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号家庭农场”的开拓者

来到“乔占家庭农场”，刚踏进西瓜田，就见脸膛黝黑，正躬身在瓜田里忙乎的乔文龙瞬间站起那个瘦长的身躯，朝我高喊：“老班长好”！在场的其他人一脸迷惑。

_{老兵乔文龙在瓜田里}

我同老乔从未谋面，但似乎心有灵犀。当然，我们见面之前加了微信，得知彼此曾经都在一个熔炉里为伍。我比他早一年当兵，部队习惯，管老兵都叫“老班长”。看到他的站姿与容颜，听到他“老班长”的一声喊，足见这位退役已40年的老兵，身上那股军人的精气神，已经浇铸在了他的体内。人会变老，军魂长存。

_{保持军人本色的乔文龙}

（一）

45年前的冬天，19岁的乔文龙作别了父母作别了上海市南汇县（现为浦东新区）书院镇余姚村的乡亲们，参军来到解放军原南京军区驻连云港守备某部当炮兵。炮兵是一个艰苦的兵种，一个“85加农炮”的炮手只要一年磨砺下来，从此无难事。乔文龙第二年就成为技术骨干，第三年成为技术教员，第四年代理排长……正当他准备着成为一名军官把自己的一生献给军营的时候，我军的百万大裁军和干部提升体制改革开始了。于是，1984年的那个冬天，乔文龙忍痛脱下军装，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告别了他心爱的军营和战友，回到了他的家乡余姚村。

“一日当兵终生光荣”……

“战士”“班长”“代理排长”“共产党员”，各种荣誉等身……勤劳朴实的余姚村人见这么优秀的战士回到家乡，像秋天看到丰饶土地结出长长的稻穗，一个个喜出望外，立即召开村民大会，选举他当余姚村的村支书。乡亲们盼着这个忠厚老实肯吃苦又当过兵见过世面的后生，能带领大家走上富裕之路。

_{乔文龙获得的各种荣誉}

（二）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中国的改革开放正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期。起初，军人出身的乔文龙对如何带领乡亲们致富，心里确实没底。“从联产承包到村办企业再到后来的土地流转”，乔文龙最关心每年的“中央1号文件”。虽然步步紧跟，也做了不少尝试，但“失败”就像自己的影子，总是紧随其后。

就在乔文龙百转千回找不到出路口的时候，菜市场一棵小小的野菜突然给了他灵感。乔文龙发现，一个卖马兰头的摊位，竟然让许多人排成长队。回到村里就与妻子开始试种起来。从1亩到10亩到50亩，竟然种多少销多少。这时正赶上中央给了“土地流转”的政策，2013年，他承包83亩土地用来播种马兰头，当年即获丰收。

乔文龙这时想，仅靠夫妻俩自耕自种自销，小打小闹肯定做不大。于是，他不容分说地把已经担任某装潢公司项目经理的儿子乔占叫了回家，说要以儿子的名字命名办一个家庭农场。全家人一开始都认为老乔是在“发高烧，出花头”，为他捏了一把汗。但却左右拗不过这位带兵当班长喜欢说了算的老乔。于是，2014年的开春，浦东新区认定证编号为“PNJ0001”的“乔占家庭农场”，也就是浦东第一个家庭农场诞生了。

应该说，乔文龙是上海浦东的农民中也是退役军人中，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

然而，拓荒者和探路人，绝不可能一帆风顺。农场挂牌成立后，随着马兰头种植规模的不断扩大，各种问题也接踵而来。先是营销的措施与途径一时跟不上，很快出现“家有美千金，就是少郎求”——有货出不去，导致产品烂在库房，老在地里。更致命的一击是，就在老乔的家庭农场贷款200万元建起大棚，在原来基础上扩大100亩种植规模的当年，一夜暴雪，瞬时间将一百多亩大棚彻底压垮。小小马兰头刚刚冒芽，瞬间被砸成烂泥，片叶无收，200万贷款泡了汤无力偿还……

