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 康平路1号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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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路1号大案

作者:李动 发表时间:2024-09-09 点击数:114

1949年5月初,人民解放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大上海,28日深夜,上海落入解放军之手。上海解放后,国民党军队残存的散兵游勇到处兴风作浪,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地痞流氓也趁机残渣泛起,刚解放的一个月内竟发生了190起盗匪案,最多的一天竟发生了16起。那些盗匪趁社会秩序尚未稳固之际,肆无忌惮地趁火打劫,为非作歹。经过人民解放军军管会和人民政府公安局的大力整治,社会秩序趋于有序,老百姓生活亦日趋正常。但城市的治安形势却依然严峻,1949年11月24日,康平路1号洋房内发生的一起抢劫杀人案,便是其中的一起典型案例。


  

陈毅市长闻讯康平路1号发生凶案后,深感震惊。他拿起专线电话,对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局长李士英下命令道,抓紧时间破案,务必严惩凶手!


日理万机的陈毅市长缘何对这起案件如此重视?因为康平路地位特殊,这里洋房林立,别墅成群,属高档住宅区;被害人李祖夔亦非一般的居民,他是中国民建会重要成员、知名商人。


康平路原名叫麦尼尼路,麦尼尼是法国侨民,160年前徐汇地区首先设立了上海法租界,上世纪20年代初,徐汇地区迅速发展,这里因为环境幽雅,靠近南洋公学(上海交通大学)和徐家汇教堂,而成为繁华区域。康平路虽然不宽,但两边的老式洋房鳞次栉比,花园外的竹篱笆里偶尔伸出几枝烂漫的花朵,透出些许尊贵和气派。


康平路虽不长,但两边的建筑物时间跨度则较长。上世纪20年代,建筑以巴洛克风格为主,30年代建筑以西班牙式洋房为主,40年代建筑又以欧美式为主。这里曾经住过诸多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譬如,国民党要员陈果夫、陈立夫兄弟、民国外交部长宋子文、棉纱大王荣德生等曾居住于此。1946年4月,荣德生在家门口被绑架,一个星期后,绑匪索要100万美金,否则撕票,后经谈判赎金降到50万美元,荣家付清后,荣德生终于被放回。此案惊动了蒋委员长,他下令严查,一个月后,上海市警察局局长毛森宣布侦破此案,并追回了20万美元。


转眼历史翻到了1949年的秋天,上海已然解放。一阵秋风过后,路边落满了梧桐黄叶。11月24日傍晚时分,康平路1号别墅的门突然响起,房主李太太打开门,见是两个陌生人,她礼貌地问:“你们找谁?”


留着五五开分头、身着蓝色中山装的大个子问:“这里是李祖夔先生家吗?”


李太太点点头,又问:“你们是哪里的?有何事?”


大个子指指手臂上的红袖章:“我们是公安局的,现在社会上很乱,有许多反革命分子潜藏在居民家中,我们是来查户口的。”说罢,他还出示了名片,上面写着:“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稽查员吉英民。”


李太太便热情地引他俩进门,大个子进门后,边做手势,边大声说:“全家人到客厅接受调查。”


客厅里那位留着板寸头、有着一张长圆脸、浓眉大眼、身着深灰色长衫的主人李祖夔好奇地打听是谁来了,当他听说来人是公安局的,便站起来热情让座。李先生缘何如此热情,因为上海被解放军接管前,他曾多次与中共地下党上海主要负责人刘长胜、刘晓等同志接触,对共产党的政治主张颇为赞同,尤其是年初,国民党溃逃台湾时,国民党立法委员王新衡上门动员他赴台湾,但李祖夔婉言拒绝了,尤其是解放军进城后,他们秋毫无犯地睡在了马路边,令他深为感动,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大个子边检查李先生出示的民国身份证,边悄声对他说:“有人到局里密告你,此地不方便,到楼上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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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祖夔先生


李先生一时茫然,便引导大个子上了二楼。大个子随着李先生进了书房,见整个墙面都是线装书,红木书桌上摊着一张写了一半的毛笔字,便赞赏道:“李先生是个读书人。”


李先生恭敬地说:“随便写写,同志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效劳。”


大个子毫不客气地说:“有人检举你吸毒,我们要检查。”


李先生颇为惊讶,一副无辜的样子,大个子毫不让步地说:“我们也是公事公办,希望你能理解。”


