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 张充仁:走过世纪烟云的宗师(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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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充仁:走过世纪烟云的宗师(上篇)

作者:郁贤镜 发表时间:2020-08-18 点击数:164

开幕式前,骤然雨歇


张充仁祖籍七宝俞家巷(今联明村),祖上为中医世家。父亲张少圃,土山湾工艺院木雕工匠。母亲殷莲子是苏州人,当时在徐家汇圣母院工作坊做刺绣工。在土山湾孤儿工艺院沈则宽神父的牵线下,张少圃与殷莲子结成姻缘。1907年9月25日,殷莲子生下了张充仁。


张充仁生于徐家汇,长在土山湾。徐家汇土山湾,位于今日上海中心城区的西南部,因疏浚肇嘉浜蒲汇塘时在湾道处堆积一座高二丈、长十余丈的土墩,人称“土山湾”,时属上海县地界。1847年,法国天主教江南耶稣会入驻徐家汇后,建起了天主堂和大小不一的修道院,形成了颇具规模的教区。1864年,耶稣会将“土山”削平,又征田十亩建起了孤儿院。当时正值太平天国运动后期,天灾人祸,兵荒马乱,不少难民逃至土山湾。耶稣会神父收容了难民家6-8岁的孩子,并委托一批有各种技艺的神父、相公前来开设木、漆、雕花等作场,让孩子学文化学手艺,因此称“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后来又迁来了徐家汇画馆,新建了印书馆等,逐渐演变成西方美术、工艺传入中国的桥头堡。


张充仁走过近一个世纪,他目睹社会动荡,时局变迁;历尽人间的悲欢离合,甜酸苦辣。然而他的人生却坎坷而精彩,艰难而辉煌。


2003年3月17日,张充仁纪念馆开馆庆典的日子。当天一清早,我冒着一夜没停的大雨,匆匆赶到七宝古镇,与筹备组的同仁采取应急措施,为即将来临的贵宾准备雨具。上午8点,雨势不减。意外欣喜的是,临近9点,开幕式前一刻,骤然雨歇,云开处,露出一缕温柔的阳光。现场人群顿时轰动,有人惊呼“张充仁回来了!天公来贺喜了……”。


庆典活动准时启动,前来参加张充仁纪念馆落成典礼的有上海市政协、上海市人民政府外事办、比利时驻沪领事馆、上海市文管委、上海博物馆、中国美协、上海美协、上海油画雕塑院、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上海美术馆、闵行区委、区人大、区政府、区政协以及闵行区各部委办局的主要领导和闵行区属各街镇领导、群众代表300余人。七宝古镇蒲溪广场彩旗飞扬,热闹非凡。庆典仪式热烈庄重,有序进行。市政协、比利时驻沪总领事馆、闵行区政协、上海油雕院、七宝镇主要领导分别致辞祝贺。张充仁家属代表张以菲从布鲁塞尔发来贺函,热情洋溢地称道:“你们从零开始,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竟然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开办出一个初具规模的小型博物馆。比利时和法国的同行朋友们个个睁大眼睛不肯相信。这种奇迹,只会发生在今日的上海……”


随着一阵阵掌声和鞭炮声,张充仁纪念馆向公众敞开了大门。


这一年起,张充仁在上海闵行的家乡有了新的家。


同年8月,上海张充仁艺术研究交流中心正式成立。两个单位,一个目标,开始了对张充仁艺术人生的深化探究。


1992年,我有缘结识张充仁先生。当时的上海县恰逢建县700周年,我所在的文化部门筹办“上海县文化名人成就展”和组建“文化名人数据资料库”。在广泛收集资料的过程中,从一份《环球时报》中发现“欧洲有十亿人知道‘中国张’”的报道。让我们欣喜的是,“中国张”原型,正是祖籍上海县七宝镇的张充仁。于是就有了我去采访张先生的机会。


1992年4月初,当时已去法国的张充仁先生应上海市政府之邀,从巴黎返沪,为音乐家聂耳放样立像。我们托人向张先生表达了要专程采访他的意向,他一听是家乡的人,不顾工作紧张劳累,欣然允诺。


1992年8月9日上午,一个特别晴朗的日子,我驾车与区图书馆长尹美华等四人,去上海合肥路592弄25号(原充仁画室旧址)专访张充仁先生。上午8点45分,我们刚到门口,充仁先生就兴冲冲迎了上来。他身穿浅灰色长裤,白色汗衫背心,虽已85岁高龄,但却精神充沛,健步而来,边开门边操着浓重的上海本地话说:“家乡人来得真早,欢迎,请进……”


充仁先生把我们引入底楼会客室时,顿感如同走进一个微型的雕塑陈列馆。敞开式壁橱的槽架上放着各种雕塑小样;墙边角侧立架上的《茅盾》《清溪》《司徒雷登》《齐白石》等塑像,精致独到、栩栩如生;墙上还挂着水彩画和照片。我们身临其境,美不胜收,陶醉在浓浓的艺术氛围中。当我恭敬地说明来意并递上工作名片时,充仁先生慢慢戴上老光镜,看了名片后风趣地说:“我是上海县七宝人,你是我见到的家乡政府中第一位父母官!你们都是贵宾,稀客!”边说边让我们坐下。我原先紧张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因为面对的不仅是德高望重、驰名欧洲的雕塑家,更是慈祥和蔼、平易近人的前辈与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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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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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


