的嫩茎与花苞,放进芋头煮汤,看着碧绿生青,吃在嘴里,绵软、鲜香、爽口,大受游客喜爱。
可是,洱海在1996年和2003年两次暴发蓝藻后,沉水植物海菜花在洱海杳无踪影。直到近几年,自然生长的海菜花才重新初现在洱海里。海菜花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又重新出现?
2021年7月,上海炎黄文化研究会会长、汪澜打电话给我,说上海交大出版社李芳社长邀请她和我周六中午去喝杯咖啡,吃一个工作午餐,聊聊出版选题。就在番禺路交大出版社三楼的会议室里,我们边吃边聊,钱方针编辑老师介绍了几位科学家的故事,她介绍到孔海南教授“老人与海”的故事时 ,我听了两眼放光,接连追问几个问题。
一周之后,钱方针老师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写一部反映上海交大环境与工程学院孔海南教师团队十数年扎根大理现场,持续治理洱海,与当地政府、各族人民一起治理与保护,让洱海水从暴发蓝藻到逐渐变得清澈的长篇报告文学作品。这是环境保护和生态文明建设的题目,是我一直在关心的主题啊。现在有这样一个典型人物,正符合我的兴趣。我马上兴奋起来,一口答应下来。几天后,钱老师约我8月11日下午两点去上海交大出版社谈书稿采写事宜,嘱我说,书稿要以洱海治理为主要线索。
8月11日下午,我走进上海交大出版社三楼的会议室时,孔海南教授、胡薇薇书记、上海交大出版社李芳社长,获得多个奖项图书《查医生援鄂日记》的责任编辑吴雪梅老师,刚从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毕业加盟上海交大出版社的黄婷蕙老师,还有上海交大宣传部、文明办、环境学院的老师,几乎将会议室的座位都坐满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孔老师。他一头白发,眼神清澈,嗓音宏亮,他说:“我是2000年从日本回国的,我是上海交大环境学院第一个‘海归’教授。”他滔滔不绝地说起 “海菜花”“水专项”“土壤净化槽”,我是第一次采访,对这些专业术语听得满头雾水,只是不停地记录。孔老师夸赞白族干部和人民的淳朴厚道说:“我们刚去洱海的时候,白族人民卖东西不用秤,一堆一堆卖。”“白族人信奉‘本主教’认为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本主的监督之下,不能做坏事。”“大理人民把洱海视为自己的母亲湖,为配合治理,禁种大蒜,不养奶牛,积极配合政府。”
那天的采访会议开得热力十足。环境学院党委书记胡薇薇说:“孔老师十数年情系大理,他动力的源头,是科学家的好奇心驱动,还是使命感驱动?我认为是使命感驱动。”李芳社长说:“这本书的主要读者是年轻人,是给当代大学生看的,表现形式是纪实文学,要有人物,有情节,有感情,还要有鲜活有趣的故事,来吸引年轻人阅读。”
孔海南教授说:“我在学校里给青年骨干教师讲课,按照学校的要求,是沉浸式讲课,就是以第一人称,讲故事,我讲了八个故事。年轻人都很爱听。”
我在快速记录的同时,心里感到有点底了。实践经验、人生阅历都很丰富的老教授,讲授有情节有细节的故事,年轻读者怎么会不喜欢读呢。而且,我还有钱方针、吴雪梅、黄婷蕙三位编辑老师为我保驾护航呢。
按原先初定的时间节点,这本书要在2022年3月份交稿,从采访到完稿共7个月,时间蛮紧的。2021年12月,中国作协十大召开,我被推举为代表,此时我正处于亢奋的写作状态中。计算一下时间,我要去北京开会,会推迟交稿时间,我只能遗憾地放弃赴北京参加中国作协十大的机会。
