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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重重《瘗鹤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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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重重《瘗鹤铭》

蔡永祥

一千多年前,一个不知名的隐士为悼念死去的家鹤,写下了一篇铭文,叫《瘗鹤铭》,瘗,(yi第四声)埋葬之意,铭文镌刻在镇江一座四面环江的小岛的摩崖石壁上。


中国历史上几乎所有的文人墨客都喜欢将题字篆刻在岩石上,大概认为石头万年不毁,诗文也可以万古流传。


他哪里想到,正是由于刻在石上,这篇铭文的命运就与石头的命运纠结在一起,在漫长的时光流逝中命远多舛,两次遭遇雷击,刻石崩落江中,变得支离破碎,铭文由此残缺不全。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没有具真名,没有写年号,从而引发了众多文人墨客长达几个世纪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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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水“鹤”字拓片


多少年来,无数文人墨客试图拼凑出它的本来面目,还原这个极具中国道家精神的故事。然而,在一千多年的时光里,它却避过了众人的纷纷探寻,也避过了世间的动荡与变迁,它和它的故事就这样一直静静躺在幽暗的江底,伴着寺院里日复一日响起的晨钟暮鼓,给世人留下了千古之谜。即使多次打捞,依然迷雾重重,这就使得这块残碑愈加扑朔迷离……


藏身洞窟躲一劫


1937年12月11日,作为民国江苏省省会的镇江,在日本侵略者的炮火声中沦陷。


“我们是在冬天进入这座城市的,作为南京的东大门,这座江边上的小城有着东京银座一样的繁华与热闹,占领它,为帝国的军队顺利攻入支那人的首都铺平了道路。” 写下了上述文字的,是日本军医小野正男,这位生于日本久留米市大石町的实习医生,喜爱摄影,同时有写日记的习惯。从1937年11月至1938年5月,小野正男沿沪宁线共拍下了1113张照片,其中,有关镇江的照片居多,大约有260多张。他将这些照片仔细编号,寄给日本的报纸上连载。令他想不到是,这批照片在被送到报社的同时,也被送进了一个秘密组织。


1937年上海“813”事变后,全面抗战开始。而上海沦陷后,日本军队向南京方向一路进发,伴随着野蛮铁蹄的是明火执仗的疯狂掠夺。日军沿路洗劫了难以记数的金银、珠宝,还有文物、古籍和艺术品。日军的洗劫并不盲目,而是具有高度组织性。这年11月,日本成立了一个意在对入侵国家进行系统性洗劫的秘密组织,这个组织有个名称,叫“金百合计划”。而小野正男所拍摄的镇江照片,正是被归入“金百合计划”中的一份档案,这份档案的全部情报,都与镇江焦山小岛上的一块刻字的残碑《瘗鹤铭》有关,日军早已将《瘗鹤铭》纳入了攻占镇江后首先劫掠的重要名单。


12月8日,日军攻入镇江,在残忍屠城的同时,派重兵夺取焦山岛,激战三日后,日军终于占领焦山。一队日军直奔目标所在地:定慧寺。按照“金百合计划”有关档案的记述,几百年来,五块《瘗鹤铭》残碑一直被收藏于定慧寺寺院内的伽蓝殿南壁。


然而,让有备而来的日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伽蓝殿南壁空空如也,在搜遍整个寺庙后也是一无所获。


原来,早在日军逼近镇江的时候,焦山定慧寺方丈静严法师就组织僧侣,把焦山主要的文物秘密转移到了苏北泰县,也就是现在的泰州市曲塘镇。而《瘗鹤铭》因为不方便搬运,只好藏起来,就在日军攻入焦山岛的前夜,隆隆炮声中,十几个僧人举着火把疾步行走在定慧寺的廊道上,火光映红了一张张年轻的脸,时任监院的雪烦法师带领法徒,连夜将放置于伽蓝殿南壁的残碑转移出来,秘密埋藏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洞窟中,此时,焦山岛上的夜空正被火光不断映亮,而一江之隔的镇江城,在入侵者的野蛮杀戮中,已成人间炼狱,这些年轻的无名僧人知道,明天有可能会死于日军的屠刀下,而他们这一夜的所为,将使得《瘗鹤铭》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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瘗鹤铭园


