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国著名儿童音乐家潘振声(1933-2009)吗?若你没有听说过,那你一定知道并唱过《一分钱》《春天在哪里》《好妈妈》《小鸭子》《红太阳照山河》等深受儿童喜爱的歌曲。这些脍炙人口的儿歌,陪伴了新中国几代人的成长,它们都出自音乐家潘振声之手,他是新中国儿歌的开创者。潘振声一生创作并传播了二千多首儿歌,是我们当代少儿乐坛最具影响力的作曲家,被全国少年儿童称为“一分钱爷爷”,被音乐界誉为新中国的儿歌大王。
青浦,田歌的海洋
闻名中外的上海六千年的崧泽古文化遗址,位于青浦的赵巷镇,它是海派文化的源头。崧泽考古发现的“上海第一人”“上海第一房”“上海第一村”“上海第一井”“上海第一猪”和“上海第一谷”等,丰富多彩,震惊海内外。具有悠久历史的稻作文化,孕育了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青浦田歌。生长于青浦赵巷方东村的潘振声,从小便是耳濡目染青浦田歌成长起来的。青浦田歌,不仅表达了人们的情感世界,而且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诸如:《东南西北瓜》的田歌:“冬瓜大来圆又长,火腿肉烧冬瓜汤。种瓜人只吃炒冬瓜,地主把火腿肉全吃光。/南瓜生来像磨盘,农民当伊拉吃饭米。瓜子炒熟卖出去,财主人吃来笑嘻嘻。/西瓜农民亲手种,挑到城里变铜钿。西瓜肉甜来吃勿着,种瓜人只吃西瓜皮。/北瓜皮像只三脚鼎,药店里收去当药材。药店老板赚钞票,种瓜人吃药无铜钿。”又如《田歌好唱口难开》:“田歌好唱口难开,打铁容易把钳难。白米饭好吃田难种,新鲜鱼好吃张网难。”还有“蚕豆花开乌油油,开仔北窗好梳头。活佛看见眯眯笑,和尚懊恼剃花头”等《十二月花名》的田歌,似淀山湖水,滔滔不绝。赵巷农民往往从“东方日出一点红”唱到“日落西山鸟归巢”。据青浦县续志记载:青浦人“唱田歌悠扬赴节,声闻远近”。这种即兴创作、直抒胸臆、“见花篮唱花篮”的青浦田歌,让自幼酷爱音乐的潘振声如痴如醉,培育了音乐创作的细胞,受用终生。潘振声在小学读书时,正值抗日战争爆发,他组织了学校合唱团,自己担任音乐指挥,高唱《卖报歌》《大刀进行曲》和《只怕不抵抗》等抗战救亡歌曲,展现了他不凡的音乐才华。
《青浦县续志•杂记》载:“唱田歌悠扬赴节,声闻远近”。
青浦田歌
1933年1月18日,潘振声出生于青浦,1950年,毕业于上海现代影剧演员学校。1951年,他唱着家乡的田歌,雄赳赳、气昂昂地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走上了保家卫国的道路。1955年,他从部队复员进入上海徐汇漕溪路小学任少先队总辅导员兼音乐教师,吹拉弹唱都会的潘振声开始从事儿童音乐创作。1956年,他加入中国共产党。1957年因潘振声热爱音乐,调至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工作。1958年,他支边调到宁夏人民广播电台工作。1978年起,由于他的音乐成就,先后担任了宁夏回族自治区和江苏省文联副主席、音乐家协会主席。
《一分钱》,风靡的儿歌
1963年,在毛泽东主席号召全国学雷锋的初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小喇叭》栏目,便约潘振声创作一首“好孩子”的儿歌。他当时想,“好孩子题材太多了,到底选哪个呢?”潘振声便调动了当初在上海小学里当少先队大队辅导员时的生活积累。当年,他经常给孩子们上道德教育课,教育孩子们要爱祖国、爱学习、爱劳动,做个诚实的好孩子。在他的学校办公桌上有一个放文具的盒子,里面总是放满了“铅角子”。那都是小朋友在路口、在校园里捡到了钱,找不到失主,主动交上来的。那时,学校门外的交通民警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酷暑严寒,每天护送孩子过马路。