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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猎狐”风暴

作者:童孟侯 发表时间:2015-05-13 点击数:13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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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思熟虑——决定开辟反腐“第二战场”


腐败,是老百姓最关心也是最痛恨的事。中央提出:老虎要打,苍蝇也要打——对此,老百姓举双手赞成!


接下来,老百姓很关注另一个问题:一些贪官和腐败分子养肥了,贪够了,然后逃到国外去了,怎么办?听之任之?放任自由?


在国内,一只只大“老虎”被锁进笼子,一只只小“苍蝇”被关进瓶子,但是,国门之外,还有多少贪官和腐败分子在“泣血蝇虫笑苍天”?这些“老虎”和“苍蝇”到了国外,摇身一变成了狐狸,来无踪去无影的狡猾狐狸。我们对之难道束手无策?


其实,这也是中央关注的极其重大的问题:怎样开辟反腐的“第二战场”?


是啊,中国迄今为止到底有多少贪官和腐败分子逃亡海外仍是个谜。最高检察院检察长曹建明说:从2008年到2013年这5年间,中国一共抓获外逃的贪污贿赂犯罪嫌疑人6694人!这个数字不包括2014年和2015年,那么没被抓获的还有多少人?


贪官和腐败分子出逃,不是人一走就了之那么简单,一般都卷走了巨额资产。媒体上有一种说法:他们人均卷走一亿元人民币。


更为严重的还不仅仅是金钱:贪官和腐败分子躲在海外,既影响中国的国际形象,在国内也会影响到反腐大局,关系到民众对反腐工作的信心。中国要建立法制国家,要依法治国,决不能仅仅限于国内;国外,哪怕尚未和我们签订双边引渡条约的国家,也不应该是法外之地。


十八届四中全会说得很明确:加强反腐败国际合作,加大海外追逃追赃、遣返引渡力度! 


2014年11月8日,在北京召开的亚太经合组织第26届部长级会议,通过了《北京反腐败宣言》,成立了反腐执法合作网络——这是第一个由中国主导起草的国际性反腐宣言,加强反腐败国际追逃合作正是《北京反腐败宣言》的核心。


中国领导人只要有机会,就会做外国领导人的工作,积极推动国际上达成共识:腐败犯罪以及腐败分子是国际社会的公敌,世界上没有腐败分子的“避罪天堂”。


对于这些后继的举措,老百姓举双手赞成!


2014年7月22日,中国的反腐败国际追逃工作提速换挡,公安部部署开展“猎狐”行动,专门缉捕在逃境外经济犯罪嫌疑人。这个行动的代号既概括又形象。 

              

应该承认:上海是腐败分子出逃较多的一个城市。


上海“猎狐”领导小组由副市长、上海市公安局局长白少康担任组长,由经侦总队、刑侦总队、指挥部国合处等部门领导成为领导小组的成员,并设立专项行动办公室。全市17个公安分、县局也迅速成立了由一把手挂帅的组织领导架构……强大的合力形成了。


2015年1月15日,专项行动办公室负责人李公敬警官陪同我走进办公室。那里,贴着外逃的犯罪嫌疑人的数据报表和包干情况。


我问李公敬:一只“狐狸”专门派一名“猎手”包干吗?


他回答:哪里?一只“狐狸”我们配备了三名“猎手”!


我算了一下,如果2014年上海有1000名计划追逃对象的话,公安局就要配备3000名警力!这个力度不可谓不大,这个场面不可谓不壮观,此间发生的故事一定精彩纷呈。


根据2015年年初统计,全国开展的“猎狐”行动,一共抓获了海外逃犯680人,其中上海抓获56人,占总数的8%——此乃后话。


一波三折——才把章为押回了上海


1997年8月1日,也就是十七八年前,有个叫章为的人来到上海某银行溧阳路营业所,他说他是银行经理。其实,章为伙同他人以“手拉手”存款短期内即可支付高额息差手法,用一张伪造的“企业存款证实书”,把某单位一张面值1000万人民币的银行本票骗走了。本票到手后立刻转账,这个“经理”立刻提取现金。


8月13日,是约定支付息差的日子,可是存款单位没有收到高额息差。找章为,找不到;找资金掮客,不知去向。这个单位才发觉上当,火速向警方报案!


上海市公安局大吃一惊,特大骗局发生了,不要说1997年的1000万,就是今天的1000万也是一笔大数目!


立刻成立破案小组,具体由刑侦总队8支队负责,侦查员是林峰和他的同伴。林峰是个小青年,刚当上警察就遭遇特大案件,1000万!


林峰他们沿着章为逃跑的轨迹:先追到南京,再追到重庆,再追到成都,再追到广州,再追到北海,一路咬住不放。但是,18年前的信息系统哪有现在这么发达?林峰他们追到广西北海,眼看就能抓住章为,章为也感觉到后面有追兵,他急速办理手续,从海口机场出境,逃到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去了,随身带的现金是60万!