在镇江焦山天王殿的背后有这样一副楹联:“遇难不离山,为护法降魔不改本来心愿;立功在首刹,虽化身换貌仍存旧日容颜”。讲的就是在抗日战争期间,焦山定慧寺方丈静严法师以及寺院的僧人们和日军周旋的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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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林


抗日战争胜利后,《瘗鹤铭》并未重见天日,它静静地躲在寺院最隐秘的地方,又过了17年,一直到1962年,五块《瘗鹤铭》残碑被正式移入定慧寺边上的碑林,镶嵌在焦山碑林碑亭内,成为中国书法史上的碑中之王。


不知何时崩江中 


《瘗鹤铭》到底是什么时候创作的?至今未有定论,围绕《瘗鹤铭》创作年代的争议很多,有东晋说、南朝梁说、唐代说等五种,然而它系唐前石刻却勿庸置疑。


而《瘗鹤铭》又是何时崩落江中,也是个未解之谜。但是,可以从现有记述来进行初步判断,大约是在唐代宗大历年间,题刻着《瘗鹤铭》的岩石,因遭雷击而崩裂滑坡坠入江中,石碑也裂为五段,自此《瘗鹤铭》就这样在水底静静躺了三百多年。


时间到了北宋熙宁年间,焦山岛水域修建运河,江水分流,疏掏工人从江中捞出一块断石,铭文只书其号,不写真名,只写甲子,不列朝代,也未著撰书年月。监工之人正好是一个书家,经辨认,发现正是史书上记载的坠落水中的《瘗鹤铭》,于是上报给镇江郡守钱子高。钱子高实地查看,不看则已,一看惊为天书。他立刻命人将残碑保护起来,同时开始在摩崖附近进行搜寻挖掘,不久又发现了尚未落水的瘗鹤铭上半部,便将其一起置于焦山之上,取名宝墨轩,焦山碑林由此而来,这一年是北宋庆历八年,也就是公元1048年。


由于残碑岌岌可危,钱子高就在崖边摹刻了一幅以方便人们观看,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这个出于保护的举动却成为日后碑文拓本混乱的开始。很多文人把它当作原作钻研临习,这其中也包括陆游。北宋末年,镇江知府更是据此制作了大量拓片,并迅速成为官场上文官之间相互赠送的珍贵礼品,史称《府刻本》,这个著名的官方错误,一方面使得的伪本被作为官方钦定的真本大量流行,另一方面,使得《瘗鹤铭》被更广泛地传播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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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片


《瘗鹤铭》的发现,令北宋书法界一片哗然,古朴自然的书风,无法归类的字体,字号大小不一,字序从左到右更是中国书法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异类,不具真名,不写纪年,一派飘逸的六朝之风,吸引了众多学者的倾慕与关注。


从《瘗鹤铭》字体结构看,有草书圆劲之势,有汉隶瘦擎之笔,又有篆书的经脉。虽然它已经是成熟的楷书,但仍从中看出楷书发展过程中的篆隶笔势的遗意。难怪,陆游等人要“踏雪观看《瘗鹤铭》”,米芾等人要在夏天“观山樵书”呢!


残石重见天日以后,有许多人前来观摩摹拓,有的甚至凿几字带走,学者们也都来研究它,《瘗鹤铭》从此闻名天下。


然而数十年后的明洪武年间,焦山上的残碑再次消失了。一种说法是由于风化再次跌落江水,另一种说法是被痴迷的文人盗走,均无从考证,自此之后,《瘗鹤铭》的故事只存在于文字记载中,其碑文内容和作者身份都成为一个被封沉江底的未解之谜。一块至今无法找到全文的无名之碑,更因其坎坷传奇的经历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


时间又过去了七百多年,一个与《瘗鹤铭》密切相关的人物出场了。清朝康熙五十一年冬天,苏州知府陈鹏年携家眷谪居镇江。在从苏州坐船岛镇江的那一天,原本他在船舱里看书,听船夫说到焦山了,他连忙走出船头,望着不远处的焦山岩壁,再看看脚下的滔滔江水,他感慨不已,思绪万千。作为一个金石学家,他知道脚下的江水中隐没着一段中国书法史上历史最持久、牵涉名人最多、影响最为深远的一个公案。