采访中,张充仁先生娓娓道来,关于他的祖籍、家史和他生平中与绘画、雕塑艺术结缘的故事;他为何去欧洲留学和在比利时皇家美术学院的学习生涯,以及与“欧洲漫画之父”埃尔热相识、相知的深情交往,共同编绘《丁丁在远东》(蓝莲花)的真实详情;他学成归国后举办“雕塑绘画展览会”、创办“充仁画室”、为名人塑像,讴歌新中国的动人叙述;上世纪80年代重返欧洲讲学,为法国总统密特朗等塑像的一个个精彩片断。采访尾声,充仁先生又介绍了回国前在欧洲六国写生的《楼影波光》(威尼斯)《艺术荟萃处》等水彩画。这些作品色彩绚丽和谐、栩栩如生、充满浓郁的欧洲风光和生活气息。采访结束,我意犹未尽,感叹良多。我被张充仁先生朴实无华、诚信待人的人格所感染,被他勤奋好学、刻苦钻研、一生追求艺术真谛的精神所打动;被他忍辱负重、心底无私的宽广胸怀所折服;被他一身正气坚韧不拔的爱国情怀所震撼。


楼影波光


艺术荟萃处


临别前,我激动地握住充仁先生的手,相约另择时间再访,并商议在七宝家乡创办“张充仁塑绘展”、“张充仁艺术资料室”事项。充仁先生满口答应,幽默地说:“一定效劳,晚年我还想回上海的。”但遗憾的是,就此一别,竟成永诀。


……


我们很快就建立上海县文化名人史料馆形成计划意向书,但因上海县与原闵行区“撤二建一”、成立新的闵行区而搁浅。到了2000年,闵行区在改革开放东风推动下,经济快速发展,七宝镇尤为领先。镇领导在制定地区发展规划时,计划开发改造七宝的“千年古镇”,同时提出在开发中更重视对历史文化资源的挖掘利用。七宝的文化人士也呼吁:“能否挖掘祖籍七宝又饮誉欧洲的著名雕塑家张充仁”。当时负责分管联系七宝镇的区委副书记(后任区政协主席)黄玉凤召见区文化局、区志办、区建设局等相关部门(我时任区文化局局长)征询意见。经过多次反复论证,最终议定,在七宝古镇修复时拟建张充仁纪念馆。后因2001年初,原区文化局、区广电局撤二建一,成立区文化广播影视管理局,此事再次延缓。


2002年3月春节刚过,政协主席黄玉凤代表区四套班子,召集我们开会,汇总通报了七宝古镇修复中拟建“名人馆”的相关建议和措施,并提出“刻不容缓,全力推进建馆工作”的要求。最终黄主席拍板:在七宝古镇改造中建立张充仁纪念馆。考虑到张充仁原是上海市政协委员的身份,决定成立由区政协办公室、区文广局、七宝镇政府三方组成的“张充仁纪念馆筹备委员会”,黄玉凤为总顾问,并将拟定的“方案”上报区政府。在总顾问的认真协调下,同年7月10日,闵行区人民政府批复:“同意组建张充仁纪念馆和筹备委员会及其组成人员名单。同意开展纪念馆的筹建工作……”张充仁纪念馆筹建工作至此正式启动。


从2002年初至2012年末,我经历了张充仁纪念馆和张充仁艺术研究交流中心筹建与推进工作的全过程。我有缘与张充仁先生从“相遇”到“神交”,从“走近”到“走进”张充仁,他的精神世界和人品艺品,让我肃然起敬,并永远印记在心中。


童年好学 土山湾成长


年幼的张充仁喜爱雕塑绘画,更喜欢待在母亲身边,细看母亲绣花时手指穿针的动作和绣出的花卉、人物。然而不幸的是,他4岁半时,年仅37岁的母亲因病去世。他无奈回到俞家巷暂住,5岁刚出头,父亲就将他带往土山湾,“寄身”在孤儿工艺院。当时,被送到孤儿院的都要7岁以上的男孩,满12岁才可进入“作场”当学徒。期间每日有两小时学习文化知识课(中、外文、物理、数学、化学、地理等),两小时自修(读圣经)。14岁派到工场学习手工技艺,晚上还得上文化课。此时的张充仁还远未满7岁,是最自由自在的人。他看到有木工、五金、照相、印刷、绘画、彩绘等作坊,人们在制作圣像、祭台、浮雕、塑像、摆件、装饰屏等用品,浓郁的艺术氛围和神奇的创新能力,逐渐激发了张充仁的艺术天性和创造欲望。他喜欢拿着铅笔到处作画,灰色的院墙成了他最大画板,专喜爱画“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喜欢抓黏土,琢磨水土搓成小条后的变化,又找来石砖用钉雕刻自制“砚台”…… 张充仁的艺术天赋得到了发挥。