章为是“长脚”(上海话腿长个子高的意思),他溜得比谁都快。


林峰有点沮丧,他们立刻返回上海,追踪那个资金掮客。所幸的是从掮客那里为被害单位追回了部分资金。


几天后,林峰搜索到章为的电话,立刻打到雅加达:是章为吗?我们奉劝你立刻回国投案自首……


章为“啪”的一下把电话挂了。就这样,这只“狐狸”从人间消失。


2014年,“猎狐”风暴刮起,大诈骗犯的章为又被提到议事日程,专项领导小组专门成立专案组,抓捕章为。巧了,专案组成员就有当年追踪的侦查员林峰。


逃犯在境外,基础却在境内。侦查员默默地梳理每一个嫌疑人的信息,一人一档案(不是一个案件一个档案),一人一对策,一人一专班,实时更新信息,紧盯不放松。就像大战开始前构筑坚固的战壕和碉堡,就像在作战室仔细研究敌方的行动意图,就像通过外围侦察、内线透露,收集起足够多的情报。


无准备的战役往往要失败。战前做足“功课”,胜算比较大。


专案组汇总了各路情报,掌握了轨迹:1997年章为到了印尼之后,当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漂白身份,漂白之后,变成一个印尼人,然后再逃到第三国去,叫上海的林峰永远都没有方向。


过了不多久,章为离开雅加达,失联了,生死未卜。关键人物下落不明,当时,这件案子只能成为积案。


其实,章为离开雅加达迫不得已,当时的印尼正好出现排华事件,为了躲避风头,他来到印尼一个小城市。那些日子,如果他站出来说“我是刚从中国过来的中国人”,不就让排华分子逮个正着吗?


等到第二年,排华的风潮过了,章为才着手做漂白身份这件事。章为觉得他带去60万,办一张印尼的身份还不是毛毛雨?又不是办一张美国绿卡。


很快,他就买到一张印尼身份证,一切顺顺溜溜。


没过几天,章为在首都街头行走,一个警察拦住他,要检查证件。章为胸有成竹地把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警察经过核对,发现身份证是假的,把他带到警察局关了起来。


章为好说歹说,最后用了很大一笔钱,才把自己保释出去。


接下来,章为又找到印尼的黑道,重新买了一张印尼身份证。他问:这一张没问题吧?


黑喽啰们回答:绝对是真的,放心吧。


一个月后,章为走在马路上,又被警察查到了,又要看身份证。警察问他:你是从哪里来的。


章为听不懂。


警察说:既然你是印尼人怎么连印尼话都听不懂,都不会讲呢?


章为还是听不懂。


警察给他戴上了手铐。警察的判断是正确的,身份证是假的。


章为又用了一笔钱打点,才从拘留室出来。


出来以后,他又去买了一张印尼身份证,他不相信就搞不到真的,这一次绝对是真的了。章为兴高采烈,开始在酒店和夜总会里花天酒地,庆贺自己成为印尼人。他说:用魔鬼的方式赚到钱,最终还要用在魔鬼身上。


一天,警察突击检查夜总会,叫所有人把身份证拿出来。章为站起身,从裤兜里掏他的印尼身份证。警察看到他1·90米的身高“鹤立鸡群”,立刻就把他带走了:我们印尼没有这么高个子的,你肯定不是印尼人。


到了警察局进行身份核对,章为的那张东西还是假的。


如此这般,章为在印度尼西亚前前后后一共买了6次身份证,每一次都是假的;每一次都让警察局关押起来;每一次都用钞票打通关节。有一次,他身上没带多少钱,干脆就把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脱下来送给检查他的人。


章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骗子,可是他连续买了6次身份证,6次都被骗子骗得晕头转向,骗子骗骗子,这是一种报应呢?还是一种黑色幽默?


到了第7次,章为总算买到一张真正的印尼身份,他终于是“印尼人”了。按他原先的计划,这时候他可以逃亡到第三国了,可以叫上海的林峰们从此找不到他的踪迹。可是,他已经没有钱了,他的钱大部分花在买身份证上了,花在花天酒地上了,没有“财力”逃到第三个国家去。


不逃也罢,养家糊口是必须的,必须有一份工作,必须正儿八经地挣钱,否则就饿死。于是,章为只能在棕榈园打短工,在海边养鱼虾,甚至爬进煤矿当黑头乌脸的矿工……他成了一个外国来的“民工”。


章为的妻子因为老公长期不回,又信息全无,在国内起诉离婚。法院予以同意。


章为单身之后,在印尼找了一个华侨女子结婚,他隐瞒了在中国骗取1000万的事,隐瞒了被中国警察追逃的事。章为其实很想家,很想他的原配妻子,很想自首,但他如何开口?诈骗了1000万啊,那是杀头的罪!


2011年,也就是距章为外逃13年以后,侦查员了解到章为不但没有死,而且漂白了自己的身份。上海市公安局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在全世界发布“红色通报”,通缉章为。


过了两年,2013年,国际刑警印尼国家中心传来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和章为相似年龄相似长相的华裔男子,因为身份问题,正接受我国巴厘省移民局的审查,希望中国警方能进一步提供指纹、DNA等信息,核实他的身份。


上海警方喜出望外,立刻把章为的相关信息搜集好,专门派了侦查员送到印尼巴厘省警察局,希望能直接把章为抓捕回国。


两天后,一个令人遗憾的消息传来:狡猾的章为趁看守人员不备,从移民局监管所逃走了——一次绝好的抓获章为的机会丧失了。


到了2014年,公安部刮起“猎狐”风暴,上海专项领导小组决意抓捕境外“狐狸”,对象之一就有最老的老“狐狸”章为。


4人抓捕小组成立,公安部派来一位警官担任组长,组员有林峰、施杰和苏德荣。当年追踪章为的时候,林峰还是小青年,如今快40了,已经是803第7支队的支队长。林峰接到任务亢奋之极:不是冤家不碰头,我一定要去亲自抓住这只逃亡17年的“狐狸”。


侦查员往往都有这样的脾气:追踪一个嫌疑人,眼看就要抓住了,结果让他逃脱,侦查员会一辈子记住这件案子,永远忘不了那个嫌犯,做梦都会碰到。


要抓章为难度是很大的,当年他就凭一张假的什么证实书,就能到银行骗走1000万元,这个“本事”非同小可——章为是极其狡猾和警觉的。


抓捕小组终于了解到章为现在加入巴厘岛的一个旅行社,因为他会讲中国话,所以中国来的旅行团,老板都叫他当导游。但是,章为带团时只讲普通话,从来不讲一句上海话。虽然他听到上海话是那样的亲切,但他害怕有上海来的游客认出他来。以至于后来上海警察见到章为时,他一句上海话都不会讲了。


