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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承诺与坚守 ——“大地妈妈”易解放的植树造林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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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承诺与坚守 ——“大地妈妈”易解放的植树造林之路

王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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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易解放合影


漫漫沙海绵延无际、除了少数耐旱的白刺和沙米分布生长之外,不见其他植物的痕迹。大大小小流动的沙丘,起伏的线条看起来极尽柔缓。但大风来时,天地间霎时一片昏黄,无数沙粒随风而起,瞬间就将所经之处的任何事物盖上厚厚一层黄沙。


这里是内蒙古自治区境内位于巴彦淖尔市磴口县的乌兰布和沙漠,我国八大沙漠之一,蒙语之意为“红色红牛”,可见这沙漠的桀骜与狂野。


2016年,五一国际劳动节,一群身穿荧光绿色背心的人正朝这片沙漠深处行进。他们来自重庆大学上海校友会,专程从上海前来为NPO组织“绿色生命”做志愿者。不少人带来了自己的孩子,年龄最小的是个五岁的女孩。他们中的大多数是首次走进沙漠,兴奋之余更多的是忐忑与不适。


极度的干燥、超过八级的大风、无孔不入的细沙和骤降十几度的气温,都是对初来乍到者的考验。只是走路、拍照、甚至站着不动,就已经比平时艰难很多。正式开始种树时,毫无经验、拖家带口的人们立时显得有些慌乱。


“NPO绿色生命”的创始人、今年67岁的易解放理事长,手把手地对志愿者们逐一指导,她大红色的衣服在黄沙和绿背心映衬下格外鲜明。忽有风沙呼啸而来,志愿者们都惊叫着俯身护住孩子、捂住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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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解放教志愿者们种梭梭


易解放只是背转身子,姿态兀自挺立。待风沙止息,她微笑道:“知道我们种下的梭梭生命力多顽强吗?即使被风吹倒了,它们依然能够继续生长,把自己的根深深扎入这沙漠中,创造生命的奇迹。”她面对暴烈风沙和浩瀚沙漠的从容与勇猛,令见者无不感佩。这背后,是十四年历尽艰辛曲折不动摇的坚守。而这一切的缘起,是为了完成英年早逝的儿子杨睿哲生前的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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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易解放的指导下种梭梭

 

为实现儿子的遗愿走进沙漠

 

忆起失去儿子的经过,易解放说:“我是从人生幸福的巅峰跌落到了最黑暗的谷底。”


与共和国同龄的易解放青年时代经历过上山下乡,经推举、选拔,考入上海师范大学,毕业后当过中学音乐教师、做过共青团工作,也在虹口电大暨虹口区干部进修学校担任过汉语老师。她的爱人是医院的内科主任,儿子乖巧懂事。生活和工作原本都很平顺,而改革开放后,天性不安于常规的她,却萌生了要去日本留学的念头。她的哥哥在宝钢做日语翻译,她常听哥哥说起与日本人接触、交流的感受。热爱文学的她又很喜欢读周作人翻译的日本典籍《古事记》,很想了解为何日本对中国古典文化继承保留得那样好。打定主意后,38岁的她只身赴日,成了一名大龄留学生。


初到日本的生活十分艰难,住在八九平方、终日不见阳光的小屋子里,去打工也因语言不通而屡遭磨难。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在东京街头终日奔忙,便当店里装盒饭、服装店里做销售、给中日经济交流企业领导教中文等工作她都干过。一边尽力赚钱一边刻苦学习,一年半后,她考入了日本最好的女子大学读研究生。


日本社会的发达令易解放大开眼界,为了尽最大可能留在日本,并且早日把思念的家人接来。她不分白天黑夜地学习和工作,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只有在暑假期间,请丈夫带上儿子来住上一个月,一家三口才能短暂团聚。后来,她等来了丈夫,帮丈夫开了一家中医诊所,夫妻俩开始共同打拼。因为暂时无力照看儿子,只能把11岁的儿子独自留在国内,而这也成了后来儿子突然去世易解放自责和愧疚的主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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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解放与儿子睿哲在东京水族馆


1990年,毕业时间临近,易解放非常希望能够拿到工作签证,那就意味着她必须要进入日本的高级公司,可这对于已经41岁的她来说,可能性极小。但令她意外的是,因为曾经在日本一流女子大学读研究生的经历,她得到了东京最知名旅游公司的工作机会,成为当时进入该公司唯一的中国人。丰厚的薪酬不但使她的生活得以稳定,也让她在第二年有能力将儿子接来日本。分离约四年之后,一家人终得团聚东京。可是生活却愈加忙碌,为了能在日本立稳脚跟,她又开始为获得永久居住签证而努力。


最令易解放和爱人欣慰和骄傲的是儿子睿哲格外争气。他考上了日本六大名校的中央大学。懂事的他在学校的生活都用自己打工赚的钱开销,从不向父母开口。在打工的地方,他勤快友善,在学校里,他乐于助人,凡是接触过他的人无不称赞。那段时间,她和丈夫薪酬优渥,儿子又优秀省心,家庭生活安稳而温馨,全家人对未来满怀憧憬。偏偏就在这时,天降横祸,把这个家最美好的东西砸得粉碎。


如今,易解放每接待一次志愿者、媒体、或是去演讲、讲座,都难免要讲起儿子去世的事。听者无不动容,发问者无不歉疚,而她已经能够看似平静地娓娓道来。可是从她说到最悲痛处依然无法抑制的泪水和那时隔十多年依然纤毫不乱的细节描述可以知道,那片阴霾从未、也永远不能在她心里真正褪去。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是2000年5月22日,周一。儿子一早照常去上课,因为时间紧没来得及吃早饭。事后她回忆,觉得有两件事与平时不同,第一是儿子走时没有像平日那样关上门,第二是,儿子穿了双新鞋,下楼后觉得不太舒服又回来换鞋。如果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有变动,都能让他避开那致命的时刻。但是时光不会倒流,当时的易解放也未觉出任何异样。她目送儿子下楼、擦干净摩托车,骑车上路,然后自己收拾停当去公司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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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解放的儿子睿哲


