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一个刺儿头转变为优秀志愿者
2015年8月的一个夜晚,吃过晚饭,住在浦东新区曹路镇阳光苑的袁鹰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向民春路走去,广场舞的乐声已经响起来了,姐妹们正等着她。这时,手机响了,是镇统战部打来的。“喂,袁老师吗?……”袁鹰的脚步停了下来,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她一边应答着“嗯,明白,我们马上就去”,一边掉转头,沿着来路匆匆而去。她明白,身为浦东新区少数民族联合会曹路镇少数民族分会副会长,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袁鹰
半路上,她遇到一位年长的大姐,她是曹路镇少数民族分会会长李桂华,袁鹰唤了声“李大姐”,两人并肩朝阳光苑走去。她们走进一幢住宅楼,叩响了15号楼301室的房门。
里面的男人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谁呀?”
“请开开门,我们是浦东新区少数民族联合会曹路镇分会的,有事找艾尔肯。”
一阵哐啷哐啷的声响过后,门开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维吾尔族男子站在门口,两条手臂叉在胸前,一脸戒备地问:“什么事?”
袁鹰面带笑容,说:“艾尔肯,我们想跟你聊聊。”
那人脸色一沉,说:“怎么?你们想来欺负我了?”
李大姐说:“我们也是少数民族,袁老师是侗族,我是满族。”
闻听此言,艾尔肯的脸部肌肉稍微放松了一些。
李大姐说:“艾尔肯,我们到旁边那家拉面馆外面去坐坐,免得影响你老婆孩子休息。”
艾尔肯不情不愿地跟着她们,来到拉面馆,三个人在沿街的小桌子旁边坐下,李大姐问艾尔肯:“你儿子在幼儿园还好吧?”
“还好还好。”
“午饭都是妈妈送去的?”
“是的。”
“这两天放暑假了?”
“是的。”

