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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忘的音乐启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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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忘的音乐启蒙人

许桂林

如果我能够,我一定要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音乐启蒙者举办一场个人音乐演唱会。演唱会的所有的节目都是他曾经教会我们的歌。这些歌已经伴随着我踏上社会,走向远方,过去了整整的半个多世纪。这个启蒙者就是我的小学音乐老师孟宝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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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宝德先生


我的小学是伴随着解放军南下进入上海后建立的为数不多的军工企业的学校,叫作一〇一厂职工子弟小学。那时候学校缺少师资力量,来任教的老师基本上都是从工厂里调来的优秀人物。这些老师们能文能武,从低年级到高年级的语文、算术、音乐、体育、绘画等等,一个人就能够全部包揽下来,一点也不亚于今天的师范生。孟宝德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个专教音乐的老师。


至今还记得孟宝德先生的风采模样。他是中等身材,冬天喜欢围一条灰色的围巾,戴着一副厚厚的玻璃杯底似的近视眼镜,头发黑黑的,长长的,随意的往额头上一甩。颇像“五四”时期的新青年。先生与其他老师不同,他不说普通话,也许不会说,上起音乐课来,操着一口厚重的,浓浓的苏北腔。奇怪的是,他教我们唱的歌却偏偏是字正腔圆,标准的普通话。


你可别以为苏北话孩子们听不懂。一〇一厂学生的父母们都是军工厂的工人,而这个厂是从南京整建制的迁往上海的。工人们的语言江西的、山东的、安徽的、广东的、浙江的等等都有,说起话来,一片南腔北调之声。这些学生们各地方言听得多啦,哪在乎那区区的苏北话!


孟宝德先生教音乐课是从最基础教起的。正所谓是开导蒙昧,使初学者得到基本的、入门的知识。那些深奥的乐谱乐理知识往往被他变成了简单而又风趣的市井俚语,引得学生们开怀大笑。有时候,他会提问我们上一堂课的乐理知识,比如几分之几拍,比如休止符号怎么表现等等,我们往往回答不上来,他突然会大惊小怪的用苏北话喊起来:“不好喽,又忘记喽!”他不仅仅是个音乐教师,他还是个语言大师。音乐课期间,他会在课堂上给我们讲各种小故事、小笑话。他的苏北话小故事生动幽默,还伴随着各种象声词和各种动作,常常引得孩子们乐不可支。


回想起来,我现在所有会唱的抗战歌曲,所有的现在还在流行的怀旧歌曲基本上都是孟宝德先生教会我们的。那时候教学条件简陋,整个学校只有广播大喇叭。全校一千多学生集中在操场上,眼睛盯着二楼窗口上挂出来的写着词和曲的小黑板,一句一句的跟着孟宝德先生唱,那场面着实的壮观。我还记得学唱刘胡兰的选曲《数九寒天下大雪》,那一天,也恰恰是下雪的冬天,天空中也恰恰飘起了雪花。当全校的学生齐声唱到“数九那个寒天下大雪,天气那个虽冷心里热”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孟宝德先生一定也是心情激荡,眼噙泪花。现在还在流行的《大刀歌》、《东北松花江上》、《黄河大合唱》、《游击队之歌》等等,我都是那时候在大操场上跟孟宝德先生学的。


孟宝德先生在学校里成立了《红领巾合唱团》。我五年级的时候,当上了《红领巾合唱团》的领唱。我到现在还在怀疑,就我这样的嗓子,还能当个领唱吗?但是我确确实实的当了个领唱,并且不久就去一〇一厂的晚会上为工人们唱了一回。


那是我至今回想起来最为壮观的一场晚会。当紫红色的大幕徐徐的拉开来,我看见了大礼堂黑压压的坐满了工人们。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孟宝德先生先向工人们鞠躬行礼,然后在掌声中转身向我们合唱团示意。他很严肃,也许是紧张,轻轻地喊出两个字:预备——”。我领唱的是抗战歌曲《红缨枪》。当我的童声唱出“红缨枪,红缨枪,枪缨红似火,枪头闪银光”时,整个大礼堂里响起了暴风雨似的掌声。真的,用暴风雨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那是军工厂的工人们对战争岁月的回忆啊。后面的场景记不清了,只记得孟宝德先生和我们一起纵情歌唱,把晚会最终推向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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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宝德先生和他的夫人徐子琴女士


我们在歌声中度过了小学的春夏秋冬,孟宝德先生用他的歌声,用他的教诲,用他那独一无二的的教学方法,伴随我度过了整个的童年时代。那时候,真像我们在歌里唱的那样:“歌声震荡着万里山河,山河也唱起欢乐的歌。这支歌,献给亲爱的党,献给我我亲爱的祖国”。终于,我们要小学毕业了。孟宝德先生对我们说,“你们要毕业啦,你们要离开我啦。你们不是一直要学一首毕业歌吗?好,今天就教你们《毕业歌》!”


《毕业歌》是我离开小学,离开孟宝德老师最后学会的一首歌。多少年后,我远离上海,到遥远的淮北去插队落户,那《毕业歌》的歌词我一直是烂熟于心上。每当我唱起“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国家的栋梁。”“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时,就好像孟宝德先生就站在我的身边,用苏北话说夸奖说“不错不错!”


前几年,我曾和同学回到原来的小学,却发现一〇一厂职工子弟小学早在多少年前就没有了,小学校也已变成了好多层的公寓楼。几十年过去了,算起来孟宝德先生已经该有八十多岁了吧。真想再有机会回上海,打听打听,再去见见他。也许,在他众多的学生里面,他早已记不住我了吧。但是,他教给我的歌,教给我的同学们的歌,绝不会因了岁月的逝去而成为过眼烟云。他是我音乐生命的启蒙者,是激活我全部音乐活力的指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