四十分钟后、上午十点多,在办公室的她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告诉她儿子心脏停止跳动、呼吸停止。正全神贯注投入紧张工作的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先是想着中午下班后再赶去医院看儿子,随即又被“心脏停止跳动、呼吸停止”吓得大惊。通知了爱人后,她立马请假骑着自行车发疯一般朝儿子所在的医院赶去。


到医院后,闻讯前来的上司陪伴她等候在急救室外,那时的她还坚信儿子一定能抢救过来。两个小时候后,急诊室门打开,医生走出来对她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并请她进去确认。告知她的噩耗是:儿子骑摩托车变车道时受到后面一辆摩托车的摩擦,车和人一起摔倒,第三颈椎骨折、导致死亡。


这时她才意识到,最残酷的结果已成事实。可她无法接受,她怎么能够接受?!她去抚摸儿子,那由她孕育抚养长大、最熟悉最疼爱的身躯明明还是温热的、柔软的。她去给儿子做心脏复苏和人工呼吸,被丈夫和医生制止,说这样会给儿子的躯体造成损伤。儿子的眼睛还睁着,仿佛在说:“妈妈啊,对不起,我这次真的闯祸了!”她不相信最贴心、最知道心疼妈妈的儿子会就这样抛下她。她抱着儿子,趴在儿子身上不停哭喊儿子的名字。平日里,为了观察儿子的健康,她习惯了用耳朵听儿子的心跳,可是,此刻儿子的胸膛寂静无声!这寂静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她声嘶力竭地呼唤儿子、泪如潮涌,模糊了视线,她人生中头一回完全丧失了理智。后来,是爱人一边扶着她,一边强忍悲痛亲手给儿子拔掉了管子、合上了嘴和眼睛。


她把儿子的遗体带回家,祈祷儿子的灵魂能够找到回家的路。第二天,因为要在葬礼会场举办告别仪式,儿子的遗体被移放到会场。因为睿哲生前与人为善、帮助过很多人,所以前来吊唁、送别者达500多人。葬礼办得十分体面。可易解放始终不能接受儿子永远离开自己的事实,在遗体进行火化的前一天,她疯狂地打电话给欧美许多医疗机构,询问能否将儿子的遗体冷冻保存,却都因种种原因无法实现。


次日,最终告别的时候到了。儿子的灵柩即将盖棺时,易解放不顾一切地扑进棺材紧紧地抱着儿子喊:“把我钉进去,我要陪着儿子一起走!”火化后,需要亲手收纳儿子的遗骨,面对如此残酷的情景,她几乎昏死过去。


失去爱子的沉重打击,使易解放一度变了一个人。原本善于交际、与同事关系极好的她,变得极端敏感,没人敢主动跟她说话,因为只要一句日常问候,比如“早上好”或者“吃饭了吗”,都能令她瞬时泪如雨下。家里被她摆满了儿子的照片和儿子用过的物品,儿子爱吃的巧克力、儿子爱看的花、所有儿子喜欢或者可能喜欢的东西,她都买回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批。做菜按照儿子的口味来,不停地跟儿子说话。多年以后,她想起那段日子,含泪苦笑说:“他在的时候我没照顾好他,他走了以后,我那阵子跟他说话就像哄小宝宝一样。”可即便如此,丧子之痛非但不能丝毫稍减,反倒日益加深。回想过去在儿子成长的关键时期,自己曾有过四年多的时间未能陪在儿子身边、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在儿子即将大学毕业、几个月后就能入职的时候,又未能守护好他。她的心充满自责和悔愧,觉得儿子走了,自己这做母亲的活着已是多余。她曾经多次想要自杀,可每次真要动手时,总能感觉到儿子回来制止她。


“那时候睿哲是真的回来了。”她说:“我能感觉到他扶着我的双肩、双手、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我手臂上抚摸。我就说:“儿子,妈妈知道你回来了,能不能给妈妈看看,看一眼也好!妈妈太想你了呀……”


儿子去世一年半的时候,始终不肯搬家、也不肯跟儿子的骨灰分开的易解放终于听家人的劝说,和爱人一起将儿子的骨灰送回了上海安葬。丧失了所有希望和光明、如在炼狱一般的日子令她找不到人生继续下去的方向,就在她快要彻底崩溃的时候,一幕片段却蓦然闪现。


那是儿子去世两周前,和儿子一起吃饭时的情景。当时说起将来的打算,易解放说等退休了还是要落叶归根回到祖国。“那你们回去干什么呢?”儿子问。易解放说还没想好,儿子就说:“不如你们去内蒙古大沙漠种树吧。”易解放问儿子怎么会想到这个。儿子指着身后的电视机说:“你看,电视里经常播报国内有沙尘暴,种树能改善生态环境,咱们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大的。”易解放当时笑道:“你这孩子口气还不小,干大的要种很多树,那是需要大笔资金的,这钱从哪里来?”