好事多磨,一波三折。2022年3月,我交稿了,书名初定为《洱海情》。我的初稿经出版社编辑和领导阅读,组织社外专家阅读,认为没有达到出版社“准确性、科学性、生动性、大众性”要求,就好比一个美女长得太瘦,不够丰满。不久,李芳社长调任上海交大钱学森图书馆执行馆长,上海交大党委宣传部副部长陈华栋任命为上海交大出版社总编辑,后又任社长。他明确由吴雪梅、黄婷蕙为责任编辑,与我对接。我修改一遍,陈社长就阅读一遍,继续提出修改要求。阅读了三四遍。陈社长多次带着书稿向主管出版社的各级领导做专题汇报,还组织书稿讨论会,请业内知名专家通读书稿,提出了很多建设性意见,对书稿的品质提升有很大帮助。
为达到出版社要求,我一次次修改,并在孔老师陪同下,再去大理补充采访多个“治水人”的故事,将采访来的新鲜内容充实进去,尽可能将孔老师团队的“治水”工作情节化,故事化,有一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悬念感,将苍山洱海的起源、美丽风光、白族风情也融入其中,增加可读性、抒情性。我在吴雪梅、黄婷蕙老师的协助下,吸取专家们的合理建议,尽可能地面向年轻读者,面向大学生读者,六易其稿,修改了一年多时间。交大出版社组织读者阅读文稿时,得到的反馈是:“很吸引人,可以一口气读完。”听到这个反馈,我舒心地笑了,所有的疲累一扫而光。
在日本与人争论“下水道”词的原创人
孔老师1987年到国立环境研究所水环境部当访问学者。刚去半年,就与日本一个学者就“下水”这个词,究竟是古代中国的原创,还是近代日本的发明,进行激烈的争辩。日本的下水道事业团,办了一个杂志《下水文化研究》,日本下水文化研究的权威学者稻场纪久雄,是日本新下水道体系的旗手。稻场先生在《土木建筑的文化》讲座讲“下水”这句话时,针对京都大学校长、日本国学大师柳田国南的话说:“偶尔看到柳田国南的文章,他说日本的很多词汇都是古代中国发明后,传到日本的。我认为,我们日本在引进欧美文化时,也创造了一些新词,比如‘细胞’‘干部’等,‘下水’这个词,就是日本创造的。”孔海南看到这篇文章后,查了日语词典,了解到,日语中的“土木”“研究所”“所长”“建设省”这些词汇都是从汉字输入的,“下水”为什么就不是从汉字输入呢?他写了一篇20多页的长文,与稻场先生争鸣。孔海南在文章中说:“在古代中国, ‘下水’其实就是 ‘屎尿存放’的意思。厕所这个词,在中国、日本意思相同,日本叫便所。老百姓的房子,有厨房、庭院、仓库,也有厕所。人有内急,就是‘不便’,找一个拉屎撒尿的地方,就是‘方便’。汉字称为‘小便池’‘大便池’。厕所的位置在正房侧面的一个角落,就是屎尿存放的地方。有的地方叫‘茅坑’,也是堆放粪肥场所的意思。当然,这只是‘排出’的概念,处理污物的概念并不在内。在近代日本引进欧美文化之前,‘下水’这个词,在中日之间,并无不同。现代日本,‘下水’成为‘下水道’,这是现代日本将‘下水’发展成了‘下水文化’,将‘下水’一词的古意延伸了。‘下水’变成‘道’,意味着从存放屎尿的场所,变成为处理污物的一种技术文化。但日文‘下水’这个词,仍是从汉字输入的,这个没有变化。”
1989年7月日本“下水文化研究”杂志第三期封面
二是,日本有‘茶道’‘剑道’‘花道’这是日本专门的技术文化;而在中国,有‘王道’‘霸道’,这也是专门的文化体系。
