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德林的中国诗风——赵丽宏在麦德林诗歌节

哥伦比亚这个国家在整个拉美地区面积只能排到第五，麦德林也不是国内最大的城市。然而这里举办的麦德林国际诗歌节却书写了连续数十年的奇迹，它被誉为世界四大诗歌节之一，每年盛夏各国的诗人在此欢聚一堂。去年，我有幸跟孔子学院拉美中心副主任、著名翻译家孙新堂一起，陪同中国诗人来到麦德林，近距离接触了这场文坛盛事。一年来，我和诗歌节主席费尔南多·任东先生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所以当确定今年赵丽宏先生将应邀前来参加时，他第一个就告诉了我，希望我能够陪同他再次到麦德林来。

赵丽宏老师来自上海，是中国著名的诗人、作家、散文家。我对他慕名已久，我曾经做出版社编辑的妈妈，也非常喜欢他的作品。但我和他真正相识却是今年年初，在距中国万里之遥的古巴。当时是古巴哈瓦那国际书展，中国作为主宾国，空运来了几位重量级的作家出席，余华、阿来、麦家、刘震云、李敬泽，还有赵丽宏。在那里，我第一次有幸见到了赵老师的真人，他和照片上一样温文儒雅，没有一点名人的架子，亲切地询问我在墨西哥工作和生活的情况，还提到他曾经在1985年到访墨西哥城。赵老师对墨西哥之行印象深刻，不仅因为他的儿子正是那年出生，而且当时的墨西哥城刚刚经历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地震，墨西哥城到处是残垣废墟。他在墨西哥城收集了大量珍贵的第一手资料，记录下了天灾面前墨西哥普通人的言行和故事，回国后写成长篇报告文学《墨西哥大地震》，发表在很有影响的《文汇月刊》上，还写了一篇小说在《儿童时代》连载。古巴的见面匆匆而过，但我和赵老师一直互动频繁，他平易近人，不仅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读我的习作和译作，还给出了中肯的意见和指点，令我受益匪浅。他还把当年从墨西哥回国后创作的作品发给了我，那些几十年前的文字竟然让我深深感动，我也从自己几年来与绘本相关的经验出发，与赵老师探讨让它们以另一种方式再次面对读者的可能性。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幸运地参与了自己偶像作品的策划和出版，虽然还是在酝酿策划的很初期阶段，但是前景开朗。所以，即使暑期有不少工作，我依然答应了费尔南多·任东主席的邀请，期待着与赵老师一起，再次体验诗歌节的魔力。

2018年是麦德林诗歌节的第28届，从7月14日至21日，为期一周，主题是 “回归本土信仰，寻找诗与歌德源头” 。在孔子学院拉美中心的协调邀请下，迄今参与过诗歌节的中国诗人除了赵丽宏老师以外，还包括舒婷、北岛、吉迪马加、蔡天新、明迪、于坚、杨克、健如风、周瑟瑟、李成恩等著名诗人。今年的诗歌节，赵丽宏老师携新近由智利拉斯塔利亚出版社出版的诗集《疼痛》西班牙语译本，应邀来到了麦德林。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哥伦比亚经历了内战、毒品泛滥、各种政党的轮番上台、不止一次的经济危机。拥有左倾政治主张的麦德林诗歌节主席甚至遭受过生命的威胁。然而诗歌节却顽强而生机勃勃得生存延续着，从未停办过一届。诗歌在这里宛如空气般触手可及，读者和观众们都是的普通人，若不是亲身经历，谁都无法相信演唱会一般人山人海的会场是诗歌节的开幕式和闭幕式。诗歌节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许多人都是不拿报酬的志愿者，平时有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每年靠着对诗的热诚聚在一起为诗歌节服务。诗歌节的日程非常紧密，通常都是数场活动平行进行，从上午到夜幕降临，读者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参加。而会场的地点和种类也五花八门，有的是政府机构的礼堂、学校、图书馆、剧院甚至露天广场，有的远在安蒂奥基亚省其它的城镇，要开车两三个小时才能到达。每年的诗歌节都会出版一本所有参展诗人的西班牙语合集，很多认真的读者们在开幕式之前就开始认真阅读这本诗集了。在麦德林期间，经常有人拿着诗歌节合集找到我，翻到有赵老师照片的一页，请我带他们去见赵老师要签名，他们欣赏赵老师的诗。除了普通观众，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其它诗人们，他们都表示非常欣赏赵老师的诗歌，还请我翻译，跟他探讨创作与彼此的经历。有一位漂亮的意大利女诗人一天早上跟我们在电梯里巧遇，她热情地说自己非常喜欢赵老师的诗，从第一天开始就在找他，还请求我千万等一等，她想拿来自己诗歌的英语版跟赵老师分享。到最后几天，我们和酒店餐厅的哥伦比亚服务员们都熟悉了，那几个中老年妇女连英文都只懂几个词，却记住了赵老师的名字，在我们离开前一天纷纷拿着自己的诗集请赵老师签名。诗歌节的每位外国诗人配有一名“朗诵者”，他们都是热爱诗歌的志愿者，通常从事表演、主持或者播音相关行业，每个人都有着动人的嗓音和高超的朗诵技巧。朗诵者们会在诗人用自己的母语朗诵之后，用西班牙语再演绎一遍。他们在诗歌节开始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准备，除了熟悉自己负责诗人的诗句，也会一起接受专业人士的发声培训，力求达到最完美的朗诵效果。今年赵老师被分配到的朗诵者名叫John Viana，是专业的舞台剧演员和编导，经营着自己的独立剧场。我到麦德林的时间比别人都晚，他们已一起合作了两天，非常默契了。赵老师的诗歌配上他的声音，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和韵味。