当时的易解放把儿子的提议当成天方夜谭,很快便忘到脑后。儿子去世之后,这一幕却反复出现、挥之不去。“你们去内蒙古大沙漠种树吧”儿子这句话不停地在耳边回响,使得她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并且日渐坚定。人生已沉到最低点、并且困在死角的她,突然决定为了儿子的这个遗愿重新振奋、勇敢地走出来。


2002年4月1日,易解放正式辞去在日本最大旅游公司收入丰厚的工作,和丈夫离开打拼了十五年、曾经寄予了无限期待、又历经了无尽苦痛的东京。2003年,易解放用了十多天的时间,马不停蹄地从内蒙古东部到西部行程8000公里进行考察。沙漠地区荒芜、恶劣的环境和当地农牧民连基本温饱都不能保证的生存境况深深震撼了她。她发起在日本注册成立了名为“NPO绿色生命”的非营利性公益组织,正式开始了植树造林、防沙治沙的环保公益之路。

 

“石头上面站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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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解放独自行走在沙漠中

 

考察时首次走进沙漠的情景,易解放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在蒙语意为“死亡之海”的查敏塔干沙漠。无际的广袤与荒凉令她倒抽一口冷气,站立之时,脚下的沙无时无刻不在流动,仿佛酝酿、积蓄着狂暴之力随时准备吞噬一切。面对着这罕有生命迹象的800里瀚海,她问自己究竟要不要做,儿子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浮现。做!她对自己说,没退路,开弓没有回头箭。


尽管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然而在内蒙古大沙漠植树的事真正进行起来却并不容易。首先是选址。走了8000公里,大小沙漠一一看过,到处都需要种树,应该先从哪里开始?就在她难以抉择之时,一个梦给了她灵感。梦中来了两个年轻人,自称是儿子的朋友,她问他们儿子为何不来。年轻人们说,睿哲现在很忙,在大兴安岭管理森林,随后他们朝东北方向离去。梦醒之后,易解放认定这是儿子托梦来指引,东北方向就是她最早考察的通辽市库伦旗塔敏查干沙漠。她决定同当地政府签订协议,用十年时间,在该地区的一万亩沙地上种植110万棵树。植树资金由NPO绿色生命募集提供,当地政府协同管理树木的成长。植树后20年内不准砍伐,20年之后,所有树木无偿捐赠给当地农牧民。


决心很坚定、计划很宏大,只为了完成儿子的遗愿,而且“要干就干大的”。可是当易解放带着协议书回到日本,给“绿色生命”的其他理事看,却遭到一致反对。因为假如签订了这份协议,在进行这个项目期间,投入和亏损的所有资金,都由理事们共同分担。易解放横下心,承诺说资金问题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并再三说服,终于让理事们同意并签字。


她原本以为,自己和爱人在日本工作多年的积蓄,再加上儿子以生命换来的“生命保险和事故赔偿金”作为启动资金应该足够了,募集善款应该也不会太难。然而在沙漠中种树这事,步步都有难题,处处都要资金。


听说库伦旗当地曾经有过不少野山杏树,易解放最初的设想是努力恢复万亩野山杏林。她想象着开花时节的绚烂,杏子收获了可以酿酒、可以做成罐头、果脯,能为当地人增加很多经济收益。请教过林业部门相关的专家、也在一亩地中试种之后,才知道野山杏大面积栽种培育的成功几率极低,基本不可能实现,她只得放弃这美好的设想。有位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建议她种杨树。她起先受到某些说法的影响,认为杨树会大量吸收和破坏地下水,不利于生态保护,考证研究后得知,杨树其实对防风固沙、涵养水土也有很大的作用,最终决定栽种这种树。


然而第一批种下的杨树树苗却长得很不好,根本达不到协议中约定的75%以上的存活率。心痛之余要尽快总结经验教训,得出三点结论,第一栽种恰好进行在当地最干旱的时段,第二栽种地是沙化最严重的地区,第三没有采用深挖沟的方法。总之,是当地政府提供的地块不太适合植树造林,投入再多时间精力资金都只能事倍功半。经过一番沟通、协商,易解放总算换到一块相对合适的地,再从头干起。


从前在上海时,在种植这件事上易解放还闹过笑话。她曾经想在家里种些花草,买了不少花盆回来。因为太忙顾不上,花盆都收纳到了顶楼的屋檐里,后来就慢慢遗忘了。待她有一天又想起来,去找这些花盆时,却发觉早就不翼而飞了。为此,经常被儿子当作笑料。孰料前半生在种植上毫无经验的她,后半生却要认认真真地学习植物种植方面的知识并且学以致用治理沙漠。每次植树,她都随身带着笔记本,遇到不懂就问和记录,而更多的经验要通过亲身实践得来。如何挖坑、如何放苗、如何埋土、如何浇水。这个上山下乡时受过刺激,认为种地是最苦的工作的上海女人,农妇一般日日在沙地上劳作。功夫不负有心人,易解放成了准专家,看到一块地,就能大致上说出土质情况和适应栽种的植物。


第二批树苗种下后,易解放就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看护它们。她会经常到林地去看树苗有没有被风吹倒,掩埋,缺水。因为当地严重干旱,打好了井抽不上水。小树苗被炽热阳光烤得快要枯萎,就在她近乎绝望时,春季无雨的库伦旗天降大雨,浇透了干涸的土地。易解放不禁泪流满面,觉得冥冥之中是儿子在帮自己度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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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亲手种下的树修枝


可是前路依旧困阻重重,最大的难题当然是资金。在风沙肆虐的沙漠,树苗刚刚种进去,一阵大风就吹跑了一半,有些找得回来,找不回来就得重新补种。打一口井的成本超过4000块,还不能确保会出水。为当地种树,请当地人植树还要给工资,从逻辑上情理上都令人想不通,但易解放都能接受。


渐渐地,她意识到自己实际上签下了一个“残酷的约定”, 资金投入就像无底洞。“绿色生命”先后挂靠在内蒙古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和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下设立了两个公募基金,号召大众10元钱捐种一棵树。可是最初募集来的善款只是杯水车薪。她四处奔波、往返于中日之间募款。过去从不求人的她,第一次化缘时心理压力极大。遭到拒绝是家常便饭,有的人不直接回绝你,说要考虑一下后再无下文。还有的人会直接强横地质疑说:“植树造林是国家的事,要你来管些什么?!”


