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真切，趣其内，意无穷——跋天谛散文集《过庚子大年》

散文的生命在于真实。

仔细读完作家天谛的最新散文集《过庚子大年》，强烈的感受就是隽永笔力所到之处的真实两字。

这种真实，在异国他乡中国年的流畅叙事中弥漫，在鬼斧神工般景色的描写挥洒中弥漫，在天象绿野、星辰大海洞察切换的优美文字中弥漫，在不做粉饰的一段段属于那个时区、那段时光的内心独白、撕扯、思考中弥漫，言真切，趣其内，意无穷。

世人常常希望岁月静好，但现实往往是电闪雷鸣、变化无常。众所周知，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庚子年，是几乎无人例外，共同艰难熬过的不堪时光。时至今日，尽管它已过去了三年，但还是那样令人不愿多想的“熟悉”，又似乎更愿意让它“陌生”地渐渐远去。而天谛的这部散文，恰是在那种“熟悉的陌生感”和“陌生的熟悉感”交错叠影中冷静地复盘，完成了一幅令人既赏心悦目、又心悬不定旅程的清晰拼图。我思忖，未来读了此书的朋友，一定会被这份或细雨梦回、或浪奔浪涌的真实所打动，一定会被一家三代在那个独特时期、独特环境中的喜怒哀乐，甚至彼此一些纠纷、赌气、争吵的真实常情所“电到”。

位于赤道以南的澳洲，作为影视导演的我，曾经因工作项目去过数次。其中有为了制作当年首创的上海大剧院与悉尼歌剧院卫星双向传送大型音乐会；也有受澳大利亚、新西兰有关部门邀请，带着3D全景声京剧电影《霸王别姬》前往做隆重的首映礼；还有就是为了当年周播的、影响范围颇广的《飞跃太平洋》节目。由此，我对澳大利亚、新西兰两国留有深深的印象。文中说到新西兰的南岛、奥克兰、皇后镇，澳大利亚的悉尼，布里斯班，黄金海岸，大洋公路等等，都因为公务所系而数次往返。当时我虽年轻，但繁重的公务，多个国际跨文化交流的“第一次”拓展等不容闪失的目标要求，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只有坐上车，在辽阔的澳大利亚或新西兰的大地上奔驰，心情才会被释放一番，感觉像飞一样。

此刻读《过庚子大年》一文，清晰地感受到天谛先生对澳洲这片广袤土地的熟悉和邂逅重逢的心情。这次，他带着大大小小一家子人，来澳大利亚，新西兰过中国人的2020新春佳节，起初的心情一定超好、超有预期，感觉也一定像飞一般。只是后来突然冒头、愈演愈烈的新冠病毒肆虐，而且一时查不到病原，也没有针对性的良药，人类又一次陷入了束手无策的境地，让人的胸口，像被堵了石头一般，难以淡定，难以从容。这样的心理剐蹭，作者在散文中，有多处真切流露。他急切、焦虑，思念着家乡上海，思念着90多岁的老母亲，老岳母，思念着亲戚朋友们，犹如笔端多次描述的苍穹云层，时而超越想象的激动，时而喃喃自语，或者静默无言、自食无奈。

譬如，新年初一半夜，对着悉尼窗外独思的大段描写：“大年夜真的没睡踏实，凌晨4点多又一次被呼啸而过的警车吵醒。我轻手轻脚起床，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酸奶，边喝边盯着窗户发呆。朝下看，灯火似乎不减璀璨，而城郭郊野处则渐次阑珊，心情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惆怅。这样浑浑噩噩地站立着，什么时候天已大亮也不得而知……

昨晚妹妹让老妈与我视频，老妈眼角挂下泪来，一副想儿子的苦相，话语里带点呜咽，又一次叫我在顾老和宠小之间纠结，尽管24小时由保姆陪着老母，似乎可以对良心有交代，但结果总是自责，没能亲力亲为尽孝道陪母亲过年，有违父亲遗愿。可回转身来看看小的，可怜可爱的，缠着你，一娃抱一条腿，要陪两个娃娃玩游戏。你说，万水千山总黏着情，可那端都摆不平。

同样让人放心不下的是武汉那儿的‘疫情’……”

又譬如，作者在阵阵汹涌，阵阵喧哗的赫斯莫森海滩上，也就是第16章中想到、写到的：“别看我们一家子好像是在欢快地旅行，内心深处的感觉，却是在异国他乡流浪。传闻由于疫情愈演愈烈，澳洲机场中澳航班仍处在半关闭状态，航班已经渐渐稀少。机票难搞到，回国将障碍重重，这几天，全澳洲新冠的确诊病例天天在增多，人心惶惶……”

以上这些沉思遐想，我觉得聚合了全文深层思考的核心要义。这样的思考，既不缥缈，也不失态，更没有加油添醋地人为后期加工、拔高，读来颇有现场感、纯粹感，异域感，画面感，呈现出一种思想的真实，文学的真实。

值得一提的是，书中娓娓道来的文字中，还充分体现了作者丰厚的知识面，大至天文地理，小到沿途一树一木，甚至，放眼望去的层层野草，都能细分出各个品种、名称和特性，如数家珍般的真实透彻，令人叹为观止。

譬如：第五章中对一大片各等野草的自信判别和描述，俨然像一个权威的植物学家。同一章中，对新西兰柳树的传神描写，精到、立体，充满了拟人化的诗意和个性。而对澳大利亚之行中，时时出现的焦灼味和幽灵般飘来的迷雾，也用文字有意做了多层铺垫，直到第17章才彻底揭开谜底：“是澳大利亚最近的一场跨年烟火晚会和直升机聚光灯照射引发的人为灾难，直到不可收拾、蔓延成全国森林大火”。这一切，让我既觉顿悟，又有点哑然，甚至倒吸了一口冷气，“焰火”“聚光灯”与“森林大火”等多个关键词缠绕在一起，一时无法排遣开来。

作为一本新书，作者的构思机巧，叙事灵动，文字精彩。同时，书中出现的诸多照片，也值得细细欣赏、回味。这些照片以写实见长，又时有艺术的闪光点，定格了《过庚子大年》中一个又一个或感慨、或感佩、或感伤的瞬间。有位哲人说过：“所谓审美，是在看似无意识中潜藏着人性的理想”。本书中的不少照片，就有着这样的“潜藏”，它汇聚成了摄影作品的真实力量，其传递的多维信息和审美视角，让我直接感受到了作者的心理选择、人生态度、美学追求。无疑，这将成为本书的又一大亮点。

是为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