抓捕小组是2014年8月26日到达印尼首都的,他们懂英语,但是不懂印尼话,想找一个会讲中国话的印尼人当翻译,又不敢,因为在印尼,圈子很小,万一走漏了风声,要逮章为就难了。印尼懂英语的人还是有的,抓捕小组找了一个会讲英语的印尼人。


抓捕小组联络印尼警察总局。一位叫捷康的警官被派来协查这个追逃案。捷康很热情,立刻叫来好几位印尼侦查员和林峰他们开会,分析案情,提供情报。会议结束,捷康介绍中国侦查员直接到巴厘岛去,直接找谱图警官:他是我的好朋友,他会帮助你们的。


谱图警官果然也是热心人,千方百计制定最佳抓捕方案。


没有当地警察的协助,几乎寸步难行。中国警察在异国没有执法权,要是直接去抓章为,给他戴上手铐,那么章为可以告中国警察,最后被抓起来关起来的不是章为,而是中国警察——这是在国外抓捕逃犯的困难之处。


谱图说:到时候我们去抓章为,你们和我一起去吧,你们认定那个人确实是章为,我们来抓。


苏德荣说:你真够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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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咬牙切齿:放心吧,我认识章为,把他烧成灰我都认识他!我十多年前抓捕他,让他溜了。 


真要抓捕章为,手续还是很复杂。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公安部批给抓捕小组在印尼的时限快到了,四个侦查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公安部来电话,紧急召回担任抓捕小组的组长。


这样,抓捕小组只剩三人,两个留在首都,和印度尼西亚警察总部保持联络,施杰派到巴厘省单兵作战。


经过仔细核对,谱图警官把苏德荣从雅加达叫到巴厘岛:我们可以采取抓捕行动了!


9月1日,中国侦查员悄悄靠近巴厘岛的某旅行社,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导游们正回到总部向总经理汇报当天的工作。谱图敲了敲门,对里面说:我们要找章为先生。


出来一个高个子,有1·90米,他衣衫不整,脚上拖着一双拖鞋,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施杰和苏德荣向谱图点点头:就是他。


谱图一挥手,几个印尼警察立刻给章为戴上了手铐。


章为一脸无辜:为什么抓我?为什么?


苏德荣立刻上前,用上海话说跟他说:阿拉是从上海来格。


章为一听就瘫痪了:这么多年了,你们怎么还来抓我?


大功告成!“长脚”抓到了,把他带回上海就行了。捷康警官听到喜讯,打电话指示谱图:把章为带到雅加达警察总局来。


谱图和中国侦查员一起到达雅加达。捷康警官笑着说:我们总局长要和你们见个面。


苏德荣琢磨,礼节性的会面,大家一起开个会庆祝一下。


总局长是个热情奔放的人,他介绍了有关案情,还唱了一首中国歌《茉莉花》。中国侦查员笑了,拼命鼓掌。


没料到第二天情况突变,捷康告诉:总局长说关于章为的身份,我们总局还要调查一下。还要召集移民局、中国大使馆等单位一起研究研究,这件事急不得。


总局长的180度的大转弯,是不是有些话还没有说透?是不是有些“工作”还没有做到位?苏德荣请求再见总局长。总局长办公室回复:没空。


抓捕小组委托雅加达的一位华裔大企业家,请他代为拜访总局长……最后,总算把总局长的“工作”做通了。


印尼警察和中国警察一起,押着章为往飞机场赶,只要上了中国航班,那就是中国领土,追逃就算成功了。


当警察押着章为出关时,移民局的官员一把拦住:不能把这个人带出境,把他关到移民局去!


中国侦查员浑身冷汗淋淋:移民局的监狱正在装修,章为是个狡猾的老“狐狸”,很可能又让他逃跑了,他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真要这样的话,岂非前功尽弃了!


施杰立刻打电话给捷康:为什么移民局要扣留章为呢?我们有警察总局的文件。


捷康笑了:移民局的官员很辛苦,大家沟通一下,聚一聚嘛。


于是,中国警官挑了雅加达最高档的专门吃海鲜的饭馆,邀请移民局的官员。对方回答:我们有十多个兄弟,大家一直在加班,很忙。


苏德荣说:那么下班以后请把你的兄弟们都请过来吧!


饭桌上气氛热烈,大家互相祝贺。那位移民局的官员打了一次手机,听完后他对施杰说:好吧,明天你们可以把章为带走。


直到飞机飞上蓝天,上海的侦查员才松了口气,应该不会再有意外了吧?他们坐在机舱的最后一排,一左一右,把章为夹在中间。


章为横坐不舒服,竖坐也难过,因为他的腿实在太长了,死死顶住前面的座位。苏德荣说:你老实一点,给我坐好了!


章为在飞机上忏悔道:我不像个男人,我对不起我的老婆,我没有责任感,这17年我竟然一次都没有回来过看看老婆……


施杰说:现在懊悔,晚了。


施杰是个“阿胡子”,脸上的胡子浓浓密密。中国的公安系统不允许民警留胡子,否则他是个“美髯公”!原来计划到印尼去抓捕章为最多一个星期,所以施杰只带了一把自动剃须刀,没带充电器。结果一呆呆了22天,没电了,他没法刮胡子,只能任由胡子疯长,又浓又乱。


从浦东国际机场出来,两个警察上来夹住章为,施杰拉着行李箱走在他们身后。一个前来迎接的侦查员开玩笑说:这次到印尼抓了两个逃犯,后面还有一个,拉行李箱的那个。


施杰哈哈大笑!


