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情 . 赵清阁的书信世界——协助编辑“中国著名作家书信集锦”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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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阁的书信世界——协助编辑“中国著名作家书信集锦”的回忆

作者:徐霖恩 发表时间:2020-11-13 点击数: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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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赵清阁


我国现代著名女作家、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赵清阁离世已二十年了。时光荏苒,人事沧桑。赵先生的音容笑貌并未随风而去。

 

 

我与赵先生相识的原由或许有些“意外”:八十年代初期,已70多岁高龄、且任农工民主党市委委员的赵先生,向党组织提出入党申请。鉴于赵先生的卓著声望,上海社会科学院党委提出“积极认真、抓紧工作”的要求。其时我在文学所编辑室,又兼所党支部的工作。因此,所领导让我参与有关事项。不久,我第一次踏入赵先生在长乐路的家。那是两室户的旧工房,房厅都很局促,光线不足。但墙上满是张大千、齐白石、刘海粟、徐悲鸿、傅抱石等大师的字画。齐白石、刘海粟的画上分别签有“青阁女弟子清玩”和“清阁女弟子雅意”。此外还有郭沫若、茅盾、老舍、张恨水、赖少其等人的墨宝。书柜里,则有与邓颖超、茅盾、冰心、巴金、阳翰笙等人的合影,充满了书香气。我不免自问,“能与如此多的大师交谊,非凡人啊?”当时的赵先生穿着蓝色中式罩衫,干净整洁。白皙的脸庞,精神焕发,一眼便知年轻时高光秀丽的模样。此后,我们做了必须的“作业”:查阅赵先生的档案,去藏书楼查看赵先生主编的《弹花》等刊物;还去她的原先单位上海电影制片厂了解情况。原本要去北京找阳翰笙。但阳翰老称,他以信函回复。历经大半年的工作,赵先生的入党问题顺利解决。党支部大会全票表决通过,同意赵先生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这时的赵先生说话呜咽、不时擦着泪花。毋庸讳言,对一位饱经沧桑的文化老人来说,又是民主党派人士,加入党的队伍,是一个不易的政治选择,消息迅捷传向海内外。对我而言,也从中了解了赵先生:她1914年出身于河南信阳,16岁便发表小说,19岁考入刘海粟任校长的上海美专学画。但她更喜爱文学,便在姚明达的书店当《女子月刊》的兼职主编,终以文学为业。她一生创作了50多部文学作品:小说、电影、话剧剧本,亦文亦诗,画一手好国画。才貌出众,艺文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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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抱石作(清阁著书图),老舍赠赵清阁的手书扇面

 

1991年赵先生又向院党委提出,拟把收藏的名人字画捐献国家。赵先生说与冰心有过商议,冰心建议她,把字画捐给中国现代文学馆。但她权衡后拟捐给上海博物馆。为此,瞿浪书记和我前往上博。不料碰到小小的“意外”:接待的同志说,这些文物虽很珍贵,但按博物馆的规定,他们只接受清代之前的字画作品。后来我们直接与馆领导沟通,才办妥了手续。捐赠仪式在河南南路金陵东路的老上博大楼举行。到场的有市府领导陈正兴、市政协和农工民主党市委领导、上海社科院和文学所领导、时任《文学报》部主任的谢春彦等媒体记者,以及孔海珠、陈子善等学者。上博马承元等五位馆领导悉数到场,可见他们对赵先生的尊重。赵先生读了拟好的稿子:“我一生从事文艺工作,酷爱书画文物,收藏不少具有文献价值之古今名人字画;惜乎‘文革’时被戮劫,损毁殆尽。现残存少量,也都是相当珍贵之国宝。以及文献资料,俱应妥善保管,为求弘扬文化,传之千秋万代,供后世学习、研究,但这非个人所能作到。有鉴于此,决捐献国家,一者聊表爱国之情;二者我自三十年代初迄今,在沪学习、工作,断续达五十年,上海可谓第二故乡,籍斯小小奉献,以资记念。请予接纳保管为荷!”并附清单,字11件:郭沫若扇面,齐白石立轴,沈尹默立轴,老舍立轴,吴昌硕扇面,田汉扇面,刘海粟扇面,潘伯鹰立轴、横幅各一件,陆小曼扇面,赵景深扇面。画13件:徐悲鸿马图立轴。齐白石雁来红立轴和鼠烛图各一件,傅抱石山水立轴、清阁著书图立轴、仕女图横幅、红叶图扇面共4件,吴昌硕墨蓝扇面,郑午昌柳荫泛舟图扇面,汪亚尘金鱼图立轴,赵望云牧人图横幅,陆小曼山水扇面,郑板桥坠驴图,共计24件。可谓件件精品,字字珠玑。此时的会场静极、静极,还用什么语言来礼赞如此的义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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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赠赵清阁《鼠烛图》