1914年,7岁的张充仁被父亲送进徐家汇天文台“类思”小学。他总是好学好胜,尤其是对视为神圣的绘画艺术。1-4年级,张充仁每次画图考试总是全校第一名。他的艺术天赋引起了校长田中德(曾是土山湾画馆学生)修士的注意,便挑选了包括张充仁在内的七八个学生开设图画班,亲授美术课。学生从铅笔线条入手,画眼、鼻、口、耳、须、手、足,然后是头像、人体像……张充仁沉浸其中,津津有味,乐而忘返。


张充仁因“外婆”与著名学者马相伯(1840-1939上海震旦大学创始人)沾亲,当时又相处在一起(马相伯1917年起隐居土山湾著书谈道,不问世事)。所以张充仁从小称马相伯为“外太公”,叫他“佬佬”。自从佬佬隐居在土山湾孤儿院三楼的“绿野堂”后,张充仁就常去找佬佬玩。那时他10岁刚出头,感到与年近80 岁的佬佬在一起是最有趣的事。他喜欢看佬佬练书法,喜欢听佬佬讲古今中外的奇闻轶事,听他描述亲眼目睹名家作画的情景。他记住了佬佬的劝导:“一定要好好读点《庄子》,因为《庄子》意境大,对绘画有帮助。”


1921年8月,14岁的张充仁小学毕业后,因家境贫困未能继续升学。他希望去土山湾画馆学画,因为那里藏有许多雕塑油画和许多西洋画的印刷品,是张充仁的艺术圣地。但因“图画名额已经满了”未能如愿。幸运的是,他被土山湾照相制版部的安守约(1865-1939,字敬斋)相公赏识,让他进了照相制版部。张充仁除了在暗室洗照片、自制定影水外,每天还要去安相公处跟他学习法文和绘画一小时,然后又学写生,也学水彩画。


张充仁18岁时,将“当个艺术家”作为自己奋发的人生目标。20世纪初,上海已涌现出徐咏青、周湘等知名水彩画家,他们都是从土山湾走出来的,张充仁盼望能与他们交流。在佬佬和安相公的安排下,张充仁结识了徐咏青。他兴奋极了,终于可以求教水彩画、油画名师了。从此,张充仁更加用心钻研水彩画和油画。


跨入20岁那年,张充仁结束了6年的学徒生涯,决意走出土山湾。安相公也希望他走向社会,去寻找更广阔的天地。


1927年7月,经朋友介绍,张充仁去和合电影公司绘制布景谋生。他多才多艺,除了绘制布景,还在《生死牌》《空谷兰》等话剧中客串过几个角色。但他看不惯公司内部纠纷复杂,干了几个月就离开了。1928年9月,他经土山湾刘钟骍老师介绍,到上海《时报》求职。他勤奋好学,又认真负责,后来担当周二画刊版选稿、剪裁、排版、编辑等工作。不久画刊主编戈公振出国留学,他就代任画刊主编。他仍然感到这个社会,人际关系太繁杂了,于是埋头寻找自己的世界。他开始攻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国学经典,自修国语基础和古典文学,同时钻研法文。此外,每周一天外出写生习画,临摹名人画稿,不使画技荒废,并日求进步!


张充仁对美术的兴趣日渐浓厚,对水彩画更为偏爱。他的作品开始在画廊展出,同行赞扬他的作品“画面生动,色彩透明”。寄父母谭容圃夫妇提议,“水彩画、油画是外来画种,你应该出去留学欧美,若有此打算,可以出资路费”。张充仁闻言热血沸腾,悄悄地开始选择留学的国家。最终,他选择了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也是凑巧,中比庚款委员会可以资助赴比利时深造的中国留学生。


在外太公马相伯的支持撮合下,通过中比庚款委员会艾尔思的帮助,此事终于有了希望。1931年,他按照艾尔思要求,第一次离开上海,独自去杭州、宁波、普陀山等地写生。他选取远山近景,梵宫僧庙,静心尽兴地创作了一批水彩画。返沪后,当张充仁将10多幅水彩画面交艾尔思时,艾尔思十分满意,说:“你放心,直接去比利时好了,只要你的图画成绩好,要得到一份庚款是不难的。”张充仁又按照佬佬(马相伯)的指点,通过法国驻沪总领事馆华文首席秘书叶宇青等人的帮助,几经周折,通过南京外交部、教育部办理了英、法、意等国护照和签证。等他一切准备停当,已是1931年8月中旬。


1931年8月31日,张充仁终于登上了法国邮轮。父亲和寄父母都来为他送行,他明白亲人的叮咛和期望,此去比利时,能否生存都靠自己努力,尤其靠优良成绩领取庚款奖学金。在海上,张充仁每天看到的是蓝天和海水。半个月后,法国邮轮终于驶入印度洋,不久,邮轮上突然传来“九·一八”的消息,日本占领了中国东北三省……张充仁惊呆了,国家不安,家中难宁。他独自站在邮轮甲板上,朝东看是漫天战火;朝西看海空无边无际。他忧心如焚,深感前程茫然难测。他暗下决心,此去一定努力学好本领,将来好好报效祖国。