章为到了上海,已经不认得家乡,已经不会讲上海话,整整17年了。他后来到了监狱才开始重新学讲上海话,因为不讲上海话,打菜打饭的师傅不理他。他只能用上海话请求:师傅,侬饭菜拨我多一眼,我模子大,吃勿饱……


抓捕章为的历程可谓一波三折,惊心动魄。章为是逃出去时间最长的嫌疑人。上海侦查员用了最长时间抓到他:22天。


施杰告诉我:2015年初,公安部在全国上千个追逃案件中评选出20大经典案例,上海占了3个,抓章为的案例是3个里面的一个。


上海市公安局给施杰记了一次二等功,以往,这个功都是授予在战斗中受伤甚至牺牲的警察。


迂回曲折——就等大鱼上钩


有一个案子挂在上海市公安局已经有6个年头了,对象叫姜勇,合同诈骗犯,他伪造货运提单、人为制造信用证单证不符等手法,造成生产厂家无法按约收到货款;他还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利用生产、出口、运输由他一手掌控的便利,把单笔货款分别支付给多家厂商,诱骗厂商继续为他生产……这只“狐狸”老奸巨猾,造成多家厂商重大损失,金额超过3600万元!


姜勇吃了两头肥了自己,然后玩失踪,生产厂家和销售公司无处可寻。2007年,姜勇逃到美国,他觉得那是天涯海角。


上海公安局的侦查员兵分两路——


一路,对资金流向、厂商受损规模、作案手法等进行侦查。侦查员在翻阅一份合同时,发现了姜勇的妻子孙某的居住地。于是放下合同,立刻赶到孙某家。


孙某一脸无辜:我2007年就和姜勇离婚了,这么多年什么联系,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你们知道吗?告诉我。


这一反问狡诈异常,侦查员的心头咯噔一下,原想他问她,结果她问他。


另一路侦查员寻找姜勇在中国和美国的踪迹。当他们赶到姜勇户籍所在地辽宁锦州时,发现这里不是他的老家,只不过是他读大学时挂靠的地方。


侦查员再查姜勇原籍地上蔡县,由于旧户籍档案缺失,没有姜勇父母以及直系亲属的联系方式。


姜勇年纪不大,却狡兔三窟,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躲得无影无踪。


上海公安局通过公安部向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发出协查请求,想通过国际协作的司法资源和渠道,探寻姜勇在美国的下落。先不说抓捕他,打探一下下落总是可以的吧?


可是,等待了长长的1000天,联邦调查局一个字的回复都没有。


有些事,美国的反应如闪电般迅速,比如要攻打伊拉克;有些事,美国人拖起来如笨熊爬树,比如国际货币改革。


就在侦查员对姜勇案失去信心的时候,2014年的一个下午,也就是离开2007年的7年之后,美国FPI突然回复上海警方:据查,姜勇到美国之后,已经和一个韩裔女子结婚,生了一个儿子。他取得了美国护照。我们对姜勇进行了调查,姜勇否认他在中国进行合同诈骗。因为证据缺乏,我们没有对姜勇采取任何限制行动……


很多国家对大多数暴力犯罪的法律规定基本趋同,但对经济犯罪的规定相差极大,尤其在涉及对“合法资产”还是“贪腐财产”的来源认定,双方不尽一致。  


再说,中国并没有和美国签订双边引渡条约,中国的侦查员不能到美国去对姜勇采取什么行动,哪怕知道姜勇在哪个城市哪个社区。


坦白地说,要到美国追逃,几乎比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去追逃都困难。今年,2015年3月,中国给了美国一份追逃“优先名单”,据业内人士估计,这个名单起码有100人,而全部外逃美国的贪腐分子超过千人。


美国回答得很客气:我们曾收到过中国提供的逃美贪官名单。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逮捕这些嫌疑犯,冻结它们的账户和房产……


在这个地球上,每个国家每个集团都有很多方面的利益,因此,国家之间和集团之间,总有许多利益的对立和一致。看不清利益,是愚蠢的;不承认利益,是伪善的。我们有些人既看不清利益又不承认利益,那么,他只能是愚蠢加伪善。


侦查员接到美国的回复,陷入了苦苦的思索:难道让姜勇逍遥法外?他诈骗了3600万哪!那些被骗的厂家和公司苦不堪言,有的倒闭了,有的负债经营。


骗人的人是很容易忘记过去的,但是被骗的人却是永远记住过去的,刻骨铭心。


有一天,侦查员小何在分析会上提出一条特别的思路:既然姜勇已经取得了美国身份,那么他很有可能变更姓名,对不对?如果真的变更了姓名,那么他很可能和中国人做外贸生意,继续走他的诈骗之路,对不对?如果真和中国人做生意,那么他很可能来往于中国和美国之间,对不对?如果他真的回到中国,那么在中国抓捕他不是有机会了吗?对不对?


如果……那么……对不对——只是假设和推断,但它不失为一条可以继续侦查的路子,为什么不试一试?


于是,侦查员回到侦查的起点,盯住了姜勇的前妻孙某,就是那个反问侦查员“你们知道吗”的女人。他们很快就发现孙某和姜勇生过一个儿子,夫妻离婚后儿子判给了母亲孙某。眼下,这个姜家小孩在上海读小学。


再查,蹊跷了,姜家小孩有过单独从上海出境美国的记录,他妈妈孙某则没有陪他出国。


侦查员推测:姜家小孩会不会到美国去见他爸爸姜勇呢?


继续查找,事情更加蹊跷:姜家小孩竟然有去无回,去了美国之后,没有入境回国的记录。姜家小孩到哪里去了?难道他和他爸爸一样玩失踪?