 

正由于多次工作上的接触,我与赵先生熟悉起来。 1993年下半年,赵先生让我协助抄录友人信札,拟以书信集的方式出版。这是赵先生晚年很看重的一项工作。她说现在的200多书信是劫后余生的部分。之前更多的名人书信被造反派拿走了,后社科院派人追要,至今无果。那天,她将袁绍发以前抄的稿子一并交给我。我利用业余时间誊写整理:郭沫若、茅盾、阳翰笙、夏衍、巴金、老舍、洪深、马彦祥、施蛰存、赵景深、赵家璧、赖少其;以及女作家冰心、苏雪林、许广平、谢冰莹、丁玲、陆小曼、冯沅君,沉樱、罗洪、罗玉君、凤子、白薇、陆景清、方令孺等,这一连串熠熠闪光的名字,构成一幅耀眼而美妙的群星图,动人心弦。原本,还收录邓颖超的书信,但赵先生考虑到全书内容的一致性,加之国家领导人的信件使用有规定,便割爱了。数月后,我把稿子整理成两本交由赵先生。她充满期待,自认此书文采斐然、图文并茂,并极具史料价值。不久,我负笈东瀛学习。就学期间,赵先生写信告诉我书信集已编注好,在联系出版。两年后我回到社科院,她说接触过几家出版社,但都无功而返。她还说,陈子善与他的学生打招呼了,让我前去联系,一位编辑热情地留下了稿子。我们认为没问题了,因病住院的赵先生开始在病房里赶写前言。前言中赵先生给我以鼓励:“为了我的老病,使‘选集’迟迟拖延迄今,亏了徐霖恩同志的协助、整理汇集,否则还不知要拖到哪一天。如今总算完成了。”但事与愿违,那家出版社最终并未录用。原因不言自明,当时的出版业围着“利润”转,此类书籍较难盈利。当然,编辑讲了另一可以理解的原因:著作权法业已颁布,书信类图书涉及众多版权问题,也使他们望而却步。此后,赵先生也委托沈建中等联系出版。但直至赵先生过世,书信集出版仍云里雾里。出人意料的是,数年后我接到上海师大史承鈞老师的电话。说书信集已于赵先生离世六年后,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定名为《沧海泛忆——中国现代著名作家书信集锦》。感谢史老师的辛勤付出,补充、订正内容,并落实出版事宜,使赵先生的心愿得以实现。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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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给赵清阁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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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颖超给赵清阁的信

                                                      

 

我有幸参与“书信集锦”的“前半程”工作,也由此洞悉了一个精彩纷呈的“艺术大世界”。

 

大师的书信,首先让我体味到他们对文艺事业的执着追求。在《书信集锦》中,谈论文艺问题是最基本的内容。例如,粉碎“四人帮”后,茅盾曾就姚雪垠长篇小说《李自成》写了10多封赞扬性的来信。在《光明日报》发表后,小说影响进一步扩大。但赵先生读完小说,在肯定作品的同时,对小说的文字、语言性格和故事情节方面,提出“值得商榷之处”。茅盾是赵先生甚为尊敬的“前辈、老师”。她知道茅盾宽厚为人,提携后学的性格,就直言不讳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对于老舍的作品,赵先生也一直赞赏有加。1957年,老舍创作了“新喜剧”《西望长安》,但少有幽默感。赵先生直率地提出了批评意见:不像喜剧,无幽默感。“幽默感是老舍剧作最重要的特色,《西望长安》却丢失了这一特色,像‘活报剧’了。”老舍不同意此说法,只承认是“新活报剧”。有点“针尖对麦芒”了。至于冰心与赵先生的讨论就更多了,尤其是,有关《红楼梦》的讨论。1943年,赵先生心情低落时,冰心劝她把《红楼梦》人物搬上话剧舞台让赵先生豁然开朗,先后创作了《诗魂冷月》、《雪剑鸳鸯》等4部红剧,赵先生也因此被称为用话剧诠释《红楼梦》的第一人。此外,书信中还有赵先生在编辑中国第一部女作家小说集《无题集——现代中国女作家小说专集》时,与“五四”以来最为著名的女作家苏雪林、陆景清、沉樱等多次讨论作品,也让读者感受到这些大家对文学的挚爱。