孔海南在文章中介绍古代中国“屎尿存放后处理”的生态方案是,中国东部是“稻米-生丝-鱼-猪”。屎尿堆肥发酵后,作为桑树的肥料,桑叶是蚕的饲料,蚕蛹是鱼的饲料,鱼池底泥是稻田的肥料。中国中部是米-猪;中国北方是玉米、高粱。孔海南还介绍了当下中国农村的“沼气池”,将屎尿、生活垃圾、树叶、废水,放进沼气池发酵,产生的燃气引出来点灯、做饭。说这就是当代中国的“下水道”文化。孔海南的文章,有理有据,得到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大野晋一、高梨信博、宫岛达夫等学者的支持。稻场先生找了五个日本大学教授来讨论,四个教授支持孔海南。四个月后,稻场先生又写了一篇反驳文章,又引起一些日本学者写反批评文章,孔海南的文章在日本“水处理界”引发起一波讨论和争鸣,社会影响很大。稻场先生后来到大阪经济大学当教授,专门写了一封信给孔海南,希望以后两人之间再做一次文化讨论。
孔海南写的“中国的下水道”
这篇争鸣文章,让孔老师“收获”了很多的日本粉丝。有些人专门找到孔海南的办公室来,向孔老师深深鞠躬说:“我们很佩服你,你居然敢和我们的一号权威学者辩论。”他们还去研究所总务部打听到孔海南的寓所地址,轮流给孔老师送大米送蔬菜,关心起孔老师的生活。孔老师寓所门关着,他们就将蔬菜挂在门把手上。就这样,送了一年多时间的大米蔬菜。
因为《海菜花开》是主题创作,孔老师的这个精彩故事,与“洱海治理”没啥联系,我没有写,现在写幕后故事,正好可以写出来。
到衡阳去处理湘江的藻华
采访孔老师,是断断续续的。因为他太忙了。常常有人向他求助。2021年9月中旬,他告诉我,他要去湖南衡阳。他现在居住的小区里,就在同一幢楼里,住着上海交大党委副书记朱健教授,组织上派他去担任湖南副省级城市衡阳市市长。朱健市长因湘江发生藻华,向孔海南教授求援。孔海南去后,到现场一看,就看出了藻华发生的原因。湘江是长江的支流,流经永州、衡阳、湘潭、株洲、长沙、岳阳,注入洞庭湖。湘江是沿岸多个城市民众的饮用水源,水量够大,水质不错。但是江水流经各地,各地都筑坝,截留江水建水库,用来发电。湘江一筑坝,水就不流动了,成了半湖半河。水不流动,在水中氮磷物质富余的前提下,在强烈光照条件下,在持续十天左右的30多度的高温天气里,易发生藻华。藻华出来后一周,蓝藻死亡,水中就会留有藻腥臭味。饮用水尽管已用凝絮剂消过毒,可以饮用,但是气味难闻,自来水公司解决不了,老百姓意见很大。此时,快要到中秋节了。孔海南是去救火的。孔海南在朱健市长、衡阳环保局官员的陪同下去看湘江藻华、去看自来水厂的水质,提出了解决办法:制作自来水时,水中增加活性炭的投放,每天增加十万元人民币的活性炭投放,要去买椰子壳制作的活性炭,吸附藻腥味效果好。同时,孔海南又提出一个解决办法:借鉴德国法兰克福、科隆、杜伊思堡、多塞尔多夫等沿莱茵河岸城市的做法,在湘江沿岸100米的地方,打深水井,深度与河底差不多深就行,河水会横着流过来的,流过来的河底深处来水,就将藻华及水中的重金属都拦截、过滤掉了。打一口井,日产清水2万吨,单口井的花费是十几万元,打4口至5口井,再1:1配水,就能解决衡阳市区饮用水的异味问题。
孔海南在德国莱茵河流域现场考察生态饮用水工厂
见多识广的孔老师,用这简单的两招,就解决了饮用水的藻腥臭味。