他们冬天一身皮夹克,夏天一身白制服,着装整齐,威武高大,是小朋友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学校放学时,孩子们排队回家,交警总是在校门外维持交通秩序,守护着孩子们的安全。小朋友和交通警关系十分密切。经常是孩子们走出校门很远了,还会频频回头,和交警挥手喊道“警察叔叔再见!”这一情景,久久地盘旋在潘振声的脑海里。此时,触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他把这两个场景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创作了《一分钱》这首歌。“我在马路边,拾到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着钱,对我把头点,我高兴地说一声,叔叔,再见。”音乐曲子的首尾两句,潘振声化入了上海民歌《紫竹调》中的一段旋律,体现了海派的地域特色。潘振声用上升的音调,塑造了在学雷锋活动中,小朋友做了好事,特别喜悦地与警察叔叔道别的音乐形象。正是这《一分钱》简洁优美的旋律,充满童趣的歌词,成为新中国少年儿童成长中美好的记忆。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人,几乎没有不熟悉这首儿歌的。当年,这首儿歌所讴歌的拾金不昧的中华传统美德,成为一个时代道德风尚的象征符号。《一分钱》问世后,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小喇叭节目在广播中反复播放、教唱,一下子红遍祖国的大江南北。祖国的花朵,唱着儿歌去上学、去劳动、玩游戏,让新中国几代儿童的心灵都得到了净化,受到了这首儿歌的滋润和启迪。
儿歌《一分钱》宣传画
新世纪,上海公安博物馆成立以后,馆方曾想用十万元的价格,向潘振声征集当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约稿信,以及《一分钱》的曲谱手稿。他二话没说,无偿捐献。后经国家文物局鉴定,潘振声的手稿和曲谱,被评为“现代革命一级文物”。潘振声在捐献时表示:“孩子们把一分钱交给了警察叔叔,我也把这份《一分钱》手稿,捐给警察叔叔,让“一分钱”的精神,代代相传”。
上海公安博物馆儿歌“一分钱”展柜
潘振声捐赠的《一分钱》歌谱手稿。
生活,创作的源泉
青浦是潘振声音乐创作的根据地。青浦田歌是他家乡的歌、田间的歌,带着稻花香的歌。20世纪50年代,有一次,潘振声在返回家乡赵巷探亲的路上,巧遇一位放鸭子的小朋友,他俩边走边聊,相当投缘。小朋友兴奋地告诉他,村里要办合作社了,他马上就可以上学读书了。潘振声一听,觉得这是一个好题材,可以反映出社会的变化,带给孩子们的巨大影响。他到了家里,灵感迸发,词曲飞翔,很快就创作出了《小鸭子》这首儿歌:“我们村里养了一群小鸭子,我天天早晨赶着它们到池塘里。小鸭子见了我就嘎嘎嘎地叫。再见吧,小鸭子,我要上学了。/我们村里养了一群小鸭子,我放学回来赶着它们到棚里去。小鸭子向着我就嘎嘎嘎地叫,睡觉吧,小鸭子,太阳下山了。”潘振声通过朴实的歌词,轻快的旋律,把家乡儿童热爱上学读书,追求上进的喜悦之情、欢乐之态溢于言表。后来,这首《小鸭子》的儿歌,被编入学生的音乐教科书,录音再版十多次,传遍祖国的大江南北。
20世纪70年代,“文革”结束之际,全国人民都在欢天喜地。潘振声同样感觉到祖国的又一个春天来了,他音乐创作的第二个春天来了,他吸收了家乡田歌轻快明朗的音乐基调,表现了全社会都认同,盼望春天到来的喜庆主题,创作了儿歌《春天在哪里》,又名《嘀哩,嘀哩》。“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村里。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明快的轻松旋律,通过人们的传唱,响彻在960万平方公里的祖国大地上。