为了省钱,易解放有时去日本舍不得坐飞机,而是乘两天两夜的船过去。到了日本之后没地方住,就睡在朋友办公室,没地方烧饭,就吃个饭团充饥。就这样苦撑到第五年,易解放只种了11万棵树,但儿子的生命保险金和半生积蓄已经用光。咬咬牙狠狠心,她和爱人卖掉了上海一套房子。她说,日本有一句话,叫作“石头上面站三年”,是形容人在创业之初一定要守得住艰苦和寂寞,我下定决心“石头上面站五年”,看它还不成吗?!

 

为种树“走出一个大我”

 

艰苦卓绝的努力和近乎痴狂的孤军奋战终于换来云开雾散的一天。利用做世博会公益讲师的机会,易解放与学员们分享了自己为了实现儿子遗愿植树造林的经历和对环保、公益的体悟,渐渐引起了媒体的关注。中日两国的媒体纷纷报道了她的故事。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志愿者和公益团体慕名前来,加入植树造林的行列,各种奖项和荣誉也纷至沓来。


2009年,易解放应邀参加了由民生银行、旅游卫视、宣亚国际联合举办的《2009非凡梦想家》的节目。开始她只是想着如果能获奖,哪怕是三等奖,也能得到一笔10万元的梦想基金用于植树够满足了。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作为参赛者中最年长者,她居然一路过关斩将、突破重围,以真挚而博大的母爱和以环保为己任的使命感战胜所有竞争者、感动所有评委,最终夺冠,获得了50万元的奖金。同一年,她又分别获得了两项环保大奖,奖金也都数目可观。


易解放获得福特环保奖.JPG

易解放获得福特环保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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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解放获上海市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十佳好人好事奖


2010年春季,易解放带领八方汇聚的志愿者,在库伦旗沙漠中一鼓作气,种下了50万棵树,提前4年完成了和库伦旗政府签署的第一期援建一万亩生态林的协议,而且所种树苗的存活率保持在85%以上,创下了当地的生态奇迹。


她至今记得分明,那是2010年4月26日,种完一万亩的最后一批树之后,志愿者们与她一起乘大巴返回沈阳时。鹅毛大雪纷扬飘洒、久不停歇。即使在气候寒冷的当地,靠近五月的时节天降大雪也是罕见的异象。她把这看成是儿子在为她喝彩和庆祝,心里默默地说:“睿哲啊,你要妈妈做的事,妈妈做成了!”


走在自己种下的万亩树林之中,眼看着原本的不毛之地已成绿洲,眼看着最早种下的一批小树苗已高拔入云,易解放觉得每棵树都像自己的孩子,风吹过树枝摇摆、叶片哗哗作响,她听来是孩子们在跟她说话。



与树对话


早在2007年,库伦旗的百姓们特地为杨睿哲立了一个纪念碑,上面是易解放和爱人写给儿子的一段话:“您,是一棵树,无论活着,还是倒下,都是有用之材。活着,为阻挡风沙而挺立;倒下,点燃自己给他人以光明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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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伦旗的百姓们为杨睿哲立的纪念碑


易解放说:“那里是我种下第一棵树的地方,我就觉得有儿子在那儿守护着,这是一种生命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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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解放04年种下的一棵树


完成库伦旗的一万亩计划之后,家人朋友都劝说易解放好好休整一下、安享晚年。但她人待在家里心却安定不下来,想要再去内蒙古西部看看。临行前她跟爱人保证,说自己只是去考察,不签协议。爱人深知她的脾气,只能支持。来到内蒙西部,满目黄沙刺痛了她的眼睛。那里的阿拉善沙漠是我国沙尘暴的源头,由巴丹吉林、腾格里和乌兰布和三大沙漠组成,而目前三大沙漠有“合并”的危险,一旦合并完成,其面积将比柴达木盆地还大。想到账上还剩余一些资金,自己还有能力去募集善款、号召志愿者参与种树。她又与磴口县签订了协议,准备在乌兰布和沙漠种植一万亩梭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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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解放签订二期合约的乌兰布和沙漠


此时,病痛却突然袭来。长年累月的奔走劳累和不规律的作息损坏了易解放的健康,她腹部生长了肿瘤,不得不做手术切掉了十公分的肠子。出院时,医生再三嘱咐:不要拎重的东西、不要跑、不要做剧烈活动……但是眼看着春天到来,即将进入最佳的植树季节。易解放出院后没休养几日就奔赴植树现场,这严重影响了伤口的愈合和她身体的恢复。后来皮下的伤口裂开,肠子鼓出来,她就自己按回去,扎个护腹带绑着,每天要按好多次,痛苦不堪却不肯停下来休息。直到有一次,肠子收不回去绞在一起,她腹痛难耐、情况危急被志愿者送进县医院。


接受治疗,打了止痛针,肠子复位后,她硬是用绑带裹着开裂的腹部,坚持到送走最后一批志愿者。此后,为了修复腹部刀口切口疝,易解放接受了三次腹部大手术,刀口处的肌肉已经失去了生命力。反复做手术让她吃尽了苦头,尤其是2013年春季的那次。未过夏天,小肠冲破腹壁,又一次次鼓出腹外,有拳头那么大,医生警告说若是再破腹手术,很有可能将无法缝合。无奈的她,最终熬到了2013年植树活动结束后,不得不抽时间去日本做了微创腹部修复手术,总算达到了理想的效果,可至今依然会不时感到腹部刀口隐隐作痛。


2013年,还是易解放代表“NPO绿色生命”在多伦县浑善达克沙地开辟了第三期基地,开始进行樟子松的种植之年。这里是距离北京最近的沙源、京津唐地区沙尘暴的主要源头。


“NPO绿色生命”的旗帜如今在国内和海外越来越有号召力,汇聚的志愿者和募集的善款数额与日俱增。只是易解放变得更加忙碌,常常顾不上吃饭,几天几夜不睡觉是常有的事。捐来的善款只能用于种树,还有公益组织的运行费和其他许多开销要用钱,她和爱人又卖掉了第二套房子。