东方英才 初展风华


1931年9月22日中午,张充仁到达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9月底,他顺利完成入学考试。10月5日,新生录取名单公布。然而,张充仁报考的头像素描初级班,名单中没有他。一番紧张寻找,结果在人体油画高级班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入学就“跳级”?赶到招生处才得知,由于他美术基础扎实,被教授们评定为“应当入油画高级班”。张充仁在国内没进过中学和大学,为此他加倍努力,将所有休息及业余时间都用在课程上,课余还去参加法文补习班。有志者必成,初次考试,获装饰构图第二名、动物解剖第一名、景物课第一名。


张充仁经常与油画班二年级中国同学吕霞光、吴作人学习交流,曾主讲过《美术的鉴赏》等课题。1932年4月,他在油画班命题创作的油画《休战前夕》一炮打响。由此,素描《怎不回过头来》,油画《穿红衣的哥萨克》《做针线的老妇人》《比京风景》《倦意》《山泉戏水》《在山泉水清》《清溪》《魏夫人》《画室》《浴罢》《疏林烟雨》《锡瓶与柠檬》等作品,井喷般诞生。第二学期终考结果,张充仁在6门学科中,获油画风景、禽兽解剖、透视学三个第一名;人物油画构图、人体解剖、图案构成获三个第二名。油画《休战前夕》在皇家美院举办的比赛中获大奖,布鲁塞尔市长亲自为他颁奖。教育部长称:“东方艺人之来欧研究,能竞争不让人者,实为第一次。”同时,张充仁又获中国驻比利时公使馆“成绩优异,屡获首奖”的三育奖章。此后,他创作的油画《凉风动荡》又获学院大赛第一名,还被告知,该作品将参加1935年布鲁塞尔万国博览会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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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战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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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动荡



1932年暑假前夕,在再次举办的油画班学生习作展览上,张充仁的作品尤其是《锡瓶与柠檬》引起了皇家美院雕塑系主任隆波教授的关注,认为此油画中有雕塑味道,建议他改学雕塑。张充仁特别喜欢文艺复兴时期大师的雕塑作品,为此,他于1932年9月参加了雕刻高级班7天的筛选考试。20人参加考试,最后8人胜出,张充仁名列其中。他就此转入由隆波教授主持的雕刻高级班。他认真听讲“雕塑技法”,努力实践制作,刻苦钻研并创造性地解决骨架绑扎技术,隆波教授在课堂上大呼:“看看张,他是怎么做架子的,你们都应该向中国人学习。”老天不负苦心人,几个月后,张充仁的雕塑处女作《渔夫之妻》诞生了。隆波教授对该作品大为赞赏,认为张充仁是“把人物的内心充分表达出来,作品含蓄简练而笔酣墨饱,颇具雕塑大师罗丹的风范。”1933年4月15日,皇家美院又一次雕塑比赛成绩公布了,张充仁再次获第一名。紧接着,张充仁的《誓雪此耻》《凉风动荡》《渔夫之妻》《秋》《精神的痛苦》《秋风》等作品,先后在比利时《晚报》和《最新消息》报上发表。1934年6月,他在学院毕业考试中,一尊陶土的《马特兰纳》获人体雕塑第一名、雕塑构图第一名。张充仁以雕塑系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比利时皇家美院,其学习生涯堪称辉煌。


渔夫之妻.JPG

渔夫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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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兰纳


1935年7月1日,张充仁参加皇家美院装饰雕塑赛,获第一名。第一名可获奖金3000法郎,但外籍学员不能领取。张充仁去拜访皇家美院院长,院长先让秘书送上 “雕塑家文凭”,并认真告诉他:“你学习成绩斐然,可以留校任助理教师,并享有私人画室一间。但学院有规定,这个助理教师的位子和奖金都是留给比利时国籍的学生。”为此,院长要求张充仁立即入籍比利时。张充仁考虑再三,淡然地对院长说:“我到这里是学习艺术的,不是为了赚钱、享受的。感谢比利时给了我艺术教育和赋予我的众多荣誉,然而我应该回去报效自己的国家了,因为我是中国人。助教的位子和奖金就让给第二名同学吧。”院长再三劝说,张充仁还是微笑着告辞,毅然回国。


早在1934年毕业后的8月中旬,张充仁特意赶到马林工作室,请求教授让他参与巨像的塑制工作,以增长知识。马林教授一口应允,让他协助塑制其中的一座《马休像》。9月底,张充仁完成《马休像》石膏模的塑制、翻铜等,这又让他学到了新技术。不久,这尊巨雕《马休像》高高耸立在比利时百年宫额顶,在布鲁塞尔万国博览会被万众瞩目,成为传世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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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充仁参与塑制百年宫巨型人物雕塑(1934年)