“乔家完了”！

“乔家要死在大棚里了”！

“乔家再也无翻身之力了”！

……

天地同悲，家人愕然！同情也好，看戏也罢，现实是无情的……老兵乔文龙和他的家人此刻站在那片废墟上，一颗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撕裂了！一家人泪雨成溪却只能往肚子里流……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就在老乔湿润着双眼同我谈到这里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好熟悉好亲切的曲子啊！”在我跟着老乔一同抹泪的时候，听到这曲子好像一下亢奋起来。这首《解放军进行曲》就是乔文龙在手机里专设的彩铃，而且一直沿用，只一不二，让我备受感动，进一步拉近了我们的心灵距离。老乔说“每次听到‘向前！向前！向前！……’这声音，就好像又为我吹响一次冲锋号”！

（三）

乔文龙对我说：“不怕老班长笑话，我读书不多，但《西游记》却看过好几遍，懂得要取得真经成就一番事业必定要经历各种磨难。再说了，老班长您知道的，再苦再难还有比我们当年当炮兵那会更苦更难吗？”。

灾后的当夜，乔文龙对妻子说，快把眼泪擦干了，把孩子们叫过来，我们开一个“家庭农场场务会”。此刻的乔文龙，还是像当年站在炮长位置下命令开炮射击一般坚定，说“我决定再追加贷款100万，修复大棚，追种秧苗，同时扩大种植项目和经营范围，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场暴风雪只能压垮我们的大棚，却压不垮也挡不住我们的路……”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那股子战士精神头，此时又一次在乔文龙身上再现。此刻，他面对家人的一番动员令就像一发发射向靶心的炮弹。

正是年关，人们都在喜气洋洋备年货放炮仗迎新春。炮兵出身的乔文龙这时却带着一家老少，上下联络跑贷款，手推肩扛修大棚，机耕人锄抢补种。同时，依据植物的基本特性，按照西瓜、甜瓜、草莓、大米、水蜜桃以及各类蔬菜和准备复耕的马兰头等不同生长习性，排时间、列计划、抢速度，让这些来年渴望结果的项目，及时落土生根……

当又一个柳暗花明的春天向人们走来的时候，乔文龙的“乔占家庭农场”也开始复苏了。早春二月，乔家大棚里的新鲜果蔬赤橙黄绿青蓝紫一片片可人可喜。清美、盒马、联华……各大农贸超市、菜市场和江、浙、沪、皖等省份的农贸批发商家，开着卡车，排着长队纷纷开始来“抢货”。春末夏始蝉声未起，乔家的一座座大棚里，鲜嫩鲜嫩的西瓜、甜瓜、黄瓜已经开始运往东西南北。尤其主打产品马兰头，经过6年时间的打造，已经成为远近闻名、家喻户晓的特色品牌。

_{乔文龙家庭农场收获的西瓜}

因为新生代的加入，今天的乔占家庭农场已经驶上了快车道。在种植采收上不断开展技术革新，自行设计改造机械，将杭州弄来的一台采茶机，经父子俩一倒腾，竟变成了一台“马兰头采收机”；在营销手段上，全家两代人，男女分工有致，线上线下同步，产销一条龙，家庭农场不断向知识型、现代化迈进。年收入从雪灾时的倾家荡产还倒挂200余万，到今天的年产值超3000万。

这个数字让做儿子的乔占也为父亲骄傲一把，只是我进乔家采访时，乔占正好要出门到市里接受“上海市五一劳动奖章”的颁奖，于是他匆匆地对我说：“采访我爸吧，十六年前我结婚的时候一无所有，今天能把这个家带成这样，证明他有远见有眼光”。

其实我在老乔的言语与目光中，也感受到了一个父亲为儿子的骄傲。如今的小乔，种、收、销技能已经全面超出了老乔，不仅自己荣获了“上海市五一劳动奖章”，还影响带动了周边的一大批年轻人加入到“上海市庭娆果蔬专业合作社”。乔文龙这个合作社的理事长，自然是十分欣慰的。因为经历过苦难的人，对生活与生命中的一点一滴一草一木都会百般珍惜与热爱……