陈鹏年,湖南湘潭人,擅长书法,清康熙三十年(1691)进士,曾任江苏布政使。两次入英武殿修书,官至河道总管,兼总漕运事。秉性刚直,敢于任事,不畏权贵。在江宁任上,因得罪总督阿山下狱,江宁商民因此罢市,句容生童焚烧试卷罢考,百姓填街塞户争送酒菜,并愿代其受罪。在任江苏布政使时,得罪总督噶礼,再次被诬下狱。镇江百姓奔走呼吁,情同江宁。康熙两次下旨特为昭雪。为官勤于政事,革除陋习,开仓赈灾,亲上治河工地督工,死时家无余财,是当时的廉吏、名臣。公元1712年,陈鹏年谪居镇江,抛开了官场上的是非种种,在寄情于山水间的同时,他命人找来《瘗鹤铭》的各种拓本,终日习字临摹,作为寄托。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面前的各种拓本正在将他带入一片混乱。


随着《瘗鹤铭》的名气越来越大,这种最初文人间用作交流的拓本,逐渐成为一种可以标价出售的商品,从宋代到清代,《瘗鹤铭》产生了上百种拓本,这些拓本不但碑文内容不尽相同,字形字体也有差别,如果细细审看,各有不同,证明其中很多是伪本。这些拓本的出现给学界造成极大的混乱,到陈鹏年时,这种混乱已经达到顶峰。他翻遍古籍,潜心考证,却发现陷入更大的混乱,《瘗鹤铭》诞生已经有一千多年,而在长达七百年的时间里,它都静静躺在水下,谁能证明,这些记录在纸上的文字,一定来自于最初的石碑?


怎么办?清除混乱的唯一希望就在水底下那几块刻了字的断石身上。除了书法,陈鹏年还是个金石专家,这帮助他从大量史料中判断出《瘗鹤铭》坠江的大致区域。


康熙五十一年冬天,注定会成为《瘗鹤铭》发掘史上一个重要的时刻。


此时,正是枯水季节,他不惜巨资,招募了十多个工匠,开始了长达三个月的打捞,终于打捞出残碑五块,文字已残断不全。


在打捞出第一块残碑的时候,天色已晚。但此时的陈鹏年是激动的,他等不及天亮,也忘记了饥肠辘辘,将石块连夜运回府邸,并带着书童于书房内秉烛拓片,当石面上大小不一的文字一点点显露出来,清晰地出现在纸上,陈鹏年感慨万千,他看到,由于长期浸入江水中,字迹残缺伤损,但笔势开张,点划飞劲,依然保留着原碑的神采。在烛火摇曳中,他确认了这就是自北宋以来无数史料记载过的《瘗鹤铭》原文。

这是七百多年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瘗鹤铭》第一次浮出水面,向世人展露真容,而陈鹏年也因此成为七百多年来有幸目睹《瘗鹤铭》出水真迹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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瘗鹤铭拓片


这次打捞,计得字86个,其中全字77个,残字9个,他按前人考证的摩崖石刻行次排列,无字处用空石镶补,在焦山定慧寺伽蓝殿南面建亭加以保护,于康熙五十二年春竣工。并亲笔写下《重立瘗鹤铭碑记》从此,千年古碑《瘗鹤铭》摆脱了被江水淹没、泥沙冲击的厄运。


陈鹏年在《重立瘗鹤铭碑记》文中说道:“盖兹铭在焦山著称,殆千有余年,没于江者又七百年。”叙述了石碑多灾多难的经历,也正因为《瘗鹤铭》的坎坷遭遇,愈显该碑的珍贵。


何人所书成谜团 


随着《瘗鹤铭》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那个一千多年前,隐居小岛、伤心葬鹤、不具真名的作者,在有关碑文内容的世说纷纭中,却始终隐没在这个水雾弥漫的故事深处,只留给后人一个模糊的背影。


《瘗鹤铭》的书写者到底是谁?成了《瘗鹤铭》研究中最大的分歧之一。主要有王羲之、陶弘景、隋代人书、唐王瓒、颜真卿、顾况、皮日休等说,至今未有定论。


一说为东晋王羲之所书,由唐人孙处玄所撰的《润州图经》,最早记载黄庭坚等学者认为出于王羲之笔下;乾隆皇帝曾临写过《瘗鹤铭》并说:“非晋人不能。”在镇江,也流传着王羲之在焦山饲养仙鹤,鹤死后写下《瘗鹤铭》的传说。