 

一封封富有“温度”的书简,让人感受到友人间至诚至爱的款款深情。赵先生自称是“生活在朋友中间的人”。1937年抗战爆发,赵先生在武汉加入“抗敌协会”,又主编《弹花》等刊物,交友甚广。先后结识了周恩来、郭沫若、茅盾、阳翰笙、巴金、老舍、冰心、苏雪林、冯沅君、梁实秋、张恨水等各界人物。几十年来,赵先生与众多大师结下久远情谊。其中,与冰心、茅盾和阳翰笙的关系更为密切。冰心与赵先生,如大姐对待小妹一般。赵先生刊物的约稿,冰心会无条件的支持,赵先生生活遇到困难会鼎力相助。当然,赵先生对冰心也同样如此:“我觉得她的一生就是一篇优美的散文诗。”书信集里冰心的来信有61封之多,可见关系的非同寻常。赵先生与茅盾的情谊也超越常人。文革中,由于音信不通。茅盾听到赵先生被迫害致死的传言,十分悲伤。后知是误传,才重新恢复了联系。粉碎“四人帮”后的第四次文代会,茅盾作为大会负责人发现赵先生不是代表,就提议她作为特邀代表与会。茅盾还陆续花两年时间,为赵先生撰写了六十四行长诗《清阁行》(赵先生后捐给乌镇茅盾纪念馆)。茅盾的宽幅墨宝《沁园春•祝文艺的春天》也挂在赵先生的床头,一望即知。而当茅盾病危时,赵先生赶往北京看望,直至茅盾离世。茅盾的书信有20封。赵先生和阳翰笙也有长期的情谊,她与老舍都认为,茅盾、阳翰笙是“文艺界的周恩来”,是他们前行的引路人和坚强依靠。八十年代,赵先生赴京参加活动并看望老友。先在茅盾家住了十天,后又住在阳翰老家,诚如家人。记得在赵先生申请入党前后,发生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位老同志,在知名的学术刊物上说赵先生与国民党文化部长张道藩关系密切,是拿津贴的“国民党文人”。我们的工作遇难题了。令人欣喜的是,阳翰老的回函对问题都作了回复,他否定了赵先生是“国民党文人”,“赵清阁和张道藩是有来往的”,“同时赵清阁确实与一些进步的文化人士郭老、老舍、茅盾、洪深、马彦祥、凤子等人有较多的交流,和老舍有过恋爱关系,这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孤苦伶仃无亲无戚的女子,在当时那种社会中,要求她完全偏到左边来也是有困难的”。其次,阳翰老证实,他曾遵奉周总理的指示请赵先生劝老舍回国一事。最后,阳翰老明确表态:“听说赵清阁要求入党,当然是一件好事”。我们感谢阳翰老对历史负责、对友人的政治生命负责。赵先生能与大家贤达结为至交,有如此“好人缘”,概源于其出众的才貌,和乐于助人的豪爽性格。大家知道她曾掩护过董老、日共的鹿地亘;与老舍等人一起保释过魏克孟、方殷;还与大家一起帮助因经济困境而全家自杀的洪深一家。她在“文代会”上作为发起人提议恢复郁达夫名誉,在郁达夫的故乡富春山建墓立碑,被采纳。她还介绍演艺小白孙维世给洪深,使其成为一名影星。尤其是她坚持不懈地劝慰、帮助陆小曼,使其戒除毒瘾,回复社会。犹如田汉诗曰:“从来燕赵多奇女,清阁翩翩似健男”。

 

美妙的书信更显现老艺术家的超凡才华。赵先生在前言中说:“这些信札由于出自文化人之手,每封信就像一篇美妙的散文,读来无论内容或是文字,皆能受到教益。它保留了传统格局的特色,语言文字的典雅、严肃和礼貌也;苏雪林、冯沅君、许广平的信,写得多么谨严、醇正;冰心、陆景清的信写得多么潇洒热情;郭老、茅盾的信文论精湛。”他们的诗歌才能也在书信中不时显现。格律诗创作,信手拈来,令人敬服。而老艺术家的书法才艺更灵光闪现、极富风采。赵先生在前言中还说,郭老、茅盾的信“又是书法,写得清秀飘逸,阅览时触目产生一种美感,一种温馨的亲切感。”当我打开书信,认真誊写时,看到郭老、茅盾、老舍、赖少其、陆小曼、冯沅君等人的书简,犹如在欣赏如诗如画般的艺术作品,美感至极。令人惋惜的是,刘海粟、徐悲鸿、傅抱石等友人的来信,因散佚而抱憾“缺席”了,且解放前的书信较少。倘如流失的书信能完璧归赵,“书信集锦”就更具诗情画意了。