孔老师在讲德国沿莱茵河城市对河水资源的科学利用时,还用PPT向我介绍了欧洲多瑙河流经维也纳城市这一段河的治理方案。一条多瑙河,从北流入维也纳,向东流出维也纳,长24公里,宽260米,高低差2米,奥地利人将这段多瑙河截弯裁直改造成“防洪、景观、休闲、排水”四条多瑙河。在圆弧形的老多瑙河段与裁直的新多瑙河段之间,正好是一个半圆形的岛,疏浚的河泥大大增加了河中岛的面积,岛上的生态公园,占了岛上面积的10%,岛上建有联合国维也纳总部。周边建有七个游泳场,建有帆船运动休闲基地。沿新多瑙河岸,建有一个大型现代化科技新城,里面有三所大学。周边建设一个60平方公里的别墅园区。而多瑙河在距维也纳上游12公里处与距维也纳下游5公里处的水质没有变化。这说明,多瑙河流经维也纳城市后,没有受到污染,使维也纳成为跨区域河流环境保护的典范。维也纳自来水公司于2005年起创办“维也纳水学校”,让市民知道“水是人类生存最重要的资源”,近些年来,每个维也纳市民每天日常用水130升,比之前节省了20升。
维也纳多瑙河段截弯裁,直改造成“防洪、景观、休闲、排水”四条多瑙河卫星照片
孔老师的讲述,让我深深地理解了,清洁的淡水资源,是人类过上健康、幸福生活的重要基础因素。回想不久之前的前些年,我们很多城市的市区河道,就像上海苏州河治理之前一样,又黑又臭,这全是因为我们过于急功近利,缺乏长远目标,没有做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造成的。孔老师用两个水生态环境技术,解决了衡阳饮用水藻腥臭味,而我听了孔老师的讲述后,感觉当下我们对江河湖库水资源的保护与科学利用,尽管已取得很大成绩,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像洱海已然清澈,但大理干部说:“我们对洱海的保护,只是刚刚到山脚,连山腰都没有到”,是一个道理。
关注清洁的饮用水
作为水生态环境学者,孔老师一直在治理江河湖库的藻华问题。同时,他对老百姓能否喝上清洁的饮用水也很关注。在《海菜花开》这本书中,专门写了一节《与洱海共命运》,写了孔老师设计了从苍山2400米高的三岔河水库,铺好食品级管道,引出一类清洁饮用水到大理海东开发区居民家中的故事。居民打开水龙头,插上卡,就能喝上甘甜的一类山泉水,价格也不贵。
大理海东新城高品质饮用水源地,三岔河水库
“君住长江头,吾住长江尾,君的下水道,吾的饮用水。” 这是孔老师在给学生上课时,常常读的一段顺口溜。每读一次,就会引起课堂里哄堂大笑,笑过之后,学生们就陷入了沉思: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孔老师在治理湖泊藻华的漫长过程中,发现中国的很多城镇、乡村的饮用水存在很多问题。其实,中国大江大河的源头与山区水库,水质非常之好,基本上是一类水。但是江河源头水在往下游流动过程中,受到了污染,只能用化学消毒技术,制作自来水的凝絮剂技术,使水质达到饮用水标准。这一过程也可能会产生新的化学污染。如果像大理海东开发区那样,从源头开始,用封闭式食品级内衬高分子膜不锈钢管道长距离自流到城市,进入千家万户的水龙头,只需物理紫外线消毒,安全省钱之外,还节省水资源。
杭州市在做直饮水工程时,借鉴了孔老师的思路。浙江的富春江桐庐段,水质是三类水,流到钱塘江杭州段,就成了五类水。孔老师向杭州市政府提出了《千岛湖流域水源保护与饮用水项目建议》,建议在千岛湖的出口附近,建设深层取水设施,取水口远离湖岸,从千岛湖向杭州铺设一百余公里的不锈钢或者食品级高密度聚乙烯(HDPE)全封闭输水管道,确保千岛湖的深层一类水在输送过程中无污染。2013年,浙江省政府常务会议同意立项,工程投资为97亿元,引水流量为39吨/秒,输水长度为111公里。直饮水工程仅限杭州主城区,2014年,杭州闲林水库蓄上了从千岛湖用食品级高密度聚乙烯(HDPE)全封闭输水管道输来的一类饮用水。以杭州在闲湖城印象湾小区做的试点为例:小区内新建180吨/日净水站,由直饮水管道供应入户。运营方式为开发商负责直饮水设施建设,市场化运作,每吨直饮水300元,每升直饮水0.30元,比瓶装水价格便宜多了。嘉兴市了解后,与杭州协商,每年从杭州闲林水库引水3200万吨左右,即每天引水8.7万吨左右,可向嘉兴市及周边三县约500万人口供应源头在千岛湖的一类直饮水。