二说是南朝道教首领陶弘景所书。此说最早由北宋学者、书法家黄伯思提出,他认为陶弘景隐居句容茅山时,晚年自号“华阳真逸”,铭文含有道教口气,此说宋代即得到大批学者认可,明清也有许多学者赞附。时间到了1981年,在句容茅山北镇街一农户家中发现一梁代井栏,上有铭文:“此是晋世真人许长史旧井,天监十四年更开治十六年按阑”,专家们分析,有可能是陶弘景所书,因为书写风格与《瘗鹤铭》十分相似。


三说书者为唐朝的王瓒。宋张邦基在《黑庄漫录》云:“……观铭之侧,复有唐王瓒刻诗一篇,字画差小于《鹤铭》,而笔法乃与瘗鹤极相类,意其王瓒所书”。另外还有其它几种说法,认为是唐朝顾况、皮日休等所写,对此也各有各的理由。


然而,不管是谁写的,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瘗鹤铭》的地位和影响。


《瘗鹤铭》被历代学者、书家尊奉为“大字之宗”,它是我国书法艺术发展史上的重要碑刻,是书法石刻中的珍品,它在中国书法史上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可以说,自古以来,唯有《瘗鹤铭》被历代书法家、书论家推崇备至,而绝少非议。


《瘗鹤铭》怎么会获得如此殊荣和如此的盛赞呢?


首先是《瘗鹤铭》本身的艺术魅力,《瘗鹤铭》无论是用笔、结字、章法还是风格神韵均有着独特之处。它融古铸今,有继承,亦有创造。在中国书法艺术史上,从实践到理论,具体地说,就是技术法、书论,都崇尚要求在继承中创新,创新中要有传承。而此铭正是出新意于法度之中,是情与理、意与法的完美结合。尤其可贵、值得称道的是《瘗鹤铭》既有南派书风的俊逸恬静典雅,又有北派书风的粗犷豪放雄浑,这种新书风,为南北书风的融合、发展开创了一条道路,成为典范之作。

其次是历代名家的推崇评价和定位,《瘗鹤铭》寂莫了几百年无人问津,到了宋代才受到人们的重视。


最早对《瘗鹤铭》评价的,是欧阳修,他认为“字亦奇放”,其笔法“类颜鲁公”。但并没有谈到它的价值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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瘗鹤铭


黄庭坚是第一位为《瘗鹤铭》确定其历史地位的,“瘗鹤铭者,大字之祖也”,黄庭坚的论断,将它推上了“大字之祖”的宝座。黄庭坚的这一定论是有前提的,他以为是晋右军将军王羲之所书,其胜处乃不可名貌,非右军不可。


而有研究的学者说,事实上,《瘗鹤铭》和王羲之的笔法不同,从王羲之传世之作来看,他善写方寸小字,以恬逸秀雅见胜。如此雄强粗放、纯朴豪放的大字铭文,他是难以胜作的。这是反方的意见,如果黄庭坚知道瘗鹤铭不是王右军书而为陶隐居所作,他还会这样评价吗?


南宋曹士冕在《法帖谱系》中鉴定:“焦山瘗鹤铭见称于世,不在兰亭之下。”又称“《瘗鹤铭》笔法之妙,为书家冠冕。”宋代诸书家的评鉴,为《瘗鹤铭》在中国书法史上的地位奠定了基础。


到了明清两代,书论家的鉴定推崇,巩固并扩大了《瘗鹤铭》的历史地位和影响。


明王世贞《瘗鹤铭跋》评定:“此铭古拙奇峭,雄伟飞逸,固书家之雄”。


清龚自珍评说:“南书无过《瘗鹤铭》,欲与此铭分浩逸,北朝差许《郑文公》。”龚自珍说的《郑文公》为中国名碑之一,与《瘗鹤铭》相较,仍有不及之处,亦可见价值之大,地位之高。


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将《瘗鹤铭》列入妙品行列,并说:“梁碑则《瘗鹤铭》为贞白之书,最著人间”。


以上论述,都对《瘗鹤铭》在中国书法史中形成的地位和影响立下了汗马功劳。


第三是《瘗鹤铭》的影响。


《瘗鹤铭》对后世书家以及类似风格之书法流传与发展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其中得其神髓又融合已意取得成就,自成一体的,首推宋代黄山谷。黄山谷的传世名作《松风阁诗卷》、《伏波神祠诗》、《赠张大同卷跋尾》等,无不沾溉于《瘗鹤铭》,而形成中心聚敛,四向辐射的独特面目和风格。明王世贞曾夸奖黄山谷:“山谷大书酷仿《鹤铭》”。翁方纲也评价说:“山谷老人得笔于瘗鹤铭,其欹侧之势,正欲破俗书姿媚。”