很多人不理解她为何要这样严酷地对待自己,她说那么多志愿者因她而来,账上的善款等着变成一棵棵树被种下,所以她丝毫不能懈怠。事实上,她的种树行动进行到如今,早已从当初单纯地为了完成儿子的遗愿、寻找活下去的动力,扩展、升华成了对于保护生态环境的大爱。用她的话说:“这一路走来,我走出了一个大我。”

 

与志愿者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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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解放带领志愿者在沙漠植树

 

回到乌兰布和沙漠的植树现场,志愿者们正在猛烈的风沙中慢慢熟悉着如何种好梭梭树苗。


首先要用铁锹挖出一个直径约50厘米、最深处约20厘米的圆坑。在松软沙地上挖坑不算费力,但是每挖一下又会有部分沙子流回坑里。第二步是往挖好的坑里浇水。浇水的管子从远处拉过来,提在手里甚是沉重,不久便会使人觉得腰酸臂膀疼,所以浇水是重体力活。浇水有个诀窍,要打着圈往坑里浇,这样能把挖好的坑浇得更圆,对缓解四周的沙子向中心塌陷起到极大的作用。第三步是使用当地与“绿色生命”合作的公司独创的一种叫做“引锥”的工具,在水全部渗透的坑底打出深25厘米左右、梯形的洞,这样下一步的插苗就会变得很方便。插苗时,将三至五株梭梭苗聚拢在一起,根部插进洞里。插入时要十分小心,最后轻轻向上提起,让根茎能够在洞内安放稳妥、充分舒展。最后再浇一遍水,这次浇水要浇足,让水从洞口缓缓地流入,轻柔地灌溉刚刚种好的小树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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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解放给台湾青年志愿者讲解如何种梭梭


笔者也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回种树。挖坑、浇水、打洞时对体力的消耗、插苗时对一株幼小植物所倾注的耐心与细心、满头满嘴的沙子、手掌上磨出的水泡,无一不是久居都市的人难得也难忘的体验。我回上海多日还不时回味着把看上去纤细、干枯、仿佛毫无活力的梭梭小苗百般呵护地种进洞里那刻的感受,那是有小股炽热的暖流从胸口朝全身涌动的喜悦和憧憬。有之前曾经种过梭梭的志愿者告诉我,插好苗之后可以用脚将四周的泥土围拢踩实,这样就不会被沙米的刺扎到手,也省力很多。但我还是喜欢用手将泥土围拢,这样最能掌握轻重分寸,还能轻轻地将小梭梭苗拥在手中,想象着它三五年之后旺盛生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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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易解放一起种梭梭


遇上疑问,志愿者们就会向易解放求助。易妈妈,您看我这样挖对吗?易妈妈,打洞太深了要紧吗?……“易妈妈”的呼唤声此起彼伏,易解放有求必应,一刻不停地走着、说着、做着。她再三对志愿者们强调,大家可不要小看这不起眼的梭梭树苗,它们三年就能长到我们的肩膀这么高,对于防风固沙、涵养水源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最了不起的是,梭梭是一种很有母爱的植物,它能为被称作“沙漠人参”的经济作物肉苁蓉的生长提供养分。所以大家一定要珍惜梭梭苗,种的时候要用心,千万不要浪费。


易解放示范如何为挖好的沙坑浇水.jpg

易解放示范如何为挖好的沙坑浇水


为了让志愿者们更形象更真切地了解种梭梭的意义,易解放会安排志愿者们去三年前种植的、如今已成为肉苁蓉基地的梭梭林参观。肉苁蓉是寄生在梭梭根部的伴生植物,梭梭的根能够为肉苁蓉输送养分。因此“绿色生命”先种下梭梭,再由合作的公司进行管护、然后种肉苁蓉。肉苁蓉能滋阴壮阳补肾、调节内分泌、提高免疫力,在人们越来越注重养生保健的当下有着良好的市场前景。为了保证肉苁蓉的收益,管护人员一定会很用心和卖力。这也是易解放经过反复调研后寻得的一条与当地政府、企业紧密合作的公益植树可持续发展之路。亲自在齐腰高的梭梭林中穿行、寻找已经冒头即将开花的肉苁蓉,再亲眼看着肉苁蓉如何被挖出来,志愿者们兴奋异常,争着跟这形态奇特的宝贝拍照。易解放轻抚着风中摇摆的梭梭,动情地微笑道:“植物也是有感情的,梭梭的根会主动去寻找肉苁蓉,向它源源不断地输送养分,就像妈妈用奶水无私地哺育孩子一般。”


易解放欣喜地抚摸着三年前种下已长大的梭梭.jpg

易解放欣喜地抚摸着三年前种下已长大的梭梭


“绿色生命”如今已经成为国内外最知名的环保公益品牌。每年的三月到十月,一批又一批志愿者个人或者团体络绎而来,易解放则始终坚守在植树造林第一线接待、陪伴和指导。在笔者此次采访、采风期间,重庆大学上海校友会的志愿者到来之前,她就刚刚送走了台湾的志愿者。


这支台湾志愿者队已连续多年参加“绿色生命”的植树活动。此次前来的队员大多数年龄在二十二岁左右,只有两名年龄稍长,其中一位还曾带孩子来种过树。她说孩子体会过沙漠种树的辛苦后,回到台湾比从前更加懂得珍惜生活。


一般情况下,易解放为志愿者们安排的种树时间只有一个上午。时间久了,既怕极少做体力劳动或者年长体弱的人受不了,也不想让大老远跑来的志愿者把时间都花在埋头种树上。她实地考察了周边的旅游资源,选择最合适的几处给志愿者们参观游览。这样既能丰富志愿者们的植树之旅,还能让他们了解当地的自然环境和风土人情、对自己种过树的这片土地产生更深的情感。而台湾来的志愿们则希望对种树的体验更深入,要求植树三个上午。年轻的他们精力旺盛、充满活力,即使在大漠中顶着烈日、冒着风沙劳作,也是笑声歌声不断。与他们在一起,易解放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青春时代,但是从早到晚地亢奋状态倍加耗费精力。