李先生心想为人不做亏心事,检查也无妨,他来到卧室配合地打开红木大橱的橱门,又拉出一层层抽屉,让其检查。大个子发现了抽屉里放有大量黄金和银元,但他感觉还是太少,不罢休地说:“橱门和箱子全部都得打开接受检查。”


大个子来之前已做过功课,知道李先生原来做过大官,还是个大商人,投资过火柴公司和永安公司等知名企业,一定是家藏万贯,就这么一点金条,离他想象的相去甚远,故逼其继续接受检查。


李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感到来者不善,纳闷地问:“你们是市公安局的,还是分局的?”


大个子严肃地告知:“市公安局的,不该问的别问。”


当大个子见到底层抽屉里藏有一管烟枪时,突然正色道:“你看,举报人没说错吧,果然抽鸦片。”说罢从裤袋里掏出手枪威胁道:“老实交代,鸦片藏在哪里?”


李祖夔一脸无辜地说:“那是过去留着的,真的没有鸦片。”


大个子不屑一顾地说:“谁信?”说罢便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绳子,熟练地将李先生捆绑了起来。


这时大个子原形毕露地说:“老子缺点钱,今天特意上门借点钱。”


大个子从橱里抓起一件黑色的衣服摊放在地上,然后将发现的黄金和银元,以及金银细软“哗啦啦”地倒在衣服里。


大个子还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盘剥了人民多少血汗,就这么一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啊?把金条和银元,以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李先生被捆绑着手无可奈何地说:“真的就这些,不信随你自己翻。”


大个子也不客气,果然粗手粗脚地翻箱倒箧,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和银元,又不死心地来到书房一阵乱翻,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物,便气急败坏地回到卧室,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袋子,取出里面的一块纱布,塞进了李先生的嘴里,拿着那管烟枪匆匆下楼。


大个子一人匆匆下楼来到客厅,他将烟枪扔在李太太脚边,严肃地警告说:“这就是证据,老实交代,鸦片放在哪里?”


李太太一脸无辜地说:“李先生从来不吸鸦片,这支烟枪是他当禁烟局长时,感到好玩留下的。”


大个子一脸不信地说:“你骗谁?”


说罢又“噔噔”地上楼,准备继续搜查,想翻出更多的黄金和银元。但他再次上楼后,还是翻不出新东西,拿起那件包有金条和银元的衣服下楼,犹豫了一下,又返身想取最初发现的那些金银细软,却没想用力过猛,钥匙被折断了,楼下的瘦个子等不及了,催促他说:“快点,走吧。”


大小子心有不甘地下楼,大手一挥,俩便从边门匆匆离去。


李太太赶紧上楼查看,却见丈夫已倒在卧室的床上纹丝不动,她吓得连叫了几声老李,但他却没有回音。



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常熟分局值班人员接到报案后,听说康平路1号洋房发生凶杀案,知道这里住的不是一般人家,赶紧向市局刑警处汇报。市局刑警处除了留用一些旧警察局的侦探和技术人员外,那些穿黄色军服的侦查员虽有点文化,对于破案还不内行,但他们年轻,有一股子干劲,善于学习。


大案股副股长端木宏峪听说又发生一起杀人大案后,随即叫上两名侦查员迅速发动美国产的三轮摩托车赶往现场。


端木股长原是陈毅麾下的新四军干部,随军北上解放济南,遭枪林弹雨大难不死,1948年11月,因他长得牛高马大,加上粗通文墨,被调至济南市公安局刑警队,他破案思维缜密,小试牛刀,破案有方,遂被任命为侦查组长。在一片狼藉的济南府里,抓敌特,破凶案,并参与抓捕飞檐走壁的侠客“燕子李三”,练就了侦查基本功。


1949年5月27日,端木宏峪身着土黄色军装,胸前佩戴着一块长方形白色红框布条,上书“中国人民解放军”字样,腰里扎着牛皮武装带,随华东社会部副部长李士英南下接管了国民党上海市警察局。


6月2日,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成立,22岁的端木宏峪被任命为刑警处二科盗案股副股长,从此开始了他艰难而又传奇的侦探生涯。  