 

 

参与此项工作的另一收获,是进一步了解赵先生多姿多彩却坎坷不平的人生。同时也感受到赵先生“特别坚强”的性格。

 

关于入党问题。书信中此事提及不多。社会评价多数称好,但也有人并不理解,包括她的远房外甥女、美籍华人作家韩秀。在傅光明所著《书信世界里的赵清阁与老舍》一书中写到,韩秀在《女作家传记》里,看到赵先生入党信息。就写信给赵姨直接了当说,“我震惊”,“我当时在北京,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还对人说“我完全不知情,也不知是何原因,她竟要入党”。其行文的态度是明确的。但我则比较理解:首先,一大批左翼人士长期的积极影响,尤其是周总理与邓颖超两位国家领导人的真切关怀,给赵先生政治上极大的鼓舞。赵先生是1937年认识周总理,又在粉碎“四人帮”之后与邓大姐有交谊。邓大姐告诉她,周总理在生命的晚期,曾嘱咐要让她关心赵清阁,赵先生听后十分感动。1989年赵先生患乳房癌住院治疗,术前,邓大姐送来录音磁带给予鼓励。手术过程中,邓大姐又让秘书赵炜与华东医院保持电话联系,随时了解情况。以后邓大姐邀请赵先生住在她家,后又数次见面、交谈。对此,赵先生曾发表《亲人》《如沫春风》等文章表达敬意,感谢党对老知识分子的关怀。其次,最后二十年,在邓大姐的关心下,已被上影厂提前退休的赵先生,又调入社科院文学所重新工作。以后的生活、住房、医疗等条件均得以改善。云卷云舒,花开花落,趟过泥潭的赵先生,终于盼来人生中最安稳祥和、心无旁骛写作的好时期。为此,她有这样的人生感悟与政治抉择,符合其性格逻辑。

 

关于创作成就问题。赵先生一生勤奋,不求显达,努力耕耘,《书信集锦》中萧乾称她“是抗战文坛上难得的一位女性作家”。香港作家刘以鬯说:“她的智慧,像烟花一般,常在作品中闪烁。”她创作了几百万字的作品,且出笔快捷,堪称“才女”。她的作品历来注重社会性与时代感。抗战小说《月上柳梢》曾被拍成电影。与老舍合作的《桃李春风》等话剧,也颇有口碑。但令人遗憾的是,却少有震撼天下的扛鼎力作,对她的评论也较少。这或许需要做点分析。赵先生在电影、话剧和小说创作上确显才华,但囿于三、四十年代的特殊环境,作家们注重文艺为抗战的政治任务服务,常常“赶任务式”的写作。而赵先生更兼杂志事务,始终处于两头忙、连头赶的状态。虽然每年数量惊人,但难免影响作品的思想深度与艺术修炼。解放时她才30多岁,正是才情勃发之际,可她被调离编剧岗位,到资料室工作。以后虽在周总理和许广平的关心下,回归编剧岗位,但不久又遇到十年“文革”,她也受到冲击。可见,曲折的文学之路极大地影响了创作才情的发挥。及至“新时期”,赵先生才含英咀华,勤奋写作,共出版5本散文回忆录、《芳草青青》等两部电影剧本,修订再版《无题集——现代中国女作家小说专集》书名改为以陆小曼小说《皇家饭店》命名,以及由茅盾书写书名、冰心作序的《红楼梦话剧集》,坚持笔耕至生命的终点。但可惜的是赵先生用小楷工整抄写好的“诗歌集稿”至今不知去向。

 

关于赵先生晚年的生活状态问题。我以为应该写一笔。赵先生早年以鬻文为生、经济收入时好时坏。从《书信集锦》中发现,她曾得到冰心、阳翰老、老舍等人的接济。解放后靠工资生活较有保障。来社科院后,赵先生评上“研究员”职称,收入不低,但实际生活并不宽裕。因为保姆吴嫂的一份工资、自己的医药费、家庭开销和人来客往的费用,有时要靠稿费或出售自己的绘画来平衡。但赵先生淡泊自甘,经济上从不求人。我亲遇两件事情。一次是向上海博物馆捐赠文物时。瞿浪书记对我说,一起做做工作,让赵先生留一幅画拍卖掉,让生活宽裕点。但我们刚表达意思,就被赵先生打断了,“谢谢你们的好意。这些东西我是不卖的,还是交给国家吧。请组织放心,钱我够用。”另一次,时任上海市副市长龚学平春节看望赵先生,得知赵先生经济状况后,建议社科院鉴于赵先生的贡献,给予每月2000元的特别津贴。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当我们办好手续,把钱送上门时,赵先生婉言拒绝,院办主任再三说明也无济于事。在我眼里,赵先生身上有一股老艺术家特有的气节和风骨:淡泊名利又特别的坚强,一种骨子里溢出的洒脱,着实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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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集