张充仁在比利时皇家美院学习期间,做了一件最为中国人争脸,并轰动欧洲甚至影响世界的“社会公益”——那就是同比利时漫画家埃尔热共同编绘《丁丁在远东》(又名《蓝莲花》)连环画。那是1934年5月1日,经鲁汶大学管理亚洲留学生拉具·戈赛神父推荐,张充仁来到布鲁塞尔拉布拉多大街26号,拜见了《20世纪报》连环画周刊主编、著名连环画画家埃尔热。埃尔热热情地接待了张充仁。两个同龄的年轻艺术家彼此相见恨晚,从上午谈到半夜。埃尔热创作的《丁丁历险记》系列连环画,社会反响强烈,广受读者欢迎。现在,埃尔热准备写反映中国的“丁丁在远东”,希望了解中国的人情风俗和有趣味的故事,对西方来说,神秘的东方很有吸引力。张充仁就从中国的文字谈起,引伸到中国的历史、哲学、文学、艺术,甚至如何做中国菜。埃尔热兴奋难抑,感到自己与多数欧洲人一样,对中国的认知是那么“愚蠢透顶,荒唐可笑”。埃尔热邀请张充仁每周日下午,到他家深谈。张充仁高兴地接受了邀请,他懂得,要让世界知道真正的中国,这比他学美术更重要。临走时,他将一册《芥子园图谱》和一套文房四宝赠送给了埃尔热。


此后,每个星期日下午,张充仁必到埃尔热家。他向埃尔热讲述中国历史、民族习性、民俗风情,特别慎重地讲述了日本侵略中国的事实。张充仁告诉埃尔热:“日本早就垂涎中国东北三省,因为那里土地肥沃,盛产大豆。”“中国是个大国,从来不想去侵占别国的利益,也不会容忍别人来侵略,中华民族是个追求和平的民族,因此日本与中国的现实冲突是日本人处心积虑耍弄手段。”张充仁还说:“丁丁去中国,我们有许多画可画。”“无论描写哪个故事,都不能凭自己的幻想臆造,要有事实背景,从而加以美术化、艺术化,这本书就有价值了。”张充仁的一番话和一个个详实的故事,让埃尔热产生了全新的想法,他决意要让“丁丁”真正看到中国人的善良和友好,看清日本人的侵略行径。他们商定,先由埃尔热编故事,再由张充仁修改,埃尔热画铅笔稿,张充仁再修饰。埃尔热是十分认真的人,再小的问题,未搞明白绝不动笔。


张充仁的现实主义艺术观也影响到埃尔热。埃尔热坦诚地说:“从你的生活、思想和为人中,我看到了中国。”两位艺术家决定《丁丁在远东》的故事就以中国南满铁路事件为历史背景,讲述善良正直的“丁丁”与中国小朋友“张”一起同罪恶集团斗争时的历险故事。故事就从张充仁曾经初闻“九一八事变”消息的印度洋上说起。


埃尔热提出新的构思:一改以往,这本画册中“要派一个真实的人物入册,这就是你。‘丁丁’就是我的化身,我希望你和丁丁一起结伴斗争。”于是,精通照相制版技术的张充仁将自己斜带帽子的学生照通过6次渐变处理,化身为作品中与丁丁生死与共的朋友“中国张”。故事真实地揭露了日本侵略中国的种种行径和罪行,同时告诉世人,“中国人决不是男人扎着长辫子、女人缠小脚野蛮好斗”的形象,而洋人也决不全是“坏蛋”,只是不同种族的人民之间互相不了解。埃尔热还接受了张充仁的建议,借鉴中国画言简意赅的单线白描手法绘制连环画,认真勾勒人物服饰和中国建筑,细心描绘中国人的生活状况。张充仁帮埃尔热用中国画技巧勾画和上色,对画中的家具、屏风、床上用品、花瓶图案作精心描绘。1934年8月2日,令人耳目一新的《丁丁在远东》,开始在《20世纪报》每周一版连载,至1935年,共刊出52期。此后,埃尔热将《丁丁在远东》单印成连环画,定名为《蓝莲花》。


《丁丁在远东》在《20世纪报》连载,读者反响强烈,埃尔热请张充仁一同署名,张充仁婉言谢绝。在埃尔热再三恳请下,张充仁巧妙地将“充仁”二字签写在画面几处中文招牌和条幅上。张充仁在《蓝莲花》中画了不少上海滩人和物以及真实场景,又在画面条幅和广告牌上写上汉字。其中有许多类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侵略中国”等抗日标语和中国格言,倾注了他对祖国和受难同胞的关切,对日本侵略者及其邪恶势力的愤慨。


《丁丁在远东》连载和《蓝莲花》问世,率先在欧洲揭示了中日战争,揭穿了日本“建设东亚共荣秩序”的谎言,在欧洲第一个喊出了“日本侵略掠夺中国”的口号,使日本人大为恼火。日本驻比利时公使为此提出抗议,要求停刊,并严惩作者。埃尔热有些犹豫,报社社长也主张“不要惹日本人不开心,会产生不良后果。”张充仁机智地劝说:“不要怕,比利时是一个独立国,允许艺术家自由发挥他的艺术,文学家、画家都可以自由写和画。至于连环画的内容反映都是事实,我们可以负责……”社长和编辑采纳了张充仁的建议,抓紧时间连载发表。1935年底,未等日本公使作出实质性举动,《丁丁在远东》已全部刊发。其后,《20世纪报》又在皇家马戏院召开“丁丁从远东归来”欢迎会,比利时为之轰动。日本公使也只得徒唤无奈。《蓝莲花》是全欧第一本揭露中日战争真相的青少年读物,《蓝莲花》不仅承载着中比艺术家的深情厚谊,更是一个中西文化的交流相融的合作典范,揭示了艺术的本质和使命,更体现了张充仁热爱祖国、热爱和平、热爱人民的崇高思想。