当志愿者调解
望着艾尔肯那张称得上英俊的脸,袁鹰想起了两年前的往事。
2013年9月,艾尔肯携全家从高行镇来到曹路镇,在民春路民耀路路口一侧的人行道上搭起了一个简易棚屋,白天卖烤馕,夜晚睡人。后来,他在阳光苑租了一室一厅,这个棚屋就借给了他的老乡,还是白天卖烤馕,夜晚睡人。烤馕的家伙什都搁在马路边,严重影响了车辆和行人的通行。
他还有两个卖羊肉串的无证摊位,一个在12号线地铁站,一个在立信会计学院的学生公寓附近,由老家来的兄弟、侄子、老乡一起经营。
那年,他四岁的儿子到了进幼儿园的年纪,一来,因为他没有居住证;二来,他家是穆斯林,孩子只能吃清真食品。以当地幼儿园的财力,专门为一个孩子开设清真食堂,确实有些为难。因此,到东到西,没有一家幼儿园肯收他的儿子。那一次,袁鹰也是接到镇统战部的电话,要她和李会长火速赶到苗苗幼儿园,说是艾尔肯正拿着一把水果刀,拎着儿子,大声嚷嚷,幼儿园不肯收我的儿子,我也不敢伤别人,我把自己儿子的耳朵鼻子割下来总可以吧?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一旁的镇干部好言劝阻,苗苗幼儿园的陈园长急得团团转……
等袁鹰她们赶到,事情已经平息了。因为陈园长答应收下孩子,还主动提出,免收三年的学费。至于午餐,双方商定,每天由艾尔肯的妻子送去。
这场风波给袁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年前,艾尔肯的大女儿进入顾路中学读书,巧得很,就在她任教的班级里。
艾尔肯显然也认识袁鹰,问她:“袁老师,我女儿上课乖不乖?成绩好不好?”
袁鹰微微一笑:“不错,每次都考八十几分。”
扯了好一会闲篇,两人听艾尔肯聊了聊他在高行镇做生意的趣闻,气氛轻松了不少,袁鹰便提起了要他拆违建棚屋和别再无证摆摊的事。
艾尔肯的脸色由晴转阴,沉默了一会,他开腔了:“两位大姐,我一家老小六个人,还有我那些兄弟、老乡,都靠这三个摊位吃饭呢!”
沉吟了一会,袁鹰说:“艾尔肯,你知道吗?自从你占据了民春路民耀路的人行道搭棚屋,自从你把烤馕的工具和烤馕灶堆在马路上,那个地方出现过很多次交通事故的苗子。我们来,没有过高的要求,也没有说要断了你们一家老小的生计。至少,请你把这个烤馕摊向东移个十米,给开车的人、走路的人行个方便,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再说,政府现在要拆违章建筑,你那个棚屋明晃晃地杵在人行道上,能留着吗?”
李会长笑道:“如今是法制社会,你拖家带口到这里,我们都了解到你的品行很端正的。”
听到后面几句话,艾尔肯很开心,道:“是啊是啊,我很看不起那些小偷小摸的人。”
袁鹰她们发现,这个艾尔肯还是蛮有正义感的。三个人海阔天空地聊了好久,艾尔肯这才了解到,原来,毕业于贵州师范专科学校的袁老师,也是二十多岁来到顾路,在三十年前成为新上海人的,不由得对她平添了一些好感。
不知不觉,袁鹰发现,手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午夜1点。当李会长再次提出要艾尔肯拆棚屋、撤无证摊位,艾尔肯推心置腹地说:“现在的烤馕摊位置很好,客人多,要是往东移十米,生意会差很多。”
“但是,你已经影响到过往行人和车辆的安全了。马路和人行道是用来走路和行驶的,不是摆摊的。你既然进入这个城市生活,就要融入这个城市,遵守法律法规。对你、对你的家人和老乡,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李会长斩钉截铁地说。
艾尔肯垂着头想了一会,说:“李大姐、袁老师,我其实要求不高,三个摊位,我一个月只要赚3000块钱,1500块付房租,1500块,一家人吃饭开销。我至少要赚3000块出来,我错了吗?”
袁鹰说:“你这个愿望是没有错,但你是无证经营,现在有政策,要你拆了棚屋,别再乱摆摊。政府也没有错啊!如果一定要硬顶,到时候有什么意外的损失,划不来啊。”
艾尔肯没吱声。
袁鹰趁热打铁,道:“我还是建议你把居住证办好,摆个正式的摊位。”
……
又是几个回合,终于,艾尔肯答应拆掉棚屋,不再无证摆摊。
袁鹰和李大姐起身回家的时候,快要凌晨两点了。
这件事之后,袁鹰说服艾尔肯加入了曹路镇少数民族分会。艾尔肯成了一名优秀志愿者,积极参与相关事务的处理和调解。2018年,艾尔肯终于租了一处门面房子,开了一家名叫“亚克西”的餐厅。

与艾尔肯的合影
有一次,龚路那边有个维吾尔族人摆的摊位当街杀羊,摊主觉得,当场活杀,说明这羊很健康;当街放血,说明其洁净。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当地居民觉得很恐怖,12345电话被打爆了。镇统战部一个电话过来,袁鹰就请出艾尔肯。他去打了个招呼,从今以后,再也没人在龚路镇当街杀羊。
如今,艾尔肯已经是新疆来沪人员的守法典范。他不仅自己守法,还把他带出来的那些老乡管得很好。在顾路镇的阳光苑,小偷都被他赶走了。艾尔肯告诉那些人:“我们的主教导我们要与人为善,要勤劳,不能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次抓到了,警告;下次再被我抓到,就要揍你了。揍了之后,还要报110!”
袁鹰每每感叹,以前,一讲到新疆人,自己就眉头皱到一块。现在跟艾尔肯接触下来,觉得这些维吾尔族同胞蛮好的。
参加了几次浦东新区少数民族联曹路镇分会的活动,艾尔肯明白了读书的重要性,希望女儿以后能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送女儿回喀什读高中的时候,当地政府要求他出示在外期间遵纪守法的证明,接到艾尔肯的求助电话,袁鹰端端正正写了一纸证明:“艾尔肯同志在上海生活和经商期间,遵纪守法,积极融入社区活动,和居民的关系处得非常好,是本镇少数民族分会得力的联络员,为政府和少数民族之间的沟通起了桥梁和纽带的作用。”用特快专递发到喀什。凭着这张证明,艾尔肯得到了为女儿挑选当地优质学校的特许。
回沪后,艾尔肯请袁鹰做了一个胸牌,一式三份,一块寄回老家,一块挂在身上,一块放在上海的家里备份。上面写着:艾尔肯·热西提,男,维吾尔族、曹路镇少数民族联络员。
2018年,新疆工作组来沪调研,把艾尔肯树为在沪维吾尔族同胞的典范,袁鹰再次自豪地为他写了证明材料。
现在,艾尔肯是新疆驻沪办预备发展入党的积极分子,他写了入党申请书,每月上一次党课。
自从2011年加入曹路镇志愿者协会以来,这样由负面到正面的个体转变,袁鹰已经促成了好几次。比如,扬言要闹事要死拼的马德明,又比如买买提……她觉得,尽管志愿工作要占用不少休息时间,只要能够帮助政府把矛盾解决在萌芽之初,这种付出就是值得的。如今的袁鹰,已经是浦东新区民族联合会曹路少数民族分会的会长,她带着感情做志愿者工作,希望自己的真心可以帮助和温暖更多的少数民族同胞。