_{乔文龙接受笔者采访时的合影}

（四）

“保家卫国，舍身为民”是军人的使命。老兵乔文龙把这种使命始终牢牢地装在心里。虽然他早已卸任了村干部的职务，但一刻也没有忘记身边的乡亲。

“一家富不算富，全村富才叫富”。乔文龙把这个念头一直装在心里。于是他开始以“教技术、提供种苗、带进合作社、创办田间学校”等多种形式与办法，带领周边500多人，共同走上富裕之路。就连当年创业起步、雪灾破产时，那些冷眼看他笑话的人，乔文龙也一个没落下，照样手把手带着他们往致富的路上奔……

_{乔文龙为带领乡亲致富所成立的合作社}

余姚村有330多位80岁以上的老人。就是这些父辈们，当年敲锣打鼓把自己送进人民军队的队伍里，又是他们敞开双臂迎他回村并对他满怀信任，请他出任村支书。乔文龙说“今天他们老了，我的家庭农场却有一定规模了，我应该竭尽所能为村里的这些老人和其他乡亲多做一点事情”。

人们不会忘记，2020年和2022的两个春节，我们的国人是在新冠疫情阴霾的笼罩下，数着刻表摸着心跳在惶恐中度过的。余姚村的330多位耄耋老人也和大多数地区的老人一样，这时候就是在过关。乔文龙深知老人的心事，就在老人们一个个在焦虑中度日的时候， “乔占家庭农场”给每位老人分别送去一箱新鲜蔬果和10斤无公害大米（10元1斤），两个春节送去的物资达12万元之多。老人们收到乔文龙送去礼物时的表情，就像雪地里的人收到一盆盆炭火……

“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 2020年的春天，一场疫情让武汉这座英雄之城，瞬间成为一条“巨鳄”，人们“谈汉色变”。武汉人渴望全国人民伸出温暖之手。这时的乔文龙心里挂着疫区的同胞，连夜将3000斤大米、6000斤青菜、6000斤卷心菜和其他一些疫区急需物资满满装了一个大集卡，他决定做一个逆行者，亲自押车运往武汉。一个家庭农场，先不计算一个大集卡物资的费用，仅运输费就花掉老乔两万多。其实老乔怀里揣着的那颗爱心，远比那辆大集卡车上的物资更贵更沉……

天有不测风云，人心却知冷暖。两年前的新冠疫情，就在许多人将要出现“无米之炊或一葱难求”的时候，作为保供定点单位的“乔占家庭农场”，主动承担起为书院镇6个居委会辖区的来沪、返沪居家人员提供蔬菜服务，近2个月，源源不断，给大家免费送去4000多斤蔬菜……

因为疫情，全城人被困，叫不到任何帮手，所有的一锹一锄一瓜一叶，全靠家里几口人的双手……

就在这时候，92岁朴实善良的老母亲舍下儿孙撒手人寰！这天，老母亲把乔文龙叫到床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儿子说：“文儿啊，妈不行了，妈最后再说一句你要记住，遇到国家有难时，更不能赚大家一分钱”。说完，母亲松开手，合上双眼走了……

 说到这，老乔当着“老班长”的面，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这是一名老兵的泪……自古忠孝难两全，老乔一边扯桌上的餐巾纸擦拭眼泪，一边对我说：“疫情期间，我对得起周围所有的人，却唯独没时间照顾好自己的老母亲……”！

这时，我又一次深切体会到，失去母亲是一个儿子最切骨的也是永远的痛……

……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老乔的手机又响起了《解放军进行曲》，又是求购乔家蔬果产品的客户打来的电话。从2023开春后至今，乔占家庭农场的业务就一直忙，电话彩铃声此起彼伏。用乔文龙的话说就是“一次次为我吹响冲锋号”。

是啊，听到这铿锵的“冲锋号”，乔文龙和他周围的人似乎感觉又一个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