侦查员悄悄到姜家小孩曾经读书的学校去查访。校长很吃惊,指着一个在操场上奔跑的学生说:他就是姜某某,上学下课都很正常,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现象。你们要找他吗?我把他叫过来。


侦查员赶紧摇手:不用不用,我们只是看看他。


原来,姜勇已经把儿子移民到美国,姜家小孩从美国回来时,已经是个“美国人”,所以没有他的入境记录。


专项行动办公室立刻进入科技查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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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数据时代已经来临,如何从海量数据中发现知识,寻找隐藏在大数据中的模式、趋势和相关性,揭示社会现象和社会发展规律,需要我们的侦查员有识别的洞察力,更需要有数据洞察力。科技查控已经是不能不用的侦查手段了。


侦查员深入分析在逃嫌疑人姜勇的特点和活动规律,运用信息资源系统,开展大数据比对,查找使用了新身份的,或者偷偷溜回来的嫌疑人;查找和姜勇的姓氏、姜勇的长相、姜勇的行动规律比较吻合的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茫茫人海,何处寻找这个失踪7年的姜勇?更何况侦查员在明处,逃犯在暗处;侦查员在中国,逃犯在外国。


突然,有线索了!一个叫Jiangjason的美国人跳出来了,并且有了他的照片,其长相很像姜勇。


一个侦查员喊出了声:可以吃准这个Jiangjason就是姜勇,你们看看墙上姜勇的照片,我一天起码看100遍,他烧成灰我都认识!


小何说:Jiang,用汉语拼音来读,不就是“姜”吗?


侦查员再查Jiangjason的出入境记录。查到了,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到中国来一次,非常频繁,也非常有规律。他真的像侦查员小何推断的,来上海和中国公司做起了“外贸生意”。


他会不会继续以外国人的身份变诈骗的戏法呢?完全可能,因为恶习难改。他很可能变一出“外国戏法”,继续危害中国企业和商家。


上海“ 猎狐”专项行动领导小组指示侦查员:要尽快抓住这只“狐狸”!


姜勇下一次什么时候会到中国来?大数据再次比对,信息再次汇集,有了:2014年8月9日,Jiangjason先生,也就是外逃7年的姜勇,将到达上海。


侦查员在机场放出吊钩,就等大鱼上钩。


8月9日上午,当一架美国飞机缓缓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跑道上,当旅客缓缓走下舷梯,当上海警察出现在姜勇面前,姜勇很吃惊:我是美国人Jiangjason,这是我的护照,你们为什么……


两个侦查员拍拍姜勇的肩头,笑着说:算了吧,你漂白了身份,我们可以把你染回去,我们可以褪去你的马甲。


小何告诉我:这是上海“猎狐“行动中抓获的第一个外逃美国的逃犯。从2004年开始,美国在11年间仅仅向中国遣返过2个贪官。我们能从新闻中看到,其中一个就是原中国银行开平支行行长余振东……


做足功课——拍死了一只小“苍蝇”


2006年春天,来自延边的胡三在上海莲花路租了一间办公室,挂出一块牌子:出国留学中介。主要办理到韩国去的业务。


胡三长相忠厚,对人十分热情,又能说一口流利的朝鲜话,让来客觉得通过他的介绍到韩国留学是靠谱的,似乎他本人就是从韩国留学回来的,榜样摆着呢。


其实,胡三是朝鲜族人,他会讲朝鲜话顺理成章。他并没有取得教育部和公安部核发的《自费出国留学中介服务机构资格认定书》,用上海人的话来说,他的公司是“大兴”的。可是,急于到韩国留学的上海青年不管三七二十一,纷纷找到胡三,委托他办理出国手续。


中介要中介费,中介到韩国去要收比较高的中介费,这一点双方都懂。此外,办研修签证要先付押金,押金不能少,这一点也是行业规矩。于是,一笔一笔费用打到胡三的账上,几个月就有了15万元。胡三窃笑不已,得来全不费工夫!


8月初,刘小姐到莲花路胡三的中介公司去,想打听一下她的签证是不是办下来了,学校是不是联系妥当了。推门而入,室内空空如也。立刻有人站起来迎接她:小姐,你是不是要租这套房子?


原来,胡三几天前就退租了,连个人影都没了。刘小姐立刻报警。随后,又有十多个受骗者前来报警。


2006年8月9日,闵行公安分局以涉嫌诈骗,对胡三立案侦查。可是,上海、延边、青岛、威海、烟台……哪儿都没有胡三的下落。


2010年8月19日,闵行分局决定对胡三批准刑事拘留,并且在网上追逃。


可是,没有胡三的踪迹,怎么拘留他?公安网上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怎么追逃?诈骗15万——这个胡三只能算是只“苍蝇”,然而,“老虎”要打,“苍蝇”也要打,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侦查员没有放弃,多次来到延边,拜访胡三的哥哥和姐姐,查找胡三的蛛丝马迹。搜索圈越来越小,坐标越来越清晰,查到了,胡三已经不在中国,他在韩国。收了委托人的钱,他没有把任何一个委托人介绍到韩国去,自己却逃到韩国去了——这是设计好的一个圈套。


侦查员们深知,凡是外逃的人,有个大致相像的罪恶过程:仓皇出逃的比较少,预先谋划的比较多,一些贪官和腐败分子把出逃作为最后一着棋,他们事先做好资产转移,然后申请了多本护照,然后是家属先行,然后是猛捞一笔,然后是辞职(或者不辞而别),然后在国外藏匿寓所,然后是获得身份,最后是销声匿迹……


侦查员们还知道:那些外逃的犯罪嫌疑人在一步一步做准备工作的时候,总会露出“马脚”,不可能天衣无缝;他们出逃以后,也会留下很多犯罪证据。所以,必须仔细调查,取证,梳理、分析、调查,全面固定证据,及时提请检察机关批准逮捕,迅速提请国际刑警组织发布“红色通报”,在世界各国布下天罗地网。侦查员五个必查:逃犯综合信息必查、案情信息必查、财产信息必查、互联网信息必查,关联人动态信息必查。