 

而赵先生与老舍的特殊关系,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赵先生与老舍相识于1937年, 到1943年10月赵先生离开重庆期间,两人曾有一段阳光灿烂的时光。1946年老舍从上海出发赴美国,赵先生还去码头送行。以后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们限于书信来往。赵先生最初给我书信里,老舍的才一封。我婉转地说,老舍作为大作家信太少了,赵先生又挑了三封书信。其实,中间的抽屉就是他俩交流私情的“书信世界”。至于有多少封,有人说百来封,莫衷一是。好友杜宣曾想劝其把信交给国家,以对历史负责,但话到嘴边未出口。赵先生最终悉数处理了,致使她与老舍的关系问题,留下一片空白。而目前四封公开的书信,仅反映他们文学上的联系。不少人曾委婉地询问情况,赵先生始终不说半句对方需要的回答。但我从赵先生的日常言行中,感觉到她对老舍的爱慕初心终生未变。她晚年撰写了100多篇回忆友人的文章,却没有老舍的。但“我佩服老舍的才华”之类的赞语却俯拾可见,洋溢着满满的敬慕与深情。向上博捐赠书画时,唯老舍在她57岁生日时,赠送的条幅“清流笛韵微添醉,翠阁花香勤著书 ”仍留在墙上。北京召开老舍悼念会后,冰心回复她说“你信中提到为老舍写文章的事,我是义不容辞的”。遂在报刊上发表数篇悼念老舍的文章,似有代为悼念之意。由此能否推断,赵先生是不避讳与冰心谈论她与老舍私情的。她曾说与冰心“几乎无话不谈,可谓‘莫逆于心’的知己。”此外,也有人从小说《落叶无限愁》中去探微意蕴。这是老舍赴美后赵先生撰写的短篇小说。河南作家张彦林的传记《锦心秀女赵清阁》和韩秀都谈及,小说含有浓重的“自传体色彩”。主人公最后的分手,可解析为自身恋情的写照。还须一提的是,赵先生很理性地处理涉及她与老舍的问题。有一次赵先生对我说,南方一家出版社居然把她与老舍合写的作品,删去她的名字。她去信,但那家出版社毫无回讯。她说要打官司,以后又说“算了,年岁大了,没精力”。她是否顾虑因打官司而出现她意想不到的社会影响,而忍下此事呢?因为她常说,世风不正,是非多。对于赵先生的私生活,与赵先生十分亲密的马小弥(作家马宗融的女儿)曾这样劝慰:“您太苦了,太委屈了。本来,您完全可以抛开尘世的种种,为自己的幸福争一下的,可您没有。您默默地、冰清玉洁的活了一世,很苦的!”被杜宣称为“高标动人”的赵先生确实“太委屈了”。以她的才貌与人品,不乏追求者。但她却看淡恩怨,独守此生。挥之不去的仍是那段回不去的美好记忆:其感情投入之深超出想象。而代价也显而易见,她隐忍了许多,也承担了许多。诚如沉樱所言:“坚强意志,独特性格,真是女性中少见。”

 

近年来,赵先生与老舍的特殊关系,成为褒贬不一的话题,有人还从道德的角度予以评说。其实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婚恋观,还是以历史分析问题为妥。正如著名评论家陈思和所说:“对待这样的事情,出于对当事人的尊重,最好还是沉默相守,因为两个人的情事只有两个当事人自己最清楚。好与不好,应该与不应该,都由他们自己来决定,旁人无从评说,更何况我们都属于后来者,与当时的时代、环境、条件都发生了大变化。我们根本就无权评论这些历史现象。”我也很同意傅光明的说法:“他们的感情是美好的,却也是悲剧的”。让赵先生与老舍的绵绵情愫静静地留存于世吧!毕竟他们的艺术人生,包括“书信世界”的丰富内涵,才是我们需要关注与研究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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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赵清阁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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