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弥留之际的人安心离去——“新老娘舅”冯红梅的调解故事一例
凌寒
冯红梅
编者按：
冯红梅是东明路街道的“新老娘舅”。 十年前，她还只是上钢三厂一名退休的干部。曾经在工作岗位上出色能干的她，当时收到了许多单位抛来的橄榄枝，其中不乏高薪岗位，但她毅然选择到街道司法信访综合服务窗口，当起了一名调解员。调解工作又苦又累而且琐碎，但是冯红梅喜爱这份工作，十年来她奔走在社区的各个角落，边学边积累边实践，热心为群众答疑解惑、排忧解难，积极处理和化解各类矛盾纠纷，赢得了居民的喜爱和信任，成为了居民身边贴心的老娘舅。在多年的调解实践中，冯红梅总结出了“五颗心”，即待客热心、解答耐心、工作细心、引导换心、坚持恒心。她说：“这五颗心呀，缺一颗都不行！”正是用这五颗心，她化解了一件又一件棘手的矛盾，把和谐带到了更多家庭、带进了社区。
十年来，她接待居民法律咨询10403起15089人次，成功化解疑难复杂纠纷343件，制作人民调解协议书268份，涉案金额近2000万元，开设法制讲座118次。此外，她还不忘做好传帮带，招收了8名徒弟传授调解经验，使调解事业能够薪火相传。
2012.7.17市委常委、市委政法委书记丁薛祥与红梅工作室冯红梅亲切握手，并肯定了她的工作
《上海纪实》本期刊登的由作家凌寒深入生活后撰写的这个真实故事，生动地诠释了冯红梅的“五颗心”精神。
一
2013年6月，是金鑫（化名）一生中最悲惨的时刻，自己已经是癌症晚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母亲却不愿意让他安安静静地走，还在跟儿媳争夺财产。躺在喧嚣的病床上，往事如梦如烟。
那是1997年，金鑫和殷玲玲（化名）结婚了。婚后的生活平淡而乏味，不甘寂寞的金鑫开始找寻婚姻外的刺激，他有了第三者。他只是想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没想到第三者竟然怀孕了，并且不顾他的阻拦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为金岩（化名）。
天道祸淫最速。可能是老天爷在惩罚他吧，孩子生下来是个兔唇，一张小脸惨不忍睹。而第三者等了他几年也没有等到他离婚的结果，男人总是想两头可以协调，享齐人之福。第三者一气之下，把兔唇儿子丢给他，自此人间蒸发了。
望着还在牙牙学语的儿子，金鑫犯了难，想偷偷寄养在母亲这里，母亲一口就回绝了，她说，“自己的儿子自己带。怕你老婆怎的？她又不是第一次结婚，她自己跟前夫也有儿子的，就许她有，不许你有？”
金鑫一听，母亲的话不无道理啊，他一咬牙，决定带儿子回家，跟老婆坦白，大不了被老婆臭骂一顿。
然而结果却跟金鑫想象得大相径庭，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容忍丈夫的孽债。殷玲玲如五雷轰顶，第一反应不是吵闹，而是离婚。她有儿子是因为她之前有过一段婚姻，而金鑫现在带回的这个小孩确是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的不忠诚行为。金鑫母子怎么可以这样偷换概念，混淆视听呢？
于是不管金鑫怎么把好话说尽，下跪求饶，殷玲玲还是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她原本以为充满爱和温情的家。她是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的，没想到这段她倾注了全部希望的第二段婚姻会如此不堪，彻底伤透了她的心，让她从此不敢再相信男人。
金鑫虽然后悔，却没有后悔药可吃，只好每天自己带着儿子金岩生活在缺少女主人的冷冰冰的家中。那一年是2011年。
灶台上没有烟火气，只有晚风把邻家饭菜的香味从窗户里送进来，让这对虽然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却依然消除不了陌生感的父子不断地吞咽着口水。金鑫带着兔唇儿子来到大街上，每人叫了一碗面，就算是解决了晚餐问题了。几乎每晚，他们都是这么度过。
晚饭后，金岩睡了。金鑫却辗转难眠，他想念妻子，想让她回来，然而殷玲玲看到他的来电，连电话都不接。发短信过去，希望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复婚的问题，却无论言辞怎么恳切，都等不到回音。
金鑫穿上衣服，来到街上，想用陌生的公用电话打给前妻，一诉相思之苦。但是当殷玲玲一听到是他的声音，立马就把电话给挂了。再打过去，又是不接。
金鑫心灰意冷，冬天的晚上空气中泛起彻骨的寒气，整个城市沉浸在一片迷茫的夜雾中。金鑫只是流泪，却不想回家，一回家，滔天的追悔之情就会追着他，让他坐立不安。
在外转悠了一个小时，期间不停地拨打前妻的手机，起先是不接，后来干脆关机了。金鑫知道，是他把贤惠的妻子的心伤透了，才会让她如此决绝。
回到家中，金鑫几乎被抽空了力气一样。望着在床上酣睡的儿子那张残缺的面孔，仿佛是来自上天的诅咒。
为居委老年人授法制课