《瘗鹤铭》不仅对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有着深刻、巨大的影响,而且对海外,尤其是对韩国的书法、日本的书道都产生过深远的影响。


早在明代以前,《瘗鹤铭》的碑帖就远渡扶桑传入日本,倍受日本书法大家推崇,并深深地影响了日本书道的进程。


良宽,日本一代书法大家,被称为书法之神。18岁遁入空门后,34岁时开始云游四方。一生住草庵、行乞食,修行佛事之余精研汉诗、书画,在偶然看到传入日本的《瘗鹤铭》拓片后,被其中所蕴涵的厚重高古,萧疏淡远之气深深吸引。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良宽于每日清晨,坚持在竹林中临摹《瘗鹤铭》,作为修行的重要功课。


晚年的良宽在日本书法界的地位已经达到了几乎被神化的程度,甚至开始对中国的书法界产生影响,他无数次对学生表示,来自中国的《瘗鹤铭》是自己的老师,由于他的推广,《瘗鹤铭》开始在日本获得广泛的影响力,并得到日本皇室的高度重视。百年之后,当这种重视被置于残酷铁血的战争背景时,重视则变成了贪婪的窥视,而成了“金百合计划”的一部分。


真伪铭文难辨清


《瘗鹤铭》问世以后,由于石碎字残,补佚考证历代不乏,拓刻文本种类很多,究竟谁是铭碑的真迹全文,迄今尚无科学论断。


《瘗鹤铭》现存的拓本,分水前本和水后拓本。


水前本是在清康熙五十二年前传世的拓本,以后则为出水后拓本。而真正的水前拓本,宋代时已属凤毛麟角,拓得字数过少,且不清楚的字也多,因为椎拓时在江滩上,十分困难。除此而外,还有摩崖别刻本,明朝以前是全文拓本,明朝以后即为59字半截本。在焦山宝墨轩内,还有宋人据水前拓本翻刻的83字本、明代顾宸家藏的别刻本和乾隆皇帝御临的玉烟堂本《瘗鹤铭》碑,等等。现在保存国内许多博物馆和流散在世上的《瘗鹤铭》拓本,有数十种之多,真伪难辨。


镇江焦山定慧寺,收藏着“陈鹏年从水中舁出原石铭图”的《瘗鹤铭》碑拓珍品,由5块遗石组成,共73字,不全9字,其无字处,以空石补之;“张弨考订瘗鹤铭图”共102字,不全3字;“汪士鋐原室定位行题图”由6块遗石组成。同时,还发现《瘗鹤铭》别字刻本6本,即“壮观亭遗址别刻本”、“程康庄重刻玉烟堂本”、“钱升重刻顾宸家藏本”、“陈鹏年重刻本”、“林企忠重摩本”和“小字摩本”,以及前人考定的一些《瘗鹤铭》铭文诸本。这些碑拓本,文字上多有出入。


至今为止,《瘗鹤铭》有文字记载的最全的文本是在北宋时被发现的,而从记录者到发现者之间的距离,竟跨越了几百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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瘗鹤铭考


唐代,镇江金山寺内,一个无名僧人信手在一本佛经的背面抄录下了《瘗鹤铭》全文,并随手把夹藏着蝇头小字的佛经轻轻放回了藏经阁。没有人知道这个僧人是谁?他又是从什么地方抄录的?而这原文又出自哪里?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僧人并没有意识到这次在昏黄油灯下信手书写的内容,为后世留下了《瘗鹤铭》原刻全文的唯一孤本。


几百年之后,北宋学者刁约在金山寺去看佛经,无意间在一本佛经背后发现了《瘗鹤铭》文本的抄本,成为当时书法界一个重大发现。在引发关注的同时也引发了更大范围的争论,一位僧人在佛经的背后随意书写,一定不是很郑重的行为,加之全凭记忆默写,难免出现错漏。


类似于这样的争论已经持续了一千多年,中国历史上很多名人均牵涉其中,对于《瘗鹤铭》文本的猜想逐渐成为中国书法史上一个著名的谜题。 仅举几例,供读者赏阅:


之一:刁约在金山寺发现的碑文,叫《金山唐人抄本》,简称《金山本》,全文如下:


瘗鹤铭  


鹤寿不知其纪。壬辰岁得于华亭,甲午岁化于朱方。天其未遂吾翔寥廓也,奚夺余仙鹤之遽也?廼裹以元黄之币,藏之兹山之下。故立石旌事,篆铭不朽。词曰:


相此胎禽,仙家之真。山阴降迹,华表留名。真惟仿佛,事亦微冥。西竹法里,宰耳岁辰。鸣语解化,浮邱去莘。左取曹国,右割荆门。后荡洪流,前固重扃。我欲无言,尔也何明。爰集真侣,瘗尔作铭。宜直示之,惟将进宁。


丹阳仙尉、江阴真宰立石。


之二:北宋学者张坣依据“存于焦山及宝墨亭”的《瘗鹤铭》残石,抄录隶定《瘗鹤铭》文本(简称《张坣本》)。全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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瘗鹤铭原石照片


瘗鹤铭  华阳真逸撰  上皇山樵(阙一,本有“书”字)


鹤寿不知其纪也壬辰岁得于华(阙一字,当为“亭”)甲午岁化于朱方天其未遂吾翔(阙一字,当为“寥”)廓耶奚夺(阙一字)仙鹤之遽也廼裹以玄黄之币藏乎兹山之下仙家无(阙四字)我竹(此字不完)故立石旌其事篆铭不朽词曰


相此胎禽浮邱(阙二字)余欲无言尔(阙五字,当有“雷门”二字)去鼓(阙一字,当为“华”)表留(阙二字,当为“形义”)惟仿佛事亦微冥尔将何之解化(阙五字)厂(此字不完,又阙一字)惟宁后荡洪流前固重扃右(此六字不完,又阙八字)华亭爰集真侣瘗尔(阙四字,或但止于此,未可知也)丹阳真宰(此四字不知其次)。


之三:北宋佚名学者参考宋存残石及其他文本,编撰《瘗鹤铭》的又一文本,即俗称《别刻本》。全文如下:


瘗鹤铭并序   华阳真逸撰  


鹤寿不知其纪也。壬辰岁得于华亭,甲午岁化于朱方。天其未遂吾翔寥廓耶,奚夺之遽也?廼裹以玄黄之币,藏乎兹山之下。仙家有立石旌事,篆铭不朽。词曰:相此胎禽,浮丘著经。乃徵前事,出于上真。余欲无言,纪尔岁辰。雷门去鼓,华表留声。我惟仿佛,尔亦微冥。尔其何之,解化惟宁。后荡洪流,前固重扃。(此阙一字)割荆门,未下华亭。爰集真侣,瘗尔作铭。


上皇山樵人逸少书、山徵士、丹阳外仙尉、江阴真宰立石。


……


终极打捞未解谜


2010年6月4日,是注定要写入《瘗鹤铭》历史的日子。


这天下午,焦山南麓水域,一艘80多米长的巨型浮吊船停在水面上,这是上海打捞局的“勇士”号浮吊船。


随着“勇士”号打捞船巨型吊臂上数根缆绳的上下错动,疑有《瘗鹤铭》残字的卧江巨石的终结打捞正式启动,这块巨石呈橄榄状,重达800吨左右,像个小山似的蹲在江中。1时10分,网住卧江巨石的高强度尼龙缆绳就开始逐渐收紧,随后巨石自水面缓慢匀速上移,仅仅4分的时间,巨石刚上升没多少,只听见“嘣”的一声巨响,从巨石上破裂剥落出几块石头,跌落江水中溅起一阵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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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打捞


不好,巨石裂了!现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打捞工作暂停下来。在打捞预案中已有巨石破裂的预案,并且打捞方认为这种可能性超过50% ,因为巨石是从焦山顶上摔落至江中的石体早已受损;加上多年的风化、江水长期浸泡,使得石体出现质变,打捞只不过将巨石的隐性伤痕变为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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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打捞


专家们立刻进行分析和研究,对巨石进行全面的考察和评估,重新采取新的打捞方案,力求以最安全的方法完成打捞。打捞工作继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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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打捞