上海公安局向韩国警方发函:胡三在不在韩国?在韩国的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韩国警方很快答复:确有其人,胡三现在韩国的仁川市,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那些案值大身份高的贪官,看中的是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等移民国家,因为这些国家容易接纳外来者。中国周边国家,如泰国、缅甸、蒙古国、俄罗斯等,这些国家是涉案金额相对小、身份级别相对较低的出逃人员的首选,但其风险也较大。


要让逃亡在外国的罪犯归案,不容易。如果胡三在国内,无论任何省任何市任何县任何乡,侦查员当天就出发,警车、火车、飞机,赶到那里实施抓捕。到国外去追逃,难了,两国关系,两国法律,两国警察,两国签证……都有差异,都是问题,侦查员只能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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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4年的7月份公安部刮起“猎狐”风暴,这下,侦查员可以主动出击了。


同时还有一个机会:2014年9月,第17届亚运会要在韩国召开,具体地点正是仁川,正是胡三所在地。


上海警方联络韩国警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了仁川亚运会更加安全地进行,必须清除一切隐患。从其它国家逃过去的犯罪嫌疑人,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隐患吧?


韩国警方觉得中国警察言之有理。


中国侦查员继续说:我们中国警方和韩国警方一直保持良好合作,上海警方曾经帮助韩国抓捕过好几个韩国逃犯,我们希望这样的合作继续下去。


用一句比较直白的上海话说,这是“划翎子”。


韩国警方回话:我们愿意积极配合中方抓捕犯罪嫌疑人。


几天以后,4位中国警察组成境外追捕组,直奔仁川。刚到仁川,就有个好消息迎接他们:出逃多年的胡三已经被仁川警察抓住。


一位韩国警察局的系长(大概相当于中国的处长)出面迎接中国追捕组。抓捕组为了感谢系长的大力配合,请他聚一聚。


人和人的很多关系,有时候并没有政治上的、经济上的、法律上的明确规范,却含着某种不成为的契约。“聚一聚”也许就是其中的一种“契约”。


系长举起杯子大声说:喝酒,让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侦查员小施犯难了,他不会喝酒,只要喝两口葡萄酒就会醉。


系长笑了:你这么壮壮实实的小伙子,怎么可能没有酒量?


为了能顺利把逃犯胡三从韩国警方手里接过来,也为了表示谢意,小施喝了一大口葡萄酒。果不其然,他顿时满脸通红,头晕眼花,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系长拍拍小施的肩说:不要睡了,醒一醒,我们干一杯!


系长拿起酒杯,又让小施喝了大大一口葡萄酒。这一下小施彻底醉了,系长让他躺在饭桌边的沙发上。酒宴结束,大家把小施扛回了宾馆……


第二天下午,系长把胡三交给了中国抓捕组。中国侦查员顺利登上了飞机。


逃出去的时候,胡三只有36岁,回来的时候已经44岁,这7年,其实他度日如年,每一次听到警车的鸣叫都会浑身发抖。


百般劝说——最后,让她们自己回来


中国刮起的“猎狐”风暴,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项“软性行动”,或者说是一项软中带硬的行动,或者说是一项以柔克刚的行动。老子说“柔弱胜刚强”是也。侦查员不能在国外把一个外逃的罪犯直接扑到在地……


有一对亲密无间的闺蜜,很浪漫,却又很幼稚;很滑头,却又很愚蠢。一个叫董芳,一个叫尔圆,她们听说阿联酋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地方,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能过上那种日子,才是到了天堂,听说那里的水龙头都是金子做的!”


2006年那一年,这两个“宝货”都是27岁。有一个晚上,在夜总会喝啤酒的时候,董芳突发奇想:哎,亲爱的,我们为什么不能来个一女多嫁呢?


尔圆心领神会,董芳说的当然不是把她们两个嫁给四个或者八个男人,而是……两个人立刻说起了悄悄话。


第二天,“一女多嫁”开始实施:董芳有一套住房,老式的公房,她决定把它卖了。广告刚刚贴出去,就有买家王先生上门打听:总价多少?


董芳说:50万。


王先生问:可以便宜点吗?


尔圆说:你不要,我们接待另外两家客户了,他们等着要和我们谈呢。50万还贵吗?


王先生被她一激,说:我决定买下这套房子,什么时候办手续?


董芳说:明后天去办手续吧,你先付2万定金,证明你是真要这套房子。


这一回是真的“嫁”,真的把房子卖给王先生。等房产交易所把手续都办完,立刻过户,剩下的48万到了董芳的手上。


又有想买房的张阿姨上门来:小姑娘,房子总价多少?


董芳说:50万。


张阿姨问:可以打个折吗?


尔圆说:你花这点钱到别的地方去买买看?这是最便宜的。


张阿姨问:49万好不好?


董芳说:老实告诉你吧,王先生要了这套房子,定金2万都已经付掉,喏,定金在这里。


张阿姨急了:我要这套房子了,我决定要了,你把王先生的定金退掉,我给你定金。


董芳摇摇头:除非你先把50万房款一次付清,我就把房子卖给你。收了王先生的定金,不卖房子要赔偿损失的。


张阿姨点头:好的好的,我回去拿,一次付清,你把王先生的定金退掉!


这一次是假“嫁”,收到张阿姨的50万,房子哪里有?早就是王先生的了。


董芳和尔圆怀揣100万,乘飞机逃到迪拜。


到了“天堂”,只过了几个月,她们就发现语言说不通,房子买不起,工作找不到,很快,连吃饭都要吃不起了。100万人民币在迪拜算什么大数目?在六星级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也就能住上四五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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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子开始做非法的小生意,东躲西藏,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她们想过打道回府,但是骗了张阿姨的50万,怎么跟上海公安局交代?怎么还这笔钱?