像往常一样，金鑫打开桌上的廉价白酒，开始灌自己。便宜的白酒喝上去就像喝酒精一样，酒劲很快就上来了，他的脸上泛上了红光，就像被烈火燃烧着一样，烧得生疼。疼得金鑫紧紧捂住嘴，眼泪仍不住地掉下来。曾经美好的生活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才突然明白原来自己就是个大傻瓜。然而现在这个破旧的屋子里，是没有多少幸福的成分的，只有追悔和追悔。
二
一晃几年时间过去了，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殷玲玲对金鑫的仇恨逐年减轻，偶尔也有联系，但对于金鑫提出的复婚，她始终不答应，也许是没这份心，也许是在考验他。
常年抑郁的金鑫感到身体不适，去医院一检查，竟然得了癌症，而且还是晚期，看来抑郁成疾这句话一点也不错。金鑫愣住了，想到自己也许很快就要死了，竟然没有一点害怕的情绪，他有的只是遗憾，他甚至觉得自己得癌症是老天爷在惩罚他，是他的报应。他没有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前妻，抑郁寡欢地一个人回家了，面对殷玲玲的时候，只字不提自己的病情，但殷玲玲还是从别人口中得到了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殷玲玲望着这个曾经是自己的家的小屋一派衰败的景象，心中异常难过。病入膏肓的男人，唇腭裂的男孩子，这个家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女主人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决定放下仇恨，搬去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里去照顾这对可怜的父子。
日思夜想的殷玲玲回来了，萎靡不振的金鑫精神一下子好起来了，有女主人的家才有活力，才像个家。虽然前妻还是不答应复婚，但是她回来了，比什么都好。
买菜、烧饭、整理屋子，陪金鑫去医院看病、检查金岩的作业，每天殷玲玲都忙得不亦乐乎。这些都被金鑫看在眼里，感激之余，他看到了希望。
在又一次病危抢救过来后，殷玲玲对金鑫说，“我答应你，我们复婚吧。”
这句话又把已经在死亡线上徘徊的金鑫给拉回来了，殷玲玲对他还是有着深厚的感情的，不然不会在离婚后一直孑然一身，更不会把自己的婚姻压在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的身上。
等身体稍稍好一些时，他们两人就去民政局办了复婚手续。这一年是2013年4月，一个美丽的春天。虽然没有婚宴，但是那两本红本本，已经象征了他们两颗炽烈的心灵。走过风浪，才能明白在一起的可贵。
2个月后，让金鑫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本以为母亲徐老太会给他们最真挚的祝福，却出乎意料地吵上门来了，指责儿媳这个时候复婚是为了霸占财产，等儿子一死，就鲸吞所有。
但是不管殷玲玲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徐老太一口咬定她是为了钱才会答应跟一个快死的人复婚。
金鑫恼了，就说：“随便你怎么说吧，我们已经复婚了，你想怎么样？”
徐老太说：“卖掉房子，钱一人一半。”
一听这话，金鑫气晕了，他觉得母亲这个时候来逼他们卖房，分明是逼他快点死掉。
“姆妈，你不要再说了，金鑫身体不好。”尹玲玲一边拍着老公的背，一边希望婆婆能够停止谩骂猜测和威逼。
望着大喘气的儿子，徐老太丢下一句话，“你们瞒着我复婚，我跟你们没完。房子不卖掉，你们休想过关。我明天再来！”
徐老太走后，金鑫嚎啕大哭，“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老娘，我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她竟然要逼着我卖掉房子。卖掉房子，我住在哪里？”
殷玲玲规劝道，“婆婆的脾气你我都知道的，她说一不二。我们还是去居委会调解一下吧，但愿能碰到一个好的调解员，可以帮我们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接待法律咨询
金鑫长长地叹了了一口气，母亲不喜欢殷玲玲，所以他就没把他们复婚的事情告诉母亲。没想到适得其反，母亲反倒认为这是一个阴谋了，还无端猜测殷玲玲。他心中愈发愧疚，拉着妻子的手唏嘘不已。
三
2013年6月的一天上午，东明街道调解工作室冯红梅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冯老师像往常一样接起了电话，电话是凌兆某小区居委打来的，说他们小区有一起特殊纠纷需要冯老师帮忙出面调解，冯红梅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下午两点整，冯红梅准时来到小区居委会，当事人已经到达，但是显然他们的情绪十分激动和对立，哭闹声不绝于耳。主要是徐老太和她的儿子金鑫，互相在指责对方。
冯老师安抚着他们，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不好解决的。你们这么吵闹，怎么解决事情。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让我帮你们看看谁有理。”