6月份,上海发生了一起杀害德国侨民希尔的凶案,端木股长正在匪徒老窝卧底并抓获了18个匪徒,没有参与此案,深感遗憾,这次他接报后,想一试身手,带领侦查员迅速赶往康平路1号。


三轮摩托车飞速地来到康平路口,“吱”的一声急刹车,三位身着黄色军服的汉子从车上跳下。股长姚伯钧、副股长端木跳下车,他们环顾四周,发现马路上杳无人迹,异常寂静,路灯孤明。


他们按照地址找到了位于路口那座花园洋房,敲开门后,身材高大的端木亮了一下证件,一位颇有气质的中年妇女打开门,见是三位身穿制服的解放军,嗫嚅地问:“你们是……”端木告诉她说:“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


在李太太的引领下,他们来到二楼的案发现场,见死者躺在卧室的床上,手脚被绳子捆绑着,俯卧于床上,头上盖着睡衣,端木小心地揭去盖在头上的睡衣,见其嘴里塞着一块纱布,瞪着惊恐的眼睛,似乎是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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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祖夔先生被害现场


很明显这是他杀,端木在济南公安局刑队时,对刑事案件有所接触,他对专业技术尚不够精通,但他知道保留现场是刑事技术员和法医鉴定案件性质的基础,也是确定侦破方向的基础,所以他又小心地将睡衣按原样盖在了死者的头上,等待着法医和技术员前来鉴定。


很快,警察局遗留下来的法医和技术员也赶来了,法医揭去盖在死者头上的睡衣,见其嘴里塞满纱布,取出纱布,上面有一股浓重的药水味道。经过化验得知,死者嘴里的那团纱布含有大量麻醉药“可罗方”。


技术员仔细勘查现场,二楼的卧室和书房被翻动得一片狼藉,家藏的金块和银元及金银首饰被洗劫一空,说明凶手是精心策划,为了钱财有备而来。

端木见李太太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惊恐不已,便安慰她说:“李太太你要相信共产党的人民警察,一定能抓住凶手,替你报仇。”


李太太愣愣地望着高大阳刚帅气的端木,不住地点头。


端木股长取出笔记本和钢笔说:“你仔细介绍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李太太双手捂着心口,惊魂未定地说:“下午5点半过后,我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后,见两名佩戴红色臂章的男子站在外面,其中一个穿蓝色中山装的高个子指着臂上的红袖章,自称他们是公安局的,说社会上隐藏着许多反革命分子,要挨家挨户查户口。我信以为真,便将他俩领进客厅,没想到却遇上了盗匪。”李太太边抽泣,边讲述刚才遭遇的可怕一幕。


端木股长听罢一愣,赶紧问道:“名片上面写的什么?”


李太太说:“我看得很清楚,上面写着‘上海市人民政府公安局稽查员吉英民’。”


端木股长追问:“另一个长得什么样?穿什么颜色和式样的衣服?”


李太太说:“另一个长得较瘦,身穿灰色西服,脚上穿着时髦的尖头皮鞋。”


端木股长随手记下了这些关键词,抬起头来问:“李先生生意上是否与人有什么瓜葛,或欠人钱款?”


李太太肯定地说:“李先生为人诚实,没有什么冤家和仇人。”


端木股长又追问:“那你想想有什么可疑的人?”


李太太犹豫着,欲言又止。


端木股长鼓励她说:“你放心好了,我们人民警察是保护好人、打击坏人的,我们会为你保密的。”


李太太用手捋了下头发,犹豫地说:“李先生有个外甥叫邓庚华,他没有职业,经常来串门,和老李关系密切。”


端木股长点点头,随手记下了邓庚华这个名字,又问清了他的住址。                  

       

经过仔细勘查现场,除了那根绑架李先生的绳子和含有药水的纱布外,凶手没有留下其他任何东西。


三位侦查员连夜赶到常熟分局,调出了李祖夔的户籍材料。端木股长仔细翻阅其户籍资料。李祖夔,56岁,籍贯宁波,系上海滩知名商人。年幼随父亲移居上海,17岁参加辛亥革命。1924年直系战争爆发,在驱逐军阀齐燮元之战中出过大力,深得孙中山先生嘉许,曾与中山先生合影。1925年出任上海县知事(县长)兼沪海道尹,后任禁烟局局长。北伐后,弃政从商,先后投资了大中华火柴公司、商务印书馆和永安公司等股份。1947年,他随黄炎培先生参加了中国民主建国会,曾任该会财务处长。