与笔者同日到达的个人志愿者,还有三位长辈。两位是现居武汉的澳籍华人夫妇萧先生和萧太太,他们在电视上看到易解放的专题片深受感动,捐款99999元,以这些钱捐种了一万棵树。易解放表示,绿色生命要为这对心怀大爱的夫妇建一个生态林纪念碑。萧太太说,她早就有个心愿是在大地上留下一片绿色,自己百年之后那片绿色还在为世界奉献着清新和美丽,总算此生没有虚度。以前只是这么想着,却不知该从何下手,现在能跟随着易妈妈实现这个夙愿,心里十分欢喜。还有一位宁波来的许阿姨,三年前被易妈妈对儿子的深情打动,决定来跟易妈妈种树。第一次动身前,她的老伴还有些不理解。问她说,就你这年龄、这身体,去了沙漠里能种几棵树?她说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哪怕就能种一棵,也要认真种好它、种活它!不料她这一种就坚持了三年,不但种树的劲头越来越足、对环保的理解越来越深、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支持。此次临行前,亲朋好友们纷纷托她带捐种树苗的善款,总计一万多元。这三位年龄在65岁左右的长辈,先是跟着台湾的青年志愿者们共同植树三个上午,又跟新来的重庆大学上海校友会的志愿者们一起走进沙漠植树,此时的他们俨然已是沙漠里种梭梭的专家。与他们配合着种下一棵棵小树苗时,我时刻被他们老当益壮的精神和对环保公益的激情鼓舞着。

 

荣耀背后的困境

 

志愿者们都说,易妈妈好像有三头六臂,每天那么多大事小事全部处理得妥妥帖帖。其实人人都是肉身凡胎,表面的举重若轻、光鲜荣耀背后是超越极限的身体透支和苛求完美的极致追求。


目前,光是接待工作就占用了易解放的大部分时间。志愿者们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每一批的停留时间基本在三四天。当中偶尔会间隔几天,但时常是前一批未走、后一批又来。期间还不断有记者前来采访、拍摄。仅仅是安排每一批志愿者的日程、食宿、出行车辆、交流活动,做成具体细致的表格,就已经有不少工作量,还有人员联络、物资准备等等,每个细节、每个时间节点和活动内容,都要花费工夫去落实。前后衔接、突发状况等等也需要精力去应对。而笔者采风几日的切身体会是,对于大部分志愿者来说,种树不过是体验性的,大多数时间像是生态主题的旅游观光。易解放自己也说:“真靠志愿者们种树,是根本不可能完成计划的,主要还是得花钱雇工人来种。”那她为何不号召志愿者们多捐种树款,少来现场种树呢?这样能轻松不少。她说亲自走进大沙漠、脚踩在沙子上、皮肤被风沙拂过、亲手种下一棵树苗的人,对植树造林这件事的看法和情感是与从没经历过的人截然不同的。所以很多志愿者种过一回树就留下了念想,以后还会再来,也许能一直坚持下去。还有一点易解放不曾提起,却是显而易见的。多数人只有来到现场亲自参与,才能深信不疑地捐出植树款。


至于应对媒体,对现在的易解放来说是家常便饭,已经熟练得可以随时面对提问者和镜头侃侃而谈,不需摄像师多说就知道该如何配合,位置、时机、情绪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可是次数太多了难免厌烦,更何况是在极其忙碌疲惫的情况下。但是在公益之路上起起落落、披荆斩棘地走过十四年,她最清楚媒体宣传对于公益事业的助力有多么关键。多以不管如何忙乱,哪怕是见缝插针,只要是来路正当、要求合理的媒体,她都会热情接待、积极配合。


听着这位67岁的老人,用讲话过度而沙哑的嗓子不厌其烦地讲述着自己如何失去儿子、如何开始种树、又在做公益的过程中如何走出一场场困境,看着她为了拍摄效果而不戴帽子、墨镜行走在烈日之下,在风沙之中重复着之前不知做多少次的各种动作……在场者包括正在工作的媒体人都百般愧疚。最后倒是易解放反过来安抚大家说:“没关系,你们也很辛苦,都是为了工作、都不容易!”


正因为易解放呈现给世人的坚韧、高尚、满怀大爱和使命感的“大地妈妈”的形象太具有感召力。一些在生活上遭受过严重打击或者正在经受苦难的人,也纷纷来她这里寻求安慰和帮助。


半个多月前的植树节,易解放刚刚接待过一批特殊的志愿者,他们是上百名年龄超过六十岁的失独老人。这些老人,都像曾经的易解放一样因为孩子的离世而痛苦绝望,有的已经抑郁十多年,甚至自我封闭、与世隔离。在他们看来,易妈妈是他们的同命人,而她又凭着对儿子的爱勇敢地走出一条创造生命奇迹的大爱之路。他们也渴望能在易妈妈的引领下找寻到人生的出口,用种树的方式表达对孩子的爱和思念。易解放带着他们,在沙漠中种下小树苗和带着写有孩子名字的小纸条,对着树苗大声说出想对天上的孩子们说的话:亲爱的孩子们,谢谢你们来过我们的生命里。有过你们这样优秀的孩子,我们很骄傲!虽然现在还是会常常想念你们,但是我们会好好地活下去!你们看,我们来到内蒙古的沙漠为纪念你们种下小树苗,愿你们像保佑我们一样看顾它们,让它们健康茁壮地成长。孩子们,爸爸妈妈永远爱你们……