见冯老师这么说，双方都停止了哭闹。徐老太泪眼婆娑地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1995年的时候老房子动迁，徐老太和儿子金鑫二人分得上浦路房屋一套。1997年，金鑫和殷玲玲结婚。两人婚姻关系存续期间，金鑫于2001年带回一非婚生子金岩。金岩为唇腭裂，属于残疾人。为此，殷玲玲和金鑫离婚。之后，殷玲玲又回来帮助照顾金氏父子，并且二人于2013年4月复婚。金鑫目前是癌症晚期并已到弥留之际，母亲徐老太觉得媳妇殷玲玲在此时与儿子复婚是想趁机将儿子的财产占为己有。由于不希望儿子死后财产全部落入殷玲玲手中，于是提出想出售上述房屋，拿得自己一半的房款。
了解的事情的原委，冯老师心里就清楚了，她说：“房子你和儿子一人一半，儿子去世后，他的份额里还有母亲的一部分份额。儿子现在身患癌症晚期，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你这个时候提出卖房，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是不妥当的，等到儿子安心走了之后再解决房子的事情也不迟，现在没有必要就急着卖房子。”
一听这话，徐老太把自己的顾虑也说出来了：“媳妇殷玲玲为人一直不太好，对我也不尊重。而且殷玲玲和金鑫结婚前还有过一段婚姻并生过一个儿子。现在殷玲玲看到金鑫生重病快要死了，想在他死之前怂恿金鑫把所有的资产都转到她自己的名下，妄图一个人独吞。我的这个做法也是迫不得已，仅仅是想保住自己的利益。”
徐老太的顾虑合情合理，无可指责。事情在这个地方似乎陷入了僵局，冯老师想到了这个事件的关键性人物——殷玲玲。她决定去和殷玲玲谈一下，了解她的真实想法。但此时金鑫体力不支，冯老师就让殷玲玲先把他送回家，再回过来谈。
二十分钟后，殷玲玲又回到了居委会，显然刚才她已经跟金鑫商量过了，此时她爽快地表态说：“金岩今年已经十三岁了，都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们虽然不是亲生母子，但是感情很好。我和金鑫协商过，我们现在也决定卖房，婆婆和老公各得一半房款，金鑫的一半房款打到我的账户，用于儿子金岩今后的一切费用。另外，金岩的监护人是奶奶，我们都希望婆婆能将金岩的监护权交给我，以后金岩就跟着我一起生活。”
了解了双方当事人的各自想法后，冯老师心里有了底。她认为，当事人金鑫的想法很重要，对一个弥留的病人来说，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去满足他的心愿，让他不要带着遗憾和不放心离世，而这，就是调解成功与否的关键点。虽然殷玲玲表达的是金鑫的意愿，但是没有听到金鑫亲口说出来，冯红梅还是不放心。
冯老师不顾自己腿脚不便，亲自爬上6楼，来到金鑫的床边，仔细聆听金鑫的想法，并随机进行心理疏导和劝解。她劝慰金鑫，“人生就是赤条条来去的，财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母亲、妻子、儿子都是你不可割舍的亲人，你一定希望现在把事情处理好，不要等你不在了，她们还吵吵闹闹的，所以，要静下心来，把问题想清楚，公平对待每一位亲人，不要焦急心烦，意气用事。”
金鑫看到冯老师不嫌弃他是个弥留之际的病人，坐在床边跟自己近距离说话，很是感动，他表示愿意听从冯老师的建议，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
最终，双方都同意将房子出售分割，于是，冯老师为他们制作了调解协议书。
经调解，双方当事人自愿达成如下协议：
一、当事人徐老太、金鑫一致同意在两个月内出售上浦路房屋，卖房所得款扣除所有费用后，徐老太和金鑫各得房款的 50%。
二、金鑫的50%房款，按金鑫的要求，交给妻子殷玲玲，由妻子负责其儿子金岩的一切费用，妻子殷玲玲承诺按丈夫金鑫的要求做。
三、当事人徐老太、金鑫、殷玲玲一致同意金岩的监护权转给继母殷玲玲。
四、当事人徐老太承诺，如在办理房屋出售过程中儿子金鑫病故，金鑫的50%房款转给儿媳殷玲玲，由儿媳负责孙子的一切费用。
五、当事人徐老太、金鑫、殷玲玲一致同意房款到帐后，去红梅调解工作室，当着调解员的面进行房款分割。
调解结束后，冯老师十分感慨：让一个在生命在弥留之际的病人面对这样一场房产、家庭纠纷，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如果当事人金鑫、殷玲玲有孝心和感恩之心，也不会让老母亲感觉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而不顾重病儿子急于作出有伤亲情的卖房决定。
这场调解结束了，冯老师希望大家都能以亲情为重，在金鑫人生的最后时刻尽可能多的给予他关爱和照顾，让心不留遗憾和亏欠。
徐老太和殷玲玲这对婆媳对于冯红梅老师的调解表示十分感谢，她们一致表示，一定会给予金鑫充分的亲情，在他最后时刻关怀和照顾好他，陪伴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听到这里，金鑫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可以安心告别人世闭上眼睛了。
2015.4.29 居民送锦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