二、反哺娘家的侗家女
袁鹰是贵州大山里走出来的娃,她的母亲是侗家女儿,父亲,是年少时就在侗寨生活成长的顾路镇人。
2015年,她回到贵州探亲,偶然碰到在思南县教育局当督学的学弟,他问袁鹰:“师姐,你在外面教了那么多年书,总会认识一些专家、朋友,能不能带一个队伍过来,培训一下我们这里的老师?”
袁鹰深深地明白,对当地的孩子来说,想要改变命运,唯一的出路是考取一所理想的大学。思南县政府对教育很重视,但是,囿于经费的不足,当地的老师没有机会出省培训。
袁鹰想,从教30年,以前的假期,我一直在外面晃。工作之余,一样是为少数民族当志愿者,为什么不能把上海先进的师资带到贵州家乡去呢?那里也是少数民族地区啊。正在思忖怎么组织师资力量,她碰到了原南汇县的英语教研员王瑛。
王瑛老师是民盟成员,在贵州一中支过教,对贵州有着很深的情感。袁鹰一说想法,她非常赞成。她们又找了三位志同道合的老师,五位爱心人士开始制订计划,拟定方案。培训计划和方案出来了,经思南教育局审核批准,2016年1月,袁鹰、王瑛和其他三位英语老师登上了飞往铜仁的班机。

贵州思南县支教
因为铜仁下大雪,飞机无法降落,袁鹰一行人只能改签到贵阳,由思南教育局派车把他们接到思南。在车上,他们还打开手提电脑,讨论研究,讲座怎么讲,效果会更好些。到达思南,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第二天早晨,一个参与培训的老师面露愠色,嘟囔着:“快过年了,还把人拘到这里来,什么上海的老师,真有那么神奇吗?”
这次支教,重点是老师教学能力的提升。实足三天,五位上海老师和专家轮番上课,上午下午连轴转,大礼堂讲毕,到小教室讲,接受培训的老师一共200多名。
王瑛上完课,好些当地老师围着她,要加她的微信。有一个老师说:“王老师留个电话呗,我家住得不远,上我家吃个便饭呗,等培训结束我开车来接您,晚上好继续请教。”
袁鹰走在路上,一个当地的女老师热情地拉住她,说:“哎呀,袁老师,你就是那个带队来支教的袁老师对吧?上我家坐坐呀,明年辣椒红的时候,我给你做一坛糟辣椒寄过去好吗?”
“王老师,你们下次什么时候来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袁鹰和王瑛老师他们带去的,不是空泛的大道理,而是接地气的讲座和能力培训——一个好教师需要具备哪些素质,怎样上一堂易于让学生汲取知识点的课,以及如何掌控课堂气氛。这种形式的支教,辐射的范围更广,效果更好。
有了真正的收获,受培训的老师才会由衷地表达谢意。
2016年暑假,2017年和2018年,袁鹰的支教队伍渐渐扩大到20多人,支教足迹遍及思南、行政特区万山和玉屏……培训地点或是阶梯教室,或是大礼堂。37摄氏度的高温天气,没有空调,只有呼呼作响的大电风扇,台上的上海专家和台下的当地教师个个汗流浃背,全神贯注。