董芳和尔圆的行踪,其实一直在上海警察的视线内,数据库里留下了两个女骗子的每一次鬼鬼祟祟。“猎狐”风暴刮起,负责女骗子案件的侦查员小林打电话给董芳:趁这个机会,你和尔圆应该回国投案自首。50万的案值不算很大,只要你还清,只要你认罪,可以从轻处理。我这就把中国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公安部、外交部联合制定的《关于敦促在逃境外经济犯罪人员投案自首的通告》传到你的邮箱,你好好看。我们的刑事政策是宽严相济的,当然,我们的决心是有逃必追,你不要有什么幻想。


董芳结结巴巴:我……没有电脑。


小林说:电脑你是有的,但是你如果不愿意给你发邮件,我仍然给你打手机,或者把通告用信件寄给你。


就在林警官给董芳打手机的同时,侦查员小陈给董芳和尔圆的家属和亲戚发了微博和微信,希望他们做两个女骗子的劝返工作。


劝返,这是针对一些思乡心切的外逃贪官和骗子的有效手段,政策攻心。


董芳跟手机这头的侦查员讨价还价:如果你们把我的案子撤掉,我就回来。


小林说:案子怎么能撤了?这不是我能做的事情。我再告诉你一遍:给你机会你要珍惜。你在“猎狐”行动开展期间回来,可以得到从轻处理。你不回来,在那里还有路可走吗?我了解到你在阿联酋已经走投无路,不是吗?


董芳被说通了,愿意回国自首,正像上海警察说的那样,她确实在阿联酋穷途潦倒。


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就在董芳签证回国时,阿联酋警方拘留了她,原因有三:第一,董芳持有的证件早就过期;第二,董芳曾经在阿联酋非法销售盗版VCD;第三,董芳有交通肇事后逃逸的不良记录。


既然犯法,只能被罚,董芳进了监狱。上海的侦查员摇头叹息:又不能让迪拜警方放她回国。


2014年11月21日,董芳的拘留期满,她踏上东航的飞机。她对前来的侦查员小林小陈说:我来投案,接受你们的处罚。


上海警方决定让董芳取保候审。


当晚,董芳就打长途电话给尔圆:我没有坐牢,我在妈妈家呢。你也回来吧?在迪拜那个“天堂”,我们是穷鬼,是叫花子。


尔圆想了很久,说:还是让我想想,这里的朋友都叫我不要回去呢。


过了几天,尔圆主动打电话给林警官:我愿意回国投案自首,飞机票已经订好了,是2014年……


四处流窜——敬酒不吃吃罚酒


上海有家蛮有名的公司叫灿易服装制作有限公司,总经理姓简叫岼,他的灿易公司经营得不错,电视上常有灿易公司的广告播出,它们制作的衣服用料考究,款式也很新……其实,公司搞财务的知道:灿易公司的账目上漏洞百出,入不敷出。用摇摇欲坠四个字来形容,很确切。


但是,灿易公司表面看来很光鲜,很生动。


沦落到这个地步,总经理简岼是不是来个慢慢收场,卖掉厂房,卖掉机器,辞退职工,而后惨淡倒闭?不,恰恰相反,简岼总经理兴师动众,开始大规模建造厂房,他要扩大生产场地和制衣销售。


2011年6月,灿易服装制作有限公司和A建筑工程公司签订了《施工协议》,由A建筑公司承包灿易公司需要建造的大楼。简岼要A建筑公司先付给他1500万元人民币的保证金。A公司同意——建筑市场有这样的做法。


拿到1500万保证金以后,总经理简岼欣喜不已,他把其中的300万充到灿易公司的账户上,作为私人归还的借款。还有1200万,则通过工程担保公司,分别把它们打到B公司和C公司。没过几天,这些钱就被简岼套现提取。


A建筑公司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灿易公司拿去的1500万不是作为保证金,而是让简岼提走了。A公司立刻到公安局报案。


2011年6月28日,上海市公安局因简岼涉嫌职务侵占罪被立案侦查。可是,案子的主角简岼却找不到了,他不在上海,那么他到哪里避风头去了?在公安内网上查,没有;在各地宾馆饭店查找,甚至到大浴场电脑游戏房夜总会洗脚店查找,也没有。侦查员最后查出入境记录,哦,简岼带了巨资溜到柬埔寨去了!


又一个外逃,又一个骗了1500万的恶人!


2011年10月31日,简岼被批准刑事拘留,并被上网追逃。中国警方及时把案子通报给柬埔寨警方,希望能得到国际合作。


境外追逃有多个途径:其一,引渡,这是国际刑事法合作的重要途径。中国已经和38个国家缔结了双边引渡条约,并加入了《联合国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公约》和《联合国反腐败公约》。


其二,移民法遣返,在无引渡合作关系情况下,这是实现对逃犯的遣返有效手段之一。抓获厦门特大走私案主犯赖昌星,就是运用这个移民法成功遣返的。


其三,异地追诉,就是由中国主管机关向逃犯躲藏地国家的司法机关提供该逃犯触犯该国法律的犯罪证据,由他们依据本国法律对其实行缉捕和追诉……


我国大部分外逃贪官和腐败分子藏身的国家,恰恰是没有和我国缔结双边引渡条约,这是追逃追赃行动首先碰到的障碍。


柬埔寨警方表示收到中国方面的通报,然后没了下文。


要在国外追逃,侦查员必须有足够的忍耐力、克制力和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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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上海刑警803的张警官正好要到柬埔寨去调查一件跨国电讯诈骗案,上海经侦总队委托他实地调查一下简岼在柬情况。


不查不知道,查了吓一跳!简岼到了柬埔寨之后并没有把身份漂白成了柬埔寨人,他还是中国人,还是中国护照,但是摇身一变,他已经是那里极有实力的外资企业大老板,他不但在柬埔寨投资建造制衣工厂,还在另外一个国家越南成立了制衣实业公司。不得了,简岼几乎是跨国公司大老板!