20世纪的90年代,我在青浦县文化馆工作,一天下午,正逢潘振声返乡路过城区,来到文化馆走访,这位著名的音乐家毫无架子,我们促膝长谈。从青浦赵巷田歌的搜集,到儿童歌曲的创作;从《卖报歌》的民族风格到《歌唱二小放牛郎》的民歌养料汲取……。我说:“潘老师,你创作的优秀儿歌,我女儿很喜欢歌唱。它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甚至是几代人的成长。您的儿歌创作运用了儿童喜爱的语言,而毫不做作。那轻松明快的旋律,儿童非常喜欢,愿意传唱。”他谦虚地点了点头说:“你过奖了!国外有不少经典的儿童歌曲,像《雪绒花》,就流传了一二百年,现在还在被人传唱,好的歌曲都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如果我们过分强调‘寓教于乐’,可能导致有些作品‘教’多而‘乐’少,缺乏童心和童趣。如果我们用成人的思维代替儿童的思维,那注定是不会受儿童欢迎的。创作者应该走进孩子们的心间里去,多聆听孩子们的心声,多创作些富有时代感、节奏感、地域性强的儿歌。只有这样,音乐作品才能赢得孩子们的喜欢。”潘振声的一席话,让我得益匪浅,至今难忘。后来,我根据江南民歌创作的实际,运用青浦田歌的音乐元素,在全区组织音乐爱好者创作了一台既有地域特色,又有时代特点的《水乡现代风》声乐作品,受到了当地民众的欢迎。这场新民歌创作的专场演唱会,由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星期广播音乐会”现场直演,传播于海内外,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花儿”,独特的旋律
1958年,潘振声来到了刚成立的宁夏回族自治区广播电台工作。对于喜爱音乐的人,宁夏又是一块创作的热土。潘振声对宁夏的“花儿”和家乡的田歌一样,到了痴迷的地步。
潘振声在宁夏生活工作了33年,他为宁夏写了100多首歌。这片朴实的土地,与家乡青浦一样,给了他无数的创作灵感。他初来乍到,便数次下工矿、到农村采风,熟悉和搜集当地的“花儿”民歌,掌握那独特的旋律。他仅用10天工夫,便创作出《歌唱宁夏》的自治区区歌,受到了宁夏各民族人民的喜爱。
20世纪的60年代,潘振声曾经常去宁夏盐池等地收集整理当地的民歌。他发现农民传唱的许多歌只有一两句,断断续续不完整。为了便于这些民歌更好地传承和发展,潘振声对它们进行了再加工,将其完整化,抢救性忠实地记录了即将失传的民间音乐,改编了《幸福大路共产党开》《数花》等民间歌曲。他还为吴忠回族地区的民歌《船工号子》、固原回族地区的信天游《上河里鸭子下河里鹅》编过曲子,让传统的“花儿”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彰显了山的粗犷、水的细腻和人的豪放。潘振声觉得宁夏的“花儿”和青浦田歌一样,是人们真情的流露,生命的呼喊,是最深挚的人生宣言,让人如沐甘霖。听一首好的“花儿”,犹如让人“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唱一首好的“花儿”,让人天天都有阳光灿烂的好心情。有了对“花儿”的深刻了解和扎实把握,潘振声还为宁夏电视台的《绿窗花》谱写了歌曲,把生活在沙漠上孩子们盼望绿色的心情,准确而又生动地表达了出来,获得了当年全国少年儿童MTV大赛的金奖。2007年,他创作的《贺兰贺兰》和《大漠蛙声》,都是歌颂第二故乡宁夏的华彩乐章。奥运会前夕,他创作的《我爱福娃》和《你好,色俩目》,成为他送给宁夏孩子的最好礼物。而他创作的《六盘山高黄河宽》,让人们感受到宁夏“花儿”的浓郁的地域风味和巨大的艺术魅力,这是潘振声致力于“花儿”非物质文化遗产抢救和传承的结果。
文革期间,潘振声虽然中断了音乐创作,但他利用这段时间,整理了自己创作歌唱宁夏的百余首作品,把它刻制成蜡版,编印成《宁夏的花儿塞上的歌》歌曲集。让宁夏川的秀美、六盘山的雄奇、黄河岸边的船工,望远桥头的少年,融进民间的“花儿”之间、时代的“旋律”之中。