我在2021年5月去杭州西湖旅游,带了一点明前龙井茶。在上海家里喝,喝不出甘甜清冽的味道。我还以为买了假货。到杭州后,用宾馆里的直饮水龙头里的水,烧开后泡明前龙井茶,喝一口,那种甜津津的舒适感,溢满喉咙,我这才知道,不是茶的问题,而是水的问题,一类饮用水的口感,那才是享受生活呢。
孔老师一直在为中国的老百姓能喝上江河源头的一类水在谋划运筹,他当得起“战略科学家”的称号。
我听孔老师说,广东省珠江三角洲九个城市和香港、澳门联手,也用了孔老师的思路,准备从广东与江西交界的大庾岭水库引来一类山泉水,用盾构挖隧道,穿山越岭,引水到珠三角和港澳,让大湾区的人民都能喝上优质直饮水。
大湾区高品质饮用水水源地,广东河源市新丰江水库
《海菜花开》这本书,写了大理部分人民喝上了三岔河水库的一类山泉水,或许,他们是中国人中喝优质直饮水的先驱人群呢。
孔老师考察洱海藻情写了六篇日记
孔海南教授和作者朱大建在大理双廊古镇
我在采访孔老师时,孔老师常常会要出差。2021年8月中旬,孔海南再次赶往洱海,距离他上一次从大理回上海不过3周。他接到大理州政府的邀请,希望他到洱海边考察藻情,为两个月后在大理举办的“2021推进全球生态文明建设(洱海)论坛”(简称“洱海论坛”)做好准备。为保证论坛顺利举办,上海交大云南(大理)研究院洱海治理团队密切关注着湖湾的水质情况,随时准备应对湖湾中突然暴发蓝藻的情况。
他去洱海视察藻情6天。我无法随他前往。就对他提出建议说:“孔老师你能否每天写一篇日记,发我微信,那我就知道你这6天都做了什么,这就等于我在采访你了。”孔老师答应了,果然每天写一篇日记发我。我根据他写的日记素材,改写成这样一段文字:
为保证洱海论坛正常进行,避免出现某个湖湾里蓝藻突然暴发的尴尬,刚从大理回到上海才三周的孔海南,应大理州政府邀请,于2021年8月21日至26日又赴洱海考察藻情,度过了忙忙碌碌的6天。
8月21日是周六,天上下着小雨,清早六点十分,孔海南乘出租车赶到虹桥机场二航站楼,机场内乘客很少,只有平日1/10左右。由于新冠疫情趋紧,虹桥机场当天没有直飞大理的航班,孔海南选择前几天官宣不需要48小时内核酸捡查的成都双流机场,但要在那里等候3小时左右,他计算一下时间,大约下午4点左右能到大理。飞机准点起飞, 300个以上席位的大型飞机,乘客不到80人。成都到大理的航班人更少,130席位的中型飞机,乘客只有20余人。孔海南隐隐有点心痛,大理好不容易才转向发展起生态旅游观光业,从“卖大蒜”转为“卖风景”,没想到遭遇新冠疫情,旅游旺季游客稀少。他心中盼着这该死的疫情早点结束。4点左右入住交大大理研究院旁的“仓洱觅踪”酒店。上海是雨天,大理是晴天,8月是大理雨季,晴天蛮难得,气温16-26度,最高气温比上海的最低温度还低一度,稍稍休息了一会,他抓紧到洱海边上快步走了一小时。
没有想到,8月22日,又是晴天,孔海南内心有点讨厌晴天,他知道,太阳暴晒,水温增高,有利于藻类突然暴发。他在洱海边疾步一小时半,边走边看藻情。上午9点半,他与交大青年教师沈剑讨论关于农村面源污染控制领域科技项目投标标书的主要内容。这个属于国家重点研发科技项目的投标书,明天下午就要提交。