学成归国 轰动画坛


1935年7月31日上午,张充仁凭借中比庚款委员会给他的5000法郎写生考察费,离开比利时布鲁塞尔,于8月1日到达英国,开始了英国、荷兰、德国、意大利、梵蒂冈、古罗马城欧洲六国行。两个多月时间,他考察了西方的艺术经典,领悟艺术大师留下的教诲,寻找能使艺术具有永恒价值的真谛。与此同时,他一路写生,创作了《楼影波光》《古堡夕照》《故国遗迹》《艺术荟萃处》《陋巷晨光》等一批水彩画,将自己的水彩画创作提升到一个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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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堡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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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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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巷晨光


1935年11月4日,28岁的张充仁从比利时皇家美院学成归国,回到阔别4年的上海。随身带回的是自己创作的70余件绘画,10多件雕塑,以及14箱留洋经典名画资料。他住进了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1462弄150号谭氏寄父母家里。其时,外来文化已经在上海产生了重大影响,作为远东别具魅力的城市,上海需要有前所未有的文化创造。前几年,从西洋回来的李金发、江小鹣、刘开渠等艺术家利用报刊宣传西方艺术家,塑制了一些肖像雕塑作品。这些作品虽然缺乏规模效应,社会影响力有限,但是张充仁归来,正遇上好时机。


张充仁回国后即拜见佬佬,已是97岁高龄的马相伯提出要为他塑个像。张充仁明白佬佬这是存心要考考自己。为显示自己的雕塑才能,创作时,他面对佬佬全神贯注,不仅有意加快速度,连衣服上的“寿”字也不忘塑上。塑像完成,佬佬细细端详,见自己的塑像容颜如生,须发毕现,微闭的双眼,仿佛能直透人心,含笑的口唇似有呼吸和言语,神情尽显睿智仁厚风采,比本人年轻了几十岁。佬佬喜形于色,连声赞叹:“妙哉、妙哉,气韵生动也。”又点头道:“充仁,你可以走你的路了,先开个展览会吧!”


两周后,外太公马相伯邀请时任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南京中央大学美术系主任徐悲鸿、京剧名角梅兰芳、比利时驻华大使纪佑穆等聚会,欢迎张充仁归国。大家欣赏了张充仁的作品,都鼓励他在上海办展览会。12月初,南京举办“今代名画展览会”,张充仁选送《祖母生活》《霜晨》《森林秋色》《案头清供》《人像》五幅作品参加展览会。他的作品因形式出新、风格典雅被全购。


1936年1月中旬,经马相伯介绍,张充仁带着雕塑、绘画作品专访蔡元培院长。蔡院长对他的作品热情嘉勉:“要让中国人了解雕塑艺术,为社会美学启蒙教育多作贡献。”此后,张充仁考察了上海画坛现状,发现艺术界存在浮躁而不深入研究的风气。他与徐悲鸿、汪亚尘、周碧初、朱屺瞻、颜文梁、陈抱一等好友,共同发起成立西洋画艺术团体,取名“默社”,意在倡导“沉着忍默,实际工作,不尚空谈”的艺术精神。不久,默社举行了第一届绘画新作。张充仁的《北风》《古堡夕照》深受好评。由于默社的不断推进,美术界的风气逐渐好转。在上海,西洋画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欣赏,然而西洋雕塑仍十分罕见。为此,张充仁整理了在欧洲考察积累的大量资料和心得,陆续在上海《时报》专刊、《号外画报》上向世人介绍。自1936年1月13日起,《号外画报》设专题介绍西欧雕塑、绘画名作,每周一期,每期刊登两件(幅)作品,由张充仁介绍、点评其作者、内容、典藏场所、艺术技法和社会影响。至8月3日,共介绍58件西欧的雕塑、绘画名作。张充仁的点评言简意赅,颇有见地,广受读者欢迎。这乃是上海乃至全国的创举,在美术界产生了重要意义。