2016年3月植树节与失独父母们在一起.jpg


2016年3月植树节与失独父母们在一起


“虽说来跟我种一次树不可能让他们真的完全从丧子之痛的阴影中走出来,但是与这么多同命人在一起,总能让他们感到自己不是孤独的,总能多少释放一些悲痛和压抑,我相信种过树之后再回到原先的生活里,他们会好过些!”易解放这么说着,自己的眼圈却不由红了,想起儿子,是她唯一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还有一些人,来找易解放的动机就不像失独父母们这么纯粹。有的是想借用易解放的影响力和“绿色生命”的平台谋取私利;有的是参与其他公益组织或者公益项目的过程中受过刺激故意来刁难;还有的纯属个人生活不如意,想找个人倾诉或者发泄,不知为何就找到易解放这里。


曾经有个小伙子,发短信对易解放说,自己自幼父母双亡、受尽欺凌,成年后又生境艰难、还与妻子关系紧张,所以心怀怨恨、生出要犯罪的念头。当时忙得不可开交的易解放察觉到此事不能疏忽。她用所剩无几的休息时间慎重地回复这条短信,没有丝毫说教,称对方为“亲爱的孩子”。先对他的遭遇表示理解和同情,又请他回想过去曾经帮助过他的人,引导他往好的方面看,并且反省自己不足之处。经过几次的短信来往,对方语气一点点平静下来,后来便不再打搅她。一段时日后,易解放突然收到该青年的短信,说他的孩子庆贺满月,想请易妈妈来喝满月酒。尽管易解放婉言拒绝了,但还是会偶尔想起他,为他默默地祝福。


有些电话,会不分时间场合地打过来。笔者就曾看见易解放在吃饭时接到自称感情受挫、得了抑郁症的女青年的电话,说要来给易妈妈当助手。她既要耐心地倾听、安慰、又要温和坚定地拒绝,等结束通话,桌上的菜全都凉透了。大家都替她觉得烦累,提醒她晚上休息时一定要关手机。她说自己一直是24小时开机,既怕耽误事情,也怕伤了求助者的心。“人家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我的,像那些失独父母,晚上想孩子睡不着,打电话给我,觉得只有我能理解他们、安慰他们,如果我不接,他们得多难受。”可是人的精力和时间终究有限,白天要处理那么多事,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地工作,再去给别人做心理医生,这怎么能受得了?我这样问她,她就苦笑一下说自己习惯了。我又问她为何不请几名专职的工作人员来打理“绿色生命”的日常工作。她摇头说,哪有那么容易?


后来的采访中,深入谈到为公益组织聘请专职工作人员的事,她讲了很多很多。其实归根到底是因为国内的公益生态不够好、民众对公益组织的科学管理模式接受度不够。大多数人会认为,公益组织募集的善款,就应该全部专款专用到具体项目上,比如说助学款就该全部用于资助贫困学生、种树款就应该全部用于种树。可是公益组织的运营需要有人做很多具体、繁杂的工作,只有处理好这些工作才能保障项目顺利落实完成。所以从善款中拿出一定百分比的资金用于支持运营是完全合理的也是可持续的,也就是说给专职工作人员发工资是正当而且必须的。但由于种种原因,目前在国内还是有很多人不能接受这件事,这就导致多数公益组织维持十分艰难。就像易解放这样,用光了儿子的生命保险金和半生积蓄、卖掉了两套房子才能勉力支撑,还整日要为了缩减开支而处处节省。有一回,上海某领导去她的办公室视察,得知全部工作人员只有她和爱人、还有一名年轻女孩时大吃一惊,连连问她怎么能忙得过来。她回答为了节省资金,只能自己多辛苦一点。她心里最合适的专职工作人员,应该是身体健康、能吃苦、有能力、善交际、心思纯正、能踏踏实实做公益的年轻人,最好还能懂她的心。可是没有相对稳定、能保证生活的薪资,如何能吸引和留住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更何况还要懂她的心,这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说起将来的打算,易解放说,我就尽最大的力,干到干不动那天再说吧。


没有帮手,易解放只能事必躬亲。比如算账这件事,按照目前的做法是,每个来种树的志愿者先统一出两千块,其中五百元是固定的植树费用,剩余的用来支付食宿行和各种活动和杂项,最后多退少补。每一批志愿者临走前,都会由领队来跟易解放结算费用,一项项仔细核算、一分一厘都不能差。个人前来的志愿者也都要这么做。台湾志愿者临走前日,他们的领队在易解放的房间算好账后离去,我又去找她拷贝照片。她一边跟我说着话,手指还在滚动着鼠标,却几次抬不起眼皮几乎睡了过去。次日早餐时她告诉我,我走后她冲了个澡又清醒过来,依然工作到半夜,只睡了两个小时。


“半夜工作也有好处,我常常能感觉到儿子回来看我。真的,他抱着我、陪着我,那种温暖真真切切!”她脸上在微笑,眼眸里却有泪光却在闪烁。


“大地妈妈”的梦想


此次出发前做采访准备时,笔者心里已勾勒出对易解放的基本印象——这是个果敢、好强、执着、重情义、有个性、精神境界非同一般的大女人。几天采访下来,我发觉她还有很多非亲密相处不能知晓的特点。