23日,多云,孔海南清早四点多就起床,他的高血压病,让他初到高原头几天睡不踏实,他出酒店到洱海生态廊道快走,心情舒畅地走了二个半小时,一万七干多步,当天二级东风,他边走边仔细查看,没有看到明显的藻类上浮。八点半,他准时赶到下关客船码头,登上采样考察船,与交大云南(大理)研究院五位工作人员一起出海采样,大理市洱海保护指挥部一位姓施姓技术干部陪同,采样是每周一次例行采样,共19个国、省、州控制点位,按照国家相关规定的水质常规项目,再加上水生态科研指标,主要考察优势藻种的动态变化,作趋势调查分析。下午4点采样完毕,5点半吃完饭,开始做水质常规分析及水体藻类的密度、按种类的数量、生命状态及动态比例,到晚上十点多初步结果出来了,和孔海南现场直觉基本一致,总体看来:8月份的三周中,藻华进展趋势比预计的稍轻稍慢。
2021年8月在洱海科考船上参加水质采样
24日,天气终于像个雨季的样子,清早五点下大雨。孔海南只能在一楼大堂背后的大厅内快步走,二个小时走了一万四千步左右。吃过简单的早餐,上午九点开始,孔海南为大理电视台做一个洱海藻华水情相关的科普视频节目,听众是大理州环保系统的干部和技术人员,主要是讲明:1,洱海中铜绿微囊藻是有毒有害藻类,用什么技术手段根除?2,洱海藻华暴发判断依据与标准;3,今年洱海藻华的动态趋势。4,藻华暴发的预警与防治方法、技术,以及普通的市民注意事项。原定拍一个小时,实际花了四个小时,拍到中午一点。中午,与洱海管理局局长赵国隆副局长及几位技术干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昨天洱海监测情况,谈藻华与8月1日相比,主要的动态变化趋势。下午2点,孔海南与研究院下属的兆鸿环境公司老总张振宇一起去波罗江上游凤仪镇查看河道工程,孔海南发现,由于一上午的暴雨,洪水对河道内原位净化工程威胁很大,两个常见的问题是:1,洪水对河道内闸坝的冲击损坏。2、泥沙堵住潜流式处理设备等。下午6点半与兆鸿公司的几位技术干部一起去吃了菌子火锅。
25日,孔海南清早5点半出门沿生态廊道快走,7点15分突然下雨,衣服淋湿了,他赶紧返回酒店,换上干净衣服,在酒店一楼又走了45分钟。上午9点与大理洱海保护与流域转型指挥部综合组小施等三人,按照主管州长的意见,讨论洱海藻华形势、市民教育、环境领域干部与技术人员科学知识普及相关问题,修改指挥部综合组的科普教育计划,忙了一上午。下午,孔海南与洱源县林草局杨春冰主任商量“洱源县湿地公园功能提升专项计划”,该项计划是近十年以来洱源最大的工程项目,发债4.6亿元,涉及到东湖、小西湖、茈碧湖等数处几万亩湿地公园的功能提升,及海菜花、茈碧花保护工作,已经是第三轮修改了,下周要进行招标,压力山大。当天晚上l0点,原本是交大新派出洱源的科技副县长黄金贤来访,他上周刚轮换到任,他白天临时去腾冲,来不了,改约第二天上午8点来酒店约谈。
26日小雨,孔海南清早五点出酒店,撑着雨伞到洱海边快走2个小时,回酒店后三口两口吃完早餐,预定上午10点半去机场。黄金贤7点半左右从洱源赶来酒店,聊了2个小时左右。黄老师是交大经管学院会计系出身,留校十多年来主要是做行政管理方面的工作,承担县里的科技副县长,业务不在行,他的压力很大。孔海南向黄老师建议依托研究院各位环境科学与工程老师开展工作,另一面,帮洱源这样的贫困县做点招商引资工作,这是洱源县非常需要的,黄金贤老师说,后面这条建议启发了他的工作思路,后来,洱源县委将黄金贤的工作重点改为招商引资、教育体育。