支教证书
支教的过程中,他们也遇到过质疑。2018年8月,在玉屏县,袁鹰带的团队开了一些讲座,当地有个很敬业的男老师就不太服气,说:“哼,不就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么?你们上海的生源好,学生的基础好。换了我们这里的学生,你来教教看?”
当地民族中学教导主任万老师马上在本校找了一批初一的学生,上初二的内容,由上海杨思中学的江羽老师执教,江老师获得过上海浦东新区第八届教学展示优质课一等奖。这堂示范课上,他用流利的英语激情满满地鼓励、引导学生。那些学生一开始很不习惯,怎么一句中文都没有?全是英文?等他们静下心来,惊喜地发现,江老师说的英语,都能听懂!他们被吸引,被“点燃”,激发出了高涨的学习热情,慢慢地跟得上了,争先恐后地举手发言。
江老师先在黑板上写下“spring”,然后用英语问学生,“你们想起什么?”对,是“Warm、green”,树啊草啊,都变绿了;然后他用另外一个句型“see sb/sth doing”引导学生想到——看见花开了,植物生长了,小朋友们在玩耍,学生们说“我想要去,我要去野餐”,然后呢?“要去放风筝”。
在江老师循循善诱的启发和引导下,学生们共同完成了一首英文诗。
江老师说,下面,我们再试试一组藏头的英文词组,比如夏威夷(HAWAII) 。
Hot(热)
Aloha(阿罗哈)
Wave(波)
Angelfish(神仙鱼)
Interesting(有趣)
Island(岛)
江老师把这几个单词的首字母圈在一起,在轻松活泼的气氛中,学生们又了解了与夏威夷有关的风物和风俗……
一堂课完毕,学生点赞,那个发难的男老师也发自肺腑地点赞,连声说:“上海的老师就是不一般,我们真的需要参加培训。”
另一堂课结束,那些充当学生的老师纷纷跑到江羽面前,这个说:“江老师的课太棒了,我以前都不敢讲英语,在你的鼓励下,我觉得,开口说英语没有那么难。”那个嚷着:“江老师,加个微信吧!”
临别时,玉屏的老师们拉着袁鹰的手,说:“袁老师啊,你下次再带些英语老师过来。”教育局领导则问她:“你能不能再带点语文老师过来?还有其他学科的老师,最好加上高中的老师。”
袁鹰的心里乐开了花,此时此刻,她很有成就感。
袁鹰深知,她的支教能取得一些成绩,离不开领导和众多前辈的支持,包括学校领导、镇领导和曹路镇社区志愿服务中心负责人王迎春的大力支持。
2017年12月,她在贵州师专读书时的班主任,如今的铜仁国际学院院长田兴斌在思南成立了一个博士工作室。从此,袁鹰的支教团队有了一个稳妥的平台,也有了更多的外教资源。
望着当地师生渴盼的笑脸,袁鹰暗暗地下了决心——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将尽全力继续在沪黔之间架起支教的彩虹桥,带领更多学科的专家志愿者团队走进贵州,走进思南,为少数民族地区的老师提供更多更好的学习和交流机会。
结语:彩虹一道道
袁鹰的爱心就像一个发光发热的太阳,感染着、带动着她周边的人们,为民族和谐和社会进步贡献力量。有个参加支教的上海老师,一开始是碍于校长的情面,勉强参加支教的。几番下来,她体验到了先进带后进的成就感,跟袁鹰说:“袁老师,下次再去支教,一定要叫上我。”
曹路镇属地内有三所大学——上海第二工业大学、上海市立信会计学院和上海杉达学院,共有两千多名少数民族学生,他们也是袁鹰的服务对象。她每年都带领这些年轻学子到敬老院慰问,为老人家表演节目、剪指甲、聊天;还带领这些学生参观曹路镇的特色企业,了解新农村发展,了解汉族人的民风民俗。袁鹰相信,这些年轻的学子,将来也会成为维护民族团结的中坚力量。
经由田兴斌的博士工作室牵线,袁鹰开始关注留守儿童,为他们筹集过冬的衣物,开始施行“关爱留守儿童”的扶贫项目。为那些孩子实现一个小小愿望的“微心愿”活动,也正在她的筹划中。

到敬老院慰问

留守儿童关爱活动
袁鹰,这位大山里走出来的侗家女儿,这位植根曹路热土的优秀志愿者,以她的爱心、热情和活力筑就了一座又一座彩虹桥,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筑桥的行列。愿她在本职工作之外,完成更多更好的善举,愿她的光芒和热力,照亮并温暖更多孤独弱小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