在机场坐上她安排来接机的车子,就听见司机管她叫易妈。住宿的酒店里,从前台到客房再到餐厅,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这么称呼她,语气和表情里都透着亲热和敬爱。大多数时间,吃饭也在同一家店,人多时根据就餐人数请店里配菜,人少时是易解放点菜。到达当日的第一餐,就使我颇为惊讶。来前想象着,临近沙漠地带的内蒙古小县城,餐食定然是大盘大碗、粗犷浓重。不料菜肴上桌,道道清爽、色香味俱佳。甚至有一道名为“翡翠白玉”的菜,白菜叶子包成细长的卷,首尾两端各用细细的韭菜扎起,略微倾斜地排成两排摆在白瓷盘子上,配菜也点缀得宜,精美得如同上海某高端餐厅的招牌菜。见我们几位新来者赞叹,易解放微微有些得意地笑道,这家饭店是与我们长期合作的,为了让远道而来的志愿者食宿无忧,从服务员到厨师都被我调教过了,他们的老板很配合,还给我们公益优惠价呢。此后几日,凡是需要单独点餐的时候,易解放皆能根据当时就餐的人数搭配得既营养可口、又不会超出每人三十元的用餐标准。期间还创造机会带志愿者们去品尝农家菜和当地特色美食。参观游览的时候,她腰上系一个喇叭做讲解,自称是“赶鸭子上架”、“业余客串”,但大家都认为她讲得比专业导游更为生动和深入。她极富亲和力,能瞬间跟任何人拉近距离、打成一片。当地汉人大多是从前走西口而来的,口音以山西、陕西为主,又混合了内蒙的腔调,易妈妈学他们说话像模像样,逗得大家忍俊不禁。她表现力强放得开,台湾的志愿者们在欢送晚会上演节目,编排了歌舞表达此次种树的感受。正式表演时把她拉上台,她就跟这群二十多岁的孩子一起,随着快节奏音乐又唱又跳,让全场的热情都燃烧起来。她雷厉风行却又细柔体贴,想着给去接机耽误吃饭的司机打包,从农民朋友家“化缘”来两箱特色水果苹果梨分给大家吃。台湾的志愿者们坐晚上十二点多的火车走,欢送会结束后房间已退无处可去,她请他们全部去自己房间聊天,住在隔壁的我听见他们把那首自编的《我是梭梭》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我走的那日,为了跟许阿姨拼车,提前四个小时到了乌海机场。在我用手机看电影打发时间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建议我无聊的话可以将行李托运,打出租车起步价就能去附近的一个葡萄酒庄园参观,而那时她正在带着重庆大学上海校友会的志愿者们参观。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很多,无一不在证明,易妈妈为何有这样强大的人格魅力,能成为卓越的女性公益引领者,吸引如此多有情怀、有追求的志愿者前来追随。


回沪后已过多日,稿子写到这儿,恰逢母亲节。笔者不由想起一个细节。我在易解放房间时,无意间看见台历上母亲节那天被用笔圈出。也许这天她有什么安排,也许是心里在意所以圈出来。想来对她而言,每年的这一日,心情都格外不同。同为女人,我虽未婚育,却因为在云南山区做公益多年,与许多山里孩子结下深厚情谊而同样能些微地体会做母亲的感受。但我丝毫不敢妄加揣测,易妈妈在母亲节这天会想着什么,只知道她一定会对儿子说话,说得比平时还要多。


帮我找照片的那晚,她一时兴起,拿出在上海影楼拍摄的艺术写真给我看。那是她做过手术那年身材比较瘦的时候,六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四十岁不到。忽略那有些过度的后期制作,她的姿态、神情、风度完全是国际明星的风范,甚至更有内涵和气场。我由衷地赞美,她竟然显出一丝少有的羞涩。每个母亲都曾是如花的娇羞少女,为了养育、守护孩子而成长、蜕变、最终挺立成一棵能遮阳挡雨、抵御风沙、生命不息奉献不止的大树。


“绿色生命”有一句宣传语,叫做“亿万个人、亿万棵树。”在他们网站的首页写道:如今,地球以每秒1900平方米的速度变为沙漠。我们的生活环境日趋恶化。地球在变暖,空气与水受污染,气候反常,自然灾害频发,人类的生存受到严重威胁,治理环境已迫在眉睫!


我国是世界上荒漠化面积最大,发生率最高的国家,已发生荒漠化的面积为262.4万平方公里,占国土总面积的27.3%。(所谓荒漠化,是指包括气候变异和人类活动在内的种种因素造成的干旱、半干旱和亚湿润干旱地区的土地退化,会导致土地质量退化、旱灾、水灾、沙灾、虫灾、泥石流等灾害频繁发生。)近4亿人口受到荒漠化的影响,因荒漠化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每年约1200亿元。现在,我国土地荒漠化正以每一秒78平方米,每年2460平方公里的面积扩张。


易解放为志愿者们讲解三盛公黄河枢纽大坝的情况.jpg

易解放为志愿者们讲解三盛公黄河枢纽大坝的情况


与志愿者们分享感悟时,易解放说,早在为了选择种树基地进行考察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当今的人类、尤其是城市中生活的人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和对自然资源的透支已到了触目惊心、岌岌可危的程度。所以在沙漠种树也是在向大自然还债,而且这债一辈子都还不清。事实上近些年,居住在都市的人也已经从日益频繁和严重的雾霾中看见,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已经切实影响到每个人最基本的生活状态。


一棵树是“木”、两棵树是“林”、三棵树是“森”、五棵树就是一片“森林”。我国目前有约4500万公顷沙漠急需种树。如果全民都行动起来,每年每人种五棵树,那六七年之后,我国就不再有沙尘暴!当然,这只是易解放鼓舞志愿者士气、号召更多人参与种树的一个过度理想化的美梦。可是众生相连、万物一体。作为生长在地球上的生命、作为所谓的万物之灵,我们每个人难道没有责任和义务去改善、保护好这唯一的家园吗?


昨夜,给易妈妈发母亲节的祝福短信,我想起乌兰布和大沙漠中亲手种下的梭梭树苗。最后离开沙漠的时候,我发觉前一批志愿者们种的梭梭苗上已经生出新芽,尽管只有凑得极尽才能看见绿豆大小的一点,却令我激动不已。时至今日,我种下的梭梭们也一定都发芽了吧。


那风沙之中摇曳闪烁的星星点点的绿,虽然微小却鲜嫩饱满、充盈着无限顽强的生命力。它们象征着最深沉的爱和最蓬勃的希望,将在大地妈妈的怀抱之中生长繁衍、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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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起明天的太阳