当天晚上,孔海南飞回上海。回家吃好晚饭,他在手机上给大理州委书记、分管副州长写信汇报:“时隔三周,我于22~26曰期间,再一次来大理,现将22~23日期间在监测船上查看到洱海藻类发生情况汇报以下:在洱海南部的下关码头周边,未看到明显的藻类上浮堆积现象,比7月30~31日期间的情况有所缓解。登上采样船后,与研究院五位工作人员一起,对19个国控、州控采样点进行每周一次例行采样,作优势藻种的动态变化趋势调查分析。上午从洱海南部开始向中南部、中部、北中部依次采样,现场肉眼查看的直观感觉来讲,与7月30日-31日比较,所有点位藻密度仍旧较大,大约在每升千万个以上,增加的程度趋向缓和,但也可以看到明显的藻颗粒漂在湖表面,过了湖心284点,到了洱海中部,水色相比南部偏绿,但颗粒性藻类有所减少,南部有藻类上浮堆积现象,双廊镇附近的北中部未见到明显上浮与堆积现象,北中部藻类明显缓解了。晚上进行的水质常规分析及水体藻类的密度、按种类的数量、生命状态及动态比例等数据,和现场的直观感觉基本一致,藻类的优势种在每升一百万到三百万个左右,比7月底看到的增大,有加重趋势,总体看来:藻类情况进展趋势比预计的稍慢,即今年的藻情比往年平均相比,早一个月,但是这一个月发展比预计为慢,今年十月份之前是否发生规模性藻类堆积现象?到这次现场查看为止,仍旧无法预测。具体建议:继续按照现行每周一次,甚至是每周监测两次。加强对藻类优势种类变化的动态分析与预警,一般讲:局部湖湾发生藻类优势种翻转性变化,藻类原位性堆积现象开始,到十几个平方公里的藻华暴发,有十天以上的时间,我们以3-5天的频度得到了明确的预警信息,就会有一周左右工程措施的时间,将局部藻华现象控制住。今天中午我已启程回上海了,学校方面还有些工作。如果有必要,我随时返回大理,先简要汇报以上。”
这段文字,可以看出孔老师日常工作的辛苦,也表达出洱海治理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是“久久为功”,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后来,因书稿的篇幅问题,这段文字被删除了,放在这篇“幕后故事”中,我以为非常合适。
孔海南患新冠住院,转危为安
一次采访孔老师时会,我提了一个问题:“您是孔子的后人吗?”他听了我这个和采访主题无关的问题,一愣,随后笑了:“我是孔子74代孙,我的父亲孔庆贵,是73代孙,我的爷爷孔宪贵,是72代孙。我们家族是闯关东的山东烟台牟平县人。孔家的规矩,姓孔的人,不一定血缘都是孔夫子后人,在孔家服务一辈子,比如种地、做饭一辈子,可以赐姓孔。我家是否孔夫子血缘上的后裔,已查不清了。”
2021年8月起,我开始采访孔老师,10月8日,我跟他去大理采访《洱海论坛》。一周后返回上海。
在大理,他几次请我吃饭。我们住在下关西洱河边的一家酒店,二楼餐厅有卖云南过桥米线,38元一份,我常常以此当晚餐。孔老师嫌贵,他带我去附近的一家瓦罐米线店,要两罐米线,再加两个生煎包子,就是一顿晚饭。一个人只要十多元钱。饭后,孔老师带我散步,走进边上的沃尔玛超市,到二楼一个卖饭菜的空间,对我说:“之前,我常常在这里吃饭,只要十块钱,就能吃上三菜一汤。我一看方位,原来超市对面马路边,就是当年他居住的大理大学医学院医生与教工宿舍1号楼1单元402室。我感到,他对自己的生活费用,节俭过头了。但是在2019年10月,他捐出200万元,推动成立“上海交大洱海保护人才教育基金”,对社会公益的事,他多么大方,多么慷慨!