通过对李祖夔熟悉的人了解,他与地下党有许多往来,为共产党做过贡献。解放前夕,国民党要人几次动员他去台湾,他都婉言拒绝。


李祖夔没有答应去台湾,是否被特务暗杀?他是个名声在外的商人,是谋财害命?抑或是生意场上的对手趁机仇杀?案情陷入了扑朔迷离之中,一时难以定性属于什么类型的凶杀。 


                            

万籁俱寂,常熟分局那间神秘的档案室里依然灯光通明。端木揿灭烟屁股,从泛黄的户籍资料上抬起头,心里已然明白被害人李祖夔的显要身份。感到此人绝非一般人物,心里颇有压力。反复翻阅资料,未发现什么可疑线索,端木思忖一下,决定先从他的外甥邓庚华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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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人民法院法医研究所出具的证明书


邓庚华虽不是上门抢劫的凶手,但他有可能串通他人作案,端木股长遂决定跟踪其行踪。侦查员经过几天的跟踪,发现此人没有职业,却喜欢出入交际场所,经常与舞伴出入舞厅。


入夜,霓虹灯闪亮之后,端木与侦查员小林化妆成舞客来到百乐门舞厅。坐落在愚园路上的百乐门舞厅是上海滩上最著名的舞厅,舞厅门前霓虹灯闪烁,解放前这里号称“东方第一乐府”。


端木股长与小林问了一下票价,哇,50万元一张,(旧票币一万元等于一元),他俩吐着舌头惊讶不已,50万元等于一般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他俩都是南下干部,那时干部都是供给制,不发工资,那些遗留下来的旧警察发薪水。他俩掏出工作证亮了一下身份,收票员见之鞠躬放行。


他俩好奇地走进舞厅悄悄地寻觅邓庚华的身影,他的照片早已烂熟于心。百乐门里面有几个舞厅,其中最大的舞池为500平方米,舞池的地板用汽车钢板支托,跳舞时会产生晃动的感觉,故称弹簧地板。解放前诸多电影明星和名媛以在这里跳舞为荣,票价极为昂贵,普通百姓不敢问津。


在那个最大的舞厅里果然发现了邓庚华瘦长的身影,端木和小林坐在角落里注视着他,五彩的灯光在舞厅里变化闪烁,只见他搂着时髦女郎细柔的腰肢,舞姿娴熟,颇为亲昵。


跟踪了一个多星期,邓庚华与一位女青年频繁来往,据了解他们正在热恋,未发现他与其他可疑人员接触,也没有发现其有什么可疑之处。


市公安局局长李士英在刑警处马处长陪同下,专门上门了解案情,并传达了陈毅市长的批示:限期破案,务必严查凶手。


然而,侦查员昼夜侦查,四处奔波,一个多月转眼过去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线索,案件没有什么进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久,衡山路上又发生了一起持枪抢劫案,被抢劫的对象是一户陈姓人家,也是大户人家,劫匪也是冒充公安人员以检查户口为名,进门检查东西,发现金条和银元后,亦采用绳子捆绑被害人,再将“可罗方”塞进其嘴里,逃之夭夭。


案发地就在康平路附近,作案手法雷同,所幸被害人陈先生昏迷后被抢救过来。端木闻听此案后,敏锐地意识到可能与康平路案件系一伙人所为,遂决定串并侦查。


端木股长立刻带领两名侦查员赶到衡山路陈家询问被害人,陈先生还没有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他坐在沙发上回忆说:“有几个人,为主的是个穿蓝色中山装的高个子,国字脸,留着五五开分头,上海口音。”


陈先生喝了一口水,继续回忆说:“还有一人个子较瘦,穿灰色西装,穿着尖头皮鞋;另外一人身穿一身蓝色衣服,北方口音。”


端木股长马上反应过来,其中两人的面貌特征和穿着打扮与康平路命案李太太所描述的凶手颇为相似。


端木股长追问:“最近家里来过什么人?”


陈先生想了一下说:“最近没有来过什么陌生人,只是侄子住在家里。”


端木让人叫来其侄子小陈询问道:“你回忆一下,带谁来过这里?其中有无可疑对象?”