今年孙新堂老师工作繁忙，只能停留诗歌节一半的时间。于是我和他分工，各负责一半。在诗歌节的后半程，有赵丽宏老师的朗诵和交流时，我就正式站上了诗歌节的翻译台，单独做现场翻译。虽然我在国外大学已经有多次主持翻译文学活动的经验，但赵老师的作品那么优秀，西语版的译者是来自阿根廷的诗人恩里克先生，也是神级翻译，若是我不能让现场的观众完美地感同身受，那真是罪过了。不过几天下来，诗歌界优质的观众们令我的心情慢慢放松。他们虽然都是来自各行各业的普通人，与你我没有什么差别，却都有一颗真正热爱诗歌的心。他们有的是聆听了很多年诗歌节朗诵会的老人，有的是刚刚放学还穿着校服的少年，有的一看就是刚下班风尘仆仆赶过来的，赵丽宏老师朗诵时，他们都屏声静气，眼中闪着动人的光。安静的会场里从未听到过嬉闹或者手机的铃声。不知道赵老师在朗诵诗歌的瞬间具体是什么感觉，我站在他的身边，都能感受到诗歌与观众席之间的电流；我努力把他分享的诗歌创作的故事翻译给大家听，面对那些会心的微笑和善意的掌声，我知道他们听懂了。赵丽宏老师此次朗诵的诗歌来自诗集《疼痛》，这本诗集在中国出版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被翻译成了7种语言在十多个国家出版，仅西班牙语，就有三种译本在不同的国家出版。智利出版的《疼痛》西语译本印刷精美，成为诗歌节深受读者欢迎喜爱的一本诗集。先后五场朗诵会中，赵丽宏的诗歌触角从青春、梦境、伤痛、飞翔、时光到大自然和人世间的光明和黑暗，几乎飞越了整个宇宙。他的诗句那么美，让全场的观众为之心动。活动结束后，总有好多观众围上来，请赵老师签名、合影、还争先恐后分享自己的感受。有人说，他的诗歌到达了自己灵魂最深处的地方。有人说，赵老师替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一位年轻的女观众挤进包围的人群走到赵老师身边，轻轻地问：我能抱您一下吗……一场朗诵会结束后，一个腼腆的小伙子找到我说，刚才他听到的是这辈子听过的最美的诗歌，很遗憾没有得到诗集《疼痛》，希望我能把西语诗稿发给他。一次我们离开之前，负责舞台音响的工作人员叫住我，说非常喜欢赵老师的诗歌，更喜欢他写出来的汉字，虽然什么也看不懂，能不能提个小小的要求，请赵老师用中文把他女儿的名字写下来，他要纹在身上。

诗歌节主席任东先生在多达上百场的活动中参加了三场赵老师的朗诵会。有一场朗诵会在一个距离市中心很远的山顶古城，任东先生也一起去了，一路上他和赵老师相谈甚欢，并几次由衷地赞叹，说赵丽宏不愧是世界级的诗人，诗歌节有这样的中国诗人参与，是主办方和诗歌爱好者的荣幸。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就到了诗歌节的闭幕式。诗歌节每年的开幕式和闭幕式都在麦德林最大的希望广场露天举行。闭幕式从下午四点开始，先举行原住民的宗教仪式焚香祈福，随后诗人们轮流登台，每人用自己的母语朗诵一两首自己的代表作，再由当地的诗人用西班牙语朗诵，其间也穿插来自世界各地的歌舞表演。赵老师作为重要的来宾，被安排在最后一轮压轴出场。闭幕式开始前，我在人群中转悠，广场上熙熙攘攘，人们席地而坐，穿梭的小贩叫卖着啤酒饮料水果和零食，每个人都像过节一样兴奋。一轮轮的朗诵开始了，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掌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一群年轻的中学生找到了赵老师，团团包围了他，争着向他提各种问题，还一一和他合影留念。赵老师也鼓励这些可爱的年轻人，要他们热爱生活，亲近诗歌，好好读诗、写诗，成为诗歌的明天的朝霞。还有好几次，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回头却是陌生的面孔，以为自己听错了，对方竟然能立刻精确报出参加过的赵老师朗诵会的时间和地点，跟我分享自己最喜欢的诗，有一个中年女性还认真地跟我说，你为赵丽宏先生的的翻译从用词、语速到表情都很棒，要加油啊。想想真的很感动，自己的名字只是简短地被主持人带过，他们都能记得，那么赵老师的诗歌一定深深印在这些观众的心里了。最后轮到我们上台的时候，夜已深了。赵老师选择了几天来最受欢迎的两首诗朗诵：《联想》和《我的影子》，并在朗诵之前谈了他此行的感受，向大家道谢，道别。他的深沉的声音，在广场上，在麦德林的夜空中回荡，人们沉浸在一个中国诗人美妙的诗歌韵律中……人们的赞叹和掌声，久久地在广场上回荡。

灯光很亮，我站在舞台的一角，望着台下已经看不太清楚的观众们，竟然有了刹那间的恍惚——从几年前听说诗歌节，到今天陪赵丽宏老师站在翻译台上，代表的是中国的诗歌，中国的文学。我和麦德林的缘分匪浅。我想，赵老师的诗歌来自遥远的中国，却到达了那么多异国听众的内心深处。有如此多热爱诗歌、能够被诗歌感动的人们，生活必定不会缺少未来与希望。在麦德林，诗歌不是远方和海市蜃楼，不是高处不胜寒的象牙塔，它是每个人都得以触碰聆听的话语，每个人都可以随之舞动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