2022年12月6日,孔老师陪我再去大理作补充采访。去之前,我在小区里先做好核酸。到大理机场,查健康码、行程码,出机场前,又查一次核酸。到12月8日,政府对新冠疫情的管理,从乙类甲管,变为乙类乙管。进出宾馆、机场都不查健康码、行程码了。12月11日,我返回上海时,飞机上供应晚餐,许多乘客脱下口罩吃晚饭。我却全程戴着N95口罩,连水也不敢喝一口。我怕受到感染啊,出版社要我在2023年元旦前交出最后一稿,我怕生病躺倒,没法改书稿,导致延误时间。
万幸!我如期完稿,没有受到感染。
孔老师没有我幸运,他返沪后,感染了新冠疫情,血氧饱和度下降,因为医疗资源紧张无法住院治疗。直到12月28日才住进瑞金医院卢湾分院。
2023年1月1日元旦,他的病情稍稍缓解,给我发来他12月24日晚上病情危急时写下的一段文字:
我当天(12月24日)晚上10点14分,心跳120次以上,节率混乱狂跳无法准确数出心跳数据,因为我有十多年的心脏病史,一旦心脏进入此状态,接着就会出现眼前视野四周黑,中间亮区随着缩小,到全黑,再到意识逐渐失去,心跳由狂跳转为停跳,我当时感觉到濒死的感觉,我当时已经写了关于工作的遗言,昏迷长达4小时半左右,能够自主性恢复,应该是与阎王见了一面,它不收我,我拣到了命一条。我现在回想起来,应该珍惜当下。
过一会儿,他又发来12月26日晚上写的微信:
上海交通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党委胡薇薇书记:今天下午6点开始,体温再次上升到38度2以上,7点服了2倍的退烧药,前两天均在2小时左右开始退烧,今天是高烧不退,持续上升到39度7,已与医学院陆医生将病情汇报了,估计是医院医疗挤兑,没有病床,现在出现了心率120以上的狂跳,意识恍惚症状,有可能昏迷?防止万一,先给党委留下关于洱海的意见:1,洱海研究院的人员配置过弱,应尽力加强。2,现阶段仍应以洱海、洱源为重。孔海南 2022年12月26日晚10点14分
我看到这两条微信后,马上回复他:“孔教授,您真是令人尊敬!这个病毒对有基础病的高龄老人,是一个难关。您虽有基础病,好在还是年轻老人,您命大福大造化大,一定能康复出院的。”
1月4日早上5点半,孔老师的核酸报告出来了,阴性。孔老师当天下午就出院,将宝贵的医疗资源留给更需要的病人。
大理州党委、政府闻知孔老师生病,特地从大理寄来了“大理古树蛮梨膏”,此膏对治疗咳嗽有效。
上海交大云南(大理)研究院院长王欣泽发来微信:“您注意休息,不能劳累。”
2023年1月19日,孔老师参加“上海市各界人士春节团拜会”,他照了一张像,从微信中发我。雪白的头发,人瘦了一些,满面笑容,精神状态不错,孔老师康复了。
2023年4月,《海菜花开》书稿大样出来了,5月1日劳动节长假,孔老师飞武汉为母亲宫润兰过99岁进到100岁生日。孔老师恭恭敬敬给母亲递上《海菜花开》审读本。母亲虽高龄,脑子清晰,仍能阅读。老人家半躺在藤椅上读了一会儿,忍不住泪流满面,竟然哭了一个多小时,劝都劝不住。孔老师只好把书给藏起来了。我猜测,母亲宫润兰大概是读了这段文字伤心了:“从开始读博士那天起,孔海南就不去研究所食堂吃饭,而是自己做饭。早餐午餐都是自制的两片面包夹一个煎鸡蛋、几片蔬菜的“三明治”,晚餐做两张煎饼,煮一碗蔬菜汤。他祖籍山东,喜吃面食,只是因营养缺乏,一年下来体重直线下降,从140斤跌到112斤,人变得很‘苗条’了。”
母亲看到书中的儿子求学、工作那么辛苦,哭得止不住,她有多么心疼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