1936年2月22日,由学术界和文艺界名流马相伯、蔡元培、徐朗西、汪亚尘、江小鹣、滕也白及比利时驻华公使纪佑穆等共同发起、组织举办了“张充仁归国作品展览会”。开幕之前的19号,张充仁在大雅楼设宴答谢新闻界朋友。展览会开幕式在上海法文协会(今上海科学会堂)隆重举行。在风格典雅的展厅里,展出了张充仁绘画作品70多件和雕塑作品20余件。其中,油画有《赤子》《穿红衣的柯萨克》《劳动者》《凉风动荡》《山泉戏水》《山泉戏泳》《桥下》《侧影》《倦意》《魏夫人像》《绿荫》《圣殿明光》《画室》等作品;水彩画有《楼影波光》《古堡夕照》《故国遗迹》《艺术荟萃处》《陋巷晨光》及多幅素描;雕塑有《渔夫之妻》《临风》《醒悟》《磨砺以须》《人体习作》《人像》等作品。展览会轰动沪上,连展10天,参观者达2万余人。社会名流冒雨前往展馆,留下夺人眼球的题词。其中有上海市市长吴铁城题词“光明之前程”;国民党元老吴稚晖题词“表显国光”;蔡元培题词“精心果力”;徐悲鸿题词“后起之秀,希望无穷”;刘海粟题词“充仁兄能在大理石上表现人类的苦闷,在颜色里表现大自然的秘密”;汪亚尘题词“充仁与艺术有精致之技巧,捉住大自然之把握”等。《良友》画报第114期、《美术生活》杂志第25期、《唯美》月刊第12期等专业杂志,均用专版、专辑、专页、封面对张充仁及作品作了详实介绍。至3月1日展会结束,大半作品被中外贵宾订购。同时接到不少油画、雕塑订单。展览会让更多的人熟悉和了解张充仁和他的精湛作品,为艺坛吹进了清新的春风。不少人提出,要拜他为师,学习西洋绘画和雕塑。


画室生涯 流芳千秋


归国展览会结束后,张充仁有了新的发展思想,他要建一个自己的艺术工作室,既可潜心创作,又可让要求拜师的学生有学艺的场所。马相伯对此极为赞成,为他物色了法租界劳神父路608号(今合肥路592弄25号)一幢法式联体洋房。1936年4月,张充仁如愿以偿创办了中国第一个私人绘画、雕塑教学机构,取名“充仁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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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仁画室创作场景


美术爱好者、艺术仰慕者及好友纷纷前来报考。更有把子女、亲友送来拜师学艺,不少美专在校学生也前来深造。甚至有父子、兄弟、姐妹、姑嫂成为画室的同学,书画家吴仲熊、摄影家刘旭沧也来学素描。充仁画室常常处于满员状态,甚至有流传“美专易考,画室难进”。


充仁画室为一座三层楼洋房,除二楼南间为办公室,北间为卧室外,其它均为画室用房。底楼可容纳十几名学生上素描课;二楼办公室及阳台学铅笔画,后面亭子间又可坐十几名学生画水彩画或静物、人像。三楼则为石膏素描和做雕塑,也是张充仁的雕塑创作室。整幢楼布置了水彩画、油画和雕塑作品。张充仁为学生制定了详尽的教学计划,学制一般4至6年,上午、下午分成两班,学生平时也可到画室自修。教学采用传习方式,因人施教,分别予以示范和讲解。个别学生有特殊兴趣时,可增加课余辅导,如书法、摄影甚至摄影暗房技术、修照相底片技术。画室的教材几乎全是张充仁从欧洲带来的画册,单素描教材阿尔加什涅的“系列铅笔画册”就有60本之多。张充仁还将自己的创作作品当教材,供学生学习和参考。张充仁对学生和蔼可亲,有求必应,从不装腔作势,不显派头,“蛮好,蛮好,画下去”是他的口头禅。他常告诫学生:“学习绘画雕刻,要勤于练习,多画多作。”学生们都认为张老师讲的课,深入细致、指导精确、易记易懂。他还常带学生去法国(复兴)公园、上海郊外浦东、黄渡、佘山及周边昆山、苏州、嘉兴、南浔写生,给他们以更多接触大自然的机会。


充仁画室从第一年起,为实现“名人塑像计划”,张成仁常常奔赴上海、南京、北平之间,并在南京鼓楼区大方巷12号设联络点。


张充仁第一个想塑造的是抗日爱国将领的塑像,以一吐积郁多年的愤懑之气。他对冯玉祥十分敬佩,因为他是百姓心目中的爱国将领。经马相伯介绍,1936年秋,他专程赴南京拜访冯玉祥将军,并为他塑像。冯将军十分欣赏张充仁,事后还大笔书赠一幅字“还我山河”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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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祥胸像


同年深秋,由马相伯推荐,张充仁应约直奔南京于老府邸,为国民党监察院长于右任雕像。紧接着先后为艾尔思、司法部长居正、吴式太极拳创始人吴鉴泉及北平警备司令冯治安的母亲袁氏塑像。


1937年,为上海滩颇具名声的民族实业家章荣初全家作了5幅肖像油画。1937年春夏之交,张充仁又为滞留上海的外交家唐绍仪、新华艺术学校校长徐朗西、工部局董事范克林、在沪法国神父饶家驹等塑像。这是张充仁艺术生涯中最为灿烂的篇章之一。在一年多时间中,张充仁的创作硕果累累,名声鹊起,雕塑工作室定单持续不断。他不为媚俗,不趋时尚,不图浮华,忠诚于高品位的艺术追求。 