这是《瘗鹤铭》历史上第四次打捞,也是最大规模的一次打捞活动,更是最后一次在焦山水域运用如此大体量的船只打捞,因为焦山水域北部航道已经淤塞,镇江正在建设焦山南部大坝,假如建坝,打捞船将无法进入焦山岛附近。所以,这一次是终结打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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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打捞


这次打捞能够实施,要归功于一个人,他就是被誉为“当代陈鹏年”的原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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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打捞


事情还得从2008年的第三次打捞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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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打捞


2008年10月8日—11月20日,镇江博物馆、镇江焦山碑刻博物馆、镇江市水利局联合组成的考古队,在焦山西麓进行“瘗鹤铭”残石水下打捞考古工作。这次打捞,是采用较为原始的“海选法”,所有的机械也就是类似于清淤船的抓手,就是将石块和淤泥一股脑地挖上来,用水将泥沙冲洗干净,对打捞出水的1000多块山体落石,逐个拓片,仔细比对,经过整整三个月的辛苦工作,大海捞针地从其中的3块残石上,初步认定了4个《瘗鹤铭》的残字。为此,他们建立了一个长期展室予以展示、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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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打捞


这次打捞时,有4块疑有文化痕迹的江边巨石无法翻动,这些巨石大约重达700-1000吨左右,给《瘗鹤铭》残字的打捞留下缺憾。这次打捞有个重要的成果,就是被中央电视台拍了专题片。


很快,专题片《瘗鹤铭》在央视十套《探索•发现》栏目播出。专题片播出的当天,镇江人奔走相告,而这一天,在北京的一个小院里,一位老人也正在收看这个节目,他就是李岚清。


李岚清是镇江人,又是一名篆刻家,他对《瘗鹤铭》一直情有独钟。当他在电视上看到有四块巨石无法翻动,而焦山正在建设南部大坝,假如建成,打捞船将无法进入焦山水域的情况,他着急了。他立刻打电话联系了交通部,他知道,海上救捞局一定有办法。


很快,交通部有了回音,他们认为,这是一件大好事。交通部把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上海救捞局,准备派“勇士号”来搬这些大石头。“勇士号”属于工程船,本身没有动力,需要拖船拖带才能航行,这样形成的船队体积非常庞大。同时,“勇士号”要进入焦山水域,必经的焦南水道,这条水道因为泥沙淤积,1986年开始就已停用,已经有24年没有走过大型船舶,不仅水深不能满足通航需要,沿途还有过江高压电缆和一条用来运送游客的索道。


索道建了近20年,连接焦山岛与陆地,这个旅游用索道当时造价800多万,索道建成后,就引来不少诟病,认为有碍观瞻。而这条索道因为低悬于江面之上,“勇士号”根本无法通过。


怎么办?由镇江市领导牵头的打捞小组作出决定,先疏浚航道,同时拆除索道。


另一个大的阻碍是过江高压电缆,这个肯定不能拆,但如何让“勇士号”通过,也让所有人头疼。


高压电缆离江面36米,“勇士号”的船高是35.4米,虽然吃水有5米多,但风浪、淤泥都是不确定的因素,这些都要排除。供电公司的专家到场了,他们实地查看了地形,计算了船体的高度,最后,很自信地说,保证“勇士号”顺利通过,要是还有问题,他们可以用叉棍将高压线抬高数米。


为成功打捞《瘗鹤铭》巨石,“勇士号”的船长曾多次前往现场勘查航道和地形,上海打捞局也多次对打捞方案进行研讨,这些准备工作整整进行了将近一年。


就这样,经过无数次的协调、商量,结合水文、地形等情况,再综合考虑潮汐等因素,确定了“勇士号”通过的时间。


那天,“勇士号”缓缓开过来的时候,供电公司的工人们,就站在船体的最高处,真的拿着叉棍,将高压线叉高了,才使得“勇士号”顺利通过。


“勇士号”来了,打捞正式开始,在离摩崖石壁上游、下游、向北各一百米处,打捞船把江底翻了个遍,但最后的结果并不理想,也就找到几个疑似的字。


千百年来,有多少人想亲眼目睹这一千古谜碑的芳容,有多少人希望见证这个拼图游戏通关的一天,可是,躺在江中的《瘗鹤铭》残碑,依然保持着神秘的面容,以它特有的方式,在时光的流逝中,等待着有缘的人悄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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瘗鹤铭厅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