1991年,潘振声离开宁夏后,他心中仍然飞翔着“花儿”的旋律,用音乐符号表达他对宁夏的深情。他爽朗地说:“无论是以前,还是今后,只要宁夏人邀歌,我来者不拒。一来我爱宁夏,熟悉‘花儿’,写宁夏的歌对我来说是信手拈来;二来宁夏人民给我的太多,这是我应该做的。”
儿歌,毕生的追求
一个人,一旦迷恋了音乐,是会上瘾的。潘振声退休后整天哆来咪、咪来哆,创作不停,退而不休。2000年以后,他老当益壮,带着笔、本子和录音机常常奔波于祖国的少数民族地区采风不辍。在采访过程中,潘振声发现我国56个民族中,至少有30多个民族的孩子没有儿歌唱。我国绝大多数儿歌都是为汉族儿童创作的,而少数民族孩子的歌曲,往往被音乐家忽视了。潘振声决定在有生之年,为56个民族的孩子分别创作儿歌,让每一个民族的孩子都有歌可唱。他整整花了两年多时间,像田间的农民那样,起早摸黑,辛勤耕耘,基本完成了具有各民族特色的儿歌。《56个民族新儿歌》的出炉,赢得了全国少年儿童的喜爱,受到了全社会的盛誉。
退休以后,潘振声确立了养生之道,他用音乐调理心情,主张创作歌曲的人思路眼界要宽、音域要宽、心胸更要宽。只有娱己,才能娱人。如果梳理一下潘振声创作的歌曲名称,便可知道他心中涌动着无限的正能量:《幸福的种子寄远方》《快乐的音乐会》《鲜花开》《春姑娘》《彩虹桥》《甜甜蜜蜜的歌》等。这一首首、一曲曲,传递着奋发向上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和蓬勃昂扬的文化力量。他还与时俱进,专门为打工者的孩子们创作了《好日子》的儿歌,鼓舞他们健康成长。
对于儿歌创作,潘振声有一套自己的创作理论。他始终坚持“音乐的主题要来源于生活,没有生活的积累,不能动笔。而发展主题要靠技巧,要了解孩子的音乐语言。儿歌受不受欢迎,要到孩子们的歌声里去检验。”对于民族音乐的继承创新,潘振声则认为,民间音乐必须注入时代的元素。他曾形象地说道:“民族音乐是纵线,时代特征是横线,两者的交叉点必须对准,对接好了,歌曲肯定受欢迎,才会流行。”“若是一首歌曲不能流行,生命力不强,是没有纵线,缺少民间音乐的元素根基,那样的作品想永留人间,是不可能的。”他还说:“中国的琴棋书画,是古代教育人的主要方式。其中, 琴就是指的音乐教育,中国儿歌从诞生起就承载了很多德育的内涵。”
2009年5月14日,潘振声走完了他的音乐人生。在追悼会上,家人按照他“我死后不要放哀乐,就放《一分钱》和《春天在哪里》的音乐”的遗嘱。播放着他创作的,已成为世界儿童乐坛中“名曲”的《春天在哪里》。潘振声为我国的儿童音乐事业奋斗终生,他用音乐,倾注着对儿童、对春天的深情和厚爱,成为新中国儿歌艺苑中的辛勤园丁。他那创作的富有优美旋律、活泼节奏的儿歌,深深地烙进了一代又一代少年儿童的心中,哺育和激励着新中国儿童幸福地成长、快乐地成长。歌为心声。儿童小世界,音乐大乾坤。轻松,有趣;上口,好唱,潘振声的儿歌作品,是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它是由潘振声的文化自信和创作定力造就的。
潘振声的遗体告别仪式上
潘振声对自己的一生,曾写诗作过总结:“童年家穷皮包骨,少年岁寒当学徒,青年得志遭厄运,壮年有家不幸福,老来伏案何所求,一生无愧大丈夫。”愿涌现出更多像潘振声那样,乐于奉献的音乐家,让中国儿歌的春天,长盛不衰。新的时代需要好的儿歌,我国二亿多的孩子更需要精神食粮。祖国的花朵和未来,需要音乐家的歌声来滋养和鼓舞。
每年的3月21日,是世界的儿歌日,如何像潘振声那样,用儿歌创作来传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让孩子们口口相传,在吟唱儿歌中潜移默化地得到文化的熏陶、精神的提升,这是我们每个文艺工作者,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