1937年8月13日,淞沪战争爆发。许多院校迁至重庆、武汉等内地。11月中旬,日本铁蹄闯入上海。城区沦陷后,唯有租界稍为安宁,但四面阻隔,如同孤岛,张充仁只能埋头在画室教学生学画。在“孤岛”,抗日文化宣传活动此起彼伏,张充仁最恨日本侵略者,现又耳闻目睹日寇的暴行,愤然执笔作枪,创作了反映东北军民抗战决心的雕塑《干城》;反映南市慈安医院帮助救治伤兵免费收容难民的《恻隐之心》;控诉日寇暴行的油画《遗民》《逃难》,水彩画《户口米》等作品。张充仁常抽空写生水彩画,琢磨新技法,他创作的《上海城隍庙》攻克了水彩画画“斗拱”的难点,赢得了业界众口好评。《上海城隍庙》由著名的三一印刷公司做成日历底牌出版,走入了千家万户。


恻隐之心.JPG

恻隐之心


户口米


上海城隍庙


那时,也会有社会各路名流找上门来,要求张充仁为其塑像。为了生计,张充仁先后为杜月笙、张啸林塑像。1939年,张充仁参与上海青年美术协会在大新公司举办的规模空前的“西洋名画特刊展览会”,并选送了大量自己珍藏的欧洲名画印刷品供展览。同年11月初,坚持抗战救国活动的佬佬马相伯在避难途中辞世,一生善良的恩师安相公也因入侵者的劫掠而气死,张充仁闻讯义愤填膺,发起募捐救济国际红十字会的医学费用,并将他大幅油画《恻隐之心》捐出拍卖。为帮助上海市成人义务教育促进会、精武体育会、南通教养院筹募经费,他又捐出油画《四川路桥》《乍浦路桥》。此后的几年里,张充仁更加倾心研究西洋美术,全力培养充仁画室学生,举办师生作品展,又为特殊人物吴湖帆、段祺瑞、刘醇士等人士塑像。同时又在三一印刷股份有限公司出版了一套水彩画集,流传甚广。“孤岛”生活中,目睹年轻人意志正在被色情和毒品腐蚀,他有感而发,创作传世雕塑《恋爱与责任》,启迪青年恋爱不忘担责。抗战胜利后,张充仁受庆祝游行大会筹备处委托,塑造了蒋介石石膏像。1946年春天又创作了雕塑《清溪》。上海大成纱厂被日机轰炸为废墟,抗战胜利后重新修建,张充仁作了大量速写,记录这段历史,又创作《满目疮痍》(又名《从废墟上建设起来》)等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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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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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疮痍


1946年11月,年已八旬的中国画大师齐白石,应中华全国美术会之邀,携百件佳作与孙子齐佛赴南京、上海举办个人画展。上海美术会理事张充仁带着学生哈定、刘旭沧负责接待。上海美术界为表崇敬之心,推举张充仁为齐白石塑像。但白石老人因访问者、求画者甚多,终日作画应客,难以坐定当模特儿。但张充仁不慌不忙,手捏泥巴,锐眼捕捉白石老人特征,如额纹上曲,眉心紧锁,双唇紧抿,胡须飘逸,塑造画家朴实、灵黠、略显骄矜的神韵。张充仁心到手到,一座“急就章”式的写意而洒脱的塑像几乎一气呵成。白石老人绕桌二圈后,拍案道:“好,有神!”话毕,挽袖挥笔大书“泥塑之神手也”,赠于张充仁。


1947年初,张充仁又为顾鹏程和陶冷月塑了胸像。接着,应燕京大学校友会邀请,赴南京的美国大使馆为司徒雷登(1919年起任燕大校长)塑像。5天后,司徒雷登的半身塑像即告完成。作品造型别致,横向展开,大衣半披,仿佛司徒雷登正随意地与学生交谈。司徒雷登对这座神韵独特的塑像甚为喜欢,特设宴致谢。之前的1946年10月中旬,为庆祝抗战胜利,上海市社会局及宁波同乡会发起要在大世界门前为蒋介石竖雕像,组织美术界开展图样设计比赛。刘开渠、张充仁、刘狮等20多名雕塑家都参加了应征。张充仁塑制了40多厘米高的蒋介石戎装骑马像小样稿,取名《胜利而归》。此作品获得首奖,评委们欣赏的不单是蒋介石的形象,那匹动感十足的骏马更令人赞叹。后来因时局多变,此事也就没有下文。张充仁依然坚守着充仁画室,认真为学生们授课。1947年出版的《中国美术年鉴》刊登了《充仁画室同门录》,计有175名学生列入同门录,其中哈定、刘旭沧、梅开先、沈祖饴、周如瑛、陈致通、于珲、余克明等人还名列“美术家纪略”专栏。此外,张充仁还兼任杭州之江大学建筑工程系教授。


1949年4月下旬,时局巨变,南京国民政府迁至广州。上海滩不少知名艺术家怕遭不测,打算流亡海外避难。有朋友几次上门劝说张充仁一起走,但张充仁执意不愿离开上海。他回答说:“共产党人不是不学无术之辈,我看过他们的报纸,他们也喜爱美术。另外,我还有30多个学生在这里,他们还需要一个老师。”一天上午,时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校长刘海粟专程赶到张充仁家叙谈,一起分析时事,两人都决定“留在上海”。1949年5月,解放军百万雄师渡过长江,上海解放。


张充仁对新中国充满了信心和期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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