为了办好企业,简岼经常两头跑,柬埔寨——越南——柬埔寨;为了打通关节,他还跑高官跑军队……可谓神通广大,不可一世。当地政府十分器重简岼,原因很简单,他带来了就业机会,带来了可观的税收。


在国内追逃,难;在国际上追逃,难上加难,难于上青天——因为上海的侦查员无法发挥主观能动性,有劲无处使。有时候到了国外,看见犯罪嫌疑人在马路对面走,但是不能抓;有时候约了外逃的家伙在咖啡店喝咖啡,大家坦诚交谈,但还是不能抓他,中国警察是中国的警察,要抓必须是外国的警察。


侦查员多次告知柬埔寨和越南警方,希望得到他们的合作。


“猎狐”风暴刮起之后,上海专项行动领导小组通知简岼的家属:他签证的年限已经到了,不能一直非法在柬埔寨滞留下去。我们劝他投案自首,回到上海来。


数天后,侦查员又和简岼本人通了电话:你投案自首,和被我们抓捕回来,后果是不一样的。根据你自首的情节,我们可以请求法庭从轻处理。希望你抓住这个机会。


简岼似乎有些心动:我是愿意回来坦白的,可是怎么回来?


侦查员说: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们会帮你把飞机票买好,从金边飞到上海。


简岼很犹豫地问:我在柬埔寨和谁联系呢?


侦查员说:我告诉一个电话,他是我国大使馆的一个工作人员,姓赵。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找赵先生,他会帮助你的。


简岼迟疑了一会儿,说了两个字:好吧。


挂断电话之后,简岼没有给大使馆的赵先生打过电话,没有准备回国自首的意向,刹那间烟消云散,手机不通。之前,他是和侦查员打“太极拳”,想摸摸底。他是一只狡诈的变化无常的“狐狸”,不是董芳和尔圆那样的无知女性。


2014年12月17日,越南警方突然通报中国警方:我们已经抓到被中国通缉的简岼了,可以把简岼移交给上海警方。


好消息!可是有没有搞错,怎么是越南警方?而不是被柬埔寨警方?


有时候一个很偶然的因素,会决定一次追逃的成败。


原来,几天前简岼从柬埔寨过境要到越南,越南有他的工厂,他要管。越南警察因为他持过期中国护照入境,扣留了他。


简岼被关进拘留室之后,立刻要求越南警察让他打一个手机,只打一个,别的没有什么要求——他想通路子,找关系。


此事让刚刚上任的越南移民局局长知道了。局长摇摇手:犯罪犯法者刚刚被扣留,怎么能让他和外面取得联系,要是通风报信怎么办?


局长要求下属按照越南和中国签订的有关条约,立刻通知中国驻越南大使馆:贵国犯罪嫌疑人简岼已经被我们抓获,同意移交中国警方。


过了三个小时,局长布置的事情落实完毕,越南警察才同意让简岼打一次手机。简岼急急忙忙拨通号码,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


只过了10分钟,就有越南的一个将军打电话到移民局,过问中国人简岼被扣留的事情。移民局官员告诉将军:我们已经通报给中国大使馆,将立刻把简岼移送给中国,此事木已成舟,牵涉到国与国之间的关系。


2014年12月22日,当两位越南警察把简岼押下飞机交给上海侦查员时,侦查员向对方深深地敬了一个礼。


侦查员把简岼塞进警车。简岼说:我是自己回来的,可以从轻处理吗?


侦查员笑了:你这次回来,可不是自首投案,而是被越南警方和我们抓捕归案的。这是你选择的道路,你自己吃下苦果吧……


一个逃犯,即使骗取、受贿再多的钱财,他还是非常渺小的,还是胆战心惊的,他时时被中国“猎狐”风暴掀刮着,不知哪天就被掀翻了。


风暴再起——一定要切断腐败分子的后路


李公敬支队长告诉我:自从去年7月开展“猎狐”行动,他和他的同事们已经到过柬埔寨、越南、印尼、老挝、香港、南非、菲律宾、澳门……每一次都有犯罪嫌疑人被他们带回国内;他们还到过美国、意大利、澳大利亚、新西兰、英国……在逃犯所到之处,都有中国警察跟踪的足迹。


李公敬感叹道:真应该感谢“猎狐”行动,过去我们追一年,只能追逃到10个对象,2014年只用了半年不到时间,就抓到了56个对象!


2015年3月底,公安部部署了“猎狐2015”行动,这一次风暴是2014年风暴的继续,重点对象是外逃的经济犯罪嫌疑人、外逃党员和国家工作人员、涉腐案件外逃人员。公安部说:2015“猎狐”行动要深挖发现逃犯行踪,并通过查封扣押冻结涉案财物,挤压它们的生存空间!


“挤压”二字何等惟妙惟肖?国内打虎,境外猎狐,对腐败分子形成紧逼和合围!


连续不断的“猎狐”风暴,印证了中央的决心:不能让国外成为一些腐败分子的“避罪天堂”,腐败分子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它们追回来绳之以法,5年、10年、20年都要追,要切断腐败分子的后路。


眼下是第二次风暴,继续追逃,加大力度,一定要向人民群众兑现“追逃永远在路上”的庄严承诺,一定要让外逃的贪腐分子惶惶不可终日,一定要让全世界知道中国的反腐决心。


插图:cb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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