小陈不假思索地提供说:“最近我结识了一个新朋友,叫邱俊天,几天前他还来探访过我,其他没什么人来过。”


根据小陈提供的线索对其身份调查,发现邱俊天曾是国民党军队上尉,解放后成了无业游民,此人打扮时髦,且出手阔绰,经常带着时髦女郎到上等旅馆开房。


端木听罢,下猛拍了一下桌子,喊道:“有戏了!”


他蓦地感到康平路凶案有了转机,遂决定对邱俊天跟踪侦查。经过几天跟踪,侦查员发现邱俊天与一个穿蓝色中山装的男子来往频繁,经过调查,此人叫周占平,他们一起出入高档饭店,胡吃海喝,有次还一起到大方饭店喝酒,并开房与女人同裘共宿。


端木股长一行立刻来到常熟分局,查到了周占平的户籍资料 ,此人28岁,浙江余姚人,军校毕业后,升任北平国民党某师少校参谋,后因病返沪经商,主要从事营造业,获利巨大。侦查员还了解到周占平曾在西宝兴路中山北路口建起了八幢楼房,这么有钱的商人,住在高级公寓里,为何要抢劫?令人费解。


案子没侦破之前,许多东西的逻辑关系无法理解,一旦侦破便有其内在因果。端木股长没有被一时的假象所迷惑。他带领侦查员对周占平的住所国泰公寓进行了秘密搜查,虽未找到抢劫的赃物,却发现其本人的照片,周占平也是国字脸,身着蓝色中山装,留着时髦的五五开分头,其体貌特征与李祖夔一案的劫匪颇为相似。


经李太太和陈先生辨认照片,均指认就是此人。


对象终于被锁定,悬在端木股长心上的沉石也随之坠地。


专案组其他几位侦查员摩拳擦掌,热情高涨地要求马上逮捕周占平和其同伙,但端木股长感到两起案件牵涉到五六个人,现在只摸清了两个人,抓了两人会打草惊蛇,其他的同伙会闻风而逃,端木决定不能盲目行动,等摸清情况后再一网打尽。


有天晚上,周占平在大方饭店请客,这是一家建于上世纪20年代的老饭店,地处繁华的南京路附近。那天晚上先后来了10余人赴宴。


侦查员分头冒充食客,有的点一碗馄饨,有的点一碗光面,更多的是站在马路边来回走动,注视着这帮食客酒足饭饱后分头离去。


经过一个来月的昼夜跟踪,侦查员终于摸清了以周占平、邱俊天和张尔文等10人的身份和住址,这帮乌合之众大多是国民党军队的散兵游勇,他们对共产党掌管天下不满,同时又因自己的历史问题怕共产党追究,遂决定抱团取暖,组成团伙打家劫舍。


这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大都经过军队的训练,身上可能藏有手枪,不是一般的流氓地痞,所以抓捕这些训练有素的人绝不能掉以轻心。



经刑警处处长马乃松批准,盗案股组织了统一收网行动。1950年1月26日深夜,寒风呼啸,树枝瑟摇。经过周密部署,三人一组,佩戴手枪,分头守候在周占平和邱俊天等人的住处。


端木股长与两名部下守候在首犯周占平所住的国泰公寓,他们躲藏在树丛里,眼不错珠地等待着对象落网。


寒风吹着树梢“嗖嗖”作响,下水道里的水也冻成了冰,虽然三人都穿了棉袄,但蹲在地上不动,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寒夜里寂静无声,尤其是几声凄厉的猫叫声,更是显得寂静。


周占平就像个夜猫子,昼伏夜出,直到凌晨1点才姗姗回来,嘴里还叼着烟。几个趴在草地上的黑影,见他走近楼道时,借着楼道里的灯光辨清是周占平后,端木股长果断地做了一个手势,突然三个人影从树丛里蹿出,从其背后不由分说地将周占平按倒,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的脑袋,厉声道:“我们是公安局的,老实点,再反抗就毙了你!”


周占平一听是公安局的,假李逵遇上了黑旋风,只能束手就擒,侦查员迅速给其上铐。端木股长决定,立刻上门进行搜查,但是翻遍了他住处的角角落落,却没有找到一件赃物,更没有觅到手枪。


几路侦查员分头经过一夜的紧张行动,先后生擒10人,但蹊跷的是没有发现被抢的赃物和手枪。


这帮乌合之众被带到局里连夜审讯。可谓是遇上老手,周占平和邱俊天及张尔文为首的几个坚决抵赖,其他几个小喽啰与他们只是胡吃海喝松散的来往,许多人并没有直接参与抢劫,只听说老大周占平抢劫了康平路上的李老板,其中一人交代说,周占平有个表弟在南京路上的“邵万生南货店”,大约三个多月前,他陪着周占平去过,见他有包东西存放在那里。


究竟哪几人参与了抢劫,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时难以厘清。审讯一时陷入僵局。


端木股长感到没有证据,几个主犯不会轻易缴械,得设法找到证据。冥思苦想后,他决定另辟蹊径,明天亲自到南京路上的“邵万生南货店”去取货。


翌日上午,端木股长身着便衣上门走进了“邵万生南货店”,这是一家买些笋干、火腿等土特产之类的小店。端木进门见站在柜台后,身穿灰色长棉袍、头戴黑色西瓜帽的小伙计,便上前问他:“你是周占平的表弟吧?”


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下来者,人高马大,颇似军人,没有生疑,便点头称是。端木便虚晃一枪,悄声问:“周占平让我来取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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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端木宏峪任刑侦处处长留影


小伙计刚想转身,又警惕地问:“我表哥为啥没来?”因他表哥曾反复关照,这是一包重要东西,只有他亲自前来才能取出,小伙计犹豫不决。


端木看出了他的踌躇心理,打消其顾虑说:“周少校在家接待客人,一时走不开,他让我取出东西后,马上送到国泰公寓去,你不信的话,可与我一起去周少校家,把东西当面交给他。”


小伙计一听国泰公寓正是周少校住处,还邀他一起送去,信以为真,遂从房内取出一包东西交于端木股长,恭敬地交给端木后,说:“我要看店,一时走不开,你待我问表哥好。”


回到局里,端木股长赶紧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有许多金条、银元,还有军管会臂章和“可罗方”麻醉药,以及手枪等物,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铁证如山,为首的几个嫌疑人见到赃物,目瞪口呆,如实招来。


原来周占平离开国民党部队后,凭着人脉做些营造业生意发了大财,他又胃口大开地做起了股票,赢了一点钱后,得意忘形,将全部资金,甚至八幢楼房都一股脑儿地投入股市,一时成了富商大贾。


上海刚解放,投机商趁乱投机大炒银元,结果股票大跌,周占平连本带房输得精光。过惯了奢侈生活的他,难以忍受清贫,遂决定报复共产党,拉起旧部队里的患难兄弟邱俊天和张尔文等一起策划抢劫富商人家。


8月初的一天,周占平和邱俊天,以及胡武奎一起首先抢劫了迪化北路(今乌鲁木齐北路)上的富商谭家。他们经过周密策划,假冒公安人员,以检查户口为由上门趁机打劫,搜查到几根金条和银元后匆匆逃逸。


他们没想到刚出门,谭先生就打开窗口指着三人大呼:“抓强盗!”吓得三人撒腿就跑,多亏他们年轻力壮溜之大吉。


有惊无险,惊魂之余,他们将抢来的金条换成银元,一起上馆子、去舞厅、嫖女人,潇洒了三个月,银元便所剩无几。于是乎,他们决定再次抢劫有钱人家。


正巧周占平在舞厅里搭识了一个叫邓庚华的青年。看他的衣着打扮像个有钱的小开(富人),便请他吃饭,几杯酒下肚,邓小开就吹嘘其舅舅李祖夔如何有钱,还曾做过商人和禁毒局局长等,云云。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于是,周占平拉上军校一起毕业的少校团副张尔文一起作了康平路的抢劫案。他们吸取了上次作案后,被害人大呼的教训,为了防止被害人再呼叫,周占平特意准备了绳子和麻醉药。


正当公安局紧锣密鼓地侦查康平路凶案时,邱俊天又新搭识了小陈,听说他住在衡山路叔叔家,小陈炫耀叔叔家里很有钱。邱俊天听进去了,并特意上门“打样”(观察)后,几个人经过精心策划,又来到陈家,故伎重演地做了第三起抢劫案。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帮假李逵没想到胡作非为了五个多月,就被真正的黑旋风一网打尽。


陈毅市长看了情况汇报后,欣喜地拿起毛笔,潇洒地在报告上批了个大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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